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也醒悟自己口误了,可是,从没见过面,又知道祖父不同意自己嫁进门,她心里还真一时很难把他的祖父当成祖父呢,可论理自然不该这样的,遂低声道:“祖父恐怕不喜欢我的。”

“既然如此,你更要好好织一匹锦,”苏娘子听了十分帮忙,“若论大屏风,我们苏家可是有很多秘传花样的,我拿给你看。”

云娘便保证,“我看了绝不向外人说。”

“我自然是知道你的。”

两个巧手的女子在一起谈起各种织物绣品,总有许多话可说。又兼有了先前的经历,再倾诉些心事,不知不觉便过去了许久。

云娘便起身笑道:“一坐下来便忘记时间了,这时候都忙着呢,我也该走了。”

苏娘子却还不舍,“我其实最愿意与你说话呢。”只是也知道云娘现在毕竟嫁了,家里的事总要操持,便不再硬留,只道:“妆花纱的银子你只管放心,我帮你收下送去。”

云娘离开绣庄家去,突然见前面不远处一个人十分地像二哥,展睛细看,却并没有错,刚想叫住他,却见他鬼头鬼脑地钻进一个小弄堂里,心里便生了疑窦,赶紧追了过去,却见二哥正在一处徘徊,显然是十分地犹豫。

云娘便气炸了肺,原来那边正是半开门的杨爱爱家!

几步抢了过去,批头便抓住二哥的衣领问:“二哥,你干什么呢?”

二哥被吓了一跳,吱唔道:“我来卖绸,便在这边随意逛逛,对,就是逛逛。”

“逛逛?”云娘啐了一口,“有到这里逛的吗!”

二哥便小声道:“我这不是不认得路吗?就乱逛到了这里。”

“不认路逛到了这里,若是认路你就直接进杨家了不是?”

“哪个杨家?我真不认得。”

“你还与我打机锋,我现在就告诉爹去!”

“哎呦!云娘,你想让爹打断我的腿吗?”二哥赶紧拉住云娘,“我真是没去过,就是听别人说了,想来看看是什么样的?”

“你还哄我!”

“句句实话,不信你去杨家问,我是不是去过?”

“你还让我去她家?”云娘气得揪着二哥的衣领不松手,“走,我们现在就回杜家村找爹分说明白!”

“不是,不是,”二哥吓和脸都白了,“云娘,我今天是生了坏心思,可是我真是第一次来呀,还没找到门呢,就让你揪住了。你就放了二哥吧,我再不来了。”

云娘度其神态,觉得他也不是撒谎,又突然觉出了疑点,便在他怀里袖子里摸了一遍,找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子,并几十个散碎铜钱,散碎铜钱自然是他随身带的,只这银子十分可疑,厉声问:“你哪里来的银子?”

二哥便哭丧着脸道:“家里的绸今天都卖给了孙老板的牙行,又去林家买了丝,我便悄悄地留下这一锭银子,你二嫂他们都不知道。”

“既然来卖绸,怎么不去我家?”

“妹夫是官,我们哪里好常去打扰?”原来二哥一直怕玉瀚,便是偶尔到了盛泽镇也不愿意到巡检司来。

“已经是一家人了,你还说这些话有意思吗?你是怕玉瀚见你做坏事打你吧。”云娘便又问:“家里还有谁来了?”

“大哥大嫂在平安渡守着银子和丝线,”二哥被云娘盯着,只得都说了出来:“你二嫂和三弟妇给家里买些杂物,我说来见个朋友,一个时辰后都去平安渡一起回家。”

云娘便气冲冲地回了街上,估计着二嫂和三弟妇要买的东西在几家杂货铺子里找她们,好在盛泽镇并没有多大,很快便找到了。就见二嫂的肚子已经挺了起来,却正带着三弟妇与店家为几个铜板争价,正说得口沫横飞,面红耳赤,心里十分为二嫂不值,走过去从荷包里拿了钱付帐,“算了,并不差这几个钱。”

二嫂便笑,“云娘成了巡检夫人,便越发地大气了!”说着一眼便看到二哥站在门外,赶紧问:“你不是说要见朋友吗?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呢?”

