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汤峥自宣府调到辽东,原来他上一次来过辽东后,便觉得辽东时有战事,容易立下军功,因此求了玉瀚调了过来。

玉瀚等他来后,竟要比对冯湘还要严格,直接让他到了下面的卫所磨练。

春意方浓,辽东铁骑便北上草原了。按玉瀚临出门前向云娘交待,其实他并没有特别明确的目标,只是想带铁骑出去磨炼一番,毕竟自建了辽东铁骑,还没有真正带到战场上过,是以,不会走得太远。

玉瀚走了,云娘自带着孩子在家中,倒是一点也不寂寞。虽然到襄平城时日不长,但却与许多将领的夫人们关系极佳,甚至早超过了在京城里交的朋友们,毕竟曾在一起上城墙劳军的,也差不多有同袍之谊了。

这一日见春光明媚,便思带着小儿女们出门踏青,便邀了几人商量,“这大好春光,我们若是只在家中岂不可惜?”

辽东的女子性情多爽朗大方,听了云娘的话,个个都赞同,“也正想着出去玩一玩呢。”

有人便道:“城东门外河边最适合踏青了,我们走过去也不过一刻钟。”

又有道:“要么我们去南城门外的福估寺吧,那里静幽。”

因这两处云娘都去过了,便笑道:“我听人说,城北山下有一片林子,有许多樱桃树,结了许多果子,我们不如去那里。”

“可那边是不能坐车的,只能骑马!”

原来有人不会骑马,云娘听了也觉得遗憾,但又十分想去看那樱桃树,便叹道:“真可惜,我原以为辽东的女子都会骑马呢!”

大家听了她这话,却都惊问:“原来总兵夫人会骑马?”

云娘点头道:“我自然会的。”

大家便哄笑了起来,“我们只当夫人从京城定然不会,才这样说的,却不想原来总兵夫人竟然能骑马!”纷纷道:“我们自然都会的,”又有好奇地问:“夫人在哪里学的?可是在我们辽东?”

原来是误会,云娘也笑,“我是在京城学的,我们家有一个马场。不过还是在来辽东的路上才练得更好了。”又道:“我们马厩那匹黑马就是我的。”

“那明日我们便去城北!”

第二日,大家果然都骑了马出门,各自带了儿女们在城门前会合,云娘便自带了岚儿,又令随从带着崑儿。人齐了,便打马向北而行,都是女眷,又带了许多孩子,因此大家并不纵马疾行,而是带信缰绳一路赏景。

辽东人烟毕竟稀少,虽有成片的良田,但更多的土地还都是未经开垦的原野,绿草荫荫,鲜花盛放,放眼望去,春花无限。偶尔经过一条小溪,马儿踏了过去,溅起成串的水花,落到身上,带着令人舒适的凉意,人人便高声笑了起来。

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云娘闻名的樱桃林了。原来辽东的樱桃是一种极小的红樱桃,一株树上便长了许多,远远地看去,便像挂了无数的小灯笼,色彩浓得让人心醉。摘了樱桃一尝,皮极细极薄,果肉十分嫩,味道却是甜中带酸。

这一片的樱桃树原是野生的,一向少有人来采,且采也采不尽,只站在树下不用挪动,一会儿功夫便能摘下一盆子,洗干净拿签子去了核,放在甜奶酪里,那鲜美的味道唯有在这里才有。

树林中又有蘑菇、木耳,大家吃了樱桃去采,突然惊了一只山鸡,扑楞楞地飞走了,却捡到几只花点子的蛋,又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对兔子,孩子们去追,只是那兔子最是胆小,听了声音便飞也似地跑了,去追的人只能无功而返。只是也没有人真正在意是不是能捉住,大家出来只是为了玩,而不是打猎。

中午时分,在树林外面点了火,将带来的一只羊烤了,各家又都带了点心吃食,摆在一处,谁喜欢什么便自己捡。

特别是孩子们,都玩乐得疯了,过了一个很少出门的寒冷冬天,这样的恣意便是最大的补偿。

直到太阳慢慢斜了下来,大家方回。

岚儿玩了一天,还一点也不困倦,坐在云娘马前却仰着头求母亲,“我也想要一匹小马,自已骑着出来玩。”

