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人这么恨自己?甘婧翻身侧躺,尽量不压迫肿起的后脑。

那人似乎在自己身上翻找过什么东西。想到这里,甘婧连忙坐起来,在上衣口袋和包袋中翻找手机。

果真,手机不见了。但钱包仍在。

甘婧彻底从病态的晕眩中清醒过来。手机中,有唐红果儿发给自己的合影。

纳士公司一楼有二十四小时保安值守,大门与各房门都有磁卡门禁,走廊与电梯中还有摄像头。如果没有公司员工带领,外人根本无法自由出入,这说明,对自己下手的极可能是自己人。而自己到这家公司还不足半年,人刚刚认全,对公司的人事纠纷涉入不深,根本不会有人仇恨到要将她打晕而后快的程度。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打听唐红果儿的情况,引起了某个人的警觉。

一年前,警方对唐红果儿的死因已经有了定论,对此,甘婧从未有过怀疑。

她所要找的,只是引起唐红果儿自杀的原因。

可一年后的今天,甘婧突然对唐红果儿的死有了强烈怀疑。

莫非,她的死,真的并非自杀那样简单?

傍晚时分,吊了一整天盐水的甘婧皮肤几乎变成透明,她用手撑着依旧晕眩的脑袋,面色苍白地独自结账,步履维艰地出院拦车。

独在异乡为异客,最大的福气就是不生病,不然连吃口饭都成了问题。甘婧苦涩地笑笑,将自己塞进一辆出租汽车。

安眠药要散未散的感觉是一种让人无法描摹的难受,仿佛所有的细胞都在呼喊着好累好困,要罢工。

从医院回到家中,甘婧疲惫得连二楼的卧室都爬不上去。她试了试,决定放弃上楼,径直将自己扔到沙发上,再次沉沉睡去。

睡梦中,甘婧想到了好几种让自己解气的方案:去质问何其多,让保安部交出当晚的录影带,找出用安眠药将自己弄进医院抢救的黑手;去报警,让警察找出下药害自己的黑手;自己想办法与物业保安套套近乎,从他们手中将录影带拷贝出来,找出那个做贼心虚的黑手。

几种方案在甘婧的脑海里打架,一直纠缠到第二天早晨,甘婧才从自己与自己的争斗中清醒来。

如果唐红果儿的死因真有诡异,那以上几种方案只能解一时之气,然后打草惊蛇,最后自己被扫地出门。

想要在纳士继续工作,找出唐红果儿的真正死因,最切实的方案,就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病假结束后老老实实回纳士上班。既然已经激起了某个人的恐惧并迫使他出手,那说明自己离真相的距离已然不远。

出院后的第二天傍晚,甘婧感觉头已经没那么晕,身体也有了力气,便起身换衣出门,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来到枣庄路金杨路一家叫小浦东的饭馆。

几乎一天一夜没吃东西,甘婧饿坏了。她麻利地叫了一份黄鱼面、一份三鲜小笼、一份浦东三黄鸡,外加一瓶冰啤酒,然后在邻桌略显诧异的目光中,笃定地撕开一次性筷子,安静地等待食物上桌。

皮透、馅鲜、汤浓的三鲜小笼是甘婧到浦东生活后最先爱上的当地小吃。那一口包在皮里的汤汁,鲜得可以直沁心底。浦东三黄鸡则是甘婧在浦东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才渐渐接受的食物。可能是为了保持肉质的鲜嫩,三黄鸡在端上桌后,鸡骨头中常常还渗着血丝。这种略带些感观恐怖的吃食,和同事一起吃了好多次,甘婧才慢慢接受。

