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便也笑,“当时就是觉得伤心,其实是很傻。”自己是傻,明明府里上上下下都在想办法让自己当不成六奶奶,而玉瀚一直受到种种的压力逼迫,可是自己却完全被瞒住了,反而还与他闹气。

若是真正要为玉瀚好,自己就应该赶紧把六奶奶的位置让出来,好让玉瀚娶了出身名门大户的新六奶奶,好能帮着玉瀚,可是自己却怎么也不能,还一定要霸占着玉瀚。

眼下玉瀚有心事不肯说,却还要哄着自己,她真是心疼。

可是,自己除了织锦并不会别的,除了好好服侍玉瀚的起居,便什么也做不了,眼见着玉瀚一日胜过一日地忙了起来,云娘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没用。

云娘忍不住担心地问玉瀚,“现在外面的情形怎么样了?”

第107章 有用

汤玉瀚如今有事并不瞒着云娘,毕竟云娘已经到了京城,进了武定侯府,如果什么也不知道,就是在女眷们的往来中也会吃亏的,便告诉她道:“太子复出之后,皇上恢复了东宫的一切待遇,甚至还比以前有所恩赏,而二皇子这一次彻底失去了财源和帮手,表面上看太子胜券在握,但我还是不看好他,总觉得他越发失张失智的,没了分寸。”

“那其他的皇子们呢?”

“三皇子跃跃欲试,四皇子倒是摆出姿态不打算争,接下来五、六皇子、七皇子各有拥趸,再小些的纷纷与前面的哥哥们结成同盟,每日里斗得乌七八糟的。”

“那接下怎么办?”

汤玉瀚摇头,“大哥一定要一条路跟着太子走下去了,我怎么劝也劝不动。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却一直没有想好。形势实在太乱了,就连我这样小小的五品官,只因为在羽林卫中,都有人来拉拢。”

可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云娘心里想着,不由得皱了皱眉。

汤玉瀚便问:“你这些日子怎么了?似乎总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云娘急忙摆手道:“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只是想到你每日越发的忙,心里便有些着急。”

汤玉瀚便揽住她的身子瞧着她道:“云娘,其实以我的官职,如果不是出身汤家,根本搅不到夺嫡的大事中,所以我先前很不想参进来,更不想告诉你。但是眼下的情形就是如此,躲是躲不过去的,我只能顺势而为。反过来,也正是因为我是武定侯府的嫡子,我也比别的人要知道得更多,也掌握了更多的权势,成功的可能也大得多,所以不要担心我。”

“而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有时我在外面又累又气,觉得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可是回家看到你,心里便立即高兴了,再听着你和我说话,由着你帮我弄这弄那的,便觉得说不出的舒坦,累也不累了,气也没了。”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云娘便笑了,“原来我也有一点用。”

汤玉瀚便点着她的额头,“不是一点,是很多。”

没两日,玉瀚轮到了休沐,一定要带云娘出门,“你大约是在家里闷坏了,便总胡乱东想西想的,我们去琉璃厂转转。”

云娘不想给他添乱,拼命摇头,“我不去,家里的园子还没逛遍呢,到外面逛什么!”

“不行,这些日子已经很冷落你了,总要带你散散心。而且你本也不是那些从不出门的内宅女子,眼下就是进了武定侯府也不必改了。”汤玉瀚专横起来,云娘也是挡不过的,只一会儿工夫他们便坐着马车出门了。

京城不比盛泽镇,整个镇子从东边到西边走不了许久就到了,只从武定侯府的内院到大门就要坐着轿子,再离开武定侯府所在的东城到琉璃厂所在的南城,马车尚且要走上两刻钟还多呢。

及到了地方,马车在琉璃厂的街东停了下来,云娘便由玉瀚扶着下了马车。其实这应该才是她第一次看到京城,眼前的一切十分地陌生:宽敞的街路,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摆以路中的小摊子,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让云娘立即便觉得一双眼睛不够看,一双耳朵不够听。

汤玉瀚见她脸上浮现的笑意,便也开心起来,若不是在外面,一定要捏一捏她的脸,现在却只能在手上加了点劲,“从府里出来时还一定不肯呢,现在却被眼前的情境迷住了?”