原来邓将军的小女儿与她年龄相仿,却早会骑马了,也有一匹小马,如今正骑在马上,把岚儿羡慕的只盯着邓小姐。

云娘本是不许的,毕竟孩子还小。可是禁不住岚儿的恳求,又有邓夫人笑着帮忙劝道:“买一匹温顺的小马给孩子骑不打紧,我看岚儿行动敏捷,学骑马必是极容易的。”

大家也都笑道:“学会了骑马,其实并不只是为了玩,也是果真有用的。”在辽东,会骑马在关键时候能可能会逃得一命的。只是马匹金贵,寻常军户人家不可能家家蓄养,而能令女子学骑马的,更皆是军官之家。

岗儿虽然不可能住在辽东一辈子,也未必能遇到夷人骑马逃生,可是于辽东,骑马远比在关内是更重要的技能。只说这里几乎没有官道,坐车出行极不方便,且很多地方车子难行,就是坐在车子里,也会因为十分颠簸而不舒服。心里又动了几分,便笑道:“既然如此,我就答应你了。”

岚儿笑得一朵花似的,再恳求道:“我们今日就去买马吧!”

“那可不成,”云娘驳道:“马可不是随便买的,若要买好马,总要等到开马市那天,再到市上好好挑选一番才行。”原来襄平城马匹的生意是极兴旺的,每一旬便有专门卖马的商贩在北城外形成市集,想买马的人便可以在那一日过去,听说常有夷人带着成群的马过来贩卖,玉瀚就曾去买过几匹好马。

岚儿无奈,只得嘟起了小嘴,“那到了集市的时候,母亲一定要带我去买马!”

云娘答应着。

不防邓小姐在一旁笑道:“夫人,汤小姐,明天就是马市的时间,我们今天晚上就可以先到北城外看看,夷人会带着马提前过来的,这时候正能挑到最好的马!”

岚儿听了,哪里还能忍得住,拉着云娘的衣襟道:“母亲,我们就去吧!”

邓夫人等人也笑,“别的倒罢了,便这马市的时间比什么都记得牢!”

邓小姐却不理会,只向岚儿道:“我还会挑马呢,我们一起去!”

云娘便笑,“纵是我不想去,也只能去了。”

大家回城,略兜了个圈子便路过那里,果真已经有十几座帐篷,并一群群的马了,都道:“因为辽东建了骑兵,过来卖马的夷人越发多了起来。”打马上前一看,果然不乏神俊非凡的马儿。

云娘的马是玉瀚替她的挑的,她倒不懂得应该如何买马,好在邓夫人等个个深通马经,就连小小的邓小姐也颇能说出些马齿、马耳、马腿什么样的好,几个人在马群中便认真看了起来。

一会儿工夫,邓夫人和邓小姐便帮着岚儿挑中了一匹雪白毛色的小马,向云娘道:“果真是好品种,恐怕要贵一些,但是正好从小养起来,长大了便会护主的。”

云娘见岚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哪里还会嫌贵,只请了邓夫人帮忙讲好价钱,一时又遣人回城取锦缎,原来夷人不愿意要银子,却宁愿要几十匹好锦,原来他回了草原正可以将锦高价卖了,倒比拿着银子回去合适。

这时蕙莲在一旁轻轻地拉了云娘的衣袖,“我看到了阿朵。”

第187章 阿朵

阿朵是谁?云娘一时没有想起来,“哪个阿朵?”

蕙莲便悄声道:“就是冯指挥史新纳的夷人小妾阿朵,”又指着一个背着孩子挤马奶的瘦高女子给云娘看,“那个就是。”

可是阿朵不是应该在京城吗?云娘便问:“你不是看错了人吧?”

