云娘这才知道那妾姓刘,又想起了白日里无意听到的一句话,也明白刘氏正是钱县令最得宠的小妾,果然花容月貌,且十分地娇弱,正与杏眼方额、端庄艳丽的钱夫人完全不同。刚刚明明就要倒下的她,此时反倒尴尬起来,倒又不是,不倒也不是,脸也胀红了,只得扶着一旁的桌子站着不动。

又顺着钱夫人的话看了刘氏身边的丫头,果然也是个十分俏丽的女孩,听了钱夫人的话,便笑着应到,“我们家夫人一向爱惜下人,不必说姨奶奶们的日子好过,就是我们小丫头子们也日日享福,倒比外面小户家人姑娘还要强呢。”言语间十分地机灵。

钱夫人便笑问:“瞧把你嘴巧的,你们姨奶奶不爱惜你?”

桃儿便又笑道:“我正要说呢,奶奶便先说了,姨奶奶也向来跟奶奶一样大度,极爱惜我们的。”

于是大家便其乐融融的了。

只有樊小姐,面上微露了露不忿之色,却很快又在钱夫人的示意下散了去,还点头应了姐姐一声。

云娘是第一次见如此场景,呆了半晌方在心中叹这一场戏其实要比台上的还要精彩,尤其是钱夫人,心思机敏,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但毕竟也真心佩服钱夫人大度贤良,刘氏不懂事,但闹出来还不是钱家丢人?自己既然做了官夫人,也要向她学呢。

可是,云娘低头思忖了半晌,却还是明白自己怎么也学不成的。若是玉瀚有了小妾,还敢这样到自己面前来,自己就先要气死了。不,不,不用她到自己面前,只要知道有这样一个人,自己就受不了!

那时候自己可不要像钱夫人这般忍耐,而是一定要闹他个天翻地覆,宁愿一拍两散也不受这个气。

云娘不知不觉便气忿起来,瞧着刘氏也不顺眼,倒想替钱夫人教训她两句,正要找个由头,突然想到,钱家的事又干自己何事?况且玉瀚早答应自己不纳妾的。便又不觉笑了。

于是将看戏的心思倒分出一多半来,只悄悄看钱夫人,只见她一直兴致勃勃地看戏,到了半夜散了戏,又令人散了十吊钱给戏班打赏,将席上的酒菜也都尽数赏了,又与自己送了那些夫人们离去,最后亲自送自己回房休息。

她那笑语晏晏的模样,哪里有一些恼意,显然她果真是不在意的,自己倒是杞人忧天。

没一会儿,汤玉瀚也进来了,先拉了她的手问:“在县衙里过得如何?”

云娘便笑,“你要荼蘼拿披风给我,也不用那样大声。”

玉瀚也笑,其实他在楼下是担心的,毕竟云娘从没经过这样的场面,而那些女人们又没有一个省事的,只怕她受了委屈。可是既然早晚要有这样的经历,从吴江县衙里开始倒是别处要好得多,毕竟钱县令是他的旧识,而这里的人又少又简单。

喊那一声,就是告诉云娘别怕,没想到她竟然不用。

云娘又笑,“你今天之所以留下来,也是因为想让我与这些官夫人们打打交道吧?”

“你觉得和她们在一起可还自在?”

“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也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人,”只是钱夫人实在太贤良大度,云娘从没见过对妾室这样好的正妻,盛泽镇里几家纳妾的,却都整日打得鸡飞狗跳。但这样的事,却不想说出来,却道:“我也不比她们少了什么。”

想了想瞅着玉瀚又道:“只是钱夫人和她妹子说的官话却有些咬舌子,听着不自在呢。”

云娘平日并不是挑三窝四的人,但是听了樊小姐原是打算嫁给玉瀚的,便不由得对着着那位小姐却挑了半天,终于发现钱夫人妹子的这点毛病,又不好只说她一人,便将同样口音的钱夫人也带了上来。

