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管他?我们只管砸。”

“那日常总要用的,还是要添置新的瓷器吧?”

“添自然是要添的,府里库中有许多,只管去取,库里没有便买新的。”

云娘便叹,“武定侯府家大业大,玉瀚也是太不爱惜东西了!”

李嬷嬷便赶紧道:“我们六爷是最省事的,家里的份例便够了,从不今天要人明天要东西的,府里上下哪个不知道?只是他们若是忘记六爷是最不好惹的,那才是昏了头呢!”

云娘一听,立即追问:“先前六爷在家里还闹过什么事?为的是什么?”

李嬷嬷便向门口看了看,江花和如蓝便都退了下去,方才向云娘道:“六爷才六岁的时候,继夫人进了门,正得世子的宠爱,封了世子夫人,又怀了胎,便有些不安分起来,对大夫人,也就是如今的世子夫人十分地刻薄。恰逢峥哥儿病了,继夫人便整日拘着她立规矩,早晚服伺,不许她回房照管峥哥儿,巴不得峥哥儿就此没了。”

云娘见过继夫人,怎么也想不到那样一个一声不响、老实本分的人竟然能做出如此的事,有如此狠的心?云娘下意识地问了出来,“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爵位。”李嬷嬷见怪不怪地道:“如果除掉了先前的两个嫡子和一个嫡孙,那么她生的儿子不就能承袭爵位了!”

“这样的人,幸亏她没有生儿子。”

“就是生了又能怎么样?”李嬷嬷道:“有我们六爷呢!”

“玉瀚,那时他不过六岁吗?”

“是啊,可是六爷却还记得我们夫人离世时嘱咐他的话,听到嫂子在老夫人面前哭诉,那么小的人便有仗义之心,趁着继母宴客时闹了一场,搅得亲戚们都知道了,六爷为此被他父亲狠狠打了一顿,要不是侯爷和老夫人拦着,恐怕连命都没了,养了半年的伤才好。”李嬷嬷回忆道:“当时就连侯爷也以为是老夫人让六爷去闹的,其实我一直在六爷身边,一直听着老夫人只劝大夫人忍着,毕竟继夫人占了母亲的名义,以孝道压着也难违反。”

“因这一次汤家丢了大丑,因此侯爷和世子也都不大喜欢六爷,平日里管都不大管。但也因着这一次,继夫人名声坏了,只得收敛多了,以后她连生了两个女儿,再接着府里出了事,她便搬出了正院。这时一想,她的两个女儿无论说亲出嫁尚且都要落在眼下的世子和世子夫人手中呢,便更加本本分分的,再不问府里的事了。”

“可是当时,大夫人的日子果真好过了,只是我们六爷可怜,自幼丧母,因此之后父兄等长辈更不顾念,好在老夫人是真心疼六爷的,便在老夫人的院子里长到了十岁,后来继夫人失了势,方才把这事揭过去。可是就这样,我们六爷也特别出色,十四岁上就中了秀才,勋贵人家的子弟中竟没有如此才学的,就连皇上都听了六爷的名呢。”

“后来六爷改考武举,到了殿试的时候,皇上见六爷年少英俊,便叫他过去答话,听了是汤家十四岁中秀才的那个,便直接钦点了探花!”

原来在李嬷嬷看来,玉瀚什么都好,就是发脾气也都是对的。此时云娘的心境也转了,便觉得昨日在梅花庵前之事玉瀚亦没有什么错,也许是真有什么苦衷不好说呢。

自己总归是相信他的人品,又何必非要知道?

云娘想开了,便不再纠结。反想到无怪世子夫人对着玉瀚时,总也有些无奈愧疚之感,大约也是源于玉瀚年少时帮她的那一次吧。突然想起一事问:“当时大嫂被继母挫磨时,大哥怎么没有出来说话?”