二哥斜眼瞧着云娘,见她看都不看自己,便轻声说:“那朋友不在家,我便赶紧回来找你们了。”又急忙上前接过东西,“我来拿,我来拿!”

云娘陪着二嫂和三弟妇将东西买好,又去了点心铺子和酱肉馆里买下许多吃食,都交给老老实实跟在后面的二哥拿着,看看太阳估计一下时辰便道:“大哥和大嫂还等着,我送你们去平安渡吧。”

一行人说着到了平安渡口,就见大哥和大嫂正守着一堆东西坐在岸边,云娘便过去招呼了,又道:“今天太晚了,若是留你们不回去,爹娘又要担心。下次到盛泽镇来一定去找我。”

大嫂便笑道:“我们本想过去,只是二郎说不让我们去打扰。我们一想也不错,妹夫是官,一定忙着呢。”

云娘狠狠地剜一眼二哥,却道:“哪里就忙到了那样的程度?再者就是他忙着,还不是有我,下次只管过去歇一歇,吃了中饭再走。”

又将从二哥那里搜到的银子拿出来道:“我们家如今卖绸和买丝的数并不小了,价格便都可以商量些,我刚才从牙行过,帮你们要来的。”

大哥大嫂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亏了云娘,否则我们不是白亏了十两银子?”又道:“下一次卖绸总要好好把价说清呢。”

等大家都上了船,云娘却将二哥叫住,拉到一旁说:“二哥,先前你和二嫂逃税的事是一桩,今天的事是第二桩,我都替你瞒过了,如果再有第三桩,不用爹打你,我便不能再饶你了!”

二哥连连点头,十分地恳切,“二哥今天是糊涂,再不也敢犯错了!”

云娘并不信,只是毕竟是自己的亲二哥,怎么也不能不再给他一个机会,便含泪道:“二哥,我是为你好才管你。你想想当年*是不是就这样一步步地出去胡天胡地的?我和离时你不是也说我没错吗?现在我们家越来越富裕了,你便也生了这些坏心思,且不说爹一定打你,只说你名声坏了,二嫂也与你和离,青竹和萝儿将来怎么说亲呢?”

“只看现在郑家,娶了窑姐儿进门,哪里是过日子的人,有了银的又要金的,从不用心管织锦的事,眼见得花的很子愈发的多,挣的银子愈发的少,他们未必不真心后悔,你也想我们家步他们家的后尘吗?且二嫂纵有千般不好,也是与你真心真意过日子的,又生养了一双儿女,肚子还有一个,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二哥,爹娘可不是郑家那样糊涂的爹娘,到时候一定不会包庇你,轻则打断你的腿,重则将你赶出家门;二嫂又一向泼辣,她若翻脸,一定与你打个天翻地覆,决不会轻饶;我是不愿你将来妻离子散的,才诚心劝你,你可都改了吧!”

二哥便咬牙切齿地道:“我一定改,云娘,我一定改!如果不改,我今天就淹死在盛春河里!”

云娘又狠命啐他,“爹娘还在,你乱说什么死啊活啊的话!回家好好地奉养爹娘,照顾二嫂,再用心教养孩子。”

放了二哥回去,二嫂还站在船头笑道:“可见你们是亲兄妹,几天不见就在一起说个没完,哪有那许多可说的!”

云娘便道:“一些小事罢了。”又道:“回去帮给爹娘问好,等到初二时我便回家了。”

第84章 精明

云娘送了兄嫂们回来,愀然不乐。

汤玉瀚自外面回来,见她这番模样,自然要问,云娘并不瞒他,又道:“先前家里日子艰难,我亦一心想帮扶他们。现在日子才好些,二哥就变成了这样。如果看到我二哥再做什么坏事,只管狠狠地教训他,总要要他长个记性才好!”

