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汤家眼下从外面看着泼天的富贵,其实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遭到灭门的灾祸,所以富贵什么的都是虚的。

正在胡思乱想,李嬷嬷又问:“六奶奶,现在用晚膳可好?”

中午只在路上垫了一些,虽然也是好的,但终究不同于平常,云娘眼下倒是饿了,便点头,“摆上吧。”

一句话下去,便有人端了水来洗手,又递了布巾擦,桌子也摆在了炕上,又有丫头提了两个食盒送上来,李嬷嬷亲自打开,摆出红烧鲤鱼、胭脂鹅脯、炸豆腐盒、素炒菜心四碟子菜,并一碗火腿酸笋汤,又两样米粥,两样点心,又问那丫头,“只这些了?”

那丫头点头道:“厨房按例做的。”

李嬷嬷便偷眼瞧云娘,云娘虽然不懂得,但也明白她的意思,恐怕是这菜给得少了。她虽然要挣名份,却无意于这些口腹之物,便摆手道:“就这样已经很好了。”

云娘果真觉得很好了,平日她与玉瀚两人在家中,也不过似这般三四个菜,现在只她一个人,哪里能吃得了呢。且尝了尝,味道也不错,唯独因为是从厨房送来的,便不似在家中刚出锅端出来那般热气腾腾,好在也不凉。便每样都吃了一些,又用了两块点心,喝了半碗粥,方一放下箸,早有人又送了漱口的茶,然后又洗了手,然后是才吃的茶。

事事都有人做了,云娘坐在炕上,一时觉得落入这富贵窝中,竟不知做什么好了。

只是她毕竟是闲不住的性子,便起身在屋子里到处走走,看了一回,便明白这芍药苑是专门为自己收拾出来的,因为里面所有用品皆是崭新的,并没有一件玉瀚的东西。

看来玉瀚先前并不在这里住呢。

云娘便失去了再看的心思,回去开箱找了一件给玉瀚做了一半的衣裳,却坐在桌旁,她其实还是不大习惯坐在炕上的,慢慢缝了起来。

第二日,又亲自往昨日去的三处跑了一回,自然再次吃了闭门羹,可也在云娘的意料之内,却也只当出门散散,转身回来便是。

不过,在园子里倒是遇到了好几个人,却没有人与她说话,她更是不识,自然也不搭话,是以虽然在侯府之中,仿佛却似又在荒野一般,云娘便明白了,武定侯府只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名份的人冷着,想让自己难堪,甚至退却。

可是云娘岂会在意,每日到长辈门前转了一转,便回房做自己的事。好在她平时织锦早就养成了能守得住寂寞的性子,倒不觉得受不住。

却不想刚进门就有个江花便过来道:“六爷遣了人传话,在二门外侯着呢。”

云娘一听,倒是担心起来,便赶紧道:“快传进来问什么事。”

李嬷嬷闻言赶紧出去,一会儿带了人来,自报名唤靛青,在门外隔着帘子叩头行礼道:“爷问奶奶可好?”

云娘便道:“我都好着呢,玉瀚可好?”

“爷一切都好,只是要先在部里留上几日,等着皇上随时垂询,请奶奶打点两套衣裳过去。”

云娘便赶紧起身打开箱笼,拿出两套衣裳,并鞋袜配饰,分两个包袱包了,正要送出去,却又向桌上盘子里拿了几样点心瓜果,用油纸包好,放在包袱之中,又让李嬷嬷拿了赏钱一同送了出去。

汤玉瀚足足过了五天才回来,见了云娘先拉了手上下左右地细看,“这几天可受了什么委屈?”

云娘笑吟吟地摇头,“没有,一切都很好。”确实很好,吃得好睡得好,除了大家都冷着她,可却不说,反见他身上略有几点湿渍了,倒是奇怪,“怎地将衣裳打湿了呢?”

