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江江愣头愣脑:“哪个啊?”

江女士用力拍了一把她脑门:“你说呢?”

于江江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家老妈在说什么,马上脸红得和虾子一样,皱着眉头嗔怪:“妈,你怎么这么为老不尊呢,你说什么呢?当然没有啊!”

江女士若有所思:“我就觉得段沉这小伙子有点太优秀了,长得帅,学历好,工作好,家里条件看着也应该是挺好的。怎么能看得上你呢?”

还不等于江江反驳,江女士就说:“他该不是同性恋儿吧?我看报纸,现在好多同性恋儿都找好人家姑娘结婚,叫什么来着……形婚!形婚!”

“……我们没那个是我不让,你想到哪儿去了……”于江江无语凝噎。

江女士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于江江:“出国留了几年学,看不出你还挺封建的。”

“……这是一个妈妈该对女儿说的话吗?”

江女士大笑,心情愉悦:“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就不管了,只要他没问题就行,可能现在社会上条件好的男孩子眼光就是比较怪吧。”

“……”

“今年过年把他带回来,光过我这关不行,还有你爸呢。”

于江江被老妈这么一说,也突然有了一些顾虑。想想她爸从小到大对她那溺爱程度。总觉得她要是找对象了,他爸爸肯定会特别仇视她对象。

以前他就不止一次说过:“我当公主一样养大的女儿,可不是嫁到别人家遭罪的。要是找不到好男人,我养一辈子。”

于江江也说不好段沉是不是好男人,但对她来说就是挺好的。

“你说我爸会喜欢她吗?”于江江小心翼翼地问。

江女士也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说:“不好说,他其实一直挺抵抗你以后会嫁人这件事。凭他那挑法,一准把你耽误在手里。”

“……”

在不断地碎碎念中,江女士终于登上了回江北的航班。大佛送走,于江江松了一口气。

“我妈就这么唠叨,你可别烦啊。”

段沉一路都在笑,看着于江江的眼神也特别柔和,他像个小孩一样问于江江:“以后我们俩结婚了,你妈是不是也变成我妈了。”

“怎么,你喜欢我妈啊?”于江江问。

“嗯。”段沉诚实地回答:“想想大概只有这样的家,才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孩。”

于江江听着这话觉得有点不对劲,皱了皱眉:“我是什么样的女孩?”

“单纯,善良。”

“我怎么觉得听着像在骂人。”

“……”

这个城市华灯初上,路灯一盏一盏过去,坐在副驾驶的于江江已经累得睡着了。耳边缺少了她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讲个不停竟有些不习惯。

从机场开回市区,沿路堵车,时间也变得无比漫长。

漫长,却也很宁静。

于江江的妈妈走之前曾偷偷拉着段沉,硬塞了一个红包给他:“在我们江北,第一次见女儿男朋友都要给见面礼。我们见得仓促,但礼不能废。”

江江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没多少钱,1001,讨个彩头,千里挑一。”她慈爱地拍了拍段沉的肩膀,那一刻,她的神情只如同每一个母亲,复杂又欣慰:“我们家女儿人特别傻,脾气大,直肠子,缺点多得一箩筐。你以后要多担待。”

段沉突然被她情绪影响,竟然也觉得有几分感慨。

她眼眶有点微红,抬手抹了抹,很认真地说:“但她对感情特别认真。喜欢一个人就以为是一辈子,所以你要是决定要对她好,就一定要一辈子对她好,千万别半途而废。”

段沉无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有震撼,也有沉重。那是一个母亲对他的嘱咐和请求。也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深深的爱。

“我会的,阿姨。”一贯能言善道的段沉,话到嘴边,却只有这么一句。甚至听上去都有些不可信,可那一刻,他只想说这一句。

她们母女话别的时候,段沉站得很远。也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段沉只是远远地看到于江江的妈妈伸手给于江江弄头发,理衣服。那画面,竟是那么温暖。

时常听于江江提起她的父母,一对思想很年轻的父母,时常有些惊人之举让人忍俊不禁。也许,正是这样一个温暖的家,才能把于江江养得这么好。

正直而善良,不随便嫉恨,也不盲目原谅。像个太阳一样,温暖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让不想结婚的他甚至傻傻地想用婚姻把她绑在身边。

段沉这么想想,都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于江江歪着头睡得深熟,秀挺的鼻子看着盈盈可爱,段沉忍不住低头亲了亲。

大概是太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还没聚焦的眼睛看着特别迷蒙,无意识得勾魂摄魄。

“到哪儿了?”她问。

段沉心头一暖:“我们到家了。”