汤玉瀚细问了当时的情景,便道:“不消这样气,我看二舅兄纵然有贼心,却是个没贼胆的,未必真能做什么坏事,且岳父岳母管得又严,你二嫂也是个精明的。你今日已经斥责他了,日后我见了他定然也会好好归劝,总不让他行差踏错才是。”

对于二哥,云娘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但终是无奈。便又将家里建织场的事告诉了玉瀚,“我听说一切都很顺利,年前房子便能收工,织机也已经订了,过了正月十五便可以装船运回几架,过了正月便可以请人织锦。”

汤玉瀚一向对这些不上心,只是随口答应,瞧着云娘的神情,便哄着她道:“你日后要开大织厂,看契书记帐俱是少不的,不如饭后我陪你练练字?”

只要一提起读书练字,云娘便极高兴,她并非家里逼着苦学的读书郎,却是想读书而不能,现在得了机会,十分用心。是以很快便消了方才的颓废之气,笑晏晏地去厨房安排下晚饭,然后去西屋书房。

夫妻二人读书写字,本就开心,更兼说笑玩闹,其间的情趣自然难以描画。

云娘不气了,可是却也下了决心,自己的织厂不能交给二哥管。

毕竟过上一两年时间,她就要随着玉瀚离开盛泽镇,所以便要早早物色帮她管织厂的人。但是这人,自然还是要在自己家里找。

先前,云娘其实是看好二哥的。爹娘年纪大了,不能让他们再操太多的心;大哥是好人,可根本不是能管事的;三弟要读书,心思不可能放在织厂上;唯有二哥见识广,又有几分小聪明,正能帮自己。

但是二哥这副模样,如果管了织厂,说不定就会变得更坏了,自己的织厂也会毁了。

毕竟织厂可是云娘心中最大的事,她一定要办好。

云娘还在郑家时便有心要办一个大织厂,她辛辛苦苦地织锦,一台织机一台织机地置办着,一直憧憬着给家里置上一百台织机。

第一次希望落空后,云娘自己到盛泽镇时却又重新升起了希望。就是在丁家做织工时,她也没有停止为了置织机而攒钱。

现在她终于要将一直想往的织厂办了起来,不仅时云娘多年的心愿得偿,也是她为自己和玉瀚置起来的家业。

汤家虽然富贵非常,并不在意她赚钱,可俗话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云娘不想只靠着老一辈留下的家财度日,更愿意亲手赚到钱。而且不论什么时候,而且有钱的日子总是好过的。

但是,倒底要请谁帮自己管织厂呢?云娘不禁发了愁。虽然现在织厂还未建好,而且玉瀚的任期还有一年多才满,但是这件事还真要早早打算起来。

云娘想了两天,突然想到了丁寡妇,在丁家织了几个月的锦,又与丁寡妇相处极好,以后便一直走动着。她原本给丁寡妇备了些节礼,还有那荷花帕子,她也给丁寡妇留了一条,又拿了一包从家里带来的淡竹叶提早去了丁家送年礼。

转过弯才走得近些,札札的织机声越发地响了,云娘又听丁寡妇正大声向大家讲道:“今年我们织到腊月二十二停机,下来的锦直接装船送走,到时候老太太一定多多发赏银,大家伙儿也赶紧织!”

云娘便想起在丁家织锦的日子,不由得一笑,叩门道:“是我。”

丁寡妇见云娘来了,赶紧开门,笑着向她打趣道:“我说一早就听喜鹊叫呢,原来今天巡检夫人来了。”着实亲热,拉着手让到屋中,又倒茶相待。

“您老人家就是爱打趣,”云娘放下年礼,却将帕子与竹叶拿出来,“这两样却都是自家的,一个是我新出来的样子,一个是我家里人亲手采的。”

丁寡妇看了竹叶,“我倒是喜欢这清香的味,先前你给的我只放在房里自己吃。”却拿起帕子看了又看,赞叹不已,“这颜色配得果真清丽,亏你怎么能想得出!”

