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修了几年,今天才第一次用!”

“竟比我们家的马场还大还好,”岚儿笑着道:“若不是母亲要我今日一定回来,我真想就留在那里住上几天!”

云娘见他们都十分地兴奋,便笑问:“今日应该遇到不少人吧?”

“是,去了上百人呢,各府里的都有。”

“靖海侯和夫人今天过来了,说他们府里的二公子也过去了,你们可见到他?”

“当然见到了,”岚儿笑道:“我们都道他常年在海上,恐怕骑术也只寻常,不想他的骑射竟十分好。而且因为长辈们的关系,他对我们姐弟十分亲切,我们在一处说了半日的话。”

崑儿也笑道:“听靖海侯府的二公子讲起海上的事情,还真有趣呢。”

然后他们又说起了永昌侯府的表哥、淮南侯府的世子、寿安公主等好多人,云娘含笑听着,见他们一直没有提到几位皇子,便问:“太子带几个兄弟去的?”

岚儿便道:“四皇子、五皇子陪着太子,还有七皇子八皇子。”

在武定侯府守孝期间,四皇子五皇子都定下了亲事;太子虽然还没有选定太子妃,但已经有了两个良娣,听说皇上已经打算立一位书香门第的太子妃,承恩侯府十分希望能选了孙女儿,但是不用皇上发话,皇后就在众人面前直接拒了,现在听说国子监许祭酒的二女儿呼声最高;至于七皇子和八皇子还小,因此云娘先前的担心早已经不复存在,因此对皇子们也不似过去一般地让岚儿和崑儿避开。

崑儿瞧了一眼姐姐又详细向母亲道:“四皇子与我们姐弟比过去生分多了,对太子也比过去恭敬;五皇子还是很少说话;七皇子和八皇子还小,而且他们的骑射差得远了;唯有太子,还与过去一般和善…”

因着皇后娘娘的缘故,太子对武定侯府一向极客气的,云娘倒又嘱咐,“虽然太子谦恭,但是你们却不能忘记了君臣之礼。”

崑儿便点头道:“母亲放心吧,我们自然会小心。”

吃过晚饭,云娘跟着岚儿去了她的小院,却将丫头们都赶出去说体已话,“你已经十六岁了,京中与你差不多的女孩子早都说了亲或者成了亲,我和你父亲也在替你相看,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岚儿脸一红,便扑到云娘的怀里,“母亲,我一辈子不想嫁,就在家中陪你和父亲!”

“亏你读了那么多的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道理还不明白吗?”

“可是,我愿意留在娘家一辈子!”

女儿家被问到亲事,哪一个都这样答的,就是岚儿平日里大方,真提到亲事也害羞起来,云娘便低声劝,“这种话在外面说说也就罢了,君子思求,少女慕艾都是人之常情。你有什么心里话竟还要瞒着母亲的吗?”

岚儿便伏在云娘怀里不动了,半晌却道:“其实我知道好多人都想娶我,父亲和母亲看中了靖海侯的二公子,可是我却不想嫁给他!”

云娘大吃一惊,玉瀚和自己的意思有这么明显吗?竟然被岚儿发现了!

一时间,她倒讪讪的,仿佛做坏事被抓了一般。赶紧又解释,“其实父亲和母亲虽然觉得靖海侯二公子很合适,但是总还要你自己喜欢才行。你既然说不喜欢了,我们定然不勉强你。”

“娘,我真想过,靖海侯府领水军二十四卫,平日里时常在沿海,那里天高皇帝远,日子过得自在。而且靖海侯夫人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且又喜欢我,我嫁过去一定万事顺利,比京城里的一些人家要轻松得多。”

云娘还是不想岚儿能懂得这么多,却赶紧道:“我和你父亲自然是这样想的,而且靖海侯府的公子果真也不错,我们亲眼看了数月。但是你若不喜欢倒没什么,京城里也不是没有好人家,我们另外再挑就是,总要你满意。”

“母亲,你说什么是满意?”

这一句倒将云娘问住了,停了一停方道:“合上你的心思就是满意了。”

“那我的心愿却不是这样。”

云娘便有了感觉,心里一沉,急忙问:“你是说?”