“不会错的,我刚才就看到她了,也不大相信,特特地瞧了半日,就连眉上的那颗痣都一模一样,才来告诉夫人。”

“她怎么会到了这里?”思忖了一下,便叫蕙莲,“你去将她叫来,我问一问。”

蕙莲便跑了过去,一会儿拉了阿朵过来,还低声劝着,“我们夫人最善心的,你不必怕,有什么话也只管与夫人说。”看样子阿朵并不愿意来回话。

云娘这时离了大家,单独站在一处,便向阿朵道:“因冯湘是我们家的朋友,所以看见你总要问一问,可有什么难处只管对我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阿朵早知道蕙莲是总兵府的丫头,因此也猜到了云娘的身份,显然有些害怕,却十分倔强地道:“我不想在那个鸟笼子里住着了,所以便回来了,又有什么不对?孩子是我生的,所以我带回来了,也没有什么错!我走的时候可是什么东西都没要的!”她的汉话并不很好,是以更显生硬。

云娘见她有几分激动,便赶紧道:“我并没有恶意,只是如今冯湘在外,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所以才多问几句。”

阿朵便赶紧道:“我现在过得好着呢!不劳你们挂心!”说着将身子挺得更直了。

云娘瞧着她身形十分削瘦,脸晒得黑红黑红的,又有几处暴起了皮,一身污得几乎看不出本色的皮袍子,用布兜背在背上正熟睡的孩子,心里越发为难,并不知如何做才好,再看她形容虽然狼狈,可是一双细长的眼睛却十分明亮,显然是有主意的人,半晌又问:“你找到家人了?”

阿朵犹豫一下才道:“我才回来没几日,还没找到家里人,先在那家帮忙干活,等他们回草原时再找回去。”

是了,夷人与汉人不同,居无定所,所以就是阿朵想回母亲家,也没有那样容易就找回去的。云娘便又问:“那你们母子只靠着帮工过日子,岂不是太难了?”

“并没有什么难的,我一个人从京城回来还不是好好的,”阿朵摇头,然后恳求道:“我自己能把儿子养大,夫人不要把我抓回去!”

千里迢迢,一个夷女背着刚满月的孩子,又没有银钱,能走回来,果真很了不起,云娘越发觉得难办,劝道:“不如你进城里等冯湘回来,与他说明白了再走?”

“不了,没什么可说的,我就是想回家!”

云娘度其神态十分地坚定,怎么也做不出将人硬扣下来的事,便将手腕上的一对金镯子取了下来,“你拿着吧。”

阿朵并不肯收,“我不要夫人的东西。”

云娘便道:“并不是给你的,而是给孩子的见面礼。”说着递给蕙莲。

蕙莲便接过镯子替她戴在手上,“夫人赏你,你便接着吧。”

阿朵便道:“那我就走了。”说着果真转身走了。

云娘立在原地,怔了一怔,忽然见阿朵又跑了回来,松了一口气,“你还是与冯湘见上一面才好的,先随我们入城吧,我来安排。”

不料阿朵却道:“我不进城的,明日就走了。只是想请夫人转告冯哥,我过去真心喜欢过他,而且还要谢谢他给了我一个儿子!”因为不再害怕被抓回去了,神采里竟有几分飞扬,然后便不回头地走了。

云娘只得将事情放在心里,又嘱咐蕙莲不要说出去,只等冯湘回来再告诉他,他若是还恋着阿朵,便去将她找回,但是云娘却分明觉得阿朵再不会跟着他来了。

辽东铁骑在初夏时回来的,玉瀚早早让人传话,“请夫人在总兵府里备下丰盛的酒席,我们的老朋友来了!”

云娘只听传话便知玉瀚很是郑重,赶紧吩咐了家人,十分用心,心里却不知是哪一个老朋友,又怎么能在北边遇到,问了那军士,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被派来传话而已。心里不禁埋怨玉瀚,为什么传话却不传得清楚些,也好知道为谁准备宴席,能准备得更合适一些呢?

