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徐决没有服从分配进文化局,而是自请去了远离徐家的段家村当老师。当时段家村的学校是个牛棚改造的,只有两间教室,两个年级,两个老师,徐决是其中一个。

在那个时代,大学生是具有一定神圣性的,尤其在那个闭塞落后的乡村。徐决对段曼云的吸引力是致命的。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能知道什么呢,徐决的温柔,才华和耐心,让段曼云很快坠入爱河。

在那个民风淳朴的时代,段曼云的行为无疑是大胆的。

她以学习为名义,经常去找木讷的老师徐决。年轻的徐决什么也不懂,只觉得这个女孩子这么聪明,什么东西都教一遍就懂,怎么还老是有问题呢?

徐决虽然满腹疑惑,还是耐心地给段曼云讲题,她不懂就讲好几遍,不厌其烦的。那时候徐决从来不曾把段曼云的心思往细了想。首先两人差了六岁,其次段曼云是他的学生,伦理上的问题,就不容他有什么旖旎想法了。

直到段曼云十七岁生辰,傍晚五六点的时候,段曼云突然出现在了徐决家里。

徐决始终记得那是天气非常非常好的一天,下午五六点,日落西山,天边一片橙红,火烧云一丛一丛,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那一天段曼云穿了一条橙红色的裙子,很旧的裙子,颜色却还是很鲜艳。在那个时代,大家都穿朴素的灰色系,段曼云这一身装扮显然算是标新立异。她皮肤又白,尤其是裸/露在外的一小截小腿,饱满而白皙,整个人好看得有些耀眼。看着她远远坐在他屋门口,背景是与她浑然一体的夕阳,徐决觉得冥冥中,好像有一支箭,猛得刺中了他的胸口。

徐决冷静了几分钟才走回自己家里。段曼云看到徐决回家,满脸笑容,拿着本子开始问徐决问题。徐决领了她进屋,两人围坐在屋里唯一的桌边,徐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给她讲题总有点心不在焉,眼睛总忍不住去看她年轻姣好的脸孔。

段曼云距离徐决很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少女香气,他视线瞟过去,正好看到她距离自己手臂很近的饱满胸脯,吓得他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眼见天色也不早了,徐决拉着脸开始赶人:“你是不是该回去了,天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在个男人家里,这传出去了不好。”

段曼云有点委屈地看着徐决:“徐老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她无辜的眼神,徐决有些愧疚,撇开头去,“我是怕有人传闲话……”

这句话一下子让段曼云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她突然冲动大胆地抱住了徐决,以那么义无反顾的姿势。

“我喜欢徐老师,我不怕别人传闲话。”

徐决被吓了一跳,几乎本能地推开她:“你疯了吗?你怎么能喜欢老师?”

他推开段曼云以后,才发现段曼云眼睛里已经有眼泪,她咬着唇,眼神倔强,很不服气地说:“我为什么不能喜欢老师?鲁迅先生和许广平是师生,沈从文先生和张兆和也是师生。为什么我和你不可以?”

徐决觉得心跳得快极了。第一次,他没有以一种看小孩的眼光去看待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女。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那一刻,徐决只想逃。

“段曼云,我是你的老师。你快回去。”说着,徐决轻轻推了段曼云一下。

在徐决坚决地拒绝下,段曼云含着泪被他推到门外,徐决想关门,段曼云“啪”一声就把那破旧的木门挡住了。

“徐老师,今天是我的生辰。”

……

很多很多年后,不论是徐决还是段曼云,都明白了,当年那是一个很错误的开始,可很多事情,即使明知是错的,却还是忍不住让它开始。

比如爱情。

徐决最终还是心软了,让段曼云进了屋。他沉默地给她下了一碗面,白白的面条,滴了一滴香油,整个屋子里都是那碗面的味道。

段曼云满脸幸福地把那碗面吃完了。徐决坐在她对面,始终一言不发。

“徐老师,不要推开我。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不要推开我就好。”

