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六奶奶,你这刚丢了梭子,却怎么又做上了针线?”李嬷嬷十分地反对,“家里有专门做针线的,六奶奶想要什么只管说,让她们做去。”

邓嬷嬷也道:“可不能劳累了!”

“只这么一点小事怎么会累?”云娘笑着摇头道:“再让我一直躺着,我才会真累了呢。”

正说着,玉瀚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描金牡丹漆提梁盒,云娘放下针线就要上前接着,李嬷嬷和邓嬷嬷赶紧拦在前头接了放在桌上,嗔着云娘,“六爷的事奶奶可不要管了,”又都笑着告状,“六爷,六奶奶今天织了半晌的锦,现在还做着活计呢,瞧把我们担心的。”

云娘接了个空,便坐了回去,有些心虚,赶紧笑道:“我先前一直躺着的,果真觉得身上都酸痛了,织了一会锦,浑身上下才舒畅了呢。”

原以为玉瀚一定会反对,没想到他却笑道:“我今天又去问了太医,他们说一丝也不许动不好,你若喜欢做些事也没什么,只道要小心些便可。”又道:“我今日又打听了放出宫的嬷嬷,准备请来一位照管你的身子。”

云娘便笑,“哪里能这样娇贵?且我自然是极小心的,并不多做活计。”

汤玉瀚说着,先不换衣裳,洗了手亲自打开漆盒让云娘看,“这是我请御膳房专门做的点心,有葡萄酸枣糕,果仁奶酪、桂花藕粉饼、好几种馅料的小饺子,你尝尝哪个好,明日我再请他们做。”

云娘也得过不少宫里赏下来的东西,早知道任什么稀罕的,在宫里都只寻常,是以只要从宫里流出来的,便没有不好的。现在听玉瀚特特请了御膳房的人做点心,便估量着道:“恐怕要打点不少银子吧,这一块糕要顶得上外面上百块了。”

“银子是做什么的?还不是花用的,你只管吃,我还养得起你。”

云娘听了,心里说不出的受用,恰好金自鸣钟响了六下,便道:“赶紧将饭也摆上吧,我倒是饿了。”

宫里的吃食果然不一样,这一顿饭吃得香甜,云娘尤其喜欢葡萄酸枣糕,便留下明早再吃,其余的都散给了众人,却又道:“我以为还是今日下午做了些事,方才能吃下这许多。”

玉瀚便也笑,“明日便还如此,我也再请御膳房的师傅做些别的菜肴。”

就连在一旁服侍的李嬷嬷和邓嬷嬷也看着开心,“还没见哪房的太太奶奶有了身子精神还这样好的。”又都道:“奶奶这一胎一定是再平安顺遂不过!”

大家说了会儿闲话,云娘便将想搬回正屋的事情说了,“我也觉得两嬷嬷说得有道理,现在不搬,等到以后倒更麻烦。”

汤玉瀚原怕她有心结,才不提搬回正屋,现在见云娘与初入府时不同,再不纠结先前的事,也放下了心。且论起来,正屋那里确实宽敞,住起来也舒服,遂点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明儿个让嬷嬷去那里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改动的都先弄好,再查了皇历选个吉日搬家。”

说着便拿了些书画让云娘看,又陪着她说话,看着到了就寝的时间,便向云娘使了个眼色,“我回房去了,你也歇吧。”

第131章 惊吓

云娘心里明白,回了玉瀚一个眼色,只管洗漱了躺下,却悄悄将门闩好,窗子打开。只略等了一会儿,玉瀚便过来了,两人依旧靠在一处,悄悄说了几句知心话,云娘便低声道:“明日就不要再来了,时日长了难免被人看出来。”

“可是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其实云娘又何尝不是呢?