又十分爱惜地道:“这样好的帕子,给我老太太用实在可惜了呢,不若你拿回去一起出脱吧,一块也要好几两银子呢。”

云娘便笑道:“我先前织了那么多锦,自己却也十分舍不得用。特别是那百蝶穿花,一块也没留下,现在想想来觉得可惜呢。这种帕子是第一次织,我便想着自己也留下一块,再分送给亲朋好友们,也是一片心意。您老人家不必觉得可惜,过年时便拿出来用吧。”

一番话说得丁寡妇又笑了,“既然如此,过年时我便用这块新帕子?”

又忍不住指了帕子悄悄问:“多少银子出脱的?”

“眼下放在绣庄里滚边,尚未出脱,”云娘便将一只手张天比了一下,“我是想要这个价呢。”

“正赶上年前送到京城,倒是能的。”丁寡妇点头,然后在心里默默算算,复笑道:“原本妆花纱利就厚,你现在织了这个,又是先前的十倍利。我们这些只织寻常锦缎的真是没法子比。”

云娘赶紧摇头道:“别人不知,你老人家还不清楚?买了织机也快半年了,我可织了多少?这批纱出去也只能得了本钱,哪里会赚?”

“你还与我打机锋?若只是为了赚,你怎地三天两头才织上一回?想是你家男人只要回家便一时半刻也离不了你,再不许你织锦的吧!”

云娘脸便红了,“你老人家说的什么话?”

“老太太的话虽然粗,可是从来不错的。”丁寡妇便笑,“你也不必羞,我自然是过来人,有什么不知道的。且我当日便说你一定要再嫁的,现在可不是准准的了!”

云娘一向讲不过丁寡妇的,便赶紧道:“我这次来也是请教你老人家的呢。”便将自己想开织厂,本欲让二哥帮忙,可又见他贪了家里的银子,在半开门杨爱爱家门前徘徊的事一一说了。

最后便道:“我想告诉爹娘,又怕气坏了他们,只好找你老人家帮我出个主意呢。”

“我也曾去过杜家村,那里养蚕的人家果然多,且丝价比盛泽镇里要低上一些,你在那边开织厂倒是有几分道理,”丁寡妇却点评道:“只是你二哥,定然不能交付大事。”

又道:“我说了你别恼,你二哥倒与你先前嫁的郑大郎是一样的,根本把持不住自己,若是家里穷些,父母管得严些还好。若是家里不管,手中再有了银子,便从一件件的小事开始变得越来越坏,到了一定的时候,便完全不可信了。你若是能留在盛泽镇里倒能压住他,若是你走了,他指不定要惹出什么是非了呢。”

云娘便愁道:“我也虑的是这些,可是家里却再无其他人了。”

“你不是还有两个嫂子一个弟妇吗?”

“只是她们毕竟是妇道人家,管着家里的织机还行,若是与牙行丝行交易买卖,恐怕就不成了。”

丁寡妇便气道:“谁说妇道人家便不成了,你我不也都是妇道人家吗?”

云娘知丁寡妇自己立起了家业,一向不喜别人瞧不起女子的,知自己说话不防头,倒让老人家不快了,便赶紧陪笑道:“我自己也是女子,哪里会以为女子便不成了。只是我们家里大嫂一向憨厚,让她管着定然被人骗的;二嫂一向与二哥是一条心,不论什么总要私留一些,品性也相差不多;至于我三弟妇,最不喜欢出头露面,只一心织锦供三弟读书,向来不管其他。是以我才说她们都不成的。”

“那你家里便没有别人了吗?