段曼云临走这样对徐决说。徐决当晚彻夜失眠。

说不清事情怎么会发展成那样,爱情像突然爆发的洪水,将两个人彻底淹没。年轻让爱情快得容不得迂回、质疑和理智。等两人有意识的时候,早已爱得难舍难分。

在贫穷而淳朴的村庄里,一本正经的男老师居然和女学生相爱了。这种连说都不能说的禁忌关系,是两人最深的秘密。

段曼云十七岁的时候,涧水县县城一家很不错的人家托人来说亲,看上了段家最漂亮的小女儿。一贯疼爱女儿的段家父母这一次没有容女儿胡闹,而是收下了聘礼,为两人订了亲。

爱徐决爱得发狂的段曼云自然无法理解父母的想法,那时候,在段曼云眼里,父母就是不顾她意愿的恶魔。

和父母大吵以后,段曼云冲动地摔门离去。那天徐决回了涧水县的家里,很晚很晚才回段家村。

他一回来,就看见蹲在他门口,抱着自己膝盖瑟瑟发抖的段曼云。

段曼云哭得整个人都在打颤,一看到徐决就扑进了徐决怀里。

她那么坚决地在他耳边说:“今生今世,我段曼云发誓只嫁徐决一人,如若不是徐决,我宁可终身不嫁。”

年轻会让人疯狂,年轻也会让人荒唐。

是夜,段曼云抱着要离开去外面柱子上歪一宿的徐决,坚持到有些傻气:“别走。”

徐决想把她的手松开,可她扣得那样紧。

“你会后悔的。”徐决这样说。

“请你要我。”段曼云紧紧地抱着他:“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后悔。”

许多年后,徐决自己也不记得是怎样回头抱住她的。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他、将段曼云都烧成了灰烬。

他紧紧地抱着段曼云,段曼云曼妙的少女躯体是他眼中最虔诚也最诱惑的无价之宝。

他的手触着她肩膀上的肌肤,整个人都在颤抖。

段曼云眼底积满了眼泪,在最最无助地时候,她只是反复地向他求证:“你爱我,对吗?”

激情让徐决理智渐渐消散,他抱着段曼云,纾解着身体里那些躁动的因子,他凑在段曼云耳边,一字一顿地说:“永远记住我,我是徐决,决定的决,一旦决定就永远不会改变的决。我发誓,今生今世只娶段曼云一人,如若不是她,我终身不娶。”

“……”

夜已深,段曼云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只得坐起,坐在床头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

满天的繁星在北都可算少见,少见到段曼云觉得陌生中有点熟悉。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人只有在大病来袭,才会回首自己的一生。段曼云近来总是回忆起过去的事,甚至很多她怎么都不肯回忆的痛苦回忆。

乳腺癌,其实段曼云对这个病没什么概念,只是一个“癌”子让她明白,这是个很严重的病。

医生建议她切除单侧乳房,阻止癌细胞扩散,如果不切,癌细胞扩散全身,那就药石无灵,只能等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死”这个字的时候,段曼云竟然觉得有些解脱。

她拒绝了切除乳房的治疗建议,她是一个固执的人,同时她也是个极端爱美的女人,对她来说,切除乳房比死更可怕。

想到段沉离开北都前,母子俩因为段沉要结婚的事大吵。段沉恨到了极点,那样咒骂她:“我对你的臭钱一点兴趣都没有,像你这样的人,不懂什么是爱,自然也不会有人爱你。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最后死的时候,陪着你的,也只有你那些臭钱了!”