云娘便醒了过来,惊叹,“果然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繁盛!”

“那我们便一处处地走走吧。”

其实他们出来时特别换了寻常的衣裳,怕的是惹人注意。但是京城又与盛泽镇不同的是,盛泽镇里街上大半是熟人,彼此认识,几乎都知道对方的家底,而在这里逛街,几乎不会遇到相识的人,是以所有的商贩们都练成了一双火眼金睛,颇有识人之明,只看着玉瀚的气派,云娘的美貌,便无论问些什么都要了极高的价。

进了第一家店铺,云娘听着随便一本书就要几十两银子,略看得顺眼的画就要上百两,更不用说那些古画名画,动辄成千上万两,也不还价,只拉着玉瀚的手,“走吧。”

到了店铺外面,便道:“京城里的商人可要比盛泽镇还要奸呢,随随便便地就敢要十几倍、上百倍的价,”又悄悄道:“你若是看中了什么,便在我手上捏一下,我就明白了,才好帮你讲价。”

汤玉瀚其实并没有想买什么,只是带着云娘随处看着,但见了她认真的小模样,便觉得还是要买些东西回去的,赶紧点头道:“真是个好主意,我记得了,你若是有什么看不准的,也可以捏我一下。”

两人一同点了头,再拉着手去逛,又有了一番感觉,看了什么,你捏我一下,我捏你一下的,并不在奸商们面前多说什么,这样他们方不知道他们喜欢哪一个。

只是琉璃厂里其实也并没有到处都是宝物,几家铺子里的东西寻常却又贵得很,稍好些的又卖到了天价。当然他们也不是买不起,但是来这里就是要选又便宜又好的东西,所以他们又转到了地摊上,因为玉瀚说地摊上才最有可能淘到好东西。

两人正一心一意地盯着地上一个又一个的摊子,突然听有人叫了声,“汤六爷!”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身后站了两个人,都是一个三十多岁,虽然穿着寻常的衣裳,但是云娘一眼看出他们与玉瀚有些相似,哪怕是穿着布衣,也有一身不同寻常的气派,便知道这两人一定非富即贵。

汤玉瀚见了两人,也显出些吃惊之色,却躬身向站在前面十分傲气的那个人叫了声,“二爷。”又有些不情愿地向后面的那个拱手道:“赵爷。”

被称为二爷的人便笑道:“汤六爷,我们难得遇到,既然今天这样巧,不如一同到附近的酒楼里吃上一杯。”

玉瀚躬身道:“谢二爷相邀,只是今天带着荆室出门,倒是不方便,改日我备酒请二爷和赵爷。”

那个被称做二爷的便看了一眼云娘,向玉瀚笑道:“这就是你在江南娶的小娇娘,怎么带到外面来了?”

赵爷冷哼了一声道:“哪有正室夫人随便出来抛头露面的呢?”

“赵爷是不大读书啊!”汤玉瀚亦冷笑道:“《金石录》后序之中,易安居士曾道,‘每逢朔望日与赵侯步入相国寺市碑文果实归,相对展玩咀嚼’;又有‘见古今名人书画,一代奇器,脱衣市易’之语。难不成居安居士身为礼部员外郎之女,尚书右仆射之媳,也够不上赵爷口中的正室夫人吗?”

云娘曾读过《金石录》,自然也知道这些典故,现在听了玉瀚用来反驳赵爷对自己的蔑视,觉得十分有道理,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呢?心中暗笑,却不去看赵爷难看的脸色。

而且她也有些不平,明明自己随着玉瀚出门,并没有惹到他,他为什么会针对自己夹枪带棒地说这些难听的话呢?