*******

大概是安逸日子过太久了,于江江已经完全没有危机意识了。以至于接到段曼云电话时,她反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段曼云做事雷厉风行,杀伐果决。一个电话过来,没十分钟,来接的司机已经把车停在她家楼下了。

段沉这会儿出差了,去了外地。于江江想了想,没给他打电话,想必段曼云就是故意挑的段沉出差的时段吧。

打开衣柜,于江江随便拿了一条黑色的连衣裙,搭配了一双黑色小高跟。衣服鞋子是妈妈来北都的时候给她买的,都是名牌,吊牌还没摘的新衣服。也只有为了段曼云才这么隆重了。

简单扫了个妆,于江江就下楼了。

司机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全程几乎没和于江江说过话,把于江江弄得怪紧张的。

那是于江江第一次到段家。段曼云在北都著名的政商名流富人区买了一栋临湖的别墅,前院后院的,好不气派。

家里也不知道是佣人还是保姆的,把她领进了客厅。带她进来的人给她倒了一杯水就出去了。挑高两层高的客厅,大到有些阴冷。于江江坐那儿都觉得不自在。

于江江一直打量着四周,心不在焉地去拿茶几上的水杯,谁知手一滑,一杯水全洒地毯上了。

米白色的地毯看着就挺贵的,这会儿因为泼了水上去,湿的部分比旁边颜色明显深一些,上面还结成一丛一丛的。于江江手忙脚乱地想擦,谁知整个客厅里连个纸巾盒都没有。

在包里翻了半天,没找到纸巾,于江江急中生智,从内口袋里拿出一个备用的卫生巾,果断撕开,在地上狂吸。

于江江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机智点赞,段曼云已经趾高气昂地进了客厅。好死不死地正好看到于江江跪在地上拿着个卫生巾在那擦来擦去。

“嗤——”段曼云忍不住嗤笑出声。

于江江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手上还捏着吸了不少水的卫生巾,丢也不是,拿也不是,有点尴尬地解释:“我把水弄撒了,所以……”

“Emily。”段曼云唤了一声,立刻有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出来。

“地上处理一下。”段曼云吩咐。

“好的。”

于江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在心里疯狂腹诽。这房子怎么和鬼屋一样,明明这么多人,怎么一个都看不见呢。刚才怎么不出来帮帮她呢,不然她也不至于在段曼云面前丢这么大个人。

“跟我走。”段曼云冷冷地对于江江说。

“哦。”

“那东西还拿着干什么,丢掉。”段曼云嫌弃地看了于江江一眼。

于江江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篓里。

段曼云这次倒是没为难她,两人同坐一辆车,也不知道去哪里。段曼云一直低着头看着她的掌上电脑,应该是在处理公务。她不主动说话,于江江倒是乐得清静。

司机把车开到了,于江江才知道段曼云竟然把她带到了婚博会的开幕式现场。

于江江有点庆幸自己穿了一身黑,虽然不出彩但总算也不出错。

看她紧张,段曼云冷冷一笑啊,揶揄她:“狗肉上不了正席。”

于江江吃不准段曼云到底是什么意思。脑海里出现了几万种小说电视剧情节。想来段曼云把她带到这种公共场合,多半是为了让她出丑。

她突然想起流星花园的剧情,紧张得捏了捏手指,钢琴她12岁以后就没碰过了,几乎完全想不起来,要是段曼云也让她弹琴怎么办。

于江江握了握拳头,自我鼓舞起来。着急也没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要是真的让她表演,她就表演胸口碎大石得了!

因为Slow down的“高贵”地位,段曼云是作为开幕式被邀请的。自然是坐在第一排,和所有最高层的领导和负责人坐在一起。

得宜于段曼云,于江江也受了一回这样的待遇。

段曼云特别自然地坐在那里,挺直着腰,任何时刻都保持着完美的仪态,那姿势明明是很累的,可她做出来却显得无比自然和轻松。

“你自己是不是也挺想不到,最后居然还是来参加婚博会了?”段曼云慢条斯理地说。

“嗯,虽然过程艰辛,但结果倒是不错。”

“呵,”段曼云笑:“你倒是挺坦然的。”

于江江不卑不亢,只“客气”回敬:“您不是一样吗?段沉出差,您怕我无聊,还特意邀我出来参加活动。”

段曼云自然听得懂她话里有话,倒也没生气,只微笑着,用特别得体的表情说:“上周段沉突然回家了。几年没有主动回过家了,一回来是通知我,他要和你结婚。”

于江江不知道段沉做得这些事,愣了一下,但她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你倒是挺厉害的。”段曼云脸上还是带着笑容:“你是不是以为,靠着男人就能成功走进上流社会?”