想不到还真被他一语成谶,她段曼云孑然一生,到如今重病加身,有再多钱也无法挽回。

近三十年,她一直在寻觅着真爱,她想,这一生怎么也该再爱一次,可她却可悲地发现,除了那个人,她竟再也无法爱上别的人。

回忆起那个漫天繁星的夜晚,她始终记得,他那么坚决地对她说:“永远记住我,我叫徐决,决定的决,一旦决定就永远不会改变的决……”

她也记得,他喘息着在她耳边一遍一遍说“我爱你”,也还记得他说“今生今世,我若负你,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时候是多么傻,好像一切真的会实现一样,伸手紧紧地捂着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

她哭着对他说:“我信你,信你不会负我。”

男女之事,错了一次就有第二次。两人在爱欲中沉沦,也在爱欲中挣扎。

徐决那样一个清清白白一个人,她舍不得流言蜚语伤他,两人始终偷偷摸摸。

随着段曼云年龄渐大,家里定的亲事也提上日程。

这让两人都陷入愁绪。徐决觉得对不起她,对她说:“我想回趟家,让我妈让你们家提亲。你清清白白地跟了我,我不能让你这么不明不白。”

那应该是段曼云最幸福的时刻吧。得到爱人的承诺,比得到天上的月亮还让她高兴。

段曼云温柔地抚摸着徐决的脸颊,抚摸着他高挺的鼻梁和睿智的眉眼,最后,她缱绻缠绵地将他的头埋在自己胸怀里,深情不移地说:“只要能跟着你,怎么样我都愿意。”

段沉说她是一个冷血无情没有爱也不懂爱的人。其实不然,她才是真正相信爱的那个人。因为相信,所以她终身没有嫁人,像当初说的那样“如若不是嫁徐决,就终身不嫁”。

这二十几年,她一个人带着没有爸的孩子,默默将他养大,为他创造最好的环境,受最好的教育,铺陈最好的未来。

她不想承认,她还在爱那个人,她也不想承认,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幻想,有一天再见,她能问心无愧地对他说:“徐决,我一个人把你的儿子养得这么大,我对得起你。”

爱是多么虚无飘渺的东西,她到底有多傻,才能用一生去陪葬一段早已结束的爱情。到底有多傻,才能过去这么多年,她依然执着地想要去问问他:当年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她自己也不知道。

第六十七章

很多人曾问过她,那故事的后来呢?她都会沉默许久许久。

后来……

段曼云痴痴地看着那温柔也冷漠的月亮,想着往事种种。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爱大概就是如此吧,那样美,美到让她以为这世上真有这东西存在,她拼命追逐,追逐一生,却依然一无所获。

那一年她还不到十八周岁,徐决背负着两人的未来回涧水县的家里去了,一走就是半个月,杳无音信。

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因为她有了身子。后知后觉的她等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有了害喜症状。在那个时代,在那个闭塞的乡村里,未婚有孕,后果实在不敢想象。段曼云不敢和人说,徐决不在,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可这世上的事,偏是什么坏就什么来,段曼云在河边吐得翻天覆地,被同村的小嫂子发现了,生养过的小嫂子一下子就明白了是什么事,立刻扭着段曼云回了家。

父母怎么都不相信最疼爱也最聪明的小女儿会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来。连夜赶了牛车把她送到了县里的医院里。

坐在空荡荡的医院走廊长椅上,段曼云一直抬头盯着走道尽头的时钟,指针滴滴答答地走着,头也不回,那么果决。她发着呆数着,数着数着自己就不记得到底数了多少下。相比父母的焦急,段曼云表现得无比平静。没多久检查结果就出来了,B超结果拿到父母手上的时候,段母已经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打在了段曼云脸上。

老实巴交的农村夫妻怎么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对段曼云拳打脚踢,段曼云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死死护着肚子。

在那一刻,段曼云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傻傻等着,等着爱人回来娶她,等着平平安安生个像他的孩子,想着和他共度一生……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段曼云怀孕的消息整个村子都知道了。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最后都是在段家祠堂“公审”解决的。段家百年的祠堂是这个村庄最庄严的信仰。段曼云曾在很小的时候见识过一对扒灰的乱/伦翁媳在祠堂受审。最后双双被私刑打死。

