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要从容优雅,女土司亦要风格,今日自己是有备而来,一战便占了上风。但女土司也未必就能立即心服,日后免不了还要再打交道,因此才向玉瀚问些详情呢。

汤玉瀚虽不甚解,但却是最疼云娘的,将人抱在怀里怎么也爱不够,又温声道:“结发为夫妻,相爱两不疑。你再不必担心我,且此番西南战事了了,我便要实践当年的诺言,带你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你说,可好?”

“当然好,”云娘答应着,又想自己是信玉瀚的,但是心中也难免有小小不言的波动,如今完全解了,心里说不出的感慨,却将头埋在他怀里,认了她从不肯认的话,“我再舍不得你的,所以才会酸的。”

“你酸一酸,我心里倒受用,比夏日期里吃了冰还舒心呢。”

云娘便也笑了,“这里没有冰,但明日我给你做一个酸酸凉凉的菜!”

“是什么?难不成是你自己?”原来云娘身子比玉瀚要凉,天冷时她喜欢在玉瀚怀里取暖,天热时玉瀚便喜欢在她身上乱蹭,还会赞她冰肌无汗,因此才如此笑她。

云娘听他说得有趣,便伸了手臂过去,“你喜欢就吃吧。”

汤玉瀚果真就咬,“真将你吃了倒省事了,就在我肚子里,再不必想的。”

说笑归说说笑,玉瀚又告诉云娘,“八百甸土司之职在女土司一家传了几百年了,她的先祖又是朝廷封的土司,在当地十分有威望,因此虽然只剩下女土司一个少女,布侬人依然推举她任土司。”

“况且八百甸土司一家都是心向天|朝的,先|前八甸还没有被蛮王占去时,他们岁岁向天|朝进贡,两军交战时亦心向天|朝,劳军、带路、送粮,不辞辛苦,她的父兄也皆死于战事。因此我亦是支持女土司的。”

“今年八百甸重新收复,女土地司要用新收的棉麻蚕丝织锦进上,我亦会同时上一本奏章,为女土司请封,除了她家世袭的八百甸土司,还有奉节义女的尊号。”

云娘听了喜上眉稍,却赞,“你是如何想来这样的尊号?果真十分地妙!”她先前担忧的其实却不是玉瀚,而是皇上将女土司赐婚给玉瀚,再封诰命夫人,安定西南局面。若是如此,她便很难挡回去,可一时亦没有办法改变。

如今玉瀚替女土司请封,却正将她的担忧解了。只从封号上便能听懂,女土司有节有义,正该为朝廷世代镇守八百甸,便再不好嫁入侯府与平南将军联姻了。

“你倒来赞我,却忘记了你替左兰请封之事了?我还是向你学来的呢。”

原来先前朝廷给女子诰命封号,皆是从夫从子,唯独云娘感左兰之义,上书皇后为左兰请封,并荫后代。如今,汤玉瀚自到了八百甸,便看出了布侬人和他们的女土司的愿望,亦十分为难,若非云娘,他再娶一房也无关紧要,但是他却知道云娘的,把自己当成眼珠子一般地爱,连身边人都不许有的。

她的这番痴情,自己怎么会辜负呢?

而且,见了她只听到些风声便急忙来了西南,说是送药,其实就是吃醋了,那模样十在可爱可笑,让汤玉瀚心里又无端地升起了一种满足,她的醋意有多重,爱意便有多深!

其实汤玉瀚对云娘的情并不逊于她,再舍不得她有一丝不快的,因此对这合情合理的事情完全不应承,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一个好办法,从左兰之例为女土司直接请封。

如此这般,不只全了自己和云娘的夫妻之情,又有益于朝廷。

因此汤玉瀚告诉云娘,“我给皇上又附了一封信,向皇上说明为何要为女土司请封:倘若我或者哪位官员娶了她,不过是名义上有了联姻之称,后院又多了一个女子而已,并不如依旧将女土司留在八百甸,不只是她本人,还有她将来的后代,永远都为天|朝的藩篱。”

又悄悄问:“你想想,我说的岂非有道理?”

果然,于公于私再好不过的了!

