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人格地否认:“我是学摄影的,学韩语的。”

“所以上班也就是修照片看韩剧是吧?”因为没什么使用环境,我单词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而他刚才那段“死了也要继续爱”,用韩语说得非常流利,不知道是哪里的台词。“啊,还有抠地雷。”

“没~”他轻吻我的掌心,快速逃避话题,“生日快乐,兔子。”

我被这个称呼叫白了脸,人家都叫什么小野猫小狐狸小燕子小蜻蜓什么的,他这昵称起得可够标新立异,以前我也就当没听见了,可是这次居然弄出了实物。指着床头的生日礼物责难:“我好像是属狗的。”

钱程大笑着吻上我:“你就是兔子。”

水晶兔宝宝安静地站在小柜上,看着眼前少兔不宜的情景,脸颊折射出红色光泽来。

雪压狂风,是以严寒见放

兔子就是看上去乖乖的,很安静,不吭声,骨子里却流着叛逆的血,是一种很不听话的动物。它不愿意让人碰,也不讨好人,比猫狗都难驯服。

这是橙子在我不懈追问下的解释。

难驯吗?这是人的问题吧,你们为什么要驯服兔子呢?唉,不知不觉站在这东西的立场说话了~~

我要是像兔子也是像它一有什么响动就高度紧张这一点。

夜里一直在想欧娜说的话,想季风会不会碰那种烟。季风不信邪,他肯定以为什么东西都能戒,他可能会碰。季风对人少防备,缺乏起码常识,陌生人给的烟他可能会接。最重要的,季风现在有一个希望被麻木的脑子,焦渴的时候,孟婆汤摆在眼前都敢喝下去。

加料烟,加的是什么料?

对于毒品,一直认为是离我生活很远的东西,上学时候听禁毒宣传心里还道杞人忧天。大地是圆的,谁离谁都很近,区别是有的被你忽视,有的你视而不见,有的握在你手里。

手抵着橙子胸膛,他睡得正迷糊,一只手覆在我手上。我晚上酒喝得不少,这会儿却丝毫没有困意,又不敢翻身,怕把他弄醒。本来想让他帮我跟鬼贝勒打听一下欧娜说的那种烟有多严重,可这半醉半昏的模样,说了也没用,都够呛能想起来季风是谁。

很迟很迟才睡着,迟得都快到早上了,一觉到正晌午,漓漓拉拉又睡了几小回笼,越睡越黏,趴在床上不想起来。

墙壁上那幅卷轴,我这辈子最大的一张照片,情景是好看,我笑得也自然,可是比起橙子后来给我拍的那些,这个挺普通的。橙子说这是第一次看见我,还强调说真是第一次。我一路安安静静地走,突然眼神一变四下看看没人注意自己就去轰小鸟,说得像妖性大发一样。

一见钟情呵,听都没听过的事,居然发生在我身上了。长得美吗?托着下巴歪头仰望那个抡雨伞赶鸟的,离第一眼美女的差距还是很大的,但看习惯了也还行,挺上相的。五官中等偏上,身材中等偏下,整体一般人,鉴定完毕。再回头看橙子,伸手想弹他鼻子,触到之前忌惮地停住,改在脑门上轻敲一记。

两扇睫毛微颤,掀开来,给我一双布满红丝的眼,好吓人呀。橙子表情木然:“这是哪里?”

“还在地球。”

他失望地重新合眼,几秒钟后伸个懒腰揉肩敲颈:“为什么睡一觉比不睡更累?”

我低低饮泣:“昨日公子大醉而归酒后乱性…”

他呵呵笑,手臂放下拥住了我:“难怪美美地发了个春梦。”唇重重在我额前吻一下,“公子不会亏待你的。”

“公子…”我感动得泪眼婆挲,终于长长打了个呵欠,“还是来点真章儿的吧,起来给我烤几个面包片。”

“中午了吃什么面包片儿。”他骨碌碌转半圈眼珠,坐起来倚在床头,很无耻地往大院拨电话问人家中午吃什么。

秦堃人瘦,肚子还没有太明显的迹象,妊娠反应也小多了,人很有精神,皮肤特别好。她本来没做好要小孩的准备,格外担心这个孩子的发育问题,曾经一度想做掉。鬼贝勒尊重她的意思,但老爷子有点不忍心。好在每次产检结果都不错,只是血压偏高,区洋说是正常产妇也会有这种情况。她本身也是高龄产妇,又是医生,所以一有时间就抱着孩子去陪秦堃,我们三个就总能见面。