汤玉瀚便笑,“外面下了雪,屋子里热,可不是就化了。”

云娘在江南极少见到雪的,进京路上虽见两岸有残雪,却没有正逢下雪之时,闻言便生了兴趣,“我们出去看雪吧。”

玉瀚便也道:“正好,这院子未免太小,我们换到我先前的院子,正一路赏雪过去。”说着拉了云娘便要走。

云娘一听倒不肯了,她果真宁愿住在芍药苑,“只我们两个,这几间屋子还不够用?且这里一切都是崭新的,正是为我们准备的,就不要再动了。”又道:“赏雪在哪里还不成?你刚从外面回来先歇一歇。”

汤玉瀚略一犹豫,便也不坚持,只让云娘戴上昭君帽,披了披风,然后将窗子打开,却看那雪便像盐粒子般地疏疏落落地飘下。云娘看觉得没趣,便更不出门,只笑,“都说北地的雪大,如今看着也没什么。”便叫关了窗子。

“今日阴了一天,夜里雪一定会变大的,明日早起你再看就知道了。”汤玉瀚便向下面的人道:“要了水我先洗一洗,然后传饭进来,今天要早点睡,明日一早我们去赏雪。”

李嬷嬷赶紧带了人下去催,云娘便问:“今天才回来,不用去拜见长辈们吗?”

“我回来时先去了祖父那里,已经请了安,明日再带你去拜见。眼下公事交割完毕,正可以在家里歇上几天。”

云娘一听,不由自主地便笑了。

汤玉瀚心便一动,便将云娘抱在怀里香了又香,又道:“衙里的上官们倒是没有为难,本以为可以早些回来,可是皇上忽然又要问截下来那船锦的事,便不能走了,一直在部里等到里面传话进去,回了话才家来。”叹了声气,“真是煎熬。”

云娘觉出他的意思,却只道:“我又有什么事?家里什么都比先前在江南时的好,我正是享福了呢。”又见他已经换了带去的衣裳,便问:“这几日你在哪里住的呢?”

“部里都有当值的地方,尽可以住的,”玉瀚说了便笑,“那天晚上我正有点饿了,便将捎去的点心都吃了,倒胜似在外面买的。”

云娘便笑,“本来想每日给你送些饭菜去,后来李嬷嬷说你未必喜欢,又只怕太张扬了,别人见了不好,才没有送。”

在汤玉瀚看来,云娘说的都对,“正也是如此,衙门里事本就多,又有许多侯着办事的人,少一事总要比多一事强些。”

正说着,水已经抬了进来,汤玉瀚洗了换上家常的袍子坐在椅子上,云娘在一旁帮他擦头发,就有一个婆子带了两个人走了进来,陪了笑向玉瀚道:“侯爷赏六爷两个服侍的人。”又向那两人道:“蕙莲、蕙菱,你们赶紧过来给六爷行礼!”

两个容貌姣好的女子便赶紧上前跪在玉瀚面前叩下头去。

云娘分明感觉到那婆子斜了眼角看自己,心里便气,可是毕竟是替祖父传话的人,也不好怎么样,只低头继续给玉瀚擦头发。

不料玉瀚却道:“云娘,你是六房的奶奶,家里丫头怎么安置正要你发话呢。”

云娘听了,如醍醐灌顶,猛然醒悟了过来,自己正是六奶奶,正应该拿出款儿来,将这两个贬成丫头,也顺便给不安好心的一个警告,遂连眼皮也没抬,唤李嬷嬷道:“嬷嬷,昨天听你说院子里洒扫的人还差两个,便将她们带下去吧。”

李嬷嬷这两日也颇知道六奶奶的脾气,柔的时候再柔不过,可是真到了刚的时候,也是十分强的,赶紧上前应了,向那两个美人道:“听见六奶奶的吩咐了吧,跟我下去安置。”

那两人倒没说什么,进来的婆子却拦住道:“她们可不是粗使的,而侯爷…”

玉瀚一眼看过去,那婆子便住了口,退到一旁。玉瀚便站了起来,向外面道:“饭怎么还不送来?”