可是,云娘却也不免问:“我看女土司虽然压抑着不说,但其实却一颗芳心全放在你身上了,她可会情愿?”

“只要我不点头,她倒也不至于做过份的事。过些时候想通了,知道我是为了她和她的族人好,便也就会水过无痕了。”

汤玉瀚对自己十分体贴,但是对别的女子却从不假以辞色,是以他对女土司,关照是关照了,却不会十分为她着想,云娘最喜欢玉瀚待自己的不同,便在他的脸上香了一香,笑道:“我既然来了,正好可以慢慢劝她明白道理。”

玉瀚也点头,“你来的正是时候,有些话我倒不便与她说。”

云娘满是信心,“她见了我穿的这纱便十分羡慕,又向我请教改机的事,因此日后定会来找我的。”

玉瀚便也问:“我听你们说了半日改机,你是什么时候弄出来的呢?”

云娘便将自己在江南的事情讲给他听,“无怪人说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我因去过辽东,弄过那毛毡,因此便觉得寻常织机有不好之处了,在家闲来无事,便琢磨出来。”又得意地道:“虽然改机早晚要传出去,但是这一两年间,我们的织厂一定要大赚了!”

玉瀚便提醒她,“这番来带这许多的药也用了许多银子吧?”

“固然不少,”可是云娘一昂头,也学着前日酒席上苏娘子的语气哼道:“不就是银子吗?谁家又缺那东西呢?”

瞧着云娘的模样,把汤玉瀚笑得,又抱了她求欢,“叫我怎么爱得够呢!”

云娘在八百甸住了下来,便不说私情,只汤玉瀚的日子便过得好了许多,先前虽有军士们照顾,但是那些男子岂有多少细心,玉瀚又是不喜欢与他们多话的性子,能省的便都省了。

如今有了云娘,每日期里的衣裳鞋袜,饮食汤水,样样精心,汤玉瀚精神愈加的好,日日又换了新衣裳穿,更显得英俊不凡,云娘看在眼里,喜上心头。

第217章 闲谈

玉瀚如今掌着西南十几万大军,正与蛮王隔江相对,军务十分地繁忙。

云娘来了后,却也不肯让他多分心在自己身上,平日里并不肯多打扰他,却时常与女土司在一处,在八百甸四处走走,看看风景,又带人做些劳军的事务。

所谓的八百甸,果真是名副其实,就是在群山之中散落着许多的大小寨子,眼下她们所处的地方正是最大的一处,也是各寨子的中心。女土司便告诉平南将军夫人,“这里没有平整大块的土地,所以大家也只有分成许多小寨子住,每个寨子都自种自吃,不过有的寨子会织锦,有的会打银饰,有的会做日常器物,到了集市的时候,大家便都拿了东西到集上交换。”

“农闲时,大家也常到歌圩上唱歌,”女土司便问云娘,“夫人,你会唱歌吗?”

若是别人问,云娘一定要答不会的,可是此时她却一点也不谦虚地道:“会呀!当年我和将军成亲的时候,我还唱给他听了呢。”其实她一点也没说谎,那时他们俩被泥土埋在小屋里,果真是成亲了的,她也唱了歌给玉瀚听的。

“但是,”云娘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在我们那里,除了戏子什么的以外,女子只能给自己的丈夫唱歌听,却不能唱给别人的,否则男人就不高兴了。”

女土司便眨了眨眼睛,她再想不到天|朝的人还有这样的规矩,美妙动人的歌曲不就是唱给大家听的吗?怎么还不能在外面唱出来?