“不错,母亲,我想做太子妃。”

其实云娘听到太子在别苑里建了马场时便有了异样的感觉,皇上皇后一向力行节俭,太子自然也从不铺张,现在突然间在别宛里修了极大的马场,又在岚儿出孝时第一时间请她去玩,这里面一定是有深意的。因此她才急着今天晚上就要与岚儿说说话儿。

可是,云娘又奇怪,太子早已经收了两名良娣,正妃虽然还没有定下,但是风声却传了出来。依岚儿的性格,再瞧不上这样的人,是以她才放心地让岚儿接了贴子去了太子别苑。

就听岚儿又道:“太子知道我喜欢骑马,因此将这么多年省下的俸禄和赏赐都拿来在他的庄园里置办马场,说是为的就是我以后随意可以纵马游乐。”

“马场里,他还专门为我修了一个院子,里面放的都是我喜欢的东西,每一样都是他亲自选的,因为我们府里的孝期不好送来,便攒了一屋子…”

“也不只这些,那年我们进京后,太子便对我极好,父亲和母亲在西南时,他又帮了我许多…”

“太子,”云娘顿了顿,还是十分直白地道:“是皇后娘娘授意他与你交好,为的是巩固他储君的地位。”

“母亲,我早懂,就是太子他亦承认,他最先对我们好是因皇后的授意,想拉拢我们府,但是他其实也是真心的。他说自在德胜门前见了我,就被打动了。”岚儿停住了,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而我,也觉得他很好。”

云娘亦不能反驳,太子确实不错,就是满京城里年龄相仿的少年中也要算是尖儿,言谈举止、文才武功皆是上乘,也不枉皇后娘娘用尽心血地教养他。

但是,“皇家并不同于别家,太子虽然已经正位东宫,但是谁又能保证十几年前的事情不再重演?历朝历代的太子位置都十分尴尬,太子妃就更难做了。就算是太子能顺利登基,皇后比起太子妃还要不易。这些你都想过吗?”

“母亲,你当初嫁给父亲,不也是明知道武定侯府面临重重危险,却毅然地随父亲入京吗?”

云娘从未在孩子们前说起过,下意识地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只要略一推想就能知道啊?”岚儿不以为然地道:“当初我和崑儿在府里无事,便将府中的往事都推演了一回,便算出娘在侯府最危险的时候进的京,当时若一不小心,我们府就灰飞烟灭了。”

云娘看着女儿,早知道她聪颖异常,但是现在听了还是目瞪口呆。

岚儿倒没怎么样,却道:“我明白如果嫁到了靖海侯府,便过着轻松自在的生活,但是我宁愿陪着太子面对所有的难处。”

“当年我不管武定侯府怎么样,一定要陪你父亲进京是不错,”云娘问:“可是,那是因为你父亲一心一意待我。反过来你再看皇后娘娘,就算是世上最尊贵的女子,可她过得好吗?”

“我和皇后娘娘不一样,太子和皇上也不一样!”

“太子已经有了两个良娣了,将来真若是登基,也少不了三宫六院…”

“母亲,那两个良娣是皇上赐给太子的,可是太子连面都没见过一次,至于选妃,太子根本没有答应,他一直在等我!”岚儿轻轻地吐出,“而且他说他会像父亲对母亲一样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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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端午

云娘自岚儿到十岁上就思量起她的亲事,与玉瀚商量,两人的想法一贯地一致,那就是希望岚儿过得轻松自在,不愿意她嫁入天家。

为此他们夫妻颇费了些心思,一步步地铺好了路,将几位皇子都拒了。眼下府里的孝期满了,岚儿也正当花季,也该用心挑一个女婿——人好,对岚儿好,不管有什么事情,武定侯府都能拿得住,再不叫岚儿受一丝委屈。

本来什么都顺顺利利的,京城里出色的少年郎有意于武定侯府大小姐的也颇为不少,不想岚儿却不这样想。

云娘一时颇有些无奈,只想再给女儿好好讲一讲道理,她毕竟还是太小了,很多事情恐怕想处不够深不够透彻。

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劝,就听岚儿道:“其实先前我们府里守孝,我已经拒绝了他,让他另选太子妃,然后这两年我果真没有再理过他,就是送的信也没拆过,可是他今天告诉我,他一直会等到我嫁了别人才会死心。”

云娘立即醒悟过来,就在自己去西南的时候,岚儿和太子已经有了很深的情愫,可是她懂得玉瀚和自己的心思,因此本想将情丝斩断,可是太子并不想放手,又拖到了现在。

无怪四皇子五皇子的亲事早就尘埃落定,而年纪相差不多的太子却一直还在拖延,原以为是皇后娘娘和太子谨慎,现在才知道竟是如此的缘故!