虽然这样想了,但心里却还是雀跃起来,并不是为了那不知道的老朋友,而是为了玉瀚就要回来了。虽然他不在府里的时候,自己带着孩子过得也好,可还是盼着他回来。甚至自听他要回来了,云娘便觉得家里都亮了许多,脚步也轻盈起来。

到了玉瀚回来的时候,云娘迎到了府门前,见正与玉瀚并肩走来的人,却大吃了一惊——原来他说的老朋友竟然是木枮儿!

木枮儿在玉瀚的指点下走了过来用一只手扪着胸弯下腰来,口中说了一大串的夷语,云娘一点也没听懂,只点着头笑。

汤玉瀚便过来与她并肩站了道:“木枮儿是在祝福你。”

云娘便悄声问:“他一定没有认出我吧?”

汤玉瀚便点了点头,又笑道:“我告诉他。”果真用夷语说了一串什么,木枮儿便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云娘,又说了一大串话。

“他是说没想到你长得这么漂亮,无怪我一定要回来。”汤玉瀚笑着解说了,又向云娘道:“你今天也出来与我们一起,夷人招呼客人就是这样的。”

云娘也算是去过夷地,便也不反对,只又请了邓夫人等一同入席。

于是大家便按夷风,夫妻坐在一处,云娘便与玉瀚坐在最上首,左手下面最尊贵的位置给木枮儿和他的随从们,右边是襄平城诸将。大家从未这样坐过,最初颇有些不适应,可看着总兵和总兵夫人神情自若,便也就好些了。

吃过几巡酒,云娘便悄声道:“我本来准备了戏班子,可是木枮儿恐怕听不懂,是不是叫上来呢?”

汤玉瀚倒奇怪,“从没听有戏班子会到襄平城的?”

“邓夫人她们也说是第一次呢,”云娘便道:“不过,现在襄平城比过去富多了,来了戏班子亦不稀奇,本来唱了十天要走,我因想着你们就要回来,便留他们再等等,如今正在外面侯着呢。”

汤玉瀚点头道:“也许木枮儿他们听不懂唱词,可一定能看得懂。”又补充了一句,“当年我在夷人那里,就能听懂他们的歌。”

云娘便赶紧传了戏班子,又笑玉瀚,“在那边也没多久,你的夷语说得倒好!”

玉瀚略笑了笑,“我为了能听懂他们的意思,可是用了很多功夫去学的,现在可不是得用了吗。”

正说着,那戏班子便上来了,班主捧了戏单子请总兵点戏,汤玉瀚便将单子递给木枮儿,木枮儿听身后的一个人说了什么,便就用手上面指了一指,原来是贵妃醉酒。

云娘觉得木枮儿就是乱点的,忍着笑向班主点头。须臾,戏子们便扮好了出来,原来襄平城副总兵府里并没有戏台,便只在堂屋前面的空地充做戏台,乐手便都只坐在一旁。

尽管十分地简陋,但是木枮儿他们都看得痴了。云娘是主人,自然会一直用心注意大家的情况。一出戏罢,便请他们再点,又在戏间令人送上美酒佳肴,殷勤相劝。

又瞧了个空儿,悄悄出来,吩咐了江花,“赶紧在外院收拾出一间屋子给侄少爷,再悄悄去问侄少爷的小厮,需要用什么都备上,家里没有的便去外面买,这几日侄少爷住在这里时,你便时时关照着。”原来汤峥这一次也跟着玉瀚出征了,是以一同回来的。

自汤峥率兵来襄平城援救起,云娘便与这个侄子渐渐熟悉起来,眼下汤峥调入辽东,自然更是要关照他。

又叫了蕙莲,“你悄悄将冯湘叫过来。”

因为有戏,院子里的人都出去看戏了,空无一人,云娘倒觉得正好,免得让人听见了不便。于是在内院的廊下等着,没一会儿见冯湘走了过来,见了她眼睛一亮,喜滋滋地上前行礼道:“嫂夫人,唤我来何事?”

云娘便将那日见到阿朵的事说了,又道:“我本也想将人留下,可是阿朵却十分坚决,我倒又怕硬扭着不好,便放她走了。”

冯湘方才还神采飞扬,左顾右盼,现在却将一张晒红了的脸胀得更红了,握拳道:“出了这样大的事,家里连封信也没有,我竟才知道!”