几乎吃光了所有食物,又暗暗打了个酒嗝,甘婧才感觉自己又有了力气。

“吃饱不想家,”当年封闭式集训时,教官用来安慰他们这些新兵蛋子的话,现在想想,说得真有道理。

出了小浦东餐馆,甘婧来到移动公司营业厅,买了一部新手机,又凭身份证重新补了张手机号码卡。结账时,想到银行卡中的钱又少了一截,甘婧心中暗暗叫苦。

甘婧拿着号码簿一片空白的新手机,先给在武汉的妈妈打了一个电话,聊聊家常,然后慢慢腾腾地步行回家。

到了红枫路,甘婧摸摸饱饱的肚子,决定还是到碧云体育中心走走。自从到纳士工作后,繁重的工作几乎抢占了她所有的体力和时间,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到那里看看了。

初夏的夜幕中,路边绿树不仅成阴,还一对对牵手汇成了头顶绿色的云朵。

在这绿色云朵的掩映下,碧云体育中心的室内游泳池中欢声笑语、人满为患。

果儿,你知道吗?为了你,我差点被他们打成傻瓜了。对着玻璃窗内那些衣着清凉、旁若无人潜水嬉戏的人们,甘婧自言自语。

还有那个叫蓝祖平的北京同事,我猜测,他的病倒也可能与你有关。

你究竟是为什么自杀?

果儿,既然你能来到我梦中,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甘婧心中怅然,她找到一处草地,静静坐下休息。

三个小时过去。甘婧起身回家。

在路过蓝蛙酒吧时,甘婧突然在酒吧门口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尽管光线时明时暗,但是,那张脸上仍然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何其多。

何总?他不是住在仁恒滨江吗?怎么放着陆家嘴那些酒吧不去,跑到这里来?

甘婧停下脚步,小心隐于树丛之后。

何其多面向甘婧的方向,正和他对面一个男人握手道别。

目送何其多走进停车场后,甘婧急跑几步,追向那名始终以背影示人的男人。她总感觉,那人的背影看起来有些眼熟。

当甘婧再次看到那辆深蓝色别克商务车时,回忆瞬间划破了脑海,9968,酷似魏祺的男人!

她追着那辆已经启动的车,大声喊道:“魏祺,赵魏祺!”

蓝色商务车像被人用力拉了一把,猛地停了下来。

车窗摇下,甘婧再次看到那张酷似赵魏祺的脸。

第八章

浦东碧云路。蓝色商务车内,一名酷似赵魏祺的男人隔着车窗,疑惑地看着已经跑得气喘吁吁的甘婧。

“您可以让我上来吗?我是魏祺的朋友。”甘婧看着那名男人的眼睛,尽量将气息调整平缓,语调友善地说,“我有话对您说。”

那男人愣了愣,随即点点头。

司机下车,礼貌地替甘婧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姿态,待甘婧上车后,又细心帮她拉上车门。

“先把车往前开一段。”甘婧小声说到,语气不容置疑。

“开吧。往外高桥开。”男人没问为什么,而是直接对司机下达指令。

待车驶出云山路,开上杨高南路,甘婧才放下心来。她打量了一下车内的情况,与普通商务车不同,除驾驶座之外,这辆车后半部只有一排座位,宽敞的空间里摆着一个小桌子,上面散着一些资料。

“您好,我叫甘婧,我在纳士公司做创意文案。我看到您刚才在和纳士公司总经理何其多告别。我是个普通员工,不太愿意让何总知道我的一些私人交往。所以……能方便问问您的名字吗?”接过男人递过的瓶装水,甘婧友好地介绍自己。

“我叫赵闽,是魏祺的哥哥。甘小姐,您认识我弟弟?”

“抱歉,刚才情况紧急,如果我不这样说,您可能不会停车。我不认识您弟弟。不过,我认识您弟弟的女朋友唐红果儿。您看,我还有他们的合影。”甘婧说着拿出手机,手忙脚乱地调阅了半天,她突然反应过来,手机前夜被人偷了。

“手机丢了,不过我家里的电脑上还有他们的合影。我想问问,您弟弟现在在哪里?我可以和他聊聊吗?”甘婧讪讪地笑道。

“你为什么要找他?”