我跟橙子去蹭午饭的时候她也在,大宅子里的气氛和公司相比简直就是世外桃源。老爷子与鬼贝勒各持一个小砂壶对弈,秦堃坐在藤椅里正和区洋翻看一份杂志,我们俩一身风尘仆仆地进去,感觉生生破坏了一屋子呷茶弄花的悠闲。秦堃扬着杂志说:“家家你快来看。”

还是经BPA国际媒体认证的纸刊,封面人物一身正装,面容冷峻,才依稀瞅清“中坤新掌门”之类的字样,已被肖像权人一把夺走,嚷着饿了要开饭。我挤兑他:“这摄影技术还不如我们新掌门呢。”

那边鬼贝勒想是也看过了,讥笑道:“给我们清债公司作代言吧老弟?”

午餐丰盛,老爷子和区洋一直在聊小孩儿的话题,鬼贝勒也兴致勃勃插嘴问东问西。橙子整顿饭都在抱怨应付的那些份外事,当初他是为了让大姐安心留下宝宝才毛遂自荐主动参与公司运作,以为可以做超级代理,现在看来想法太单纯了。中坤楼高影长,一有风吹草动各界媒体莫不争报,何况更换最高领导人这种大举动。

区洋是来给老爷子做定期心脏听诊,吃过饭就着急回家看宝宝,也便没多留她。白胖子伏尸来接鬼贝勒,正好送区洋回家,我跟到门口想问鬼贝勒加料烟的事,转一想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的,就顺势问区洋:“钱程鼻子总是出血会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鬼贝勒很意外地看看我:“顶天儿就是贫血吧。”

区洋也说应该是没什么,以前查是鼻腔内毛细血管壁薄,见我仍不太放心就说哪天有空到她那儿做个血样分析。

于是又待了一会儿就押着橙子去公司,各自处理手头上的碎活儿,打算明天不管他是否有反对意见都起早带他去抽血。

第二天橙子比我起得还早,我感觉床垫动了动,隐约听见他说哦也,这时身子一轻,连被子带人都被抱了起来。我磨牙准备行凶,他转身让我看窗外,窗帘大开,窗外一片白茫茫,赞了一声,裹着棉被跳离他怀抱,欣喜地抵着玻璃望着罩了满世界的大雪。上个月末也飘了点儿雪花,但没落地就化了,这次的才叫正儿八经的雪。

北京有几年没下这么大的雪了,好像是我刚上大学那年,有一次雪特别大,公交车到转盘下边基本上都堵住了,出租车更开不动。很倒霉我就在其中一辆公交车上,晚上九点多,十几站地,足足开到凌晨四点才到学校,不幸中的大幸,是空调车。还记得当时经过一辆马车,赶车老头大概一辈子没那么得意,在烦躁的车笛声中把鞭子抽得啪啪响。全车人看着他的扬张而去的背影,都是又气又无奈。

去年的雪也少,橙子给我拍了一些雪景照片,一些白色都是后加上去的,乍看是实景,可心里知道那是效果图。

这回真的全白了…像M城的雪一样又白又厚,一定又轻又软。

“今年入冬的第一场大雪。”他在背后拥住我,“有没有你家的雪大?”

“嗯。”我靠在他身上,眯着眼睛享受清晨,风花雪月好景致,总能让人的心都跟着浪漫起来。难得赏雪雅兴上头,身后这人却不给配合,把我一人丢在窗前,相机翻了出来。我张开手抻着被子,任他怎么叫都把自己和半扇窗子挡住不肯让他拍。

橙子降了,扔下机器去刷牙洗脸,跟我打商量,一会儿他去验血,我陪他晚点回公司,找地儿疯一阵儿。我连连答应,他刮了一半胡子想起来不对劲儿:“今天好像是礼拜六。”

“可是今天串休元旦假期。”我从他工作室里把三角架拿出来支好,调试高度,设定待拍时间,其它的就不会了,复杂的机器。“橙子,在屋里用开闪光灯吗?”