云娘恍惚记得他是将阿朵送到外宅的,因此便提醒他,“也许你家里人果真不知道呢。”

“什么不知道,就是不想管!”

云娘见冯湘很是气恼,便道:“我之所以急忙将你叫来,就是想告诉你卖马的夷人去了哪个方向,如果你愿意去追,还可以早一点去,把阿朵请回来。”却又不忘劝道:“我知道你们男子都重血脉,可是阿朵真很可怜,你千万不要只将孩子抢回来,那样她恐怕会伤心的。”

冯湘这时反不急了,“我不去追了,就是追上也没有用的,阿朵脾气特别犟,既然走了,定然不会再跟我回来,也不会把儿子还给我。”

云娘便道:“虽然是冯家的血脉,可是毕竟母子连心,阿朵说的也有理,儿子虽然是你的,可也是她的,你只管放心吧。”

冯湘摊摊手,“我总没有那么狠心让她们母子分离,就让儿子跟她去吧,反正我也不缺儿子。而且嫂夫人有所不知,夷人与我们不同,女人带着儿子改嫁不算什么,继娶的男人也会将这儿子当成自己亲生的,就连将来分家产也与亲生的一样呢。”

云娘找了冯湘过来时,是准备好了要劝慰他一回的,毕竟才从北地征战回来就遇到这样一件糟心事,但眼下却觉出他其实也不过只略有点生气,倒是以为丢人的情绪更多些,又见他已经平复下来,便点头道:“如此,还请冯指挥使回席吧,我这边也有许多事要安排呢,就不奉陪了。”

说着进了房,打算转一下就出来,其实她并没有什么事要再安排的了,就是一会儿玉瀚回来洗澡休息的物品都准备好了,布巾、衣裳、腰带都摆在一旁,随时都能用,只是以此为借口赶冯湘走而已。

不料她一进房,倒吓了一跳,原来玉瀚正在浴桶里,见了她笑道:“我正洗好了,帮我拿布巾擦擦。”

第188章 好笑

云娘瞧汤玉瀚十分适意地靠在浴桶上,仿佛已经洗了一会儿,可自己出来时他明明还坐在宴上呢?便十分疑惑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就在廊下,怎么一点也没听到声音?”

“我却听到你们的话了。”脸上忍不住现了笑意,冯湘刚送回京的阿朵便跑了回来,还真可笑呢?他可是一句也没漏下地听到了,又强忍着在屋里没有笑出声。

云娘便疑惑道:“你该不是又胡乱醋了起来吧?”

“并没有,”汤玉瀚笑着站了出来,“但我见你出来,便也跟出来了。”说着便将云娘拉到怀里,“正好换件衣服再回去。”

衣服又没有弄脏,原本完全没有必要换,但是眼下却湿了,不换是不可能的,云娘一边梳妆一边啐他,“总不成一起走让人猜到你做了什么,你先去吧!”

汤玉瀚这时便是极听话的,笑嘻嘻地上前替云娘簪了一只钗,顺手又在她脸上抚了一把走了。云娘揽镜自照觉得瞧不出什么破绽方出去,到了院门前见蕙莲正站在那里守着,脸上一红,忍不住还是问:“你可见总兵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随夫人回来便一直站在这里,并没有见总兵大人回来,只刚见总兵大人方才出去了。”

云娘心里便暗笑玉瀚还是醋了,也不知从哪里翻墙跳窗地回来,却也不提,偷听自己和冯湘的话,真真好笑。可自己总不与他一般见识的,又问:“你可见冯指挥使是回宴席上还是回房了?”