她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轻轻拍了拍岚儿,“今天玩得太累了,你早些睡吧,母亲与父亲商量商量。”

岚儿乖巧地点头,起送母亲回去,却待母亲进门时突然笑道:“母亲,你和父亲不用太过担心,我一向很聪明的!”说着便跑了。

云娘回了房,心里说不出的百感交集,见玉瀚正坐在炕桌前看书,听到声音已经抬起头来看着她,便坐了过去,“岚儿,她竟然喜欢太子。”

汤玉瀚抬手将云娘揽在怀里,却道:“刚刚崑儿来过了。”

“崑儿也知道了?”

“嗯,他觉查出来了,劝我不要再反对姐姐与太子,而且他还想去羽林卫当差。”

“他才十四岁!”云娘感慨了一声,崑儿这样小就急着当差,还不是想能够立足朝中,成为姐姐的助力?“这两个孩子啊!”

“也许我们错了。”

“恐怕是的。”

人的缘分真是难以预料,本想要岚儿与靖海侯之子多来往,但不想他们一再错过,但是太子却与岚儿在京城结下深深的情谊。想来自己和玉瀚在西南时,太子和岚儿两个孩子时常在一处。以他们的性子,一定非寻常少男少女们般的卿卿我我,反能在一处商量国中府中的大事,越发相处得好了,不知不觉就有了心思。

就是汤家守孝,也没有挡得住这情谊。

汤玉瀚和杜云娘早年都经历过感情的挫折,因此再做出棒打鸳鸯的事。

但是皇家,他们却又不能放心。

这一夜,两人辗转反侧睡不着,说了半夜的话。第二日用过早饭后,玉瀚带了崑儿去了书房,正色向他道:“你要去羽林卫当差的事情,眼下是不成的。以你的年龄,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将武功根基打得再牢固些,同时多读书,充实自己,再过两年,父亲考较你一番,如果能通过,我便为你在羽林卫谋一个小旗的职位,以后就全看你自己的了。”说着,拿出一个书单,“上面的书都是父亲觉得应该读的,你一定细读。”

崑儿接了,明白父亲的深意,“既然父亲要我再用功两年,我这两年一定专心于学业,将来出仕再不会堕我们侯府和父亲的声望!更要报效朝廷,就像父亲一样,以不世之功赢得皇家和天下人的尊重!”

“万事需要度其形势,顺势而为,千万不要过于牵强,”汤玉瀚道:“父亲为什么不让你现在出仕?以你的武功才学,其实也已经尽够出仕的了,但是在心性上还是差上一筹。”

“就比如只靠着掌握权柄得到名声地位,固然风光一时,终还是难以为长久,这些道理你还是没有真正悟通。所以,父亲还是宁愿你再于府里沉淀两年。”

崑儿点头,方才悟了,“我也是想着姐姐的亲事,就有些着急。”

“你们姐弟自然要相互照应,但是如果你姐姐需要靠着你才能在宫中立足,那么她便不必进宫了。就如你将来若要靠着你姐姐才能在朝堂立足,那么也不必出仕了。”

崑儿低下了头,“父亲教导得是,我是有些浮躁了…”

与此同时,云娘将岚儿留在自己房里,也与她细细道来,“当年我和父亲相识出于偶然,后来他便遣了媒人,却是要纳我妾…你想想,当初若不是你父亲一片真心,母亲岂能离开江南?”

“母亲不是不信太子对你是真心的,但是你想想,若是你没有子嗣,太子会怎么样?若是将来他再遇到比你美比你可爱的人,太子会怎么样?若是皇宫里有对你不好的人,太子又会怎么样?”

“太子虽然答应要如你父亲对母亲一般对你,可是他哪里知道这些,当初父亲和母亲成亲时以为母亲是不能生养的,打算好了过继子嗣的…”

“…”

“就算这些都不是问题了,你还要想到,皇家永远不同于别家,母亲也曾与你父亲赌气要回江南,可是如果你进了宫,恐怕再不能出来了…”

岚儿听着,慢慢收了笑容,“母亲,我会认真再想想的。”

“母亲也愿意你多想想,毕竟除了皇家,不管你嫁到了哪里,父亲和母亲都能帮上你,唯独皇宫,我们有时也是有心无力…”

“不过母亲,我若嫁了还要父母亲跟着我操心的人家,就不如不嫁了…”

玉瀚与儿子在书房盘桓了一日,而岚儿就在母亲房里一起说话,一起用了午饭,然后又一同做针线。昨日的她未免有些张扬,今日听了母亲的话竟沉静下来。

但是,她思量了几日,心意却始终没变,“我信他!”