“冲着窗户不用。”出来看我一眼,我拿相机捏捏捏,他切我,“不让我拍自己玩上了,你弄不好光可以选自动对焦,要不快门反应慢…”

我轰他进去:“没问你那么多!”

他讪讪地洗漱完毕,过来要帮我调相机。

好,二十秒!我拉着他往窗口跑,他不明所以,跟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我指着窗外:“看,越下越大了。”他呆呆地转头看,我单手勾着他,帮他整理发型,眼中奸光不掩,然后弯起一朵自认最魅惑的笑容。

他没定力,舔嘴唇:“你没刷牙。”

五秒倒计时,短促的提示音。

趁他没注意到之前捂住他耳朵,预想中带薄荷味的凉唇压了下来,我忍住笑意,在最后一个嘀后圈住了他脖子。

快门声入耳,橙子全身僵了一下,望向相机,我已经偷吃得逞地去检验成果。

泛着白光的大片落地窗,两个黑影叠在一起吻得缠绵,稍微有点偏,没有彩排就上场,走位果然出问题。“为什么比我刚才照出来的黑?”

“嗯?快门时间短。”橙子把下巴放在我肩头,手从两侧圈过来,托着相机看了看,笑起来,“位置调得还挺好,给我当学徒吧。”

“能照出来人就行呗,还用跟你学什么!”我从他胳膊底下钻出去,“我洗脸,你把这摊儿收拾起来。”

“照得出人就算出师吗?”他熟练地把器材装包的装包装盒的装盒,“什么东西玩好了都可以很花哨。”

“是啊~”我一嘴泡沫地说,“用PS做数据库。”

他没脾气地咧嘴笑。“没你这样的,总揭人家短~”

“你也揭我短嘛。”

“你腿短。”他皮笑。

我的眼神净白通透,扭身到玻璃墙后边不跟他唠了。涂了眼霜出来坐在床边按摩,听见咕咚咕咚喝水声,睁眼一看,拿瓶矿泉水喝得正解渴,我发疯一般胡乱捶他:“告诉你要空腹~~”

他躲着我的拳头:“喝水没事儿。”

“怎么没事儿!”

“不信一会儿问区姐,再说我才喝了一口!”

“原则上来说是没什么影响——”区洋看着化验单上的项目值,若有所思。

橙子闻言扬眉:“看吧。”

我给他两把小眼飞刀:“听说完。”

“程程你今年做过体检没有?”

橙子点头:“8月份开保安车跟人碰了一下,做过脑CT。”

“上次全身检查什么时候?”

“去年跟我姐一起来的。”

“你姐一年两次。”

“春天那次。”

“验血了吗?”

“验了。全正常。”

区洋在本子上简单记录几个数字,摘下听诊器,拿着化验单和她写字的那张纸起身:“你们先坐会儿,我马上回来。”我们俩巴巴地看着她,她安抚地笑道,“别紧张,血小板和血红蛋白偏低,我拿到专科诊室让他们看。”

橙子问我:“血小板是什么东西?”

“你8月份出车祸了?”8月份他抓野人刚回来。

“不算车祸,被顶了一下,保险杠擦了几道印。”

“那拍什么CT?”

“因为…暂时性失忆。睡醒一觉什么也不记得了,但是过几分钟又好了。”他脸上有不解,到现在也没明白为什么会有那种症状。好在只有那么一次可怕的感觉,后来自我分析,怀疑是之前在神农架被一种植物扎到留下的后遗症。依稀记得那藤草长得比蓖麻叶小,蔓上有小软刺,手一碰着它像电击了一样,麻痒了好一阵,但当时也没起皮疹什么的,就没当回事儿。

我看过他沿途拍的那些奇异花草和景色天光,美不胜收,好则好,可若是用他自身的安全去换,怎么想也是得不偿失。

区洋和一位表情严肃的老者回到办公室,让橙子跟他再做个检查。我被他们折腾得心慌,区姐留下来陪我,随便聊聊天,看我绷着脸,哄道:“初步看没什么大事儿,让专家给他多做个血涂片求安心。”

“那个是检查什么病的?”