汤玉瀚正帮着云娘解披风,也不解释钱夫人娘家是边塞的首富,官话里便带了些当地的土音,只赶紧道:“亏了我没和她成亲,否则天天听她那不地道的官话整天头都要昏掉。”

云娘原本是光明正大的,玉瀚也说官话,就非常好听,可是钱夫人和她妹妹说起来就有些怪,但是玉瀚这样一说,她又红了脸,觉出了自己的小心思实在显眼,便啐了一声道:“偏你油嘴滑舌。”

汤玉瀚却又赶着笑道:“听我们云娘声音多好听!软语侬音,听了便舒服到心底里。”

云娘便再也不出声了,洗漱了上床,还是不语。汤玉瀚却有办法,直闹到她忍不住出了声,才得意地笑了,“真是好听!”

云娘便赶紧闭紧了嘴,可是身上的人哪里会罢了,使尽手段逼她出声,又哄道:“外间的人早让我赶走了,再没有旁人的,让我好好听一听。”

他是习武的男子,身子好,力气大,又刚尝到这美味没多久,折腾起来云娘哪里抵得住,最终都遂了他的意——其实她自己也是愿意的。

第二日,见了樊小姐,心里倒生了些歉意,明明十分美丽周全的小姐,自己为什么要去挑她的毛病呢?难道自己就是十全十美的圣人?倒拉了她的手说了好些赞美的话。

吃过早饭,钱夫人便又要请戏,云娘赶紧推了,便按与玉瀚便按夜里商量好的辞行。他们两个在县衙看了戏,又住了一夜也就罢了,白天自然还是两个自己闲逛的好。

钱夫人是极周全的人,也瞧出几分来,便亲自相送到府门前,又拿出一个匣子相送,笑言,“当初未及恭贺新婚,现在补上的贺礼。”

云娘因汤玉瀚向来不与盛泽镇上有人情往来,云娘只是不肯接,“当初没来得及请钱县令和夫人光临,便是我们的错了,贺礼更不敢领了。”

钱夫人却又一定要送,她应酬惯了的,言语十分地了得,便讲出许多的道理来。孰不知云娘虽然话少,却是心里有数的,每句话都说在关节上,竟然有来有往的回了过去,两人你推我让不可开交。钱县令便看着汤玉瀚道:“兄弟便再不想拉扯我一把了吗?”

汤玉瀚只得笑着点头道:“如此这般,那我们谢谢南台兄和嫂子。”才示意云娘接了下来。

第76章 随性

汤玉瀚带着云娘离了县衙,便扔给阿虎一块银子,“你们自去罢,晚上回巡检司便可。”说着拉了云娘在吴江县的街上随意逛了起来,东看西看,只要云娘略看一看的,便直接上前拿银子买下来,只一会功夫,双手便都占满了。

云娘见他手臂上挂着一对小巧玲珑的竹篮子,一只手里是个五彩斑斓的鸡毛踺子,另一只手里拿了几样吃食,见他又要去买摆在一家店外的小泥人,便赶紧拦住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若是盛泽镇的人看到了一定不敢认了呢。”

“只你认得便行,不必管他们认不认。”汤玉瀚说了,将手里刚找的一把铜钱全倒在泥人铺子的台子上,将云娘刚刚瞧的那个鼓着嘴的小泥人拿了走。

云娘接过小泥人看了一回,“我只是瞧这小人好玩儿,看看便罢了,又不是孩子,便道还带回家里玩吗?”又指着他手中的那些吃食,“我们哪里吃得了这些?拿着又麻烦。”

“这也好办,”玉瀚见她不肯再吃,便拦住一个在街边玩的孩子,“这些都给你可好?”