也不怪自己向着平南将军唱歌,他就似没听到一般。

此时两人走到了小溪边,正有许多布侬女子在河边唱着歌洗军服,女土司便笑道:“我们这里可不是,大家做什么都喜欢唱着歌做。”

云娘也很喜欢听这里女子清脆的歌喉,便点着头笑道:“是很好,但是我们在家里唱却是不一样的。”女土司毕竟还没有成亲,她哪里懂得夫妻二人在无人时悄悄唱个小调的乐趣,因此只略说了一句便笑了笑。

女土司却也感觉到些什么,因此却又指了那山溪道:“自天|朝的大军到这里来之后,我们便把最好的那一段溪水留给他们用。我看平南将军并不来洗澡,可是却总那样干净。”

玉瀚再不会当着大家的面洗澡的,自然是令人提了水到木楼里的,因此云娘便道:“他也算是爱干净的了,可在外面时日一久,竟也没法看,我这次来了,便将木楼之上全部重新擦抹一遍,又将他的衣裳全部拿去重新洗了。”

女土司赶紧道:“大军驻在我们寨子,我自然派了人每日帮忙洒扫洗衣,可是将军一向不用的。”

“他就是这个脾气,”云娘笑着又说:“一向不喜欢外人近身,在家中也是我亲自服侍他。”

是的,自己也曾极热心地想帮忙,可是却全部被拒了回来,甚至平南将军的那座木楼,也至多上到了二层,最高的那处便从没有踏足。但是他对他的夫人却不一样!

云娘又想起了往事,便越发笑了起来,“好在此处水是不缺的,天气又热,每日都要沐浴,当日在辽东出征回来,那头发都打成了绺,又洗又梳弄了好久才清爽了呢。”

先前虽然知道平南将军是有夫人的,可是那夫人是在京城的,远在天边的京城,因此便觉得似乎是没有。女土司也宁愿忘记平南将军有夫人这一点,她只觉得自己喜欢平南将军,真正的喜欢。

他是那样勇敢,带着人打到八百甸,将成千上万的蛮兵都打跑了;他是那样的英俊,穿着军服佩着宝剑,仿佛天神一般;他是那样和善,对自己的族人温文有礼…

女土司初一见面就喜欢上了平南将军,不,其实在没有见面前,只是听到了平南将军将蛮人赶走了的时候她便喜欢上了,而一见面就更喜欢。

就算平南将军有夫人了,那又怎么样?土司也有娶好几个老婆的,听说汉人的大官更是有许多妻妾,自己宁愿做其中的一个,只为了能在他身边。

族中的人也没有一个不赞同的,平南将军成了布侬人的女婿,将来再不会有蛮人或其他人来欺负了,而自己与他生下孩子,一定也是像他一样勇敢和英俊的,将来就是布侬人的新土司。

谁想到平南将军的夫人突然间来了,初听这个消息,女土司简直不能相信。汉人的女子怎么能走了这么远的路来到八百甸呢?

然后她急忙放下手中的锦,跟着大家去一窝蜂地跑过去,只见平南将军带着人向山上走,他平日里那样稳重,如今竟然将步子迈得那样大,似乎就要飞起来一般,然后女土司便见他抱着她进了寨子。

原来平南将军的夫人是这样,女土司从头到腿地细细打量,想挑出她的不好,可是竟然找不到——她年轻、美貌、温柔可亲,而且与她在一处时间越久,说的越多,便会越发知道的她的好处,甚至自己最长于的织锦,竟然也要输与她三分。

眼下听着她无意间将与平南将军在一起的琐事随口道来,又知道他们原来在一处那么久,情分那样深!

而那夫妻间的细碎的小事,更是比那高高的三屋木楼还要将女土司隔了出来。

云娘便与女土司常在一处说话,但是说的最多的还是织锦。

女土司因那日在宴上的话,回头便请云娘去看她织的布侬锦,“这些是要进上的,夫人觉得皇上会喜欢吗?”

云娘点头,皇上会不会喜欢这锦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布侬人向着天|朝的心意皇上便会十分满意,因此用心帮她选出进上的锦,又告诉她汉人和皇宫里的喜好和禁忌,“皇上见了这锦一定会极高兴,也会厚厚地赏赐呢。”

女土司便开心地笑了,迟疑了半晌终又问:“我们这锦未免太厚重了,平日里穿用不如夫人所穿的纱轻薄好看,不知夫人能不能将改机的法子教给我们?”