突然她又想起了祖父与玉瀚在书房里的对话,难道?赵爷便是祖父口中的那个赵家?当时祖父是这么说的,“听说他们家悔了,想再嫁一个女儿过来。”云娘一直没想明白赵家悔了什么,只知道他们家还想再嫁一个女儿过来,祖父还并不十分满意,他更看中承恩侯吴家。

不过云娘又在心中否了,玉瀚对前房有情有谊,怎么会与岳家人直接呛上呢。世上姓赵的人多着呢,哪里就会那样巧?定然是自己思量错了。

于是云娘垂头站在玉瀚身边,用心去听赵爷还会说什么。没想到赵爷却被呛得再开不了口,而二爷却哈哈一笑道:“既然不便也没有什么,大家都到这里看金石文玩,不如便一起走走?”

这是没法子推脱的,大家便并成一处向前行去,没两步便到了一处摊子,白色的麻布上面摆了密密麻麻的几百枚铜钱,赵爷便停了下来,“我们不如买几枚铜钱玩?”

云娘也随大家停下了,俯身去看,原来那些铜钱上的字都不同,还有些奇形怪状的,并非本朝的钱币,应该是古币了。

只是这一家摊主与别人不同,并不十分地殷勤,见他们停下,冷眼看了一下才漫不经心地道:“随便三个古币十两银子,若是买九个再送一个。”

赵爷果然就挑了九个,摊主一个个看过后点头道:“可以,先交三十两银子。”赵爷也点了点头,早有随从上前给了银子,然后便随随便便地道:“我是不是还可以再选一个?”说着便去拿中间的一枚古币。

可那摊主的手却更快,一把将摊子中间的那枚古币抓在手中道:“唯独这枚不能奉送。”

赵爷的脸便沉了下来,“为何不能送?”

“赠送哪一枚不是随意拿的。”

“那我便再买三枚,其中便要这枚。”

“刚才还成,现在就不成了,这枚若是要买,就一百两银子。”

此时云娘也看懂了,原来这个摊主是拿这枚古币骗人。明知这枚古币值钱,却放在一堆寻常的中间,而来这里淘好东西的人都是有心机的,他们看中了,往往不说要特别买这枚,以免被看出来,于是便纷纷先交了三十两银子,最后再拿这枚,只当是随意要的,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摊主等的就是收了三十两银子,然后再将这枚古币收起。

赵爷的脸越发的难看,大骂了一声“刁民!竟惹到了爷的头上,你且等着!”

第108章 皇子

卖古币的摊主并没有铺子里伙计们的眼光,根本没有把赵爷当成一回事,且他本就是个泼皮,立即便高声嚷了起来,“我在这里公明正道地做生意,明明让爷随便选九枚,那时爷不选,现在要我白赠你,那怎么可能?”

十分地理直气壮,“琉璃厂里一手银钱一手货,还没听过反悔的呢!”

说得有道理,但其实若是赵爷当初选了,他也不会卖的。

赵爷被气得鼻歪眼斜,眼看着便分发作,云娘便又为那摊主担起了心。这时玉瀚笑着插话道:“不过是枚太平通宝,也算不了什么,哪里值得生气?”

一句话说得赵爷果真不好翻脸,哼一声道:“爷家里有多少外面见不到的古币,只是看不惯这小子坑人而已。”

二爷这时也大笑起来,却道:“真不想这小小的琉璃厂竟然藏龙卧虎,连我们都被折在这里了。”又嗔着玉瀚道:“汤六爷,谁不知道你一向长于此道,怎地不先提着些,几十两银子不算什么,可是被这刁民骗了我们的面子放在哪里?”

汤玉瀚听了便道:“那我也被坑上十两银子吧,大家一起没面子好了。”于是扔下十两银子,然后在地上捡了三枚一样的铜钱,放在摊主面前问:“这三枚可成?”