第104章 书信

毕竟大哥与大嫂才是一家的,大嫂受了欺负,他应该第一个站出来说的。

“哎哟哟!六奶奶,你以为男子都似我们六爷一般的对六奶奶这样好?”李嬷嬷拍着手道:“我们家里的爷们,外面忙着公事,哪里有心思管着家里的小事,且回了府里,正该好好歇着,总要内院的女们们围着恭维服侍,放松享受一番,哪里会问屋里的人是不是受了委屈。”

“那大嫂也可以告诉大哥呀?”

“就是说了,难不成大爷去找父亲或者继母说话?大爷不要名声了?他就是知道了也只能让大夫人忍着,”李嬷嬷便又道:“不是我夸我们六爷,六爷向来就不怕这些的,他觉得应该做的事就做,才不管别人怎么说。”

“还有一件事,当年也闹得沸沸扬扬的,有个画师因得罪了大人物,在琉璃厂暴尸街头,哪个敢管?还不是我们六爷因跟他学过两天的画,便出面给他收的尸,又体体面面地办了丧事?当年侯爷听说了,也气得要打六爷,后来皇上也听到了,赞了一句说我们六爷有风骨,此事方才罢了。”

这事云娘也听过的,两下印证,倒更觉得李嬷嬷说的话还是可信。

李嬷嬷讲了几件事,便又向云娘道:“这一次,因为家里不认六奶奶,六爷便已经把话都说到了御前,侯爷怎么气,也是不成的。只这番心意,六奶奶便应该十分地领情,纵使六爷有什么不对的,也不该与六爷闹气才是。”

原来李嬷嬷看出昨日他们有些不对,话里隐隐有归劝之意。其实云娘已经真正想通了,玉瀚虽然十分维护前房,但是他亦是维护自己的,只看他对嫡亲大嫂、画师和前房夫人的情谊,不论什么时候都肯为他们出头,才说明他是有担当的人呢。

而且他还把这担当中也加了自己,自己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正说着闲话,看看就要到午时了,厨房的菜还没送来,外面却先送来一个包袱,一层层地打开,里面包着几样酱菜,还有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酱肘子,又放了一封信,上面正是“云娘爱妻亲启”。

云娘也不管那些酱菜,赶紧拿了信打开,在心里一字一句地念着,“云娘卿卿如晤:方才半日,便想起了爱妻,正过京中有名的酱味馆,购得数种小菜,请爱妻品尝。”噗地笑了,又见李嬷嬷看着她问:“六爷有什么事,还特特地写了信来?”便止了笑道:“玉瀚的友人问些事情,只我知道,才写了信回来。”

云娘早知道李嬷嬷是不认字的,就是江花和如蓝也没读过书,是以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她们面前写了一封信回了,“玉瀚卿卿,感君情谊,无以为报,毕竟大哥与大嫂才是一家的,大嫂受了欺负,他应该第一个站出来说的。

“哎哟哟!六奶奶,你以为男子都似我们六爷一般的对六奶奶这样好?”李嬷嬷拍着手道:“我们家里的爷们,外面忙着公事,哪里有心思管着家里的小事,且回了府里,正该好好歇着,总要内院的女们们围着恭维服侍,放松享受一番,哪里会问屋里的人是不是受了委屈。”

“那大嫂也可以告诉大哥呀?”

“就是说了,难不成大爷去找父亲或者继母说话?大爷不要名声了?他就是知道了也只能让大夫人忍着,”李嬷嬷便又道:“不是我夸我们六爷,六爷向来就不怕这些的,他觉得应该做的事就做,才不管别人怎么说。”

“还有一件事,当年也闹得沸沸扬扬的,有个画师因得罪了大人物,在琉璃厂暴尸街头,哪个敢管?还不是我们六爷因跟他学过两天的画,便出面给他收的尸,又体体面面地办了丧事?当年侯爷听说了,也气得要打六爷,后来皇上也听到了,赞了一句说我们六爷有风骨,此事方才罢了。”

这事云娘也听过的,两下印证,倒更觉得李嬷嬷说的话倒是可信。

李嬷嬷又讲了几件事,便又向云娘道:“这一次,因为家里不认六奶奶,六爷便已经把话都说到了御前,侯爷怎么气,也是不成的。只这番心意,六奶奶便应该十分地领情,纵使六爷有什么不对的,也不该与六爷闹气才是。”