云娘既然向女土司说过,自然就是要教她的,玉瀚对布侬人友善,自己也要与他们好好相处,改机迟早会传到这里,她早些教了也没有什么。

而且,云娘笑道:“我听说布侬锦其实也是几朝前从蜀中传来的,与我们天|朝织锦其实是出于一源,如今我将改机教你也正效仿先贤呢。”

因皆是同出一源,布侬人的织机与江南的织机亦很相像,云娘很容易将她改机的法子也用在了这里,又教她们如何精梳棉线,细缫蚕丝。只是制成了改机,若是没有精细的棉麻丝线,依旧织不出轻薄的锦。

却又不因此贬低布侬锦,反道:“你们原本织的锦也好,色彩明丽,花样独物,又十分厚重,最合用来做被面,或者挂在墙壁上装饰,因此并不要将织机全改了,而是留下一半还织过去的锦,进上也好,出脱换了银子也好,喜欢的人并不少。”

“至于改机织些轻薄的料子,倒可以做衣衫,多了亦能与别的寨子交换些物件用,便是送到天|朝,亦不难出脱…”

平南夫人的话出自肺腑,女土司岂听不出?因此不胜感激,“我之所以厚颜向夫人请教,也正是因为我们布侬人太穷了,先前的锦虽好,却卖不出太多,如今学了天|朝织锦的新法子,总能多换些银钱来。”

“你既然想用这锦多换些银钱,不妨再多织些天|朝人喜欢的花样…”在这上面云娘是极懂的,娓娓道来,听得女土司频频点头。

由衷地道:“如今夫人教了我们,如此的恩德,没齿难忘!”

云娘笑着摇头,“这又算什么,还值得你如此!我与玉瀚是夫妻,你和你们的族人一向去玉瀚好,我自然也是领情的。”

女土司点了点头,可又觉得不对,她的情谊是对平南将军的,却不知怎么却是他的夫人领情了呢?

可是,她原一直觉得自己想嫁平南将军并不错,但是到了平南将军夫人的面前,却再无法表示出自己的心意,听着她再自然不过地说起平南将军,仿佛平南将军是她的——确实也是她的丈夫,他们那样的亲密,亲密得似乎成了一个人。

自己根本就是外人!

云娘看到沮丧的女土司,却只做不知她的心思,平日里无意间的闲谈,却能不知不觉地将她与玉瀚隔得更远了。

第218章 丝布

云娘指点女土司织锦,但其实她也在女土司这里长了许多见识。

在天|朝,尽管有无数的织品,麻布、棉布、绸,每一样又都能分出无数的种类,但是从没有人将麻、棉、丝混在一处织,可布侬人便是如此的,他们织出来的锦除了色彩动人,还有一种独特的质感!

云娘一向喜欢美好的东西,出于本能的追求,却从没有偏见或者固执,因此她只一眼便接受了布侬锦的长处,而且将之放在心上。

过了些日子,云娘便也在这里置了一台织机,她便将那最细的棉线与最好的丝分别做经纬线,只用最简单的方法织出平纹的织物来。棉线平实朴素,而丝线富有光泽,二者相交,经线暗而纬线明亮,别有特色。

且这种料子摸在手中十分地舒服,既有丝绸的滑润,又有棉布的舒适,断下一匹来便给玉瀚做了一身内衣。汤玉瀚穿上便道:“从没有这样好的织物,竟比那最新的素绸还要舒服!”

云娘点头笑道:“这是棉和丝混织在一处的。平日里穿绸自然是好的,但是此地潮湿,身上难免不常汗津津的,丝物却不如棉吸汗,故而你便道素绸不及它,反之若是纯棉织物,又不如丝物柔顺,你又穿不惯,唯有将它们混在一处,得二者之所长,方能得你一赞。”

玉瀚打小富贵惯了,他若赞了,便是果真极好。因此云娘便道:“我这些日子再织几匹,将你的内衣都换了这锦。”

汤玉瀚也笑,“方到了这里才多久,竟又弄了织机织锦了。”又道:“你将棉和丝混在一处织,叫锦也不大适宜了。”

云娘便道:“那便叫丝布好了!”