于江江有点厌恶段曼云把她和段沉的感情说得这么冷冰冰,她也不喜段曼云把他们经历了风雨的爱情说得如同交易。但她没有发作,只是微笑着说:“哪里哪里,我也都是向您学的,这方面您可是典范。”

“你——”段曼云忍着怒气,“倒是伶牙俐齿,是我小瞧了你。”

于江江谦虚地说:“没有那么好,您谬赞了。”

段曼云不想和于江江打嘴巴仗,她转过头来,看着于江江,很意有所指地说:“我自己的儿子我很清楚。当初他那么爱乔恩恩,可是你看,如今,不是有了你?所以你以为,你可以撑多久呢?”

于江江必须承认,段曼云这句话的杀伤力真的很大,让本心坚定的于江江也有了几分动摇。尤其是见证过段沉对乔恩恩婚礼所做的一切。不得不承认,曾经的曾经,段沉真的非常非常在意乔恩恩。可如今,他也释然地放下了过去的一切。

也许段曼云说得对,于江江不是美到惊人,也不聪明绝顶。段沉会爱她多久,她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能爱我多少年。一年也好、十年也罢,一辈子又如何?如果因为可能会分手就不在一起,那人明明知道会死,是不是就不活了?”于江江挺直了背脊,第一次在段曼云面前有一种没来由的自信和坦然:“不管您怎么对我,我从来没有觉得您讨厌。您这么在意我和段沉在不在一起,不过是因为您在意段沉。因为您在意段沉,所以不管您做什么,我都感激您,感激您在意着我爱的人。”

开幕式已经开始了。主持人开始念着台词。场内都安静了下来,灯光也熄了。于江江却站了起来,很突兀地站在那里,站在段曼云眼前。

“如果您带我来这里,只为了说这些,那么很抱歉,我又一次听不进您的忠告了。”

拿起了自己的包,于江江毫不犹豫地向外走去。

没走两步,就听到段曼云不高不低地声音:“下周六,是段沉和乐怡的订婚典礼。你猜猜段沉会不会去呢?”

于江江觉得有点可笑,反问:“您觉得他可能去吗?”

段曼云神秘地一笑,意味深长地说:“如果我得了癌症呢?”

……

第六十六章

于江江楞了一下,想想觉得有点荒谬,本来已经准备走了,却又折回了头:“段女士,这么咒自己,真的很无聊。”

于江江自知说的这句话有些不符合下辈的身份。可她实在受不了段曼云那些花招。他们只是谈个恋爱,她至于吗?

于江江原本以为段曼云会生气,却不想段曼云只是掩着嘴笑了笑。那笑容平和得让人有些害怕。

“小姑娘,你觉得你对段沉的爱纯粹吗?”

于江江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怔忡了几秒,然后果决地回答:“当然。”

段曼云的视线渐渐落向远处,最后只轻轻说了一句:“不,你希望段沉也爱你。这就是目的。没有一种爱是纯粹的,只是目的不同而已。”

……

“在我觉得爱无价的时候,我曾爱过人,事实证明,是我错了。”段曼云最后对于江江说的这句话,于江江考虑了好几天都没有结果。

段沉对于江江和段曼云的见面一无所知,除了出差,每天按时给于江江打电话,让于江江把段曼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给忘了。

段沉回来那天于江江正蹲在家里找工作,也没什么目标,刷着求职网,看着合适的就投投简历。刷了一上午也没投出一家,于江江发现自己还真的挺挑的。

失业的这近一个月,于江江几次提出找工作,都被段沉揶揄:“您这娇气的个性,当少奶奶还差不多,就是不知道现在这个职业还招不招人了。”

那时候于江江还挺不服气的。这会儿真开始找了,她才开始反思,自己好像确实有点问题。她并不是吃不了苦,而是计较吃苦的意义。实际上,工作的目的是挣钱保证自己的温饱,她老怀揣着那点不值钱的梦想,指望给谁造福,这想法真有点弱智。

关了电脑,一肚子心事的于江江随便穿了件衣服下楼准备去觅食。

还没走出小区,物业一位老帮她收快递的保安就给她打来了电话,说是有人找她。

于江江在北都不认识多少人,能知道她家地址的不可能没有她电话,正寻思着,就看见了和保安一起站在小区保安室的段沉爸爸,徐决先生……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后,于江江一直没有想通,当初自己是怎么大脑短路,跟着徐决坐了近二十小时的火车,辗转三种交通工具,去了那么远的山里。