跟着村民浩浩荡荡的队伍,段曼云被推搡着走在人群中间,父母一直在哭,只有她,一直沉默着,跟着大家的脚步。

她清楚地知道,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段曼云被众人押着在祠堂跪着。破旧的段家祠堂,供奉着不知道什么神的雕像,眼珠和手指都被风雨侵蚀掉了,那面孔看着就很骇人。残破的石像高高在上,段曼云抬头看着雕像那狰狞的表情,竟隐隐也感受到几分害怕。

村长坐在上首,痛心疾首地责骂着她。众人都在逼问着她的“奸夫”。段曼云在众人逼问下,始终一言不发。

没有人理解她的倔强,就像很多很多年后,外婆仍然不理解,当年段曼云为什么怎么都不肯说出那人的名字。

爱是神奇的,让人疯狂,也让人绝望。

很多事不是她不说,就没有人知道的。审了一天一夜,就在段曼云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徐决的一个学生站了出来,供出了徐决的名字。

段曼云这才想起,曾有一次徐决情难自禁抱着她的时候,被他的学生撞见。

已经几近虚脱地她恨恨地瞪着那个女孩。那女孩在她可怖的眼神下缩在了父母身后。父母听到徐决的名字,更是恨到了极点,上来又开始对她推打起来。段母直接哭得一屁股坐在了祠堂的地上。

众人都不相信是徐决,尤其是村长,村长一直对徐决敬重有加,不愿听信一面之词,对众人道:“徐老师不是这样的人,再说他回家半个多月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趁徐老师不在,辱没徐老师的名声。”

村长越说越气,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对段曼云说:“我这就派人去把徐老师找回来和你对质。”

回家半月的徐决一直被关在家里。徐母因为他要结婚的决定气病,一气之下将徐决锁在屋里半月。

徐决生长在一个民主而自由的家庭,尤其是徐父,经常出去写生,半年才回。徐决算是徐母一手养大,徐母对他控制欲极强。徐决毕业后不肯留在涧水县城,坚决要下乡,和徐母的强势不无关系。

徐决对于母亲坚决的反对不能理解,直到村长来了,徐母才在半月后,第一次将徐决放了出来。

母子俩在里屋对坐,一贯强势的徐母在徐决露出了软弱而无奈地表情,她说:“你爸当年就是下乡和乡下的女人搞在一起,要和我离婚,准备抛弃我们母子。当年我抱着你准备投河,最后是打渔的把我们救了。”母亲声泪俱下,“徐决,妈不能接受乡下的狐媚子,妈心里这么多年从来不曾忘记当年的一切,也不曾真正的原谅你爸。你要真是妈的孩子,不想把妈气死,你就别再提那个女人,也别再提要娶那乡下狐媚子进家门。”

“妈……”

徐母哭着哭着就开始咳嗽,一贯矍铄的老人这会萎靡了一截,徐决知道,这事若不是真戳到母亲伤处,母亲不会如此。

“段家村的村长现在在堂屋,他们来接我们去祠堂,要审那女人的‘奸夫’。”徐母说。

徐决一听这话,立刻急了:“我现在就要出去。我要回段家村。”

徐母挺直了背脊,坚决地说:“你若敢承认这丢人的事,我就当场撞死。”她停了停,一字一顿地说:“徐决,我说到做到。”

……

于江江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只是身临其境一样完全进入了那段过去,她甚至有些颤抖地问徐决:“那后来呢?”

徐决眼眶也红了,他沉默了许久,最后说:“我最后什么都没有承认。”

徐决和徐母连夜跟着村长一行人回了段家村。

相隔半月,徐决第一次看到段曼云。不满十八的漂亮少女被众人推打,连不更事都孩子都能冲她脸上扔泥巴块,她额角还在渗着血,也不知道是撞到哪里了。

平日里那么活泼的一个女孩,这会一言不发,任凭众人怎么问她都不回答,始终咬紧了牙关。

村长对徐决还是尊敬有加,他不屑地指着地上的段曼云,却用很客气的语气问徐决:“徐老师,有人说这孽障和您……和您……当然,我们大家是都不信的,肯定胡说八道的。徐老师,我们只是找您确认一下,不能因为这孽障的丑事污了您的名声。”