先前有了二爷的话,摊主果然犹豫起来,终于还是道:“这三枚不行,再换三个吧。”

汤玉瀚此时却极好脾气了,便将那三枚扔了回去,又重新拿了三枚,还是一样的铜钱。大家心里都存了疑,赵爷盯着那几枚前,似乎要将那钱盯出洞来,却不吭声;摊主一双贼溜溜地眼睛一会看玉瀚,一会儿看那钱,只是不好问;云娘自要等回去再问;唯有那位二爷开口问道:“为什么都拿一样的钱?”

“都是被坑,买什么还不是一样?”汤玉瀚转向云娘笑道:“三枚一样的,正好回去扎一个鸡毛毽子给你玩。”说着将铜钱给了她。

云娘将那三枚钱叠在一起,果然一模一样,扎成毽子应该也很整齐好看吧。

那摊主便点头应了,“就这三枚吧。”

云娘就将三枚古币收到了荷包里,她虽然没看出什么,但是总觉得玉瀚不会随意拿三枚铜钱,一定是有原因的。

又走了几个摊子,其实大家都已经败了兴,哪里还有心思再看?感觉出那位二爷一直在找机会要与玉瀚说什么,云娘想想便拉着玉瀚故做娇弱地道:“我走不动了,回家去吧。”特别将声音放大了些,让二爷和赵爷听到。

汤玉瀚就立即拱手与那两人道别,“既然如此,便改日再见吧。”也不顾二爷和赵爷再三挽留,一定要送云娘回去。先让云娘坐上马车,又在外面吩咐了几句,才也上来,又告诉云娘,“那位二爷是皇二子。”

云娘先前也有猜测,现在倒没有多吃惊,反问:“他是特别来找你的?”

“是的,现在他慌了,又想起了我,想拉拢过去,前些日子就一直找机会与我见面,都被我躲了过去,现在竟然堵到了琉璃厂!”汤玉瀚眼里却满是怒意,“他还以为是我几年的那个汤浩,只能被他们算计了呢,孰不知我怎么也不能让的就是他当皇上!”

想到二皇子当年偷了几十万匹的锦缎,还想在盛春河上截杀玉瀚,云娘也恨得要命,“他那样的人,若是当了皇上,天上的人都没有活路了!”

“可笑他还以为许我些金银美女就能让我回心转意了呢!”

“美女?”

玉瀚便将刚刚一直想做的事做了,抬手在云娘的脸上捏了一把,笑道:“他们就不知道哪里还有比我们云娘美的美女呢?因此我便说太丑了,我没看上眼,根本没让她们进门。”

“胡说,比我美的人多着呢。”可是云娘还是莫名地开心,又道:“二皇子可真蠢,他竟不知道你最不在意金钱的吗?”

“他那样的人是不会相信的,只当世上所有的人都是与他一样。”

世上是有这样的人,唯财是命,唯权是命,云娘也是见过的,突然她想了起来,“二皇子如此这般,皇上知道这些事吗?”

“他们在皇上面前自然百般掩饰,恐是不知道的。”

“可是有时老人家心里都是有数的,”云娘已经上了车,便放松下来,随意地与玉瀚说话,“就比如我爹吧,他其实都知道,大哥和大嫂老实憨厚,在家里出力最多,得的却最少,所以他和娘将来分家的时候一定会和大哥大嫂一起住,而且还能把私房留给他们;二哥和二嫂在家里占了便宜,我爹心里更是有数,只是毕竟是他的儿子,也不能真正打死他,所以二哥怎么闹着做生意爹也从来不多给他银子;至于三弟,他最小,爹娘都疼他,又供着他读书,可是我爹却是希望他将来有了功名提携兄弟们…”

“还有我们姐妹,先前娘觉得姐姐嫁得不好,所以时常悄悄补贴她,却因我会织锦,便让我有机会多补贴补贴家里,后来我回了娘家,我娘又疼我没个依靠,姐姐反又放在后头…”

汤玉瀚原本含笑听着,突然坐直了,“你说老人家都是这样的吗?”