原来李嬷嬷看出昨日他们有些不对,话里隐隐有归劝之意。其实云娘已经真正想通了,玉瀚虽然十分维护前房,但是他亦是维护自己的,只看他对嫡亲大嫂、画师和前房夫人的情谊,不论什么时候都肯为他们出头,才说明他是有担当的人呢。

而且他还把这担当中也加了自己,自己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正说着闲话,看看就要到午时了,厨房的菜还没送来,外面却先送来一个包袱,一层层地打开,里面包着几样酱菜,还有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酱肘子,又放了一封信,上面正是“云娘爱妻亲启”。

云娘也不管那些酱菜,赶紧拿了信打开,在心里一字一句地念着,“云娘卿卿如晤:方才半日,便想起了爱妻,正过京中有名的酱味馆,购得数种小菜,请爱妻品尝。”噗地笑了,又见李嬷嬷看着她问:“六爷有什么事,还特特地写了信来?”便止了笑道:“玉瀚的友人问些事情,只我知道,才写了信回来。”

云娘早知道李嬷嬷是不认字的,就是江花和如蓝也没读过书,是以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她们面前写了一封信回了,“玉瀚卿卿,感君情谊,无以为报,特送香吻一枚,见信如面。”因一早抿了胭脂,瞧着大家不注意,在那信纸上轻轻印了一下,便有一个红痕。然后折成同心方胜,交与人带了回去。

玉瀚自然是喝了酒回来的,却乘着酒兴,三分的醉意硬装出了七分,进了屋子便靠着云娘不动了,“我喝多了,动也不能动了,你服侍我睡下吧。”

云娘心里都知道,却又是帮他解衣裳,又是帮他脱靴子,又是洗脸又是洗脚,虽然忙可十分情愿,一点也不肯用别人,方才将门关了,他倒一骨碌爬了过来,“答应给我的不许赖帐!”

“我答应的已经印在信纸上了,现在没有了。”

“那不成,我定是要的。”说着闹了起来,搅得云娘一夜没睡好。

夫妻吵架就是如此,床头生气床尾合。有时经过生气,倒各有一番领悟,情谊反胜过去,再做成一堆儿,哪里还有什么气呢,反倒更是柔情蜜意。

第二日又有人相约,玉瀚见了帖子便十分犹豫,云娘瞧出他要去又不舍地样子,便劝道:“去吧,只晚上一定要回来。”

“为什么晚上一定要回来?”汤玉瀚又悄悄咬了她的耳朵笑问:“是不是怕我酒后失德,在外面宿花眠柳?”

“才不是,”云娘听得外间有人,便正色瞧着他道:“我是怕你喝了酒,外面的人照管不好。”其实正是,玉瀚喝多了那样让人疼爱,别有人乘了空子将人留下,只是她才不认呢。

汤玉瀚便向她躬身一礼,“果真是这样,昨晚多亏夫人照管我。”

云娘只得再推他走了,“赶紧去吧,外面的人等着呢。”

这一日又送了东西回来,也传了信,云娘却不好再让人送回信,却写了一首诗留在炕桌上,准备他一回家便能看到的,又觉得如此这般写来写去的,倒是十分地有趣,竟乐此不疲。

写罢了信,便困倦起来,原来昨夜睡的时候少,胡闹的时候多,便少了觉。好在芍药苑里并无人管她,于是便放下被子午睡。

香甜一觉,方才睡醒,正在朦胧间,就听外面有人低声说话,起身一看,原来是丰姨娘又过来了,来送玉瀚要的金自鸣钟。

云娘第一次见这东西,一尺见方,金璧辉煌,又玲珑剔透,里面有一个圆盘,周边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下面又垂下一个光灿灿的金□□,都隔在一个完全透明的罩子中,却不知它怎么能打更。

李嬷嬷见六奶奶醒了,便拿手在外间的架子上比了比,笑问:“六奶奶,放在这里可使得?”见云娘点了头,便安置妥当了,又带着人上发条,校准时刻,显然是弄过的。

这边丰姨娘便笑道:“原本这东西都是西洋人贡上来的,十分稀罕,并不容易得。我们夫人派出去十几个采买的,也没打听到哪里有卖的。后来问到了专管贡品的会同馆,才弄来这么一台,也不知六爷能不能满意?”