李嬷嬷方才出门,现便转头回道:“六爷,已经命人去厨房催了。”说着又推那婆子走了,“白姐姐,听雪轩事情多着呢,哪一件不要你张罗,你这一出来,指不定那边又有人找呢。”说着两个人都走了。

正无他人,云娘便踮起脚在玉瀚的唇上香了一下,“还算你聪明!”

“那是自然!”汤玉瀚就势将人按在胸前,“一会儿怎么谢我?”

第99章 厨房

不想云娘此时却笑道:“本就是你家里生出来的事,倒要我帮你安置人,你谢我还差不多,我才不谢你呢!”

汤玉瀚原以为自己甚有功劳,正觉得怡然自得,眼下却无话可答,便好言劝解道:“京城里就是这样的风气,不只长辈们会赐人,就是同僚们有时还会相互赠送美人,你都不要放在心上。”

云娘果然道:“我见你们家里年轻的女孩也太多了,,昨日我在花园子里就见一位少爷跟她们调笑,风气实在不好。你可不许与她们在一起说笑玩闹的!”

汤玉瀚见云娘正言厉色的,便知她这两日一定想到了此事,今日偏又遇到祖父送人来,因此特特来嘱咐自己,也正色道:“我再不敢,只怕你生了气却回江南嫁别人呢。”

那日云娘是曾用这话来气玉瀚,如今又被他还了回来,自然不依,正要闹将起来,饭却送了进来,李嬷嬷带着江花和如蓝一一摆开,正是平日的例,便又让人去催,“爷的菜怎么还没送来?”

云娘担心玉瀚这几日没吃好,恰好头发已经半干,便帮他挽了起来,又拿筷子给他挟菜,“谁的菜还不是一样?你先吃些吧。”

汤玉瀚果然有是些饿了的,闻言便坐下,吃了半碗饭,突然想了起来,“我让家里做些江南菜,怎么都没有?”

这两日确实没见专门做的江南菜,云娘便道:“这些也不错了,我尝着还好。”恰好厨房那边送来几个捧盒,“爷要的江南菜送来了,”七八道还冒着热气的菜摆在桌上,八宝葫芦鸭、龙井虾仁、荷叶米分蒸肉,干丝鸡汤…色香味俱全。

云娘便见玉瀚的脸色变了,其实她也觉出差距太明显了。

什么东西都怕比,先前云娘已经觉得落入了富贵窝里,每日的菜有肉有鱼,做得又精致,就是盛放菜肴的杯盘也都极漂亮,但与这一次端上来的放在一处,却立即被比到了地底下,就连先前那些描着金边的杯盘碗碟在如今莹白素静的瓷器衬托下也显得俗不可耐。

这样的感觉任谁都不会觉得舒服,这才是下马威,不声不响地早摆出来了,只是自己先前都没看出。

但云娘赶紧按住玉瀚道:“不许生气!”不知为什么,明明在盛泽镇非常淡定的一个人,回了武定侯府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一点小事便恼得什么似的。

汤玉瀚本就要起来,被这只小手一按,果真没有动,却冷笑一声,“我再三交待了,却只是不听,那就等着吧!”

自玉瀚回来,便替自己做主,云娘焉能不知?且在她看来,菜品的事远不如方才的重要,见他生气更是早就释怀了,给玉瀚倒了一碗干丝鸡汤,又怕他不肯吃,自己先喝了一口道:“我觉得这厨师请的不错,这道菜做到这样十分不容易了。”又递过去,“你尝尝怎么样?”

汤玉瀚果然接过喝了汤,然后便笑,“傻云娘!”

云娘知道他是明白自己意思的,便也笑了,“原来的菜就好,新送的更好,我们只管吃喝,生气的才傻呢?”

“这么说你是最聪明的了?”

“那自然。”

汤玉瀚便笑,“我不气了,与他们生气还真是不值,等着看我收拾这起子小人。”

“你又要闹什么,好生地歇一歇。”

汤玉瀚便推了碗道:“在外面住了几日,今日是要好好歇一歇!”