但是她刚刚却觉察出玉瀚的变化,虽然他一直忍着不想表现出来,但是做为至亲至密的夫妻又哪里能被瞒过呢。平日里他便是极贪欢的,身子又健壮,很少有空的日子,倒是常有一夜里两三次的。这一次其实已经隔了两天了,昨日是知道喜迅,前日是因为准备入宫。

再想到怀胎十月,眼下才两个月,还有八个月的时间,他便开始难熬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原来大家都要他们分房了也是有道理的。

正在为难,玉瀚也晓得云娘知道了,便悄声道:“不要紧的,我能忍住,定然不会碰你,也不会伤了孩子。”

云娘自然知道的,当初订亲后,玉瀚那样忍不住,去了杜家村却没有进自己的门,只将花放在了窗前,他一向是最体贴的人。可是她却更心疼他,突然想起了他们在琉璃厂买来的那画,便挪了过去。

汤玉瀚与云娘将事情做得机密,芍药苑内人少清静,玉瀚晚来早走,云娘又是个最细心慎密的,什么痕迹都不留下,竟将人都瞒了过去。

正屋那边,李嬷嬷过去看了,添改过后云娘亦去瞧过,万事妥当,只待宜搬迁的吉日便可以搬家。

不料一夜,两人腻了一会儿,方矇眬欲睡,却听织房那边“咣当”一声响,将他们都惊了起来。玉瀚赶紧抱住云娘安慰,“别怕,你只管好好躺着。”

云娘虽然受了惊,但其实并没有怎么样,便推玉瀚,“我没事,你倒过去看看,是不是有人弄坏了织机?”

“这时候你倒还想着织机?”汤玉瀚哪里肯走,却反问:“你肚子可有什么事?”

“没觉得怎么样,也不痛。”说着又催他过去,“你不必陪我。”

“这时候我才要陪你,外面的有李嬷嬷她们呢。”

偏巧李嬷嬷却推门欲入,只是云娘睡前已经将门闩上了,便在门外急问:“六奶奶,可有什么事?”

云娘赶紧应了一声,又催道:“你再不出去,她们便知道了。”

“知道又怎么样?我原也想,等我们回了正屋,就直接住到一处。我们已经是夫妻,何苦分开呢!”玉瀚起身开了门,又让李嬷嬷点了灯进来,自己接过上上下下地照了一回,细看看云娘,只怕她被吓着了。

李嬷嬷满脸地不可置信,“六爷怎么在这里?”又向炕上一看,见被窝枕头都铺得好好的,正是两个人用的,便知道原委,搓手道:“哎呀,这可怎么好?”

玉瀚挡在前面道:“嬷嬷且不要管我们的事,去看看那边怎么了?”

听了玉瀚的吩咐,李嬷嬷摇着头走了出去,云娘赶紧在后面道:“玉瀚是听了声音才过来看我的。”虽然李嬷嬷不会信,但是她还是觉得不要大家知道的好,便找了这么个借口。

没一会儿,李嬷嬷便进来回道:“蕙菱方才悄悄地摸到了织房,却不小心碰倒了衣架,眼下被拿住了,怎么责罚还请六爷和六奶奶示下。”

玉瀚此时正坐炕边,抚着云娘说话,闻言却先问:“奶奶的织机可碰到了?”

“衣架倒在榻的另一面,并没有碰到织机,纱应该无恙。”

正说着,邓嬷嬷也进来了,原来她在一旁的房子里听到了声音,赶紧穿了衣裳过来,听了玉瀚的问话,跑到织房细看一回,道:“织机和纱都没有事。”

云娘松了一口气,这时才想方才的事,其实也没什么难懂的。自己迟迟没有给玉瀚指定开脸的丫头,蕙菱便急了,自荐枕席。可是进了织房,却在榻上没有找到玉瀚,黑夜中看不大清,大约便把榻脚处的衣架当成了人影,结果碰翻发出声音,事情也发了出来。

自邓嬷嬷说过后,云娘便也注意了那几个丫环,见她们果然与别人不同,整日里花红柳绿地打扮,又时不时地在前院里乱晃,只是她因信玉瀚,又以为过一些时日没有消息,她们便也就死了心,但没想到竟然能出这样的丑事。

就听玉瀚在一旁气道:“织机没事就好,先把人捆了起来,明早打上一顿,再送到大嫂那里,让她责罚。”

云娘听着外间隐约的哭声,早皱起了眉,本不欲管的,但听玉瀚如此处置,便知他亦忘记蕙菱是祖父赏的人了,只得道:“如此祖父的面子不好看,还是别闹得整个府里都知道了,只让李嬷嬷悄悄将她带出去送回本家,听其婚配就成了。”