蕙莲便道:“应该是回房了。”

云娘便带着她到厨房看了看,见正在烤羊,正是按夷人的方法做的,便笑,“备这宴时原想既然是故友,定是从京城来的,所以想他们尝尝夷人风味,不想客人也正是夷人首领。”

蕙莲便笑,“这样倒也贴切。”

云娘又看了旁的菜道:“你挑些清淡的酒菜给冯湘送过去。”

看着蕙莲答应着走了,云娘方回了宴上,先悄悄瞄一眼玉瀚,见他将自己新做的玉色的箭袖八团云纹袍穿得格外英武俊俏,又自觉为他选的玉带也好,特别配他身上的衣物,且上用系了那把镶金嵌宝的腰刀,十分合宜。再见他端正地坐在正中最宽大的榻上,脸上平板着,一丝笑影也没有,几乎觉得方才那个赖皮的人不是他了。

只是却也放下心来,如此模样,再不会有人想到刚刚的事。

再环视一圈,大伙依旧吃酒看戏,便悄悄在玉瀚身边坐了。

没一会儿功夫,手便被他在袖子下面握住了,轻轻地把玩着,仿佛提醒她刚刚的人正是他,一点也没错,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其实心里坏着呢。

这一场戏酒,一直从午后唱到午夜,云娘见木枮儿等人意犹未尽,却知道戏子们已经极累再不能支,便罢了戏,只道:“夜深了,总要睡觉,明日再请戏班再来唱。”说着让人拿出二十两银子打赏,又有邓夫人等也纷纷赏了银子。

不料,木枮儿竟也从脖子上摘下来一串松石,说了几句,令他的随从将那价值不斐的东西送给了班主,又高声道:“唱得好!我们头领十分喜欢!”

一时宴散,自有襄平城驿丞将木枮儿等人接走,云娘随玉瀚送到门前,回来便笑,“真没想到,夷人竟然也喜欢看戏。”

“夷人也是人,喜欢好的东西不是很正常吗?”汤玉瀚却又赞她,“我正想让他们见些天|朝的好东西,夫人安排这戏,恰到好处。”

“请这戏班子也不过是凑巧的事,”云娘与汤玉瀚进了房,一面帮他换了衣裳一面又问:“我见木枮儿虽然与你谈笑风声,但眉眼间颇有郁结之色,可是有什么不情愿的?”

汤玉瀚便笑道:“他是被我掳来的,自然有点不情不愿。”

原来如眼,云娘便问:“你这次出门竟特别去找西夷的部落?”

“并不是,夷人逐水草而居,想找他们并不容易,先前高祖出征时也有找不到夷人空返的时候。我这一次本也只是想练兵,不想正与他们遇到了,便邀他来了。”

“其实他是见打不过你才不得不来的,”云娘还不知道玉瀚,心中雪亮,坐下拆了头发,“之后你还是要把他们送到京城,让他们知道天|朝的好处,以后不再打仗。”

“不错,”汤玉瀚颌首道:“我到辽东之后,一直想如何是最好的治辽方略。练兵打仗自然必要,可是只靠刀兵亦是不行,总要夷人诚心归化。这个木枮儿,他原来的部众很少,但颇有才略,自他当了首领便慢慢聚拢了许多夷人,现在若是不管,将来恐为天|朝之祸。”

云娘便接道:“如今将他带到襄平城,一则是要感化他,一则是将调离西夷,将来就是再回西夷,部众也多分散了,正可谓防微杜渐之策。”

此时汤玉瀚正站在她身后,便将她抱了起来,笑道:“我们家里又出了一位女总兵呢!”

“那明日你要听我将令,教岚儿骑马。”

“岂止交岚儿,就是崑儿也该学起来了。”

“崑儿还是小呢,再等一两年吧。”

“他虽小,却是男孩。”

还没有崑儿时,玉瀚便说有了儿子便要早早将儿子分到外书房请武学师傅教导。等真生了儿子,云娘见他也与岚儿一般地爱惜,便早将那时的话忘记了,现在突然想了起来,也顾不上与玉瀚笑闹,赶紧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问:“你不是现在就想教崑儿学武吧?”

汤玉瀚却点头道:“武学师傅这两天就到了,是该开始练了。”

云娘才知道玉瀚原来早做了安排,便气道:“你为什么不与我商量?崑儿还这么小,哪里能吃得习武的苦,再等一两年又如何?”