“还有一个姐姐,虽然人好能干,但是她对织锦是一点也不懂。”

“不懂倒是不要紧,最主要的是人品,”丁寡妇便道:“我倒劝你请你姐姐帮忙,她原本就能干,只是不懂织锦而已。其实人品最难改变,其余倒都是能学的。若是有可靠的人帮你,以后既使你离开盛泽镇,也不必操心。”

云娘听了丁寡妇一席话,心里豁然开朗,“真是多谢你老人家指点了呢,如此我便让姐姐帮我掌着织厂,我二哥只做些打杂的事就好。”

“这样不只你的织厂能办好,就是对你二哥也好,也免得他将来学坏了,人也毁了呢。”

云娘听了十分地欢喜,起身谢过丁寡妇,“亏了我来找您老人家讨主意,我心头的大事便都解了。”

回家后果然专心准备过年,各样吃食十分用心,又为玉瀚和自己从里到外做了新衣裳,就连袜口都绣了花边。

没几日,苏娘子带了两个人给云娘抬来了一个木箱,打开箱子,再拆开封皮,白晃晃地直要闪瞎人眼,四十个二十五两的银锭子,正是那妆花纱的一千两纹银。

云娘笑道,“倒是麻烦你帮我送过来。”又请她坐下吃茶。

“这算什么,”苏娘子吃了茶放下茶杯又笑道:“于老板先是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只提一句孙老板,便又赶紧答应了,只怕你再织了新纱不给他呢,真是好玩极了。”

云娘也笑,“于老板是再精明不过的。”说着从其中拿出一锭给苏老板,“我把绣银算给你。”

苏娘子却拉住她笑,“不必了,我把绣银也算在于老板身上了。”

云娘便笑得前仰后合,“你总说我精明,其实你更精才是!”

“我还不是向你学的,哪里有你精!”

第85章 同心

待玉瀚回来,云娘便将她和苏娘子向于老板抬高价格的事都讲了,倒把他听得笑倒在床上,“你们两个小女子竟然如此这般精明,亏我不去做生意,否则不是要被你们算得连衣裳都当了!”

云娘却哼一声,“你出身勋贵人家,便谁也瞧不上,又从小没被银钱难过,才视金银如粪土,若是生在我们寻常小门小户,做起生意来一定更精明,指不定我们算不过你呢!”

不料汤玉瀚却点头赞成,“你说得很是,我若不是生在汤家,没准儿能与你一起做生意呢,到那时我们一起算来算去才真有趣呢。”

云娘突然觉出他并不只是说笑,似乎还真遗憾没有生在小户人家似的,便赶紧回转道:“你天生就是好命,我可比不了你,就是苏娘子恐怕也是羡慕你的。”

“你的命也好啊,”汤玉瀚便指着自己道:“因为你遇到了我。”

云娘见他十分自负的样子,便也笑了。

不过,倒也正是如此。人常说女人嫁人,就好比第二次投生,投到了什么样的人家,便过什么样的日子。现在自己嫁给了玉瀚,日子却比以前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云娘十分珍惜自己的福气,她嫁到汤家第一次过节,又是一年中最大的节日,一定要过和圆圆满满的。是以从祭灶接神开始,十分用心,务必□□齐全,样样得体。

汤玉瀚的公事也渐渐少了,每日时常在家中与云娘相伴。这一日回来,见她正用大红夹金的丝线打络子,荼蘼在一旁帮忙拿着线,便将那线接了过来问:“这是要做什么?”

云娘便笑道:“今日出门见有店里卖同心结方胜十分地漂亮,便想起来打一个样子相同却大大的同心结络子挂在帐子里,是不是又好看,寓意也好?”

汤玉瀚倒想起一件事来,那一日他的东西落到了床下去拣时,却看到用头发结的同心结。原来时下夫妻成亲时是要各自剪下一绺头发结成同心结放于床下的,可是他们却非结发夫妻,是以并没有如此。

不想云娘不知什么时候却悄悄结好了放在床下,她又不曾向自己要过头发,想来一定是拣了落在枕上的头发结的。

她就是这样的,满心满意地待自己,想到了什么对他们好的,便都用心地做了。细密的心思,灵巧的手,一点点地将他们结在一处。汤玉瀚原不曾说破,现在倒触到了心事,便笑道:“我倒有个主意,不如我们各自剪下一绺头发,也编到这同心结里,一直挂在我们的帐子中,如何?”