他这歇一歇听在云娘耳朵里,马上便听出不同的味来了。两人平日总在一处的,骤然分开,她亦十分地想念,且她新到一处,虽然撑着不说,但心里自然是寂寞的只是现在不比过去,屋子里时常有人,也不好似平日时的亲近。便又夹了两样好菜给他,“再多吃点,在外面一定没吃好。”

待撤了饭桌,便再将屋子里的人都打发出去,早早熄了灯。

小别胜新婚,且又换了住处,先前的床怎么也不如现在的炕宽大,怎么滚都方便,且又十分地温暖,汤玉瀚便觉得十分地欢畅,笑叹:“京城的火炕果真好!”

云娘啐了他一口,“明日让人看到处都皱了,岂不笑我们!”

“谁又敢笑!”汤玉瀚亦感觉出她初入大宅门的怯意,又教她,“不要怕,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六奶奶。”

云娘正一直如此给自己鼓气,现在听了玉瀚的话,自然更觉得有了底气,与玉瀚闹起来不觉也肆意多了,“果然这炕也有好处!”

一夜好眠,云娘醒来时正伏在玉瀚的怀里,见他睡得还香,恐扰了他便一动也不动,只静静地看着。

玉瀚生得极好,眉毛又黑又长,眼睛又大又亮,最配得上称“剑眉星目”,如今正闭着眼,却见黑黑的睫毛合成一道半月,在晨曦中还留下些许阴影,让云娘爱得心里痒痒的,恨不得上前香上一口。只是怕惊醒了他,只一动不动地数着他的睫毛,在心里默默地念着,“一根、两根、三根…”

才数到五十二根,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隐约可听到“厨房”二字,接着便是李嬷嬷压低了声音呵斥,“什么大事,爷和奶奶还没醒呢。”此时玉瀚便将眼睛睁开,正把云娘数的数打乱了,“醒了?”

汤玉瀚一睁开眼就见云娘黑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便笑问:“你早就醒了?”

云娘应了一声,正要起来,却因为刚刚硬撑着不动,半边的身子都麻了,不由“哎呦”一声,玉瀚便问缘故,云娘只道:“这边有点麻,你扶我起来。”

汤玉瀚却不扶,“忙什么?我先帮你揉揉。”

揉了几下果真好多了,云娘见他一双手已经又胡乱探了起来,却怕李嬷嬷等人进来看到,总是不好意思,只道:“赶紧起吧,我想看看是不是真下了大雪呢。”

汤玉瀚便笑,“果然是一场大雪,足有一尺多深。”

“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

云娘只当玉瀚与自己玩笑,起来穿好衣裳便打开窗子,一股寒风猛地吹了进来,夹着清冽的气息,银色的光芒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定睛一看,原来目所能及之内到处都被大雪盖住了,就连那干枯了树枝,上面都积了一寸多高的雪来,甚是可爱,哪里还能在屋子里站得住,便要出去,“我去瞧瞧,明明那样细的树枝上怎地都积了雪?”

玉瀚便拦住她道:“身上穿的不少了,可这绣花鞋却不行,换了路上买的牛皮小靴,我带你出去堆雪人。”

云娘依言换了牛皮小靴,出来见门前的小路早已经打扫干净,便向一旁的雪地里走,一步便陷了下去,再拨出脚来,那雪果真足有一尺深。走上几步,一时不留神绊住了披风竟摔了一跤,可是倒在厚厚的雪上,一点也没摔疼,反倒大笑起来。

汤玉瀚将她拉了起来,帮她将身上的雪都拍落,也笑,“雪人还没堆呢,你倒先成雪人了。”

江南即便下雪,也是薄薄的一层,是以从没听过堆雪人,云娘便瞧着玉瀚怎样堆。见他先握了一个雪球,然后便在地上来回滚动,一会儿便成了一个大大的雪球,惊得整个人都呆住了。然后她便自己也滚了一个,正好比玉瀚的略小些,两个雪球叠起来,便是一个雪人,玉瀚让人取了两块炭,一个红萝卜嵌进雪球中,一个雪人就成了。