玉瀚才知道这人是祖父那里来的,便哼了一声,“祖父若是知道了,就连她一家子都要赶出府去!”但也肯听云娘的,“就如你说的吧。”

李嬷嬷便道:“饶了她一命,也算是给小少爷积福。”说着出去将芍药苑内闻声而来的人都打发下去,又派人看了蕙菱,赶紧吹了灯烛,“奶奶金体不能累着,赶紧睡吧。”却也不再多管,将玉瀚留在了屋中。

云娘虽然将事情压了下来,悄悄让人将蕙菱送了出去,但是祖父却还是知道了,立即便将蕙菱一家都赶出了侯府。云娘听李嬷嬷邓嬷嬷回了,也知祖父对嫡孙尚且十分严苛,对于不守规矩的下人自然不会手软,他送了蕙菱来是要玉瀚收房的,但是丫头自己上赶着闹出来却罪该万死,立即一家子赶出府去。

又想起了当年荼蘼要嫁阿虎时,她帮着荼蘼提的条件便是让玉瀚放了阿虎的身契。因为以她的想法,为人奴仆,哪里有做一个平民来得好?只要奉公守法,不作奸犯科,日子还不是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总强于做奴仆受制于人的好。

可是到了武定侯府,云娘方才慢慢明白了,在府里的许多奴仆心中,放出府却是一项很严厉的惩罚,几乎是绝了他们的性命一般。原来他们觉得能做武定侯府的仆从,要比在外面当个寻常百姓强得多。

实情也是如此,府里的奴仆,生下来便算是府里的家生子,只要被挑到府里跟着主人听差做事,皆欢喜异常,十分荣耀。此后,衣食住行便都有了份例,又有多少不等的月钱,生老病死也都由侯府管着。

这些还只是最平常的,至于做了管事的,出了府里在外面便有许多人奉承巴结,发了大财的并不在少数,甚至还有的放出了府里做了官。

至于奴婢,却另有一条通天大路,只要被男主子看上收了房,从此便摆脱了原来的身份,成了半个主子,开始了使奴唤婢、穿金戴银的生活,更有那受宠的,在男人眼前说一不二,倒要压正妻一头呢。

既然有如此大的机缘,于是便总有年轻貌美的小丫头卯足了劲儿向上爬,只盼着春风一度,从此成为人上人。孰不知,真正能得了正果的又有几个?云娘与贵妇们在一起,听过了不知多少正室如何收拾这些丫头的故事,直接的就是打骂、发卖、灌避子汤药之类,有心机的还要用上些计谋,云娘也早在肚子里积了许多。

虽然听了,但云娘只是并不愿意用而已。虽然为她们不值,但如今她亦明白,再不能不想法子告诉她们不要再存着妄想,将她们的心思提前灭了。

邓嬷嬷见六奶奶听了这消息半晌未语,便有些讪讪地道:“我先前看这小丫头子还好,一向不大说话,以为是个老实的,没想到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真若是惊了六奶奶的胎,把她打杀了都不够赔的。”

李嬷嬷便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蕙菱家里也都是眼皮子浅的,见生了个清秀的女孩,心就大了起来,也不知道教导。”又指着窗外洒扫的蕙莲道:“她是红裳的小姑子,也算是亲戚,所以进了芍药院的时候,我就告诉她,别看是侯爷赏下来的,但将来怎么样呢,都要听六奶奶的吩咐,果然到了芍药苑里便很是勤勉。”

云娘懂了她的意思,却道:“既然出了事,再不能这么着下去了,我已经想好了,今后我们芍药苑里的丫头婚配都由各自的父母家人做主,只要是想嫁人的,过了十六便可以回了嬷嬷们嫁了,我再送一副嫁妆,至于别的心思,谁若是敢生,只要我知道了,便都打一顿赶出去!”