“应该是的吧。”云娘想了想道:“比如苏娘子的娘,她当年为了年幼的孙子和孙女不许女儿出嫁,等到孙女长大了,又心疼女儿孤身一辈子,一直求朱嫂子帮忙说媒…还有丁寡妇,她好几个儿女,也常在我面前叨咕将来怎么分家才能让他们都过得好。”

汤玉瀚便皱着眉头沉思起来,自己的祖父从不是如此的人,因此他亦当别人家的老人与祖父一样,原来错得很厉害。半晌道:“你说得很对,皇上固然有许多事情被蒙蔽了,但是以他的才智手段未必不知道这几个皇子都是什么情形!只是都是自己的儿子,他总要想办法让他们都能有个好结果。”

然后将云娘抱在自己怀里坐着,不住地香着,又道:“你常说不能帮我,其实你这一句话倒将我先前的难处全都解了。”

“我先前还常告诉你皇上才是最大的官,可是最近竟然走进了迷局,只想着这些皇子们如何争夺,谁更有才能,会取得最后的胜利,想借势保住我们府里,却乎视了上面的皇上也是一个父亲,他不止会顾一个儿子,而是会顾着所有的儿子,考量的时候就会有偏颇!”

“所以你真聪明,真正是我的贤妻!”

云娘被他炙热的唇灼烤得身子也软了,脸也红了,眼睛也合上了,又听他这样说,便轻声道:“你一定是哄我的吧。”

“果真没哄你,我先前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又告诉她,“如此想来,我一向以为我当年被贬去盛泽镇做巡检正是二皇子他们设的局,只以为皇上被蒙骗的,又以为皇上并不知道偷运丝绸背后的人是二皇子,现在看也都未必呢。”

云娘也曾听玉瀚说他之所以到盛泽镇是有缘故的,当时未及深问,现在不禁也好奇,“难道皇上早就知道是这个儿子在背后指使的不成?”

“应该是的,只是皇上不能十分肯定,直到这一次方才确定。”汤玉瀚摇头又道:“我又想明白一件事,为何二皇子一直没有受处罚,原来皇上终是爱儿子的,不愿意让他承担那样大的罪过,是以最后也没有把上一次的事情完全掀出来。再有就是太子如何不堪,最终也不会怎么样,至多还是囚禁。”

“那大哥呢?”

玉瀚压低了声音,“其实我曾经暗中策划想将大哥刺伤接回家中,彻底脱离太子,可是祖父坚决阻止了。随后我也想通了,我既不能将他们从夺嫡的争斗中拉出来,也不可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只能担负起汤家的责任,这样方能保得住他们。”

云娘不想玉瀚能将这样的秘事告诉自己,幽幽地道:“我以为你一直会瞒着我的。”说着将那天无意听到他们祖孙对话说了出来。

汤玉瀚也明白了,“无怪你这些日子总是怏怏不快,”又道:“我既然带你回了京城,自然不会再瞒着你什么的,只是原以为你不懂,怕你听了闷,又白担心我。”

顿了一顿,“那个姓赵的,正是汝南侯世子,也是我先前所娶那人的嫡亲长兄。”

云娘睁大了眼睛,虽然想到过,但毕竟不信。任谁一眼都能看出玉瀚对赵爷十分地不友善,甚至还一声舅兄也没有称,他向来对自己最不省心的二哥都是和颜悦色的呀,怎么会如此?