然后他们就又堆了一个,虽然没明说,可他们平日做什么都喜欢成双成对的,堆雪人自然也是两个才好。

一早起就忙了这半晌,脸上虽然冻得红通通的,可是身上却已经有了汗意,正好厨房送早饭,两人便回了房,云娘这时方想起来,便问李嬷嬷,“早上厨房有什么事?在房里就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李嬷嬷正在一旁看着江花和如蓝摆盘碟,便看了一眼玉瀚笑道:“并没有什么大事,芍药苑里的丫头婆子皆是不大懂规矩的,清早便这样大声地说话,吵了爷和奶奶的清梦,我已经训斥她们了。”

云娘便道:“今日的饭恐怕是迟了,我们快些吃了好去上房。”

李嬷嬷赶紧道:“时辰还早着呢,现在也不过刚到卯时,六奶奶只管慢慢吃。”

云娘便是奇怪,“天亮了这许久,哪里才能到卯时呢?嬷嬷不是听错更次了。”

“没有错,”李嬷嬷便道:“平日里卯时还暗着,今天只是因为这雪映得天光比寻常亮,六奶奶方以为时辰过了。”

云娘便笑,“我竟是不懂,闹了笑话呢。”

玉瀚便向屋子四面瞧瞧,却道:“嬷嬷,去向管家们说,要个金自鸣钟摆在外间。”

云娘虽然没听过金自鸣钟是什么,却明白是分辨时辰用的,又疑惑芍药院里虽然上上下下虽有十几个人,可难道还要安排两个人专门打更吗?

只是当着这些人的面,倒不好问的。一时将衣裳鞋袜换了坐下吃饭,却见这餐早饭格外精巧,十几碟子各色果蔬,又有糟的南菜,又有几样汤、几样粥、几样点心,林林总总地,将一张炕桌摆得满满的。

在外面玩了半晌,自是饿了,云娘遂夹了一个精巧的小包子吃,方咬了一口,原来竟是蟹黄包,便笑道:“这时节,亏哪里来的蟹黄呢?”

汤玉瀚却道:“管它哪里来的,我们只想吃便吃就是了。”也夹了一个尝了一口,“倒还不错。”

云娘不知怎么,从见了这一桌子极丰盛的早餐便觉得定是有原因的,又想到方才听到只言片语,更是疑惑,且总觉得与玉瀚脱不了关系。可是他昨日虽然不大高兴,到底也没有真生气,且后来便一同睡了,人都没出芍药苑,还能怎么样呢?

于是又以为自己疑心太过,玉瀚回来了,以汤府的作派,早餐原本也应该如此丰富的。

第100章 陪礼

用过早饭,汤玉瀚便向云娘道:“走吧,我带你在家里再走上一回,也算是尽到礼节,以后便不用日日过去了。”

云娘便知他听到了自己每日去问安的事了,便道:“哪里这样快的耳报神?”

“这又没有什么机密的,还用什么耳报神?”汤玉瀚苦笑了一声,他就知道云娘受了委屈的,却又不肯说。只是因为气已经出了,心情却依旧很好,拉着云娘的手道:“不过,你做的却极好,反让他们没理了。”

又告诉她,“在这样有大家族里,该争的时候还是要争的,否则便个个都欺负上来了。”

“你说的正与我想的一样,些许小事不用计较,大事却是不能让的。”

汤玉瀚听云娘说出这样的话来,便笑道:“我还是总要小瞧你,错了几回,却依旧还是要错。”与云娘携手出去,“家里就是想不认你,却也不成。我这次回京前便已经向一些朋友露了已经娶亲的话,在衙里这几日更是与上司和同僚都说到了,昨日皇上垂询时,我还特别提了一句,那艘船是在我新婚之夜想偷偷过去,却被查到了。”

“这些话早传回家中,如果此时再不承认你,也要算是欺君之罪了,所以只管放心吧。”

玉瀚生性疏朗,对于日常的小事并不放在心上,但对大事却不含糊,且有十分的手腕。就比如那一船绸的事,他虽然没有说过太多,但云娘却能想到他手段该有多高超,对上皇子、知府等位高权重之人尚且云淡风清地全胜,现在为自己的身份谋划,又怎么能不成功呢?