虽然是问话,但云娘已知这东西一定十分金贵,又知汤家的习俗,不将银钱当一回事,并不好问价钱的,只赶紧道:“多谢嫂子了,六爷也一定是感激的,明日我再过去专门拜谢。”

果然丰姨娘笑道:“不过是一个器物,又算什么,六爷想要,世子夫人自然要给小叔子送来的,哪里还要六奶奶专门去谢呢。”

“嫂子的好,我们都知道的。”

丰姨娘要听了也正是这样的话,又说了两句便起身要走,却又道:“前日六爷打听世子爷什么时候回来,昨日家里给世子爷送东西,已经把话传过去了,世子爷说现在忙得很,等空了才能家来。”

云娘应了,“回头我告诉玉瀚。”

汤玉瀚回来就见云娘正坐在自鸣钟旁边看着,见他问:“你说这钟怎么便会在更次时自己响呢?”

“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也十分奇怪,便打开了看,原来里面有许多的齿轮相互咬合着,上了发条便慢慢地转动,到了时辰便带动钟摆响了起来。”汤玉瀚说着解了大衣裳,然后便要将那钟拿下来,“我拆了给你看。”

云娘赶紧拦住,“拆开岂不会坏了,这么金贵的东西可怎么舍得?”

汤玉瀚何时会珍爱什么物件,依旧把那自鸣钟搬了下来,又笑道:“我小时候就拆过的,不能弄坏,再者就是坏了也不要紧,如今内府里已经有了工匠专门仿做这个的,虽然还没做出来一样的,但却是能修的。”

说着又要了几样精巧的用具将自鸣钟拆开后盖,让云娘细看里面的东西。

云娘见了那几样用具便觉得稀奇了,及至看到自鸣钟的里面,更是十分惊叹,“世上竟有这种巧匠?亏得西洋人怎么制得出来?”又想到先前的那面镜子,再三赞赏。

汤玉瀚便笑道:“西洋上贡的物件固然极精巧,但他们也一样爱我们出色的东西,我朝在海边的港口每日里大船来买,运到西洋便是天价,寻常人人都用不起的,”又问云娘,“你可知道他们最爱的什么?”

云娘自然不知,只是摇头。

“你再细想一想,平日里你最常弄的是什么?”

“你是说织锦?”

“不错,”汤主瀚点头,“听说西洋那边就是国主,原来也只穿着粗麻、羊皮衣裳,后来才从我们□□流去了锦缎,国主看戏时穿着出去,引起了轰动呢。后来西洋人也学会了养蚕织锦,但是倒底还是要从我们这里买大批的锦。”

云娘听得呆住了,不禁问:“也不知我们织的百蝶穿花妆花纱他们会喜欢吗?”

“自然喜欢,皇上也常拿江南织造的各种锦缎赏赐来朝的西洋人,妆花纱最贵重的锦缎之一,当然也在其中呢。”

云娘心里便升起了自豪之情,“那太好了,别让西洋人以为我们没有好东西呢。”

说了半日,汤玉瀚方才起身,一眼看了炕桌上的信,读了便笑,又向云娘道:“别在管什么西洋东洋的了,先前答应带你到京城里各处转转,可如今进了京已经好几日了,竟然连武定侯府的大门都没出过。明日我已经把所有的事都推了,先带你去琉璃厂看看热闹。”

若是先前,云娘一定就高兴地去了。但是眼下,汤家前途莫测,玉瀚身上的担子很重,而武定侯府的风气又是女眷不好随意出门的,她早暗自拿定了主意,便笑道:“这时节外面太冷,我也懒得出去,不如就在家里歇歇。”

汤玉瀚便奇道:“你不是一直巴不得去琉璃厂吗?怎么又不肯去了呢。”

云娘只唐塞道:“过些时候天气好些的。”

汤玉瀚便果真以为她是怕冷,想了想道:“先前我年少时在琉璃厂里淘了些东西,不如我明日带你过去看看?”