汤玉瀚便匆匆道:“二皇子的生母正是皇上独宠二十年的贵妃,原出身汝南侯府,是以汝南侯世子便是二皇子的陪读,与我大哥之于太子还要亲密,先前皇子们都还小,大家常在一处读书,两府来往也密切,就在那时为两家我和她定下亲事。后来,太子势弱,二皇子势强,他便瞧不起我们家了,当然,我也一直很讨厌他。”

云娘见玉瀚看也不看自己,神色淡淡的,说话的速度却很快,便明白他其实一点也不愿意想到先前的事。她用心想过后便能完全理解,谁能情愿想起过去不快的事,自己也不是很不愿意提起郑家?而玉瀚在那段时间经历了那样多的苦痛,一个整日埋头读书画画的快乐少年为了家族而弃文从武,接着父亲离世、兄长被囚、妻子俱亡、被贬盛泽,而他的舅兄还瞧不起他,他怎么能受得了?

所以她亦不忍听他讲过去的事,便接话道:“我今日见了他也不喜欢,觉得他一定是自诩聪明能干,又极刻薄寡恩的人。”

“你这两句评价倒不错!”

云娘平日在别人面前是不论人是非的,但是在玉瀚面前便随意多了,“其实他见了那枚古币完全可以直接选了出来,因为他本不在意那点银子,可是他一定想在大家面前显示他的慧眼,结果反被摊主骗了。被骗了几十两银子其实也是他自己的错,按说也就罢了,我看若不是你拦着,他一定要人去寻摊主的事!”

“你道我刚刚为什么没有与你一起上马车?”汤玉瀚笑道:“我是让人告诉那个摊主,赶紧出去躲些日子。”

“你是说他事后还是要找那摊主的麻烦?”

玉瀚点头,“我与他结识二十多年,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今天在二皇子和我的面前丢了这样一个大丑,他定是不甘心的!”

“真是可怕!”云娘想到自己毕竟是玉瀚的继室,将来每逢年节,总要去前房夫人家去走亲戚,不寒而栗。

“别怕,有我呢,定不让他欺负到你。”玉瀚又道:“按说那摊主不知天高地厚,拿了枚太平通宝在琉璃厂钓鱼,也该受些教训,但是也不算是大过,总不好让他果真家破人亡。但愿这一次他能明白了,再别做这骗人的勾当。”

云娘想到玉瀚对自己的维护,自进了府里哪里吃过亏?早安下心来,突然想到了刚刚他买的三枚古币,从荷包里拿了出来,“这里面有什么玄机?明明三枚是一样的啊,但是肯定会有一枚不同。”

“你怎么知道有玄机?我又露了什么破绽?”

“嗯,这可是我一辈子的把柄了,”云娘得意地笑了,“偏不告诉你!”

汤玉瀚便不信,“你不告诉我?看我饶不饶得过你!”说着就与云娘闹将起来,冬日里马车用了厚厚的帘子,声音传不出去,怎么闹都没有关系。

云娘见他使出这些下流手段,当时便求了饶,“我果真错了,现在便全都告诉你,赶紧放了手!”

汤玉瀚尝了甜头却又不肯了,“我便拼着不知道,也不放手了。”

第109章 玄机

幸亏是冬日,衣裳乱了可以用披风裹上,头发乱了可以戴上昭君帽,脸上的妆容不整,又可以用帕子挡着,别人见了也只当怕冷。

云娘便这般回了芍药苑,见玉瀚十分低声下气地服侍着,依旧恨恨地道:“你想知道,定然是不可能了,我再不告诉你的!”

“可是,云娘,你不想知道那三枚钱里有什么玄机吗?”