六奶奶自进了府里,一向说话都极温和的,很少有如今斩钉截铁的气势,李嬷嬷和邓嬷嬷虽然心里还是疑惑,但却皆不敢反驳,都赶紧应了下来,“我们这就下去向大家说了,今后都老实当差。”

云娘见两位嬷嬷走了,便向江花和如蓝道:“你们两个都是从外面买来的,现在又小,待过了三五年到了十八岁,我也听你们的意思给你们做主,愿意留府里也好,想拿了身契出去也好,总会将你们好好发嫁,只眼下却要一心帮我管好芍药苑。”又叹道:“两位嬷嬷固然都是能干的,但毕竟年纪大了,也都各有家累,私心就免不了了,你们也要多操些心才是。”

江花和如蓝都感激不已,“我们自卖到了奶奶身边,日子过得比先前好得多了,将来便只跟着奶奶一辈子,并不想嫁的。”

云娘便笑,“那是你们还小,并不懂得婚嫁之事,等到了十六七岁,便会懂了,那时自然就想嫁了。甚至一时未能嫁出,还会有恨嫁之心呢。”

云娘这一番吩咐,借着蕙菱之事,便将芍药苑内几个蠢蠢欲动的丫头都镇住了,眼见着涂脂抹粉、穿红着绿的少了起来,大家也不大敢在院前到处乱晃。没几日,一个粗使的丫头便将女儿接回家嫁人,云娘便送了八匹绸、二十两银子做嫁妆。

寻常的丫头,选到府里做事,固然省了家里的嚼用,但每月也不过一吊半吊的月钱,日常用些还能剩多少?几年下来也未必攒得出八匹绸、二十两银子。现在眼见着上进无望,早些领了这许多嫁妆出门,倒是另一种惊喜。此风一开,便又有几个丫头也嫁了。

第132章 投契

如此一来,及至搬到正屋时,六房带去的丫头便多是稳重本分、年经偏小的,上有李嬷嬷和邓嬷嬷教导着,下有江花和如蓝管束,瞧着便懂事得多了。

也正在此时,玉瀚在宫里请的嬷嬷也到了。这位嬷嬷姓司,五十几岁,正是出宫养老的,因玉瀚许了大笔的银子,便打算再照顾云娘生子后再回乡去。因她不同于旁的下人,便安顿在西厢房中,另配了个小丫头照料起居,每日亦无别的活计,只管照看云娘。

司嬷嬷大约是见得多了,瞧了云娘只道六奶奶这一胎平顺后,并不约束她如何,织锦女红皆随意,因此李嬷嬷和邓嬷嬷再不好多说什么,云娘反倒更自在了。

唯有一事,那就是蕙莲却依旧没有出去,她年纪本就大一些,生得又好,在一群小丫头中特别醒目,云娘免不了便注意到了,可是见她做事一直都循规蹈矩,也不知她究竟是什么心思。果然是不想嫁,还是隐忍着以图将来?

只是云娘却不会再管了,玉瀚本就是可信的,就算蕙莲想怎么样,也不是由着她的,自己也并不会真把她当成一回事,不过一个粗使的漂亮丫头罢了,是以全随着她去了。

六奶奶有了身孕,却一直没有给六爷收个房里人,大奶奶借着来看六房新居的机会,便旁敲侧击道:“这次搬了过来,屋子宽敞多了,万事也都好安排了。”

云娘便笑道:“可不是?如今已经在厢房里给孩子收拾出两间屋子,将来就是有了奶娘住着也便宜。”

大奶奶见状,也只得又提点了几句,“虽然六爷不愿意,可是六奶奶也不好事事都听他的,自己拿出个主意来,免得让人笑了去。”又道:“我们这样的人家,若是没有三两个体面的旁边人,外人看着都不像呢。”

云娘原本笑盈盈的,现在却皱了皱眉,只靠着大迎枕懒懒地道:“我哪里强得过他,像个霸王似的。现在有了身子,更是不敢与他动气。”玉瀚一再告诉她,无论有什么事,只管推到他身上,先前云娘并不肯,但自有了身孕,便不打算再与别人费精神,是以果真一推开净。

在府里人的眼中,六爷果真霸王似的人物,而六奶奶却是再温柔不过的,十个里头倒有八个九个的信了,自然还有那么一两成的不信,但是能不相信的人自然都是极聪明的,便也知道不好说出来,反倒要装成更相信的样子了。

大奶奶自然是后一种,她还要多想了一层,兄弟的媳妇,又不是自己的儿媳妇,管多了又有什么用。且万一说得多了,六爷果真火了起来,再大闹一回,他是小的,别人至多只说他一声毛燥,自己反让人笑了不是?