小孩子见了好吃的哪里会不要,赶紧便笑着接了过去。汤玉瀚便势便将所有的东西都塞给了他,最后又接过云娘手里的小泥人也递了过去,然后拉着云娘走,“现在我们便不麻烦了。”

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随性,当下便目瞪口呆。

汤玉瀚却又拉了她的手,“前面是卖首饰的银楼,我们去买首饰。”

云娘被拉进了一家银楼,却见正是自己置嫁妆的那家,正想说实在是巧,伙计已经认了出来,笑着迎了上来,“娘子头上的金钗便是在我们家买的,正衬娘子的花容月貌。”转眼又见汤玉潮站在后面,神情更加热情恭敬,“爷和夫人请进,我们家又进了许多新样子,正合夫人选用。”

成亲前刚买的新首饰,哪里还用再买?再者他们出来时带的银子虽然不少,但是买些寻常的东西还可以,但是首饰之类的便恐怕不足了。云娘便握住玉瀚的手道:“我首饰够了,不必再买。”

汤玉瀚哪里肯听,拉着她就走了进去。这一次却被伙计们迎到了店内一间雅致的小屋,好几个伙计们如流水般地送了许多茶点,随后又来了一位掌柜模样的人,亲手捧了一盒盒的首饰送上来。

既然已经来了,也不好什么也不买,云娘见眼前尽是极贵重的金玉之物,便只挑小巧的看。

汤玉瀚却拿眼睛一扫,“只这些吗?”

那掌柜便赶紧让伙计去取,又点头躬身陪笑道:“小店里的东西,难免不入爷的眼,已经去取店里最贵重的了。”

展眼间,云娘便被种种奢华艳丽的首饰惊呆了,各色宝石、珍珠、白玉、青玉、玛瑙…发出各种光彩,或明亮或柔和,晃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她的心便更加紧张起来,这里面的东西一定会非常贵的!

可是玉瀚却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让她放下心来,然后就从那一大堆的首饰里拿出一样——原来这件上面的宝石特别大,足有鸽子蛋那么大,简直有些触目惊心,拿在她的头上比了一下。

云娘摇摇头,“我不喜欢这个。”此时她并不是因为这颗宝石非常贵才说不喜欢,而是真心的不喜欢。这种首饰恐怕不是为了戴着好看,而是为了显示富贵。她喜欢精巧、别致,戴着漂亮的首饰。

汤玉瀚立即便明白了,再看看云娘鬓边的两只金牡丹,便放下那块大宝石饰品,重新拣了一支串成花朵的珠钗,云娘便笑着点头接了过来。

相爱夫妻的心意是相通的,且他们之所以能成为夫妻,也是因为很多想法十分地相像。汤玉瀚喜欢云娘,云娘也喜欢汤玉瀚,便是他们彼此喜欢对方的品貌、风格,种种诸如此类的。

汤玉瀚虽然先前从未注意过女子的饰物,可是他毕竟是喜欢文雅的人,对于美的东西感悟极为灵敏,他又不考虑价钱,很快便帮云娘挑了许多的首饰,银楼的掌柜早就捧出来两个描金漆木首饰匣,将挑好的首饰都摆在里面的红缎子上。

云娘这时也不再担心,玉瀚这样做定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果然,到了结帐的时候,汤玉瀚便将方才钱夫人送的匣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银票递给掌柜,还找回来两千两银票,并几个银锭。又嫌银锭拿着麻烦,便道:“你再选些普通的戒指镯子之类的,将来打赏时用。”

云娘第一次看戏时赏了两只银镯子,却是真心实意地要赏,后来再看戏时便再没有那样的激动,只是随着大家赏些银钱,且她毕竟出身农家,也是过苦日子出来的,哪里舍得那样大手大脚?虽然听玉瀚的话选了些简单的金饰,却暗想,只有与钱夫人唐夫人等官夫人在一起看戏时用,平日还是扔一把铜钱的好,既俭省,声音又响亮。

有些话在路上并不好说,等到了家,云娘便急着问:“当日成亲的贺钱你都不收,为什么要收钱县令的贺礼呢?”

玉瀚便笑道:“一面是民,一面是官,那怎么能一样?”

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云娘还是又问:“送贺礼也没什么,但是为什么要送你那许多?”