展眼就到了端午节,汤玉瀚虽然已经辞了左都督、兵部尚书等官职,可他还有武定侯的爵位、太子太保的虚衔,自然要入宫朝贺。云娘也按品大妆入了内宫。

方到了殿外,见一众夫人们正在等候,却有小内侍将云娘先引进了宫中,皇后娘娘正在殿后理妆,见了云娘便笑,“前两日便想招你进宫,想着你们府里事情一定极多,就放下了。今日特别早些叫你进来,我们先说说话儿。”

云娘才要行礼,早被皇后娘娘命人拉起来,“你要弄那些劳什子等一会儿到大殿上弄去,眼下我们不讲虚的,”又笑问:“岚儿的亲事你可有主意了?”

太子和岚儿的情愫皇后娘娘岂能不知?因此云娘便无助地一笑,“娘娘,如今你还来打趣臣妾!”

“我哪里是打趣,是想帮儿子说情呢。”

“这不是打趣,又是什么?”

“难道许靖海侯夫妇去说情,就不许我来说情!”

“敢情这些小事都瞒不过皇后娘娘!”

“你说是小事,我却说是大事,”皇后娘娘便笑,“你们家的侯爷打仗,最重视的就是知已知彼,百战百胜,我虽在深宫,却也懂这么个道理!”

“如今皇后娘娘是成竹在胸了!”

“瞧你这模样,仿佛我们家要强抢民女呢!”

云娘撇嘴,心道,若真强抢民女就好了,武定侯府有了理再不会许的,可是偏偏岚儿的心在太子身上,这才是任谁也没办法呢。

皇后娘娘却是极喜悦的,笑了半晌终于安抚云娘,“我们相交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我是真心喜欢岚儿的,从小便愿意她和太子能成亲,且他们年纪又相合。”

“先前我也未免不会有借武定侯府之势稳定太子之位的心思,可是你们侯爷事情样样做得漂亮,虽然是容妃的外家,却再坚定不过地支持正统,支持太子,以家国之大计为任,倒让我明白联姻其实十分浅陋,远比不了世间正道、家国大义。”

“可是,在我已经准备为太子另选妃嫔的时候,太子却非岚儿不娶,这要本宫怎么办?”皇后娘娘说着,戏谑地摊了摊手,十分无奈,“我又不能违心地说岚儿哪里不够做太子妃的吧!”

先前太子年少,又有承恩侯府屡次不称上意,贵妃当宠等等许多原因,太子的地位并不够稳固。但是,过了这几年,太子以他的嫡出身份、出色的才能和稳重的风格得到了皇上的肯定,以及朝中包括玉瀚在内的肱股之臣的支持,他的地位已经不容置疑。

承恩侯府早已经被打压,宠妃又换了新人,但这些其实对太子毫无关系,他凭借的是自己,而非外物。

近两年,皇上头风日益加重,时常不能亲视朝政,倒将朝中一多半的事情交给太子,又隐隐露出惮位之意,皇后娘娘再不若过去一般担忧,竟露出少有的可爱之态。

云娘却气了,“皇后娘娘又不是没嫁过女儿,偏在我面前炫耀!”

“正是因为我嫁了两个女儿,还有一个未嫁,才懂得你患得患失之心!”皇后娘娘轻声向云娘细论,“广平和湖阳选驸马时我也一样,总怕她们所嫁非人,误了一生。你如今就是如此,我自己生的儿子,只论人才,不比靖海侯二公子、永昌侯世子等人差吧。”

云娘点头,但依旧不能释去全部心病,

皇后娘娘便拉了云娘的手道:“我知你心里不自在的是什么,你和武定侯爷情深意重,只怕岚儿将来遇到了负心的,其实我亦对太子说过,如果他想娶岚儿为太子妃,就要付出全部的心,若心有旁鹜,不如早做他想。你道太子怎么说?”