于是赶紧颌首道:“你说的也是,我听得那天蕙菱闹出声音,六爷急得从窗子里跳进去看你,想是真不放心。”

那天的事情,玉瀚在屋子里的事情并不只是李嬷嬷看到了,就是芍药苑内的其他下人被惊醒了过来,也都知道了。李嬷嬷出去,自然按云娘的说辞告诉了大家,就是之后,也只说六奶奶被吓了一回,六爷再不放心,便陪在房里了。是以,大奶奶也如此说。

于是,收房的事便也这般地含糊过去了。

云娘自然猜到有许多人在背地里说些不好听的,可是她却根本不在意,甚至听了小丫头的传话也只是一笑。她虽然也不很大,但是经历的却真不少了,早想明白过日子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心。

一嫁和离,二嫁嫁到了玉瀚这样的好人,就是上天也垂怜她,又给了她一个孩子,她从心底里满是知足。别人的酸话,在她看来就是各种羡慕各种嫉妒呢!

云娘自知有了身孕,便再不出门,自然连客也不会了,只是四皇妃过来,她还是要见的。听说人来了,便赶紧换了衣裳,扶了丫头方走到院门前,四皇子妃竟与大奶奶联袂而来,见了她都赶紧扶住道:“千万别动,我们自然来看你。”

云娘让到屋内,奉了茶,说了几句话,却觉得四皇子妃和大奶奶都十分地喜悦,且又十分地亲密,不禁纳罕。

明明上一次四皇子妃来的时候,大奶奶很是敷衍,她因大爷是太子身边的人,一向对其余的皇子都不大放在眼里的,现在却完全不同了。

果然四皇子妃和大奶奶便笑晏晏地道:“我们来看你,也是因为现在有一门好亲,还要请你做大媒呢。”

云娘略一思忖,大嫂刚给峥哥儿订了亲,还有几个侄子侄女都不小了了,而四皇子家里也有两三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倒是正可以说一门亲事。她们两人已经想好要做亲家,只是让自己担个名儿而已,便也十分地喜悦地问:“我自然效命,可是哪两个孩子呢?”

四皇子妃便笑道:“我们府上的事你是知道的,我生了两个女儿后便没有了动静,眼瞧着我们王爷虽有几个儿子,可是生母身份都拿不到台面上,便十分着急,想挑个世家好的女孩收进来,好为王爷开枝散叶。那日来到武定侯府,见了敏儿,十分喜欢,回去与王爷说了,便想接进门。虽然只是侧妃,但一应大礼都是不缺的,我们商量了,请你来做大媒岂不正好?”

说着便含笑看着大爷妃,大爷妃便也笑道:“敏儿这丫头,除了没在我肚子里出来,其余什么都竟与我亲生的没两样,现在得了王妃青眼,我们娘俩自然喜不自胜。”

四皇子已经三十多了,而敏儿才十几岁,且又只是侧妃,云娘并不觉得是一门好亲事。但是四皇子妃和大奶奶请自己做媒,原就是商量好了,只要自己走个过场而已,却不是听自己意思的。看她们拉着手谈笑风生的样子,就是自己说了什么恐也不会听。

云娘只得勉强笑了笑,“那我就听你们二人之命了。只是我却没有做过媒,什么事情都不懂。”

这二人便都道:“原也不敢真劳动你,万事我们都弄好,到时候你顶个名就好了。”

果然与自己想的一样,云娘便也不再多问,只说些闲话,又听她们讲了些生养的事。到了四皇子妃告辞之时,云娘便拉住手道:“前日我得了一张画,想请你看看,还请略留一留步。”

大奶奶早知她们好,便笑道:“你们能说到一起去,什么诗啊画啊的,我听不懂,便不陪着了,府里还有许多的事。”

四皇子妃便与云娘笑道:“夫人只管忙,我们先看了画再过去。”

待大奶奶走了,云娘将屋子里的婆子丫头们都赶了出去,然后便向四皇子妃急道:“你怎么竟糊涂了?王妃先前也不是没生养过,眼下倒不紧着请太医瞧瞧,反急着为四皇子娶侧妃,若是侧妃生了儿子,麻烦才真来了呢。”

又指指自己略突起的肚子道:“都说我不能生了,就连我自己都信以为真,现在还不是有了!王妃好好调养一番,没准儿便能一举得男!”又温言再劝,“王妃千万别以为与四皇子夫妻情深,便不在意,只怕再深的情也挡不住左一个右一个人的往里面搅,若是四皇子的心被她们拢了过去,你可怎么是好?”