“这名字虽然省事,倒也让人听得明白。”

这丝布一经传开,女土司立即看出好来,带了布侬人织将起来,却比先前布侬锦要容易出脱,盖这丝布十分在适于当地人穿用,便是运到天|朝,也是极实用的,且价格又要比绸便宜了几成,西南各处便迅速地处风行起来。

汤玉瀚在木楼里便穿了丝布的短褂短裤子,躺在竹席上舒适地将脚放在案上,向云娘笑道:“当年你在辽东造出毛毡织机,有多少人感念不已,如今西南又到处流传这丝布,又是一件功德无量之事!”

“这又算什么功德?有些人心细,便想着是从何处学来的法子,便念着我的好,有的人也未必在意,只学了织出有用的织品便好,其实也没有什么。”云娘倒毫不在意,“我想出了法子,便是给大家用的。”

“那我们的织厂也织了这丝布吗?”

“自然是织的,而且亦只织最好的丝布,”云娘笑道:“西南这边的无论是织机还是棉线丝钱,终不及江南,这其间的差距,并不容易赶上的。”

汤玉瀚也是明白的,便又向云娘笑道:“我正要谢你呢!”

云娘便奇怪了,“八百甸又没有你办的织厂,你谢我做什么?”

“此处虽没有织厂,可我也得利甚多。”

大军虽然驻在西南,但一应军需粮草皆是朝廷运送,军饷也是朝中关了来的,因此八百甸就算是因织丝布富了,与玉瀚亦无关系,至多土司劳军时东西丰厚一些,怎么也不可能得利甚多呀?

汤玉瀚便笑了,“先前西南战事屡屡不胜,与粮草军需运送不利有很大的关系。因此我到了西南,第一要务便是筹备军粮,亦想了许多法子,就是邓闯他们也用了许多心思帮忙,可是此处地形复杂,运费终是居高不下。”

“可是最近运进的粮食却多了起来,运费也降了下来,你道为何?”

“便是大家都不再用官差,而学了辽东的法子,将军粮交给了商队!”云娘自己到了西南,经历了一路的艰险,就是她带的行李物品亦有不少在路上损失掉了,但是一石米竟能到千金亦是过分了,其间一定有问题,官差不知在其中渔利了多少!

“还不全对,”汤玉瀚又笑,“你想想,这里织出的丝布十分受到喜爱,是不是前来买丝布的商人便多了起来?买丝布的商人可不会空着手来西南…”

不待玉瀚说完,云娘便笑了起来,“因你先前便有送粮发五倍粮价的许诺,因此这些商人便带着粮食过来,然后再买了丝布回去,更加稳赚不赔了。”

“不错,如今我再不必为军粮发愁了!”汤玉瀚便笑道:“是以,我是不是应该奖励你呢?”

奖励惩罚的把戏早是他们玩熟了的,云娘便啐他,“你还闹,昨日我都担心这木楼倒了呢!”

原来这木楼二层住着几个军士,因此汤玉瀚总觉得不能尽兴,昨日便找了借口将他们都打发走了,然后乘着夜色将木楼摇得都晃了起来,将云娘唬得担心不已。

“不是早告诉你了,此处的木楼便是这般的,”汤玉瀚又笑,“你还没见那竹楼呢,似是摇摇欲坠,其实无事的。还有树上的小竹屋,更是有趣,待有机会我带你去试试。”

云娘便不理这话,却笑着指了他的身上笑道:“你穿着这衣裳,若是出去了,别人只当是个布侬人呢。”

汤玉瀚便起身凑到她面前恳求道:“好云娘,你也做一身布侬女子的衣裳穿了我看。”

云娘又啐他,“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看过!”

“那怎么一样?”汤玉瀚便缠着她磨了起来,又道:“你看我,都换了这短衣短裤的给你看呢!”

其实云娘早有打算,只是没说,现在被他赖住,便点了头,“你再等等。”

原来大家织的丝布都是一色的,至多如云娘的银纱衫子一般经纬两线用两种色织,但是云娘却想,如果经线的棉线为底色,用纬线的丝织出花纹来,那光亮的丝线花纹在暗色的棉底上岂不更加显眼出众,便似浮在那底子上一般的!