区洋言词含糊:“什么病都得验血啊,等等看,过一会儿就能出结果。”

可是普通病症只要做血常规就好了,除非是血液方面有问题。

半个小时过去,原本就心不在焉的两个人话题渐渐枯竭,第一个冷场出现时,橙子回来了。为他做检查的大夫把区洋叫走,我拉住她的袖子,她始终揣在制服口袋里的左手拿出来,拍拍我的手背:“我先去看一下。”

她的掌心有汗,我自然就跟着出了一头汗。

橙子察言观色地拢着我头发:“区姐说我怎么了?”

“你去检查大夫都说什么了?”

“问我鼻子出血频率。也没什么频率啊,碰重了就出血,打喷嚏,天热,反正就那几样,给他数了一下,时间不固定,夏天比冬天严重。又问挺多别的,经不经常发烧。好几年没烧过。还问视力,别的不行就眼神儿好。除了鼻血别的地方有没有血斑,什么意思?我血有毛病?”

我心烦意乱地轻斥:“闭一会儿嘴。”

他不听话,自己诊断:“有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这些年就一直这样不也没事儿吗?”

“你就是这么不在乎才没事儿变有事儿。”区洋这次回来得很快,手抄一沓纸单抽他脑袋,“自己看,血小板减少性紫癜,怎么搞的?”

“什么紫癜?”我们都听不太懂。橙子低头捋袖子露出一截小臂,上面有夏天出酒疹落下的色斑:“这个?”

区洋扫了一眼:“不是皮肤病!告诉你吃药期间不准喝酒噢,还有几天是不是过生日,那也不能喝,否则这药就白吃了。家家看着他。”

“嗯。这是什么病啊?”

“就是一种常见出血性疾病,普通人出鼻血,少量的在鼻腔内就凝固结痂了,像程程这种凝血机制发生病变了,血液无法自身凝固,导致出血量大。”

我从中学生物课本里翻出相关知识:“血友病?”

“没那么严重。走吧,领你们去开药,边走边说。不要有压力,这种病有自限性,要是配合治疗用不了几周就能痊愈。”

这句话才算是把心打回原处,橙子牵着我手,掌心相碰,温热潮湿,我微仰着脸迎接他的视线,那种眼神让我想起一个不太恰当的词:置之死地而后生。

合着他也是害怕的。收紧了手,我说:“杨毅结婚前你病好了就行。”

“你带我去参加吗?”橙子小心翼翼地问。

我允诺:“恢复正常我就领你回去。”

区洋细心地在药品包装上写明用法用量,随口问谁要结婚。我说是我妹妹,区洋抬头,扶着眼镜笑:“哟,傻女婿要上门了。”

这女婿笑得还真是不枉称个傻字。

“区大夫。”挂号处护士伸脖子出来喊,“血研室周主任找您。”

区洋应了一声,口袋递给橙子:“准时准点儿吃,病不好人可不要你了。回去吧,有什么不良反应及时打电话。”

橙子美滋滋地翻看那些药盒,恨不得一下全吃到肚里药死病菌。出医院大门一股刺骨寒风卷着大片雪花吹来,他背身挡在我面前,药口袋挂在手腕上帮我拉紧披肩,小声赞道:“这颜色衬得你脸色特好看…”

我猛地扑进他怀里,只压住半面披肩,另一半在身后随风鼓动。

他不及防地脚下打滑,好在医院门前的大理石台阶上铺着防滑毯才没有摔跟头。风雪中行人低头赶路,也有投来好奇目光的,我只是牢牢圈着橙子的腰,鼻音浓重地说:“吓死我了。”

他错愕一瞬,捉回那半面披肩,笑着将我抱紧,也没说什么话。

地狱到天堂,原来不用经过人间,只是一纸化验报告。

盘旋不舍,是以现境见放

2006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也是最后一场了吧?

巴格达时间6时5分,伊拉克前总统萨达姆?侯赛因被执行绞刑。

橙子说:“人活好好的,勒死干什么呢?”

我两眼昏花地看着电脑,随口接:“那你去替他吧,你活好好的也没什么用,光知道跷班在家看电视。”反复审核表格里的数据,确定没有任何纰漏,明天打印出来上报,今年就算结束了。伸着胳膊敲敲肩膀,完工举止一出现,闲人立马出溜过来,动作迅速惹人发笑。拈起他衣襟上的蛋糕屑扔进垃圾筒:“干什么?”

“就抱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