毕竟是不出府里的,云娘心里也是想看,便马上应了,可转念又想到玉瀚先前的东西应该都在主院里,其实她并不大想去那里。

心里也知道明明是不应该的,可是她就是不愿,只怕见了什么会难过,但又不好反悔的,心里颠倒了再三,依旧没言语。

第105章 冷笑

第二日吃了早饭,玉瀚带着她出了芍药苑,从主院前面走过,却没有进去,而是拉着她的手出了仪门,又穿了一道小门,进了一处小院,笑着指给云娘,“这里是我的书房,我过了十岁从祖母院子里搬出来便住到了这里,所有的好东西也都在这儿呢。”

云娘先前以为一定会去六房的正屋,她虽然想开了,却依旧不愿意过去,眼下便悄悄在、地松了一口气,便跟着玉瀚进了外院的屋子。武定侯府的房舍,云娘也颇走了几处,但如眼下如此清冷之处还是第一次看到。

其实无论这院子东边的会客间、还是西边的书房里也都放置了桌椅书架等物,并几件摆设器物,甚至以云娘不大懂行的眼光都能看出所有的东西都是极贵重的,但是这些东西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极冷硬极简单,再加之宽敞的空间,便显出空落落的感觉了。

这样的地方,只令人肃然不已,哪里有什么好玩的。云娘怔在了门前,“你说的好东西呢?”

汤玉瀚神秘地一笑,“都在里面。”说着走进书房,到了最里面,原来在书架后有一个小小的门,打开这个门,里面又是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正与外面的感觉完全相反,到处是架子箱子匣子,堆得满满的。是以本来宽敞的屋子却显得十分热闹狭小。

“我已经有快十年没进这间屋子了。”汤玉瀚叹了一声,随手拿起放在离门最近一处柜子上的小匣子,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一副围棋,打开放在云娘的眼前道:“这副棋子当年我特别喜欢,甚至为了它专门学了一段时间下棋…”

又从架子上掣了两本黄旧不堪的书,翻开一看,“这都是宋版的,一本是南齐谢赫的《古画品录》,一本是唐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都是孤本,自得后便有很多人来借,我那时只十分珍爱,轻易不肯外借。”

又指着地中间一个巨大的青色东西告诉她,“这是青铜鼎,周代的,上面还铸着几十个字,说明铸鼎的原因,十分难得。当年买来的时候,因有好几百斤重,可是专门用木头做了一个架子,叫了十多个壮汉一路抬回来的。”

云娘在玉瀚书房里间看了又看,又听他讲解,见虽然有许多各种器物,但更多的是画,一轴轴一卷卷的,有的挂在墙上,有的放在匣子里的,有的就直接插在大瓷瓶里,好在经常有人打扫,并没有灰尘,他们便一张张地看过去,到了中午也只在这边传了饭,一整日竟只看了不到一成。

云娘不禁感叹,“果真是太多了。”

汤玉瀚瞧着一屋子的东西,十分好笑,“那时我整日就是痴迷这些,每日不是在书房画画,读杂书,就是到琉璃厂里逛,买画儿,买书,买古董,手里所有的银钱都用在了这儿,祖母又贴我不少,自从看了你买的那幅画儿,我才知道我可能白花了许多银子。”

云娘拈了棋子看看,又摸摸那大青铜鼎,再翻翻书,看看画儿,虽然这些东西恐怕花了几万两银子,可是她却笑道:“毕竟是你过去珍爱的,那便值得,而且我也喜欢呢。”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汤玉瀚便道:“我们挑了好的拿到芍药苑里摆着。”

云娘便与他认真地选了几样,“这张斗寒图正好眼下挂着,你十岁时的墨宝我要放在将来的织房里,只我一个人看…”又道:“今日回去了,改日我还要来呢。”