“这一次钱县令出了大差错,方才有那艘船的事。正是我截住了那些锦才救了他,又让他同我一起抓了人递解京城,反有了功劳。钱县令这一任至少也会得个上上评语,他向来最是在意这些的,且他家里也盼着他能有出息呢。”

“是以钱县令这一次分外感谢,他又不差银钱,送我们些也平常。且就算我们这次不收,他还是要再送,不如就给你买点小东西。”

“还是小东西?”云娘惊道:“一共花了一千两银子呢!”

“这算什么,”汤玉瀚只一笑,“我听说女人间最喜欢攀比的,你看那些官夫人们有什么,只管告诉我,我也给你买什么。”

他还是怕自己受欺负,云娘便赶紧道:“在县衙时,大家很顺着我说话的,就连钱夫人的妹妹樊小姐对我不错。”她当时便是明白的,大家之所以肯与自己来往,又请自己看戏,为的还不是玉瀚的面子?

又想起来大家之所以如此尊重玉瀚的原因,云娘便又心疼地道:“先前的事那样凶险,你一点也不告诉我,反倒都是听大家说的。”

“哪里有什么凶险?”汤玉瀚还是漫不在意地道:“你想,论身份,我是官,他们是匪,我尽得天时地利人和,论计谋,我在暗,他们在明,完全都在我计算之内,我一定会全胜的。只是阿虎不好好练武被人划了一刀,才看着凶险些。”

云娘又有些欣然,“钱县令那样一个精明的人都没有发现的船,偏偏在我们成亲的晚上,巡检司的人却截到了船,也算是幸运吧。”再看玉瀚的神色,便知道自己说了蠢话,“其实是你早布置好的?”

无论是在上奏的折子里,给祖父的信中,还是与钱南台他们的言谈中,汤玉瀚一直只说自己安排手下按例巡查,偶然查到的那只船,那批绸,然后依律送到县衙,再依律将抢绸的贼人送京。

他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可是如今在云娘面前,他却忍不住了,遂笑道:“这一批绸从我到盛泽镇起就没能运出去一匹,现在想趁着我的好事混过去,我岂能让他们如意?”

“他们一定是要瞒着你的,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自我到了盛泽镇之后,江陵府内,盛春河上以及两岸所有的事情,我哪样不知道?”汤玉瀚笑吟吟地道:“你以为我并不常在河上巡查,又时常出门打猎,都是去游玩?他们的绸从哪里来的,每天有多少匹,放在何处,我全部早就知道了,那边船还没装好,我已经派人在河上布下了罗网。”

瞧他得意的样子,又满不在意的,云娘也跟着他笑,不过她就是喜欢玉瀚如此模样,当初自己也是被这样的他打动的呢。

再有就是他不只是外头看着好,内里对自己更好!

云娘便放心将所有的首饰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配着不同的时节和衣裳插戴,日日将自己装扮得十分美丽。他既然喜欢看自己,那自己一定要让他看了更加欢喜才对呢。

因有这许多首饰,便衬出衣服太少,恰冬季就要到了,于是又去牙行挑了好锦缎,给自己和玉瀚都做了好几身。

这期间,玉瀚忙过公事,依旧时常带她出门,吴江县里去了不知几回,就连府城和周围几个县也走遍了,戏也听了许多,又有附近的灵运寺、清风观等等,甚至玉瀚时常打猎的山上也带她过去转了转。

说起那山,云娘本爬不上去的,后来是玉瀚将她背上去的,然后与她同坐在山顶上的一块巨石上,“你从这里向下看,正能看到盛春河水从西向东蜿蜒而去,盛泽镇我最喜欢的便是这处。”

云娘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家乡这样美,青青的山,碧绿的水,远处的城,近处的村,还有他们两个,便也惊叫道:“无怪你喜欢这里,倒比画上还好看,我一定要将这景色织成一匹锦!”