徐母沉默地站在祠堂的石柱旁边,眼中是随时赴死的坚决。徐决看了一眼段曼云,手中的拳头攥得很紧很紧。

他觉得那一刻的时间是漫长的,好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慢放一样,他听见自己用很陌生的声音说着:“不是我。”

徐决很清晰地看到段曼云整个背脊僵了一下。她甚至连头都没有回。那么多人看着她,她的每一个小动作都有人注视着。她不敢回头,因为她不想连累了他。

告发徐决的女学生因为徐决的回答愤怒了,立刻跳了出来,指着他的鼻子说:“你骗人,我看到你们抱在一起!”

徐母这边也不甘示弱,立刻跳了出来:“那是她勾引我儿子!我儿子回家半个月就是为了躲她!她想飞上枝头!想要城市户口!想吃商品粮!”

她推了徐决一下,“你说,是不是?!”

撒谎也许真的会上瘾吧,一旦适应了违背良心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竟什么都不觉得疼了,徐决将视线瞥向别处,最后冷冷回答:“是,是她喜欢我,我没答应。”

“勾引我儿子,不答应就怀恨在心,联合别人一起含血喷人!你们段家村的人怎么能这么诬陷好人!”

“……”

徐母不依不饶地质问着村长。众人也因此义愤填膺,祠堂里一片混乱。很多村民觉得丢人,开始冲段曼云吐口水。也有情绪激动的村妇向她砸东西,丢石头。

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一直抓着段曼云问她:“你到底说是不说?你肚子里的孽种是谁的?”

一直毫无反应的段曼云突然很大力地挣脱了众人的潜质,像个疯子一样想往外跑,又被几个壮汉拽了回来。那么多人在打她,那么混乱,段曼云始终死死地护着自己的肚子,没有人帮她,也没有人敢帮她。

那是一个闭塞而传统的村庄,有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老思想。没有人容得下段曼云的离经叛道。段曼云人瘦力气也小,怎么也抵不过那么多拳脚,只能死死护着自己的肚子。她从头到尾没有反驳过徐决的话,只从纷乱的发丝里看了徐决一眼。

那一眼,绝望而哀怨,冰冷蚀骨,仿佛带着永生永世的恨意。

告发徐决的女学生走到了徐决身边,那女孩眼中满是鄙视和不屑,她死死盯着徐决,那么凶狠狠地说:“她怀了孩子,你知道吗?”

最后是段曼云的外婆推开了众人,用身体护着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段曼云,外婆哭得伤心,她抱着段曼云的头,那么难受地问她:“你这个傻姑娘,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谁啊?那个人有没有护着你?你护着谁啊你!”

“……”一直没有哭的段曼云在外婆的质问下终于忍无可忍,流下了眼泪。

那眼泪仿佛是带着血的,那么触目惊心,以至于徐决之后的几十年,每次噩梦总会看见段曼云那么隐忍着却还是哭出来的痛苦表情。

祠堂的审问没有审出什么结果,但段曼云怀孕的事整个村子已经无人不知。她几乎不能出门,走到哪都被辱骂被人砸泥巴。

徐决心不在焉地上完课,远远就看见坐在小河边的段曼云,她头发乱糟糟的,上面沾满了干涸的泥水,她慢慢从地上起来,一边擦着脸上的泥,一边抹着眼泪。

徐决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愧疚、悔恨,他想,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如果他知道曼云有了孩子,他怎么也不可能再顺着母亲的意思。

可时光不能倒流,一切不能重新开始,发生的事不能装作没有发生。他再也无法原谅自己,也没脸祈求曼云原谅他。

两人之间大概只隔了五步的距离,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徐决觉得远到难以逾越,也无法靠近。

“曼云。”他几乎是本能地唤了她的名字。

本以为她不会再理他,却不想,她只是平静地回答:“嗯。”

“对不起……”这一刻,千言万语都显得苍白,包括这一句毫无力量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