“等下我告诉小厮们,这里你随意过来。”汤玉瀚便道:“我这两日便要去羽林卫任职了,以后还要轮流值夜,不能陪你的时候你来看看这些画也好,且这里又没有别人,很是清静。”

因思云娘虽然没学过画,就是认字也没多久,可她却天生对画作有极强的领悟欣赏之能,是果真喜欢这些的,也是懂得自己的。所以不论是轻易不舍得示人的珍品,还是自己少时幼稚的画作,汤玉瀚都想也不想、毫不掩饰地展现在她面前。

云娘果然在玉瀚进宫值守时常去他的书房看他的收藏,遇到了合眼缘的便会拿回芍药苑里摆放,两人茶余饭后点评起来也是趣事,而且她定时还会换上一换,更添些情趣。

此外,云娘还有一样心思,她看着画,便想到织锦,如果能将喜欢的画织成妆花纱,该有多了啊!

听玉瀚说阿虎和荼蘼的船过些时候便要到了,那织机也就到了。而云娘早就急着想要那织机送来,便能够织纱了呢。

虽然日子过得好,但云娘竟还是想她的织机,想着织锦。有时她亦笑自己,天生不是享福的命,只看汤府的夫人奶奶们,每日里只养尊处优,女红都很少碰,一年到头甚至连个荷包都做不出,可她却怎么也放不下织机。

好在玉瀚明白她,还开解她,“我年少的时候,家里势大,又有许多的银钱,可是最瞧不上那些整日里虚度时光的纨绔们。就因着与他们斗气,还苦读了一年诗书考了秀才。你我既是夫妻,便是极像的,你织的锦,我瞧着越发地脱了匠气,将来成了名家也未必可知。”

云娘知他是安慰自己,哪有织锦能成名家的,但是她却在心里也升起了一点点的心思,既然她不必靠着织锦挣银子糊口,那就用心去织自己喜欢的图画,与别人不同的图画,也像那些名家的画一样传世——只是她的画是织在锦上的而已。

因此玉瀚在外面忙着,云娘却一点也不觉得无趣,她反倒觉得每日里都忙得很呢。打点玉瀚的衣物杂事,再做些针线,更多的时间她都用在看书看画上。

她以前虽然只是个没有见识的农家女孩,可现在认了字,却有十分兴趣,突然间见到整整一间屋子的好书好画好物件,哪有不喜欢的。当然她也越加地喜欢玉瀚,他是那样好,从年少时就好,明明家里无人约束,却不仅没有长成纨绔,还学了那样多的学识,更是买了这许多的好东西,甚至一向节俭度日的云娘完全认为他花的那些银子都是值得的。

至于府里的女眷们与自己来往甚少,云娘却全不在意。她每日去给祖父在院门外问了安,每隔一旬到继母那里拜见一回,再时不时地到大嫂房里说两句闲话,便觉得自己已经把应该做的做过了,大家不理自己,岂不清静?正可以专心看自己的画。

只是李嬷嬷却有些不服。这一日午时,云娘方才用饭,她便气忿忿地走来,向云娘道:“今天承恩侯家的夫人小姐们来作客,世子夫人竟没有请奶奶过去陪着,倒请了二太太和三奶奶几个人过去!”

云娘便笑道:“许是她们谁家的亲戚,所以才请了她们去陪着,我们又何必在意?”

“谁家的亲戚?承恩侯家可是先皇后的娘家!”李嬷嬷提高了声音道:“别人倒是罢了,只是皇后娘家里来了人,竟不请奶奶过去,难道世子夫人不知道六爷才是世子嫡亲的弟弟吗?”