“告诉了你,你岂能舍得?”且云娘自那一次小产后便未再有孕,是以更是珍爱两个孩子,“而且不瞒你说,我虽想到了,但也想再等上一年。后来接到祖父的来信,才下了决心。”

若论爱惜孩子,汤主瀚也未必逊于云娘,只是他毕竟是男子,总是更理智些,此时并不让步,却轻言细语地哄着她,“我小时候也不愿意习武,只说那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就有吃不尽的苦,直到长大了方才觉出习武的好处,这时候再没有人督促也会每日打上一套拳。”

“所以尽管要吃些苦,但其实却是为他好。再者你想崑儿是我的嫡长子,将来还要继承爵位的,哪能不好好教导呢?是以这一次,祖父不止帮我们找好了习武的师傅,就连读书的先生也请好了,岚儿了崑儿便一起开蒙吧。”

云娘早知玉瀚说的对,又无力地反驳道,“这时候开蒙也早吧?”

“不早了,且我见岚儿和崑儿也被你教着认了几百字,跟着先生认真学起来并不难。”

云娘想了想又道:“读书习武也就罢了,只是不能这么早将崑儿分到外院去。”

汤玉瀚似乎早知道她会如此说的一般,笑着抚了抚她,“可以再等等,只是你想如今岚儿已经六岁了,崑儿已经四岁了,是不是应该从西屋里挪出去,分到东西厢房里住着了?”

这一对小儿女从生下来就是云娘亲自抱在怀里长大的,先是就住在自己的屋子里,现在也只在西屋,只隔两道门,什么时候过去看都是极方便的。现在就是分到同一个院子的东西厢房也好似从心上摘下来似的,云娘可也知道再不能让他们如此在西屋里混着了,于是便伏在汤玉瀚的怀里哭了起来。

“别哭了,你当我不想一直把他们抱在怀里逗着玩闹?可是孩子总要长大,离了我们。是以人们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到时候我们就是老来伴了,我辞了官,你也织不动锦了,我们在一处读书看画逛园子,不也很好?”

云娘本哭得伤心,听他开解也知不错,方略好了一点,就听汤玉瀚突然间笑道:“也不知那时候到了晚上,我还行不行了?”遂一把推开他,啐了声“老不正经的!”远远地躺到一旁。

汤玉瀚见她不再伤心,便到她身边躺下问道:“我现在还不够老呢,所以是不是就可以不正经点呢?”

云娘却又不生气了,依在他怀里道:“听你那么一说,我现在觉得老了也是很好的事呢。”

“只要我们在一处,什么时候都是好的。”

有了这番话,岚儿和崑儿搬出西屋,分别住到了东西厢房,每日一早便到书房读书,崑儿又开始习武等事情一件件地办了,云娘便还觉得有受得住。

再看岚儿和崑哥儿,搬到新屋子里都乐开了怀,又因刚刚读书习武,也都兴致十足,并没有一丝忧伤,云娘一则是放下心来,另一则就是失落了,没人时便在玉瀚面前念“两个小没良心的,先前还缠着我要一起睡呢,现在竟把母亲全忘记了!”

方念了一天,崑儿便泪汪汪地起不了床,“母亲,浑身都疼,又酸又疼。”

昨日是崑儿第一天习武,云娘其实一直在练武场外偷看,见武学师傅并没有教他刀法剑法,只令他站了一会儿桩,倒是不解,回头问玉瀚,才知道习武都是从这么来的,先要打好基础,稳了下盘才行。倒放下心来,先前她倒是怕这样小的孩子舞刀弄枪的不小心伤了。

只站了一会儿便说痛,云娘只当崑儿太小,又一直娇养长大,恐怕是有些累了,因此便笑着劝道:“昨日崑儿还不是说要与父亲一样,将来做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吗?你父亲说他从小就这样练的武,以后每一日还要练的时间再长些呢。”又将崑儿的衣裳解了,学着玉瀚昨晚的样子在他的小胳膊小腿上揉了一会儿,“你父亲一大早便去操练了,如今崑儿再不起来,将来就不能当大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