汤玉瀚倒笑了,“山光水色是最难画的,应该也是最难织的。”

云娘第一次登高远望,心境完全不同,“可是,我们既然看到了,便存在心里,也就能织出来。”

汤玉瀚想也没想,便道:“如果等你想织的时候,我便先帮你画出来。”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再摸过画笔了。

第77章 习字

云娘日日随着玉瀚玩得开心,却也有一样烦恼,她原打算在年底前织出五百块帕子——当时她觉得在三个多月的时间只织不到五匹纱一定非常容易,已经将成亲后有了家事不能专门织锦的情况都考虑到里面,但是却没想到到了十一月中,她竟然连一匹也没织完。

家里虽然并不缺银子用,可是自己多赚些有什么不好的,何况织机和那些丝线都是用许多银子买的。

于是这一天从吴江县回来,她一面拆了头发一面向玉瀚笑道:“过几日天祥班的戏我不去看了,一心在家里织锦,五百块帕子不可能了,但总要织出三百块才好。”

汤玉瀚正帮她摘首饰,却笑道:“你只织出几块自己用的就够了。”

“不成,买那织机和丝线要多少银子?我现在连本钱的一半都没赚回来呢!”

“那织机本就是给你买了玩的,又不是要你赚银子。”汤玉瀚笑道:“你若是觉得我养不起你,便说还要多少银子,我去弄。”

“你胡说什么?”云娘去握他的嘴,“自从嫁了你,日子过得实在太好了,好和我都不敢相信,每天都像作梦一般。可我原本就是织娘,总要织些锦的。”

“那你看钱太太她们谁做些什么了?”汤玉瀚便道:“没成亲的时候,我看着你每日早出晚归地到丁家织锦就十分心疼,原想买了妆花织机便不会太辛苦了,想了些办法才买来这织机,可是买了回来第一日你就织到半夜,我气得差一点把织机打碎了。现在你嫁了我,我再不许你再日日辛苦织锦!”

玉瀚一直纵着自己玩乐,云娘也早有感觉,现在听了他的话,十分动情,抱着他的脖子舍不得松手,“你知道吗?只你这份情谊,不用说我现在日日玩乐,哪怕就是让我每天织上十个时辰的锦累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我自然明白你的心,可是你心即是我心,你的这份情谊,我也愿意为你心甘情愿地累死呀!”说着将云娘抱到床上,又笑道:“只是我才不肯织锦累死呢,我宁愿在床上累死!”

云娘听他在自己怀中得意地笑,本想回他两句,可是一阵阵地战栗袭来,让她先咬住唇,然后又失声叫了起来,几乎忘记了一切,根本说不出别的话来。直到事毕,半晌方伏在他胸前吃吃笑道:“你这般能干,就是再娶几房小妾都累不着的。”

成亲后,云娘的纱之所以织得少了许多,虽然是因为时常出门玩乐,但玉瀚上船巡查将她留在家里时,她也没有织上许多,便是因为夜里被他闹得腰酸腿软,就是成亲这么久了,有时还受不住。

汤玉瀚便也笑,“那我就再娶几房?”

“不许!绝对不许!”

“这就对了嘛,只我们俩个在一起,日子过得有多好!”汤玉瀚便道:“天祥班的戏还是要去看,那可是京城有名的班子呢。你这次去就穿新做的狐皮领的披风,那雪白的毛最衬你的脸了。”

做披风的狐皮是玉瀚亲手猎来的,正镶在大红缎子披风的领子上,云娘披上格外漂亮。玉瀚还说最近再去打猎,专门打狐狸,再给她做一件全毛的厚披风,等以后回京城时穿。

云娘想想钱夫人对天祥班的夸赞,便也动了心,“好,那我就去,正好也要给那些太太们带些土物,”又想起了刚刚说了一半的话,便用小手轻轻地在他胸前抚着,知道这样的时候玉瀚最开心,然后轻声道:“虽然钱太太唐太太等人每日只是尽情地找开心的事情玩乐,不过我并不羡慕她们,而且我还觉得她们的日子过得没有我好呢。”