人的缘份也难说,云娘到了京城,结识了不少的贵女,可是不管是武定侯府的大嫂,还是外面的亲眷,却只有与相见并不多的四皇子妃投契,是以不避嫌疑,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四皇子妃听了眼圈便一红,“你一向聪明,怎么就没有看透?我哪里能愿意?这门亲事是太子发的话,我们自然不敢驳回,又不好明说,只好过来说自己看中的。”

“太子?”云娘奇问:“太子怎么会管四皇子的事?”

“你大约不知道,太子现在越发弄得天怒人怨的,皇上不喜、朝臣不喜,兄弟间的情份也不好,他便愈发的慌了,所以现在到处拉拢人手。我们家王爷一向是最是尊礼,且又敬他是嗣君,便不好不亲近。太子一高兴,便令武定侯大爷许个女儿给我们家王爷,也算是成了姻亲吧。”

“亲近不亲近并不在这上面,且侧妃也是妾,根本也不算姻亲。”云娘不以为然地说了,又道:“太子说太子的,王妃只不原意,四皇子又能怎么样?”

“能怎么样?”四皇子妃方才滴了两滴泪,现在已经收了起来,冷笑道:“本来太子就恨不得我们家王爷能娶武定侯府的女儿做王妃呢,我要是不愿意,正好将位置让给她们。”

“那怎么能,王妃才是明媒正娶的!”

“虽然如此,可真若是杠上了,还不是我吃亏?”四皇子妃便嗤笑道:“再者你以为王爷会像汤大人维护你那般帮我?这个时候,王爷断然是不能得罪太了的。”

云娘这时已经全明白了,便不知说什么,原来自己还是太傻,一时并没有看透,好心去劝四皇子妃,反倒让她难过。

四皇子妃最初时的难过早过去了,现在越发沉静,“汤夫人,多谢你真心惦记我,不过我早没事了。方才我说了我们王爷其实是最尊礼守法的,我们毕竟也是结发夫妻,多少也有些情谊,就算我娘家不行,他也轻易不会废了嫡妻,让天下人耻笑。”

到了此时,云娘只得用力握了四皇子女妃的手道:“既然如此,你便更要好好的。”

“我自然要好好的,就算是侧妃生的儿子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叫我嫡母?便是他想孝敬他自己的娘,也越不过我去!”

云娘放下了心,却也想到,原来人都是不一样的,若是自己,恐怕早就想离开了,自回江南,织锦过活,岂不比日日看着这些乱事受煎熬好得多!魏武帝的正室夫人当初毅然离了当时权倾天下的夫君,回娘家纺织度日,心情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自己一个寻常的织娘,都要一心追寻轻松愉悦的生活,而四皇子妃那样文雅,那样聪明,那样博学的女子,她原该过得更好才是!

但是,云娘却突然想到,如果四皇子妃离开四皇子,她能怎么办呢?她的娘家能许她回去吗?且京城里不比江南,女子行动受人限制,就说自己与玉瀚去了几次琉璃厂都有人说三道四,若是像丁寡妇、苏娘子那般出头露面做生意,恐怕是不行的。

云娘又暗暗想了几个办法,可是还没说出来,就在她自己的心里否了,竟没有一样是能行得通的。

原来,四皇子妃若是离开四皇子,竟然是死路一条!