所以,“我一直信你,在盛泽镇时就信你!”

正是,若不是云娘的坚信,他们早就分开了。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同行。到了听雪轩门前,却又吃了一个闭门羹。玉瀚昨日其实被骂了个狗血喷头,现在只是瞒着,反道:“这几年祖父果真不怎么见人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说着带着云娘又去了继母之处,这一次倒进去了。

继夫人的辈份虽然高,但年纪却只比玉瀚大不许多,云娘也知他们母子之间十分生疏,便与玉瀚依礼叩拜问安,继夫人神态极和蔼的,笑着向云娘道:“到了冬日,我便一直病着,竟才知道你前几日便每日过来,倒是怠慢了。”

云娘连道不敢当,“原就因为给夫人请安的。”

继夫人便道:“我平素礼佛,以后一旬过来一次便可。”

云娘这一次听了准话,自然知道是因为玉瀚陪着方能有的,亦不谦让,只点头应了。自己为的不过是全一个礼仪而已。

饮了一口茶,几句话过去,玉瀚便携她拜辞而出。

接着又去了几位叔叔婶婶处,有见到的,也有没见到的,又见了几位兄嫂。原来云娘也曾听过高门大户嫡庶分明,现在到了其间又深刻感觉到了,一家之内兄弟子侄如此之多,总有亲疏之别,是以嫡枝与庶枝之间情谊便淡了许多。只听着他们说话,便知道平日里并不常在一处的。

这几房的女眷,云娘先得了李嬷嬷的指点,便一一印证,总算将各房的正室奶奶们都记了下来,再于园子里等处见了,倒不至于不知道称呼的,再将带一来的礼物分送了出去,,倒也各乐融融。他们走了一圈,最后又拐了回来,去了正房世子夫人处。

先前迎云娘进府的丰姨娘亲自打着帘子,见了玉瀚和云娘便是一笑,“夫人正等着六爷呢。”

云娘随着玉瀚身后进了屋子,却是从没见过的气派,屋子高大宽敞,里面的箱柜桌几也都格外威严,又摆放着许多富丽堂皇之物。毕竟是侯府的正内室,别处都比不了的。

武定侯世子夫人四十岁上下,两道柳叶眉,一双丹凤眼,高鼻薄唇,挽着高髻,正中一只点翠凤钗,九颗明珠从额前垂下,两鬓又有八宝金钗,身着貂领紫袄,撒金裙子,富贵逼人,粉面含威。见了主瀚便满面含笑道:“六爷这样大了,又做了几年的官,竟还会胡闹!”

汤玉瀚先拉着云娘一同行了礼,却问:“若不是大家先胡闹上了,我哪里又会胡闹呢?大嫂不为我出气,反来寻我的错吗?”

世子夫人便没奈何地道:“我知道你也怪我呢,可是我还不是听他们的。”

玉瀚不以为然地道:“我不管你们听谁的,得罪了六奶奶就是得罪我,我是决不饶的!”说着向屋内随意扫了一眼。

原来屋里正有几个来回家事的妇人,赶紧便都缩着头退了回去,一时竟无人敢答话。

世子夫人只得苦笑道:“总之都是嫂子的错,”又道:“我听六爷要一个金自鸣钟,已经赶着让人挑最好的买去了。如今还有何事,我都一总办了,六爷也别气了。”语气里竟服了软。

汤玉瀚便道:“先前我说的专给六奶奶做饭的小厨房却还没有设呢。”

“今日我便让人分出来,”世子夫人想了想又道:“芍药苑太小,安不下小厨房,要么你们搬回原来的院子?”