时间久了,云娘对这班官夫人也了解多了,她们表面上看着富贵光鲜,全其实也各有各自苦恼的事情:钱夫人虽然大度,但那刘氏却不是省心的,生出事来总要烦恼,唐夫人有不讲理的公公婆婆,吕夫人的儿子是个不懂事的纨绔,另外几位亦是一样,虽然富贵,但却与寻常百姓家相同,总有不足之处。

“还有,我不只喜欢跟你一起出去玩,也喜欢织锦。”

“我也知道的,你每次织锦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嘴角一直含着笑,”汤玉瀚说起来,便也笑了,他最初就是看到她织锦的小模样才将人记在了心底,于是就允了,“我也许你织锦,只是不许为了赚钱织得太累,明白了吗?”

云娘便赶紧答应,“明白了,我是最听话的。”却又提了个条件,“你要教我识字。”

“好!”

“还有写字!”

“也好!”

第二日玉瀚白天有事,等到晚上回了家,手里却拿了一本《西厢记》,“刚去卜家铺子买了教你认字的。”

云娘接到手里,便想起了那天的唱词,随口哼道:“兰麝香仍在,佩环声渐远。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

“你倒聪明,只听一回戏,便背下许多词,”汤玉瀚便笑道:“那我就教你识这些字吧,”说着将书打开,一个个地指与她认。

云娘读了几遍,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书,“先吃饭,等饭后你再教我写。”

瞧着玉瀚放下筷子,果然立即就拉了他进西屋,在笔筒里挑了一支湖笔道:“这支如何?”原来她常帮三弟买纸笔,倒也认得这是一支极好的笔。

汤玉瀚向来宠她,闻言便笑道:“挑得好,”又告诉她,“想学写字,先要学会研墨。”说着将放在桌上的那块墨拿了起来,“用你送我的好墨吧,我一直没舍得用呢。”

“别,还是你写字时用吧,”云娘赶紧按住那墨,“我刚学写字,哪里用得到这样好的东西?”

“我的字好,用什么墨都一样,你这样的才要用好墨呢,”汤玉瀚说着,便握了她的手将那墨一点点研开,“就这样,浓淡适宜才好。”

拿了笔写时却没有写刚学的字,“还是先写‘永’字吧,你听过永字八法吗?”

云娘早就羡慕能读会写的人,更是羡慕那些能读会写的小姐们,现在玉瀚肯教自己,便十分地用心学,可是初一下笔,还是写得一点也不成样子,玉瀚写的那样漂亮的字,到她笔下简直就是一个黑团,觉得实在丢人。

拿了笔转过来看,又用手摸了一下,“这毛太软了,我平日用炭笔描花样子习惯了。”其实她用炭描花样时是很厉害的,又有很多人求她帮忙画呢。

只是不料那徽墨漆黑乌亮,又极易洇开,立即就粘到了云娘白皙的手指上,她便举了手指为难了,“炭笔却不会这样掉色。”拿了纸想擦又放下,免得白白费了一张纸,转身要去洗手。

汤玉瀚便冷不防地将那根手指按在她的脸上,然后便大笑起来,“这样才好看!”

云娘不知自己被弄成什么样子,顺手将那根手指按在汤玉瀚的脸上,“你也一样才好。”可手上沾上的墨原并不多,又在她的脸上按过,现在只有一个极浅的印迹,她哪里甘心,正好手里有笔,遂在他脸上一边一个画了两个圆圈,然后也拍手大笑起来,“你比我还黑呢!”

汤玉瀚也笑,又将她抱在怀里,将脸贴上脸一阵乱蹭,云娘哪里躲得开,便听他开心地大笑着,“哈哈哈!”

等两人分开了,云娘才发现方才没来得及将笔放在桌上,正压在两人中间,所以不只脸上,就是身上都沾了许多墨渍,急道:“衣服都污了!”