第106章 选择

难道正屋空着,就说明玉瀚没有娶妻吗?世子夫人还不知道为什么正屋空着吗?云娘有心如嬷嬷所言上前与那些女眷们打个照面,但终还是没有。

世子夫人毕竟是玉瀚的亲嫂子,闹得面子上不好看还不是汤家丢人?玉瀚脸上也不好看,这个道理云娘还是懂的,遂转身过去,几步到了书房。云娘原是生气的,可是看了那些画儿,却将方才的事都放在一旁,慢慢愉悦起来。

不知不觉又是许久,突然发现天色有些变了,便从书房回去,才走到仪门处,却发现将一本画册忘记拿了出来。云娘犹豫一下还是转了回去。

因为路是走熟了的,也没有带丫头婆子,到了书房门前,与守门的小厮点了点头,便重新进去。这也是云娘十分高兴之处,府里其他男人的书房都是不许女人进的,唯有玉瀚,让自己随意往来。

拿了画册,又被一旁的一张画绊住了,驻足看了一回儿,担心玉瀚回来,到了芍药苑见不到自己,便要出来。却听玉瀚的声音,“六奶奶可是来了?”

原来他猜到了自己在这儿,便找过来了。云娘抬脚向外走,却听那小厮道:“六奶奶刚刚已经走了。”

云娘便笑了,定是刚刚换了班,上一个忘记交待了,正要出去说明,却又起了促狭之心,停住脚,等玉瀚进来吓他一吓。

平时玉瀚进了书房很快便就进了这间屋子,可是今天他却半晌没进来,也没有一点声息。云娘便为难起来,要不要再等呢?突然又想,他一向耳目甚聪,该不是早听到了自己在里面,反等着吓自己呢?正想就此出去,看看他在做什么。

但到底还是存着想吓他一吓的心思,云娘便提脚轻轻地向外走,却突然听到“咣”地一声巨响,似乎什么重物砸到了桌上,唬了一跳,正要奔出去看看,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怒喝道:“浩哥儿!你疯了吗?”云娘吓得差一点就跌坐在地上,阖府里敢对玉瀚这样喊的,自然只有祖父,她再不能出去了。

没想到玉瀚也大声道:“祖父,你难道就由着大哥一错再错下去吗?”

果然是祖父,但没想到玉瀚对祖父竟然这样粗声大气。但更没想到的是祖父竟然先缓和下来了,平静地道:“你大哥是我的嫡长孙,我一向最疼爱的,可是如今的形势,我怎么能叫他回来,而且就是叫,他必然也不肯回的。”

“我知道大哥是不肯回的,但是我也早说了,只要祖父将他骗回来,然后不管想什么办法,哪怕打断他的手脚也不能让他出门了,只要让大哥离了太子身边就行!可是祖父为什么不肯听?”

“是以你便想去东宫?”

汤玉瀚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我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定然不会连累家人。只要将大哥弄伤,祖父再将他接回家中,按我的计划,就是太子被再次废了,大哥也没有性命之忧了。”

“你不必去了,我赞成你大哥不回来的。而且我告诉你,就算你把你大哥弄成重伤,我也不会将他接回来,他就是死也要死在东宫!”

“为什么,祖父,为什么?”汤玉瀚的声音又高了起来,“你明知道皇上不过一时伤情才将太子接出来,而太子早不是先前那个温良谦恭的太子了,被囚这几年,他一点也没有想通先前为什么被废,依旧不知以朝局为重,一味地拉拢同盟,党同伐异,是以再废太子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可是浩哥儿,你应该是知道的,太子毕竟是圣上的嫡长子,也是先皇后唯一的血脉。你姑姑也曾传出话来,皇上这两年身子越发不好,便也越发时常想起先皇后,对太子也生了内疚之心,早已经忘记了太子不好的地方,只记得他的好。而且这一次将太子放出来,果真是想把皇位传给他的。”

“祖父,你一定能看出来太子其实已经不再是合格的储君了,而且你也一定能明白,皇上其实是不喜欢这样的太子的,对不对?”汤玉瀚气愤地道:“所以大哥就在赌!”

“不错,但是他们总是有机会。只要成功了,你大哥就立下了从龙的首功!我们汤家还是勋贵的第一家!”

“机会,这机会能有多少?一成,一分,还是更少?你便让大哥去冒这个险?而且汤家还有这么一大家子呢?”