这花样云娘却是关了门悄悄织的,雪白地子,鲜红的朱瑾花,花朵并不大,细碎地分布在丝布上,因是用丝在棉线上织的,便格外光泽鲜艳,比那完全是丝织出的锦别有一种清丽雅致的感觉。再比着花纹裁了,缝的时候衣裤上的花便是对称的,摆在被子上,自己越看越喜欢。

这一日汤玉瀚自外面回来,方一上楼,就见屋子里的人换了样儿,一件首饰也没有,乌油油的头发只随意的挽成一个髻,身上是短短的对襟小褂,宽宽的散腿小裤,赤足穿一双绣鞋——衣裳和鞋却都是一样的白地小红碎花,一段纤巧的腰肢,如藕节般的手臂和小腿,再就是鲜笋般的嫩足,再向自己回眸一笑,就似从山间走出来的小妖精!

从此平南将军便喜欢上了西南百夷的种种衣裳,百忙之间也要画了衣裳的样子给云娘照着做,这些衣裳云娘穿起来都俏得很,这里的气候原来适合,再加之那丝布做了短衣短裤穿在身上再自在不过了。

他们夫妻便又有一个新习惯,平日在外面都穿着天|朝的衣饰,回了三楼便换了丝布衣衫,这里没有冰可用,但吹着自木楼窗子进来的风,却也凉爽惬意。

不过不论是玉瀚还是云娘,都是再不肯让别人看到了的,那些衣裳都只是他们为彼此穿的!

汤玉瀚有一日又承认,“这衣裳舒服凉爽只是其次,还有一样好处——做起那事情也方便得多。”

云娘红了脸笑他,“如今你回了木楼哪里还像平南将军?”却又生了一个心思,原来她亦喜欢布侬人的银饰,与玉瀚商量,“听说布侬人专门有一个寨子是做银饰的,我想去看看呢。”

“这倒容易,峥哥儿如今便在那寨子里驻军,改日我陪你过去。”

“你如今忙成这样,这些小事便不需用你了,”云娘摇头,“我约女土司同去。”

“你们如今倒形影不离的,真叫我看不透。”

“有什么看不透的?”云娘淡然地笑,“她愿意多知道我,我也愿意多知道她,脾气秉性也都还对得上,因此便常在一处了。”

“更何况我做为平南将军的夫人,与八百甸的女土司交好,岂不是应该的?”这些日子,八百甸寨子里有什么事,往往都是云娘居中帮玉瀚和女土司传递消息的,玉瀚与女土司见面的时候都少了许多,更不用论及单独说话了。

第219章 有情

女土司听云娘要去打银饰,因总承她的情,无以为报,这一次总能尽上一份心力,便十分热情,笑道:“我陪夫人去打银饰最好的寨子,而且我知道哪一家的银饰打得最好!”

听说要去打银饰,寨子里亦有许多女子要同行。原来大家织出了丝布,很是得了些银钱,如今便也都动了心思,而布侬人向来最重银饰。

大家约好了日子,云娘便一早起来打扮好了,撑起一把小竹伞出门。

原来此地炎热,大家平日里都戴着斗笠,云娘却嫌不好看,又怕晒,只要出门便要撑着竹伞的,那伞正是自江南带来的,竹子的柄和伞骨,上面绷着白色的油布,伞面上还绘了紫藤花,再穿了一身白地紫藤花的衣裙,随意在鬓边插一枝紫粉的叶子花,在一众人中便鹤立而出。

大家敬慕平南将军,却都有些怕他,很少有人与他说过话,就是女土司与平南将军谈事情,每次也只廖瘳数语。但是平南将军的夫人却不是这样的,她性子极温和,见了谁都是一张笑脸,又教大家怎么织锦,怎么织丝布,倒没有人不喜欢她的,也都愿意与她往来,在她面前亦十分自在。

就是女土司,虽然心里恋着平南将军,可也与她交好,两人并排走在前面,女土司就说起了布侬人的银饰,“我们去的寨子几乎家家都会打银饰,我的这些银饰便是他们寨子里打的。”

“真正好的银饰是要用老银子,在十五的月亮下面打,那样打出来的银饰才能又纯静又明亮,上面的花纹也不是随便做的…”

云娘含笑听着,她果真喜欢听这些典故,又笑道:“到了寨子里,你帮我选花样吧。”

女土司年轻,又是个真诚的人,自得了平南将军夫人的帮助,便也一心回报,眼下哪里会不答应,又笑道:“夫人长得美,戴了我们的银饰一定会更漂亮!”