“不想,不想!”云娘洗漱了浑身酸软地靠在炕上,手里将那三枚铜钱颠来倒去地抛着玩儿,斜了一眼心痒难耐的玉瀚道:“我才不管什么玄机呢,一会儿让江花去厨房要几支五彩鸡毛,做一个大毽子每日踢着玩儿。”

“不错,不错,管他什么珍贵的古钱,你若喜欢做毽子玩儿也是可以的。”汤玉瀚赞同道,又偷眼瞧瞧云娘,她一向最会俭省的人,定然不可能明知是珍贵的钱却果真拿了做毽子,总要来问清哪一个不同。

不料云娘就是不问,还真让江花去厨房要鸡毛了,看样子拿定主意要做一个鸡毛毽子。

没两天,汤玉瀚回来早了,就看到云娘与江花、如蓝几个在院子里踢攒花毽子戏耍。

葱绿的小袄、大红的撒花裤子、牛皮小靴子,云娘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云娘了,她又把长长黑黑的头发用抹额勒住,更显得十分俏皮,可是那头发又多又厚,难免有几缕飞在外面,在风中飘呀飘的,汤玉瀚的心就像被那几缕头发在上面拂过了一般,痒不可耐。

索性撩起衣襟,也上前道:“我也一起踢吧。”

云娘便将脚边的毽子踢了过去,又笑问:“你果真会吗?”玉瀚从小在侯门长大,哪里能如自己在村头树下与小伙伴们学了踢毽子呢?

李嬷嬷方才开了门,现在又将门关上,笑道:“说起我们六爷踢毽子,还是宫里的贤妃娘娘亲自教的呢。”又十分得意地道:“我们家贤妃娘娘毽子踢得有多好你们都想不到,那毽子就似长在她身上的,怎么也不落地,皇上见了都夸呢夸。”

云娘几个不胜惊奇,“原来宫里的贵人也喜欢踢毽子!”

“那是自然,她们闲着的时候更多,便踢毽子、玩花牌什么的打发,”李嬷嬷便又向他们笑道:“你们只管踢,我在大门上守着,不教别人看了去。”

踢了几回,汤玉瀚也疑惑,“你们也都踢得不错,是哪里学了的呢?”

云娘便笑,“小时候在村子里空闲了,女孩们便聚在一起踢毽子,哪个不会?”

就连江花和如蓝也笑道:“就连我们小时候也踢过毽子玩耍呢。”

原来勋贵人家的孩子与穷人家的孩子小时候也玩一样的玩意儿!

玩了一回,大家方才回房,玉瀚便笑道:“不想那日随口一语,倒勾起你的兴致了,不过在家里时常踢踢毽子动一动也好。”

云娘点头,却又凑上来笑问:“你就不心疼你那枚古币?”

玉瀚却知道,“这毽子必用的不是那三枚钱,你舍不得的。”而且,云娘还悄悄地从那小屋里找了一本《古币鉴赏》藏到了炕褥的下面,想来自己一走了便一直翻看找玄机呢。

云娘被说破了,却也不恼,索性便将炕褥下的那书拿了出来,“看,这是什么?我才不问你,只问它!”十分地得意,“我现在识字了!”

靠着一本书,便想将古币弄明白了?那是不可能的!是以汤玉瀚一点也不急,“你只管好好攻读吧,将来我再带你去专门卖古币的铺了,那里的古币有更多种,正可以与这本书对着看。”

云娘认真读了许久的书,又将那三枚钱翻看了无数次,甚至每一枚都拓了下来,仔细对着上面的字比较,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的。就是玉瀚赶着要告诉她,她都不肯,反正三枚钱都在她的手中,她又急什么?直到了织机送来后,因要织锦,才没有许多功夫天天看那书了,但她还是将那三枚钱放在荷包里,闲了的时候就拿出来瞧瞧。

因祖父的生日近了,云娘便用心织了一幅金猴献寿图,正中间是一个大大的红寿字,字上又织了寿桃、麒麟、花鸟等等吉祥之物,十分喜庆,下面是一只金毛小侯,正满脸憨态笑着用双臂托起那寿字。上面题了玉瀚的一首祝寿诗,下面落了他们夫妇的款,再配以上好的紫檀架子,正做成一个贺寿的大屏风。