云娘听得眼睛闪闪发亮,上前便香了一下,“玉瀚,你的主意真好!”说着便放下了头发,“你帮我剪。”汤玉瀚果然剪下一绺来,然后由云娘帮他也打散了发髻,亦剪下一绺。

两绺头发合成一处,再与那红色金色的丝线捻在一起,最后打成一个大大的同心结络子,云娘又拿几颗珠子缀上,正好挂在帐内,红的丝,金的钱,黑的发,再加上那光润的珠子,再被烛光一晃,两个人并坐拉手看着笑,“真好。”

是的,真好,结发同心,岁月静好。

就算没有这年时这许多花头,平日里两个人在一起也都是快活的,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又添了些新名目,写春联,贴福字、剪窗花、换新衣等等,更是有十分的趣味。到了除夕守岁的时候,上无长辈,下无孩子,他们手拉着手到处闲逛,又去河边看灯笼,舞狮舞龙,回家打花牌赶围棋,只觉得甜蜜非常。

到了初二,他们一早便提了礼盒坐船回了杜家村。

远远地望见杜家,就见大变了样子,老房子虽然没拆,却重新修缮一番,在外面加了青砖面,又换了新瓦。而老房子两旁各自新盖的小院,正与老房子大小完全一样,但却全是青砖房,从外面看起来,三个并排的院落便都是一般,一样的砖墙,一样的竹门,十分整齐。

云娘便轻握了玉瀚的手,“我爹娘忙了半辈子,最想的是为三个儿子留下三幢房子,现在他们的心愿实现了,我要谢你呢。”

汤玉瀚却笑,“你自己织锦赚的银子开织厂,我尚且吃软饭呢,为何要谢我?”

云娘先前在郑家时,见娘家日子过得紧,自然也是着急,只是那时只能空着急,郑家一向将银钱看得极紧的,哪里会让她补贴娘家。后来又为二哥上门打秋风,很是吵了几次。

先前云娘也觉得自己既然嫁到了郑家,便是郑家的人了,并不好十分地帮娘家。可是当与郑家闹了起来,她才明白娘家才是她真正的依靠。如果没有娘家人,她恐怕想从郑家出来都不能呢,说不定便会在郑家织锦累死了事。

所以她从郑家出来后,便一心要帮扶娘家建房,帮爹娘完成心愿。

只是云娘却很快嫁了,还没攒够买织机盖房子的钱时就嫁了。但是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娘家的房子,这次盖织房时便向玉瀚提了建织房时顺便帮娘家建房,好在玉瀚却不是小气的人,不但点头同意,还让她将杜家房子修得好一些,替云娘实现了当时的许诺。

现在云娘看着三间并排的砖房,想到爹娘心愿得偿,自己的三个兄弟将来都有了立身的根本,十分地开心。又听玉瀚玩笑,知他大度,肯为自家人花销。心中柔情,自不待言,便向他一笑。

再向前走,便见两排织房就在杜家院子后面不远处,与蚕房并排,也是青砖房,每间屋子都很宽敞明亮,足以摆开几台织机。

云娘来过两回,那时还只是打了地基,现在也是第一次看到房子盖成,再想到将来几十台织机搬进来后的盛大场景,向玉瀚笑道:“我原来就一直想能自己有一个织场,没想到这么快就建成了!”

村里又有许多年轻媳妇、姑娘,见云娘回来也都围过来说话,云娘亦知大家是想来织场织锦赚工钱,便笑道:“我们家这次要买几十台织机,只要能学会织锦就可以来的,工钱也一定丰厚。”

大家正要听这样的话,先前看到杜家织锦赚到了钱心里都酸,可是酸上些时候便知道只是酸并没有用,谁不想也跟着借光也赚些钱呢?何况杜家的小女儿又嫁了做官的,更是不同以往,于是满村子又都开始捧着杜家了。不少人一路说笑着陪云娘夫妻回到杜家。

到了杜家又热闹了半晌,直到家里摆上了酒席,大家方才散去。

杜家对回娘家的女儿女婿十分地看重,特别请了张厨子做宴席,杜老娘闲了下来,便坐在杜老爹身旁陪着两个女婿,就连雪娘和云娘也只打打下手而已。

云娘流水般地将菜肴送上,又向娘道:“做了这许多,哪里吃得了?”