“太子道,他不想将来携手共生的人对他如本宫对他的父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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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绕膝

皇后娘娘有许多事并不瞒着云娘,云娘亦知她曾无数次对皇上失望、伤心过,但是今天她还是第一次听皇后娘娘承认,“当时太子的地位还不若现在一般的稳固,我突然听到皇上发了头风,心里竟觉得十分地轻松。”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不能耳闻,“太子正在一旁,他后来告诉我,他清楚地看到我脸上先露出了一丝喜意,然后才转为悲伤…”

殿后专门供皇后娘娘暂歇的一间小屋,只有一张妆台,两个绣墩,,门关得严严的,屋子里只她们两个,相对无言。唯妆台上一个雕成百花齐放形状的冰山袅袅地冒着白色的水汽,将那玲珑的冰花一点点地消融了…

平心而论,皇后娘娘并非恶毒的人,她对自己十分和善自不必言,对朝中各位诰命夫人亦相当宽厚,就连坤宁宫的下人们,她亦很少责骂。可是云娘却怀疑皇后娘娘一定曾经暗地里希望皇上早些死去。

大家都会以为皇后娘娘之所以如此,是因只有皇上离世,太子才能即位,她是盼着太子早早登上那高高在上的宝座呢。

但是云娘却明白,与其这样恶毒地猜测皇后,不如更明智地理解皇后娘娘,她着实过够了表面尊贵荣耀,实则内心惴惴不安的日子,她疯狂地盼着能有一天儿子登基称帝,自己成了太后,并非完全为了那高位,而是更多的是为了自保。

皇后太子表面上是除了皇上以后最高贵的人,但其实他们的一切都源于皇上,只要皇上一句话,他们便什么都没有了。

特别是太子,他与其余的皇子又不同,若是被废,鲜有好下场,从被立为储君之时起,便只有两条截然相反的路。一条高高地通向天上,一条低低地落入尘埃之下。

皇后娘娘自然曾满心憧憬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在那可怕的重压之下,恐怕她日日更多的是提心吊胆地担心儿子被废,甚至更惨的结果。

是以皇上出事,得宜的就是太子,而在皇后娘娘的心里,儿子远无重于丈夫。所以她有如此之态,说起来也不过是趋吉避凶的人之常情。

何况这几年每于皇上风疾发作,皇后娘娘皆不眠不休地亲身服侍,起居药食十分经心,许多事情皆不假他人之手,想她和皇上几十年夫妻,经历了无数坎坷,又养育了几个孩子,也应该是有些情分的。

当然这点子情分远远比不了她对儿子的爱。

“我当时果真有一霎间是盼着他不好,这一点我不否定,也否定不了。太子应该明白,而他身为人子,于此的感悟恐怕是最深的,”皇后娘娘这时在镜子里又最后照了一照,仪态万千地站了起来,拉住还有些发呆的云娘,“我们去前殿吧。”

前殿参拜之后,大家又随皇后至太液湖,宫里办了龙舟赛,远远地就见皇上带着一众大臣在水边已经坐下了,大家上前见了礼,皇上便向云娘道:“别人出了孝都急着出来谋官职,只你们夫妻,倒似没事人一般,又是到郊外庄子里赏景,又是去琉璃厂闲逛,竟到了端午才来见朕!”

云娘瞧玉瀚在一旁含笑而立,知皇上必早已此言向他说过,遂连称“不敢。”

皇上一笑,却顾左右道:“武定侯与朕相交微时,生性疏朗,淡泊名利,然却有安邦定国的大才,堪为国之柱石。”

众人自然山呼“万岁”称是。

皇上便又道:“昔年,诸皇子选妃,武定侯便以不欲参与党朋后戚之争请朕将侯府长女置之待选之外,朕嘉其志向亦许之。”

“如今,太子却以武定侯长女孝悌贤淑,才堪为妃再三向朕请封武定侯长女为太子妃,朕亦命钦天监卜卦,为上上大吉。因此,今日朕便亲自为太子向武定侯夫妇求亲,还请众臣为媒。”

太子和岚儿的亲事,玉瀚和云娘早已经默许了,岚儿是有头脑的孩子,千般思虑后还是选定了太子,这也是他们的缘分,就是玉瀚和云娘也决定不再反对。

成为太子妃,岚儿前面的路一定会很艰难,但是嫁到别家也未必就是一片坦途,将来的一切更在于太子和她两个人。身为父母,他们也只能祝福了。只是汤玉瀚与云娘还要先辞让一番,“臣女自小顽劣,恐当不得太子妃之任,且武定侯府已经出过数位后妃,还请皇上为太子另择佳妇。”