第133章 宣泄

云娘又想到四皇子妃还有两个女儿,母女连心,当娘的总是舍不得抛下孩子,更何况两位小郡主尚未到及笄之年,亲事还没有定下,她便更是不能离开四皇子,只能忍着伤痛亲自帮着夫君求娶出身高贵的侧妃。

如果是自已遇到了这样的事,易地而处,她恐怕也不能一走了之。

就在云娘思绪纷纷的时候,四皇子妃已经又昂起头来道:“王爷身边最尊贵的位置只能是我的,武定侯府的庶女又怎样?就是嫡女也一样要跪在我的脚下!”原来她不只从没想过要离开四皇子,而且还要与四皇子一步走向高处。

四皇子妃一直是个极有坚持的人,只从学织锦一事上便能看出,原本手脚笨拙的她现在已经能织一手非常平整的素绸了,可她还是日日练习,只为了能在皇上寿筳时献出毫无暇疵的素绸。她这样的人,一定能陪着四皇子一起走上那高高的宝座之上,到那时,她便会从上面俯着下面的芸芸众生。

云娘突然觉得四皇子妃陌生起来,甚至还升起了畏惧之情。

四皇子妃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笑着将手回握过来,“汤大人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其实汤夫人也不例外。世上的人能懂得你们二人的并不多,但王爷与我却知道你们。就算不为着朝中的那些事情,我们一样能倾盖相交。”

温和知礼的四皇子妃又回来了,云娘点了点头,“不管将来怎么样,玉瀚和我皆一心盼王爷王妃好。”

四皇子妃便笑了,又道:“你道皇上为什么会那样喜欢汤大人?”

云娘摇了摇头。

四皇子妃便又道:“其实正是一样的道理,只要是真心,谁都识得。父皇越发老了,皇后早走了,太子不争气,最宠的贵妃和二皇子又那样,其余的儿子们也不省心,便越发谁也信不过,只怕所有人都骗他害他。到了这样的时候,像汤大人这样品性高洁,有所坚持的人才能让皇上放心。”

“先前他还年少,就能不惧太子之势去为一个画师办理丧事;后来被贬到了江南小镇,亦不失风骨,断然拒绝了二皇子的拉拢;现在他身为羽林卫指挥使,有多少送金钱美女,他却从不动心。这样任什么都岿然不动,才是帝王要用的孤臣。”

“羽林卫的指挥史,已经空缺几年了,想争这个位子的人不知凡几,可是皇上却谁也没用,却在汤老侯爷的寿筵上赏了你们家汤大人,大家都以为皇上是看在老侯爷的面子,其实却不然啊,”四皇子妃说着又伸出两根手指道:“那一位,想要他的人坐了这个位子,一直没能成功呢。”

云娘便明白是二皇子,又想起了当时跟在二皇子身边的赵爷,便问:“是哪一个?”

四皇子妃果然道:“妆南侯府的人,说起来还与汤大家颇有些渊源,是汤大人前房夫人的嫡亲兄长。你才入京,恐怕不知道,当年汤大人的前房夫人离世后,汝南侯府与武定侯府彻底决裂,汝南侯府派人将所有嫁妆全部拉走,就连人也没有葬在汤家祖坟。”

云娘早觉出不对,只是还是没有想到竟是如此的结果。瞧着四皇子妃便说不出话来。

四皇子妃自然是点到为止,转而又笑,“你以为皇上为何要格外加恩于你?除了下妆南侯府的面子以外,也是为了让汤大人更加忠心不贰,一力维护皇上。”

云娘哪里能想到过这一层?一时间更呆住了!

四皇子妃大约从没有能如此宣泄出来,一时间竟然止不住,又道:“你也别以为我是任人宰割的,对来自于武定侯府的这个侧妃,我早有办法应对了!你只等着瞧吧!”

云娘想问,却又止住了,只说些安慰的话送了四皇子妃出去,大奶奶也赶来送皇子妃上车。

两妯娌回来的路上便都沉默无语,快回到门前时,大奶奶便问道:“我见你听了消息倒不怎么高兴似的,这门亲可是有什么不好?”