“这有什么?过去家里常用一种弹墨的绸做衣棠呢,你就当这两件衣服是弹墨的。”

云娘早领教足了他的无赖,便道:“那也要起来洗脸洗手。”

“写字的时候难免不弄到手脸上,索性写完再洗。”

“偏你歪理多,”云娘说了,只得先拿了帕子将二人脸上的墨都擦净了,衣裳却没换,遂坐在他怀里拿了笔又慢慢写了个“永”“字”,自己端祥了半晌,“还是丑得很。”

“但是比刚刚那个好多了。”玉瀚扶了她的手,“我带你再写几个,注意点要如高峰坠石,横戈要如长空之新月…”

云娘聪慧,又天生对美的东西有一种出奇的领悟力,很快便写得有些模样,“横如千里之阵云,可是这个意思?”

“不错,你倒是明白了,只是这字却不同别的,就是再明白,也是要练,唯有勤练不啜,方能写出漂亮好看的字来。”

云娘却道:“其实织锦也是一样的。”

汤玉瀚便笑道:“倒底三句话不离本行,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又看她的笔锋,“明天去给你买王右军的《兰亭序》做字贴,你的字倒是走他的路子,飘逸俊秀,洒脱灵动。”

“王右军是谁?”

“他名叫王羲之,是东晋人,大家都称他为‘书圣’,他曾经被封为右军将军,所以大家都称他为王右军。“《兰亭序》是他最得意的作品,听说是酒醉时写的,醒了之后再也写不出来了。”

云娘最喜欢听玉瀚讲这些典故,又追问了半晌,复又提笔写,正是初学兴致最高之时,每写一笔必扭身来问:“如何?”

汤玉瀚被她在怀里扭了几回,便道:“明天买了字帖再练吧。”

“不,我要把这一页纸写完。”

“可是你这样扭来扭去的,不等写完这一页纸,我先受不了!”说着双手便移到了她的腰上。

云娘一心写字,原没有察觉,现在脸上一红,“人家习字呢,偏你却能升出这坏心思,现在不许!”

话虽这样说,可是被他在旁边捣乱,哪里还能写得下去,终还是放下笔道:“我们洗洗睡吧。”

“先睡后洗。”

“什么?在这里?不行,不行!”

“怎么不行?依我说很行!”

最后生生地毁了一本书,好多页纸、两套衣裳。

可是那人却满意得紧,到了睡前还在赞叹,“你读书识字还真好,我也能得些好处。”想想又问:“想学骑马吗?”

“不学!”

“等有了机会我还是教你吧,骑马很有趣的。你想想,春风吹过,花香袭来,我们骑上马上,一路疾行,心里有多畅快?有一句诗,已经不知是谁作的了,但我一直喜欢得很——‘踏花归去马蹄香’,你听着怎么样?。”

云娘原本坚决不想的,但却在听了“踏花归去马蹄香”后,心里却动了几分,“那你不许像今天一样,我便学。”

“当然不了。”不了才怪呢,汤玉瀚已经想到了如果两人并坐马上,那又会是什么样的旖旎风光,便又意动了。

偏云娘竟信了,“那好,等有了机会我便向你学。”

第78章 曹家

自从开始读书写字,云娘的时间越发少了,但于织锦上,她果真再不急了。闲了织上一些,忙时便不织,算着到了年底怎么也能得一匹纱,正是一百块帕子,如果能卖上五百两银子,也是不错了,正也够他们明年的开销。

不知于老板什么时候从京城来,也不知这荷花图他喜不喜欢。但是云娘却比先前有信心,觉得于老板一定会喜欢的,而且,万一他不喜欢,这荷花图也会有很多人喜欢,绝不会愁卖不出去。

这一日她正在家中做衣裳,听荼蘼说苏娘子上门拜访,急忙接了出来。

却见于老板跟在苏娘子身后也走了进来,拱手连道:“冒然来访,实在失礼了,只是我见了那帕子实在等不得,才来打扰夫人。”

云娘赶紧请进屋里坐了,又让荼蘼倒了茶,“我本来请苏娘子帮我请教于老板的,现在不想于老板亲自过来了,感谢还不及,哪里会觉得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