汤玉瀚摇头道:“既然已经住下了,便不走了。”

“那便将小厨房设在芍药院后面的翠竹馆吧,今日便让他们弄好。”世子夫人便笑道:“可还有什么事?”

“暂且只这一件,待有了再同大嫂说。”汤玉瀚点了点头,却又问:“大哥这几日都没有回来?”

“先前他不就是这样?眼下倒比原来还甚,十天中至多回来一天,有时也只到祖父那里说一会儿话。”世子夫人又笑道:“这次出来后,我也不过见了他两三面。”

杜云娘听了世子夫人与玉瀚的对话,并没有十分明白,却只静静地站在一旁,暗暗思忖。

这时世子夫人却转向她拉住手笑道:“这几天怠慢六奶奶了,都是嫂子的错,还请六奶奶宽宏大量,不要在意才是。”

云娘听了赶紧摇头客气地道:“嫂子这样说,我便无地自容了。自进了府里,全仗着嫂子关照呢。”

世子夫人便拉了她的手在一张大理石桌前坐下,又笑道:“以后想要什么,只管到这里来找我。世子和六爷是一母同胞,当年婆婆离世时再三叮嘱我们要照应六兄弟。”

云娘应了,“有事情我自然要来向大嫂说呢。”

“这话便对了,”世子夫人又道:“先前的六奶奶便与我好,亲姐妹一般的。”

云娘便赶紧道:“可正是呢,女子成亲后,妯娌们在一起的时间比亲姐妹们都多呢,正要好好相处。”

世子夫人看了她一眼,“六奶奶这话得极是。”

这时丰姨娘上来倒茶,赶着叫“六奶奶,”又笑道:“先前得罪六奶奶了,还请六奶奶宽宏大量。”

云娘果真不是怪丰姨娘,她不过是下人,做的事也都是听人指使的,因此便点头笑笑,“哪里,亏了你帮我张罗了许多事。”

这时世子夫人又向下面道:“把敏儿、敬儿、畋儿三个大的女孩叫出来吧。”又向他们道:“峥哥儿几个都去学堂了,改日再去给六爷六奶奶行礼吧。”

说着出来三个十几岁的女孩,都梳着一色的流云髻,衣裳首饰也相差无几,举止温柔娴雅,上前行了礼。云娘早知道大嫂只有一个女儿,眼下才知竟将正出庶出的女儿一般养,心里倒有些诧异,便一个个拉着手赞了,早打听了畋儿是嫡女,又特别多夸了两句。

好在早备下了许多精巧的小首饰,又特别给世子夫人这里留了好的,现在赶紧让江花打点了三份,只笑道:“都是些小玩意儿,你们留着玩罢。”

说了这一会儿的话,云娘早见丰姨娘向外看了几回,想到方才屋里屋外回事儿的妇人,便拉着玉瀚道:“嫂子恐怕有事,我们走吧。”

汤玉瀚便点头道:“也好,我们不多打扰了。”

世子夫人便笑,“我本想与六奶奶多说一会儿话呢,只是这个家里上上下下上千人,每天大事小情总要有几十件,从过了年起,便没得过闲。”

又道:“玉瀚这几年不在家里,月例银子、庄子上分红、还有宫里长辈们赏下的东西还都在我这里呢,已经让人理了出来,一会儿便送过去。”

再让丰姨娘拿出一对红艳艳的镯子,笑道:“这是我娘家哥哥从云南带回来的,叫滇玉,也有叫翡翠的,最讲究的便是红翡绿翠,送了我几样,丰儿戴的便是了。其中最出色的是两对镯子,一对儿绿的要滴出水来,好看倒是好看,只是我不喜欢那颜色,赏了跟在世子的身边人,这一对红的却颜色极正,我虽喜欢,可戴了未免有些与年纪不配了,正好给六奶奶留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