云娘便摇头道:“我原想着年纪有些不对,但后来一想辈份却是正好。”自然是从贤妃身上算出来的。

大奶奶嗤笑了一声,“不过是妾,说什么辈份不辈份的。”亦知四皇子妃一定将原因告诉了云娘,自己身为大嫂瞒着也不好,便笑道:“四皇子是个懂礼的,四皇子妃也谦和,太子对他们很是满意,才命大爷将女儿许给他。我想着敏儿以后做个藩王侧妃亦是不错,特别是四皇子妃一直没有生下嫡子。”

大奶奶一直坚信太子一定能登基,自然觉得用一个庶女拢络了藩王是极划算的,却不知四皇子岂非池中之物,四皇子妃亦非任人宰割之辈,将来如何,尚未可知呢。

只是云娘早知她是不可劝的,便只点头道别,等晚上回来,一一告诉玉瀚。

没想到玉瀚竟是早知道了,只是他亦没想到,“原来她们请了你做媒。”

“她们也不过要我挂个名,走个过场而已。”

汤玉瀚点头道:“太子现在才想起拉拢四皇子,实在是已经晚了。如今的四皇子,自有豪情壮志,哪里能屈居人下呢。”又嘱云娘,“你不必多管,只保养身子就好。”

没几日,武定侯大爷的大女儿便进了四皇子府,四皇子妃言出必行,迎亲的场面十分地热闹,纵使四皇子没有亲至、轿子也不是正红色的,但是其余的一切都给足了四皇子侧妃体面。

云娘平生第一次做媒,便是如此,便有些说不出的感触,倒是玉瀚反复劝慰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都要自己去选。且我们又哪里管得了别人,只要你我始终如一就好了。”方才释怀。

从前面送嫁的堂屋里回来,云娘换了轻衫,先前有大衣裳挡着倒还不显,现在她的肚子便略突了出来,自己拿手抚着,说不出的疼爱欣喜,便悄悄向肚子里的小人道:“宝儿果真乖,现在娘亲身子康健,也吃得下去饭食,你便好好地长。”

不说她自己喜爱不已,玉瀚每一到家,必然先换了衣裳净了手来摸她的肚子,不知怎么疼爱是好。今日送嫁他依旧当值,并没有请假回家。傍晚回来了,也不问迎亲的事情,只急忙过来再三砸摸之后道:“我觉得比昨天又长了一些。”

“哪里有那样的快?”云娘笑了他,却也被引得低头去看,先前的杨柳细腰已经不复存在,肚皮上似乎扣了一个圆圆的漆盒,将手放了上去,便是无限的满足,“听说过些日子就会动了,在肚子里伸拳展腿的,特别有趣呢。”

“我也听太医们说了,”汤玉瀚便笑向云娘的肚子道:“乖孩子,你就早些动一动让父母亲看看不好吗?”

“你胡闹什么?难道现在他能听懂你的话?”

“谁知道?也许还真就能听得懂呢。”

看着玉瀚又将耳朵凑过去听,云娘却赶紧问:“你听到了什么?我肚子里的孩子,自己倒听不着呢。”

自然什么也听不到,但是两人却不灰心,搬着手指头算什么时候会动了,什么时候能生。其实已经算过好多遍了,但是他们却从不嫌烦,只乐在其中。

有时云娘看到玉瀚由衷的笑容,对未出世孩子十分的好奇,也不免有些奇怪,毕竟他曾经有过一个孩子,虽然没能顺利来到世上,但是怀胎十月的经历也是有的,但似乎他与自己一样,对于孩子的孕育的过程并不大清楚,一点点地经历后才一点点地明白。

特别是听了四皇子妃的话之后,云娘更不会去问,她既不好奇,更不会纠结,先前的事早如过去的风一般散掉了,她在意的只有当前。就是这一次搬到正屋,她亦没有过去的不情愿。

屋子里正是按她的心意收拾的,现在摆了许多她们夫妻的物品,玉瀚又坚持在东边最里面一间摆了一张床,只是这床也与江南民间所用的床不同,格外高大宽敞,又带了床架床栏脚踏等物,放下床帐其实就是一间小屋子,住起来倒还舒适自在。

当然那台妆花织机也搬了过来,当然带着那块大玻璃,一同移到了西屋,她还时不时地要去织上一会儿呢。

另外还专门布置了会客的堂屋、玉瀚的书房,他已经把外书房里的东西慢慢都搬了过来,平日里就在这边看书做事;当然还有孩子的屋子,她亦放了许多物品,其中就有已经做了好几件襁褓、几套小衣裳,几双小鞋子小袜子,男孩女孩的都有,不管这一次生的是男是女,她都会再生下去,总能用得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