先前云娘还在盛泽镇时,每想到祖父,只一心要讨他老人家的欢心。可是进了武定侯府,特别是无意间听了祖父和玉瀚的对话后,便没有过去那般地敬仰他老人家了。她倒并不是因为祖父劝着玉瀚另娶而记恨在心,反而就是不喜欢这样的老人家。

她明显地感觉出来,祖父虽然疼爱玉瀚和大哥,可他明知夺嫡的危险,却依旧把他们送到那最可怕的争斗中,似乎于他只有武定侯府的荣耀才是最重要的。

就是因了这个,玉瀚才吃了那许多苦,而且云娘也疑心,玉瀚在外面总是极清冷的性子,也正是因为这般的遭遇。好在,自己与他成亲后,看着他现在倒是开心得多了。

但毕竟还是玉瀚的祖父,云娘应该做的还是要做,她用心地准备了这一架屏风,表达出玉瀚和自己希望祖父长寿延年,长命百岁。可是她已经完全不在意入了汤家一个多月,连祖父的面都没见过了。

甚至,在祖父的庆生宴上,她就是不能亲自给老人家磕头祝寿也没关系的。

不过,云娘对这架屏风还是十分地用心,送去了妆花纱之后还专门出府看屏风镶得如何。正巧做屏风的铺子正是玉瀚名下的,是以他之前与自己商量好就已经订下屏风架子让人开始做了,算着时间也应该完工,自己过去也方便。

到了铺子里,云娘用最挑剔的目光一点点地审视,亦觉得这架屏风果真完美。紫得发黑发亮的木材上面镂着各种吉祥的花纹,紫檀独有的纹理十分细腻,不需上漆便有缎子般的光泽,正与半透明底子的妆花纱成了鲜明的对比,衬得中间的大红寿字和献寿的金猴十分醒目,正是富丽天成、浑厚威严,两相辉映,相得益彰。

正在铺子里的红裳便一直陪着云娘,笑道:“六奶奶,我敢说,到了侯爷寿辰那一日,这架屏风摆了出去,定然会让所有贺寿的人都赞叹不已!”

云娘也觉得应该如此的,便点头道:“离祖父的大寿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好生放着,等过些日子来取。”

红裳便道:“六奶奶只管放心,并请浩哥儿…”说到这里抿嘴一笑,“六奶奶见谅,打小叫惯了,一时改不过口来。”

随着云娘过来的李嬷嬷便也陪着笑道:“先前红裳在六爷房里的时候,每天都要到老夫人那里回话儿,老夫人面前总不好叫爷,日日里怕不将‘浩哥儿’这几字说上百十回?虽然出来了,可与浩哥儿的情份却没变,浩哥儿最是信任红裳,所有的东西都由着红裳管着。”

云娘看着红裳,看起来略比玉瀚大上一两岁,很是利落能干的模样,头发用桂花油梳得光光的,白皮肤,大眼睛,略有些发福,穿着上好的绸缎衣裳,头上的首饰也出色,只一眼看着就能觉出气派与寻常百姓大不相同,颇有几分官家奶奶的风格。

红裳打小儿便服侍玉瀚,是玉瀚身边管事的大丫头,云娘在武定侯府住了两个月,亦明白通常少爷屋里的大丫头都是要收房的,便猜着玉瀚曾将她收了房,算着她出府的时间,应该是因为娶妻才将她放了出来。只是虽然放了出来,却也不是寻常的丫头。

但玉瀚又说过收过房的那两个人自己再也见不到的,难道又不是红裳?

先前的事情云娘早想好不再问,不管怎么样,红裳早已经嫁了,虽然现在还特别表现出与玉瀚十分地亲密,但毕竟她已经放出府,有了丈夫和儿女,早与玉瀚无涉,只是笑道:“你和玉瀚虽然名分为主仆,但情却同姐弟,而且你也正是玉瀚的奶姐姐,这样叫他也没什么。我进京城的时候玉瀚对我说过,他最信的人正是先前母亲留给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