“你也美啊,我闲时与我们家将军说起,原以为江南出美女,真不想到了西南才知道西南美女亦多,女土司又是其中的翘楚。”

“平南将军却只觉得夫人美呢。”女土司即便是先前不知道,如今平南将军夫人过来之后也看出来了,平南将军看自己也只等闲,却只对他的夫人不同。

“他觉得我美,也不只是因为我的长相美,”云娘果真也如此认为,自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又过了三十,就是再美,也未免不同于年少时,可是“我们的情谊太深了,正是因为这些情谊,他越看我越觉得美,我看他亦是一样。”

“我们两个人,早已经从骨子里融在一处,他就是我,我也就是他,因此不管在一处还是分成两地,其实都是一样的。”又告诉女土司,“你还没成亲呢,恐怕不懂,等你嫁了心爱的人,便就明白了,外面纵再有再好的人,也比不了心坎上这个。”

女土司便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云娘说到这里便也停下了,过犹不及,女土司并不坏,只是个痴情的女子,但总会慢慢想通,因此反又说起了银饰,“布侬女子为什么都喜欢戴这么多贵重的银饰呢?”

“我们布侬人的家产便都在这银饰上,只要有了银子,便打了银饰,因此每家都有传了好多代的银饰。而且若是遇了什么事情,戴在头上身上的,再失不掉。”

云娘倒有些不信的,“果真如此?”

“当然了,我阿奶就这样告诉我的。”

大家说笑着,就这样到了专门做银饰的寨子,果然家家户户门前都摆着打银子的炉台,只是因为是白日里,却都只做些粗工,并没有真正打起银饰的,那都要到月亮好的夜里才能做的。

女土司熟门熟路的,“原来有更多人家,只是他们寨子比我们还要惨,蛮王抓去了许多人,因此远比过去萧条多了。”便带云娘去了一户,细细地交待了要什么样的银饰,打什么样的花纹,末了云娘便让从人付了银子。

这时汤峥听了消息,过来先问了六叔和六婶好,又笑道:“六婶娘到这里怎么不命人唤了我来?”

云娘便笑,“我本无正经事情,跟着大家来打银饰,一会儿再去赶集,叫你做什么,你也不需陪我,只管忙去。”

汤峥便道:“军中的事情是多,但也不至于连一点时间都没有,”又见云娘订了银饰,他却不知云娘只想要布侬人的银饰,便笑道:“这处寨子里还有一家会做江南样子的银饰,听说那人便是自江南来的,还是吴江县人呢,六婶娘不妨过去看看,也许他的样式六婶娘会更喜欢。”

此处江南人本已经很少了,更不必说吴江县的了,云娘听了也感慨道:“这也要算是同乡了。”便要过去。

女土司几个平日里见平南将军夫人的首饰皆精巧可爱,也是羡慕的,早知是江南的花样,因此倒比云娘还要踊跃,“我们也打几样江南的首饰。”说着一同跟着汤峥走了。

到了那处,也是一般的木楼,一般的炉台,就是那人的衣着打扮也与寻常的布侬人并无二般,唯有一开口,才听出江南口音来。

云娘便觉得亲切,再顾不上看首饰,先问:“你家里是吴江县哪一处的?”

那人听到乡间竟比云娘还要感伤,颤了声音道:“我是江陵府吴江县盛泽镇人,不知夫人是哪里人氏?”

云娘也是又惊又喜,“我本是杜家村人,但又在盛泽镇里住过几年,便是这次来西南前,还去过盛泽镇呢!”

那人听了,便迟疑着问:“不知夫人可认得苏家绣庄的女老板?”

云娘怔住了,再细看那人,虽然饱经风霜,可是总改不了江南人眉清目秀的容貌,脱口便问:“你是苏娘子的情郎?”

“她可还好?依旧掌着绣庄?”那人便急切地问:“是不是已经招赘了?生了几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