“武定侯不必过谦,你家的女儿谁不知道人物出众,多才多艺,又擅骑射,”皇上便摆手笑道:“至于一姓之中有数位后妃的,盖皆气运所定,不需拘泥。”

武定侯夫妇便笑着上前领旨,“皇恩浩荡,臣夫妇自然许亲。”

今日皇上当众提亲,既是给了武定侯府极大的颜面,给了未来的太子妃极大的颜面,也为岚儿的将来奠定下了最稳固的基石,她毕竟是皇上在众臣面前向武定侯府提亲的太子妃,却非在众臣女间鳞选出来的,从根本上就高出一筹。

这时皇后娘娘早已经在皇上一侧升座,亦笑道:“太子,如今你岳父岳母已经答应了,你赶紧上前致谢,再择吉日上门送聘。”

太子便喜滋滋地过来给玉瀚和云娘深深地一礼,“多谢岳父岳母应允!”

玉瀚和云娘赶紧避开,“不敢当太子之礼,只盼着将来你们情投意合,携手一生。”

接下来的酒宴格外热闹,众臣皆为媒,便有人出来祝道:“若在民间,今日便为定亲酒宴,臣等恭祝太子太子妃和合喜乐,千秋如意!”大家陪祝,喜庆之语不绝。

一时间鼓乐大作,几巡之后,又有龙舟之赛;膳房进珍馐馔食、酒果菜蔬;许多文人吟诗做赋记之,繁盛之态不可记数。

及至吉日,皇家送聘,规模之宏大,绝非民间可比,太子亲至,陪同送聘之人皆为朝中重臣,就连抬着聘礼的亦自羽林卫中选出的将士,所送聘礼,黄金两万,马千匹,又有无数世上难得之物,光华耀目,自皇宫中抬出,入武定侯府,三日方毕。

太子大婚,礼仪繁复,皇上因身体孱弱,便有早些完成之意,且太子已经年过十六,依例早应娶亲,但是武定侯却一定将婚期定在两年之后,又是太子居中周旋,令钦天监选定了两年后的吉日诏告天下。

云娘于此事亦有些埋怨玉瀚,“两个孩子都愿意,年纪也不小了,你又何苦一定拦着!”

“路遥之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两年我正要好好看一看太子。”

“先前你又不是没认真考究过!”毕竟太子为一国储君,玉瀚为朝中重臣,不了解太子是不可能的。但是云娘却又突然悟道:“你定还有打算!”

玉瀚点了点头,“便是天家又如何,我定不能让我的女儿吃亏的!”

云娘想想,却不再问,“那就都依你,如此备嫁妆的时间倒充裕了。”

汤玉瀚便笑她,“已经备了十六年了,却还没有备好,我想再给你十六年,你亦有东西要备。”

云娘也笑,“按说天家已经备好了嫁妆,但是我想我们的毕竟是我们的心意。”原来女子嫁入天家还有一处不同于寻常人家,那就是嫁妆亦由天家准备。

是以皇后早为太子妃备下了丰厚的嫁妆,所有物件,皆为双数,单只金冠便有二十八顶,一年四季、各种场合各自不同,至于各类衣裳用品,更是尽极贵重。

纵然皇上和皇后不奢华之人,但是他们唯一的嫡子成亲,应该有的体面却绝没有少一丝一毫。

因此云娘原来备下的许多物品就未必能用得上了,此时她却又道:“不如我将一半的嫁妆交与你,由你安排。”

汤玉瀚点头,“总之有备无患罢了。”

两年之后,还未到迎娶之期,皇上因风疾日重,终惮位于太子,退居后宫荣养。因此原本的迎娶太子妃又升为天子娶妇。本朝立朝虽已经上百年,却第一次经历天子迎娶元后,礼部昼夜忙碌进奉新仪注,新帝御览之后,在仪注上添了一笔,“亲迎”。

历来皇子成亲,尚无亲迎之举,先前太子娶妃,一定要添上尚可勉强为之。但眼下皇上已经登帝位,再无亲迎之礼,但新帝却道:“皇后乃朕至爱女子,非亲迎不能示之朕之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