杜老娘便笑道:“今天娇客上门,应该的。”又吩咐云娘,“天气冷,再将酒温一温。”

云娘温了酒送来,先给爹娘倒好,又给姐夫斟上,最后才是玉瀚,笑道:“自己家酿的甜米酒,多喝几杯也无妨。”

汤玉瀚却将手中的热酒递到云娘唇边,“你忙了半日,先喝一杯暖暖。”又向岳父岳母道:“云娘一向畏寒得很。”

在自己家中两人一起吃酒倒是平常,只是回了娘家哪里能这样不避嫌疑?但酒已经端到了唇边,云娘只得喝了,却道:“你陪着爹娘和姐夫喝吧,我与姐姐带着孩子们一起。”

杜老娘却已经醒悟过来,便将她们姐妹都叫了进来,“孩子们都大了,哪里用人照料,你们把滚水提过来放在一旁温着酒,索性坐下一起吃吧。”又让她们姐妹紧挨着坐下,另一边正好各自挨着丈夫。

果然云娘方一坐下,玉瀚便给她夹一个虾圆,“来,你喜欢吃的。我尝了,味很好。”

杜老娘又笑,亲自给二女婿夹了一个虾圆,然后并没有忘记大女婿,也夹了一个,又道:“张厨子可是在盛水酒楼里做过几年的呢,手艺真不错,大家都多吃些。”

杜老爹便端起酒杯劝酒,“你们娘几个喜欢喝就喝点,我们却是要将这一杯都喝尽了的。”

姐夫听岳父劝酒便赶紧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尽,只是一时喝得急了,便呛了起来。

云娘却知道姐夫来家里一向有些拘紧,今天有玉瀚在更是不自在,因此这半晌并不说话,也不大夹菜,酒又喝急了,只见大姐便拿了帕子递过去,又赶紧起身端了茶让他喝了几口方才好些。想说些什么劝劝,又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玉瀚却笑问:“姐夫,今年家里收成怎么样?”

说起家里的收成,姐夫心中却是有数的,自然便一一道来,不知不觉放松了许多,大家便也聊得越发热闹。

因为姐姐嫁得不好,*一直瞧不起姐夫,也不大理会,云娘看了每每心里不快,却亦无奈。

玉瀚家世高贵,又是那样高傲的人,她特别担心他在家城摆出一张冷脸。现在放了心,心里笑着,脸上也不由得显了出来。只怕人看了笑话,低头夹了一筷子鱼肉细细挑了刺给他。他喜欢吃鱼,却最不喜欢挑鱼刺。

云娘觉得不管自己怎么对玉瀚好,都比不了他对自己的情谊。

杜家这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刚撤了席,哥嫂和弟妹们就带着孩子们提前回来了,于是坐了满满一屋子人,七杂八杂地说着话,不知怎么说起了今年的科考,玉瀚便向三弟道:“把你过去的文章拿来我看看。”

云娘见三弟和三弟妹都怔了怔,似有不信之意,便笑道:“你们只知玉瀚是武探花,却不知道他原来是习文的,十四岁就中了秀才,后来才改了武举。”

第86章 铁匠

云娘是深知玉瀚的,她要看三弟的文章,以玉瀚的性子,他若不是真正擅长,又有十足地把握,并不会这样说。

三弟妇不由得惊叹了一声,“十四岁中秀才?”她的父亲是三十多岁才中的,所以她最明白科举的艰难,对三弟数次落第她一点也不急,比杜家所有的人都沉得住气。现在见了只有传说中才听过的少年英才,立即就惊为天人,急忙去了西屋,“我帮你把所有的文章都找出来让姐夫指点一番。”比三弟还要激动。

一会儿,三弟和三弟妇拿来许多本子,玉瀚只拿了最近的两本翻看了一下,便道:“可见三弟是下功夫读书了,文章立意尚可,词句也通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