“所以,浩哥儿,你就是我们汤家的另一个底牌。大家都知道你原本就与太子不睦,与你大哥亦不甚亲密,并非太子一系。这样就算太子出事了,你大哥也跟着不成,我们家也还有你,我信你有能力让我们汤家东山再起。”

“祖父,你这是孤注一掷,把大哥当成最后的赌注了!”

“是的,这也是你大哥自己选的。”苍凉老迈的声音吧道:“武定侯府的荣耀就是靠我们汤家一代代子孙这样传承下来的,你也嫡子,必须担起你的责任,明日起祖父便会将汤家的一部分人手交给你!你想办法去支持另一位皇子,你觉得能登上帝位的皇子。”

良久,玉瀚应道:“我不会逃避的。”

“这才对了。”祖父又道:“你在江南,做得很好,赵家原本以为他们赢了一记,却不想不到两年就被你扳了回来,听你姑姑说,皇上一直很喜欢你,她正想办法让皇上破格给你赐一门亲。谁能想你最终做了一件最错的事,在那里娶了亲,还是一个二嫁的织娘!”

“家里因此失了一门好姻亲,你失了最有用的助力,甚至你妻子连最本份的事情也不能,听说她先前嫁了几年都没有生育,如果没有嫡子,这对我们勋贵人家是怎么样的麻烦你难道不知道吗?”

“祖父知道你宠爱她,可是怎么宠都没关系,你也可以在家里给她盖一处梅花庵,也可以在江南给她修一个园子,或者养在书房里,谁也看不到,但是只不能娶回来!”

“家里由着你闹了这些日子,也该差不多了。接下来你听祖父和姑姑的,将她安顿在一处,然后重新结一门亲。赵家现在悔了,也想再嫁女儿过来,也不是不行;还有吴皇后的娘家,过年的时候承恩侯还问起了你,显然十分有意,只要你肯把这个织娘贬成妾,他们家会把女儿嫁过来。而且我先前替你看中的也是吴家,要知道,吴家在朝中的地位有多稳,就是太子倒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受到一点波及!”

“或者你另娶一门,与哪一位皇子结成姻亲,用我分给你的人手辅佐他。若太子成功,我们家本就是太子一系的,即使太子倒了,便将你支持的皇子推出去,别忘记我们宫里还有你姑姑,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帮你。不论你大哥和你谁成功,汤家从此后还是少不了几十年的荣耀!”

云娘在里面听着这些温言相劝,几乎都要动摇了。玉瀚在汤家长大,享受了汤家的富贵,自然要担起汤家的责任。而自己就是他的拖累,当初也是自己一定要做正室,他才娶了自己。就在玉瀚进京时,自己应该留在江南的。

可是汤玉瀚却在外面道:“祖父,汤家养育我长大,我自然会负担起家族的责任。但是云娘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一点怎么也不能改变!如果汤家容不下她,我便与她一起离开!”

“那么我们武定侯府重要还是那个织娘重要?”

“祖父,我会担起武定侯府的责任,但是云娘对我却更重要。”

“咣当当!”又是几声巨响,老侯爷不可置信地问道:“身为武定侯府的嫡系子孙,你竟敢说一个女人更重要,比我们整个侯府都要重要!”

汤玉瀚立即针锋相对地道:“不错!妻者,齐也,一为之齐,终身不改!”

云娘在屋内将帕子咬在口中,只怕出一点声音。不论是玉瀚还是祖父,都心事满满,根本没有发现她在里面,她自然不能再让他们发现了。直到外面两个人的吵嚷声她再听不到了,又不知过了多久,料人早走光了,她才悄悄地出了房子。到了院门前,见一个下人都没有,想来早被打发走了,便赶紧出来。

回到芍药苑,却见玉瀚已经在家中了,笑着向自己问:“你去了哪里?怎么才回来?”

云娘便道:“我从外书房回来,遇到了冷梅表姐,与她说了一会儿话,不想你倒先回来了。”

可是汤玉瀚还是发现了,“眼睛是怎么了,哭了吗?”

“可不是哭了,”云娘知道瞒不过,便笑道:“听表姐讲她家一个姐妹的事,便掉了泪。”

“你可真傻,为了别人的事伤春悲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