可即使很多很多年过后,于江江仍然庆幸于当初那么一个冲动又没经过的大脑的决定。

因为,如果不是因为那一次遥远的旅程,她不会那么近距离,接触那段深藏于许多人心里的往事,也不会得知那个讳莫如深的秘密。

于江江高中毕业就出国留学,没有在外地上过学,也没有经历过中国铁道的拥挤。去往盛东的列车一天只有一班,因为临时起意,他们没能买到卧铺。两张靠窗的坐票已经是奢侈。这趟车里的农民工比于江江想象的还要多。有人在车里打牌;有妇女在旁边奶孩子;也有大婶抱着木盒满车厢叫卖“白虎膏”……

于江江和徐决先生上车没能抢到行李架,好在两人也没什么东西,都随便塞在座位底下了。于江江缩手缩脚靠着窗,一直努力让自己平静。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成片的农田,不知名的绿色植物葳蕤生长,这安然的景色让于江江的心情缓解了几分。

相比于江江的不适,徐决表现得实在云淡风轻。

“坐票已经很好了,以前每次出来都为了省钱买站票。十几个小时,站得人精疲力竭,在地上都能睡着。”

于江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好辛苦。”

徐决低着头,脸上有坦然的笑容:“在山里,几十块钱可以过很久,我节约一点,就能多帮一个孩子上学。”

于江江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觉得有些心酸。她能感觉到,徐决先生不是一个坏人。他是一名山村老师,他对孩子都很有耐心,可他却忽略了这个世界上最最需要他有耐心的人,是他的儿子。

盛东是一座四面环山,海拔很高也比较寒冷的县城。到达盛东,没来得及体验一下盛东的风土人情,于江江就和徐决一起坐上了促狭超载的小巴。到了涧水县,两人又转了一趟,最后让于江江到达目的地的,是一辆时速慢的于江江要抓狂的牛车。

于江江从来没有来过这么乡僻的地方,不适感很强烈,但她努力克服,没有在徐决面前表现出来。

徐决创办的小学在涧水县段家村。整个村子穷得一贫如洗,最最宏伟的建筑,一栋L型的四层楼建筑,就是云水学校,这是一所小学到初中混在一起的学校,条件限制,只供就近几个贫困村落的孩子学习。

进了学校,大门玻璃裂缝的公告栏里贴满了从这里毕业的优秀学子。徐决满眼骄傲,如数家珍一样给于江江介绍着他的那些得意门生。于江江能感受到徐决对这所学校倾注的心力,也能感受到他对孩子们的喜爱。

“这里八成的孩子都姓段。”徐决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温柔的表情:“这里是段沉妈妈的老家。”

于江江从知道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大概猜到。通过段沉的描述,于江江大概能想到,像段曼云这样嫌贫爱富,为了往上爬用尽手段的女人,最不肯承认的,大概就是这样一个“老家”吧。

说真的,于江江其实挺好奇的,像徐决这种淡漠如水翩翩君子的人,怎么会喜欢段曼云那样市侩冷血个性的女人,两个人又怎么会做那么惊世骇俗的事,在那个时代没结婚就有孩子。

于江江想起段曼云说过:“在我觉得爱无价的时候,我曾爱过人,事实证明,是我错了。”

想想不禁有些欷歔,也许段曼云也曾用无价的爱爱过徐决先生,可物质的世界还是让她离开了徐决先生。

徐决沉默了一会儿,他的视线落在操场正中央的升旗台。破旧的五星红旗高高飘扬,蓝得透彻的天空衬托得那旗帜依然鲜红如新。

他轻叹了一口气,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一样,对于江江说:“这所学校,是用曼云的名字命名的。这一辈子,是我对不起她。”

“……”

段曼云和徐决的故事很长很长,长到时光需要回溯到近三十年前。

彼时,徐决是盛东涧水县名门、画家徐东和先生的独子,而段曼云,是段家村里一个普普通通的花季少女。

段曼云家里有六个孩子,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三个,段曼云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家里虽然穷,但她一直是最受宠的一个。

也许是恃宠生娇吧,优秀漂亮的段曼云心高气傲,在那个时代,那样的一个村子,十六七岁的段曼云就已经有人给她说亲,她怎么都不肯答应,非要读书,爹妈都拿她没办法,也就随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