“我的朋友唐红果儿一年半前突然自杀。我想知道,她自杀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赵闽略略低了低头,半晌,才有些黯然抬头,“魏祺他已经失踪一年了。”

“失踪了?”甘婧一愣。“怎么失踪的?”

“我们也不知道。弟弟很喜欢上海,五年前,一个人回到国内生活。一年多前,他突然与我们失去了联系。我们找了他好久,也报了警,可至今都没他的消息。”

“魏祺是什么时间失踪的?”

“具体日期我不清楚。我们是在发现联系不上他后,才联想到他可能失踪了。时间大概是前年下半年吧。这一转眼,都一年多了……”赵闽的声音轻了一下。

“您知道唐红果儿跳楼的事情?”甘婧问。

“知道。”赵闽回答。

“您见过唐红果儿吗?”

赵闽摇摇头,“我和我的家人还没见过她,只听魏祺在视频中说过几次。”

“方便问一下,您是一直在国内找弟弟,还是偶尔回来?”

“我在美国有工作,只能抽空回国来打听一下警方调查的进展,自己也想办法找找。我想,他在这里工作生活了三四年,肯定会在这附近留下一些什么,所以,只要有时间回国,我就让司机开车带着我四处转,魏祺可能去过的酒店、健身房、会所、酒吧我都去过,希望能找到点线索什么的。”

“找到了吗?”甘婧小声问。

赵闽摇头。

甘婧重重地叹了口气。寻找故人的生存痕迹,是作为一名普通人除求助警方之外所能想到的最直接方法吧。

赵闵和自己一样,都是失去亲人后,焦急而又无可奈何的可怜人。

对话间,商务车已行至浦东外高桥保税区。巨大的海鸥型拱形门旁,一列轻轨如同童话中的小火车般轰隆隆从头顶驶过。

“我在保税区关内有间办公室,我们要上去谈谈吗?”赵闽礼貌地问。

“方便问一下您是做哪一行的吗?”甘婧问。

“哦,我是做物流的。”说着,赵闽报出一个多数人都耳熟能详的跨国物流公司名字,“我是这公司的股东兼董事之一,但很少来。因为这一年我经常在国内,他们才给我留了一间办公室。”

甘婧暗暗吃了一惊。

仿佛看出甘婧的吃惊,赵闽温和地回答,“我爷爷上世纪二十年代就去了美国,到我已经是在美国出生的第三代。爷爷的生意做得不错,就一辈辈传了下来。这家物流公司,是我们家族的生意之一。”

“赵魏祺是您的同胞弟弟,还是堂兄弟?”甘婧问。

“他是我的亲弟弟。”赵闽笑了笑,“我和魏祺之间相差十四岁,中间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从年纪上看,我倒更像他的长辈。”

甘婧摇头,“那倒没有,您看着也很年轻。”

赵闽叹了口气,“几年前,魏祺提出要回国创业,家人全都反对,只有我,拗不过他的软磨硬泡,就偷偷答应了他,还给了他一笔钱作为创业资金。”

甘婧听到这里,小心地打断了赵闽,“我冒昧问您一个问题,魏祺他带了多少钱回国创业?”

“差不多三百万美金吧。后来,他说公司运营困难,我母亲又给了他两百万。后来他告诉我,他创建的动漫科技公司叫纳士,因为大部分启动资金用的都是我的钱,所以,把我也列为他们公司股东。”

这么多钱。甘婧的心里抖了一下,一丝不祥之感如蛛丝般爬上心头。

她压下心头的冰凉感觉,接着问道,“魏祺失踪后,警方调看过他的电话记录、电子邮件什么的吗?”

“有。我也看到了。都是纳士公司同事之间来往的电话。有何其多的,有唐红果儿的。”

“魏祺失踪后,何其多怎么说呢?”

“何先生很着急。也想了很多办法,也托朋友跟警察那边做了不少工作,但是,效果并不明显。”赵闽沉重地叹了口气。

甘婧也叹了口气,悄悄打量了一下赵闽。

堪称富豪的赵闽衣着简洁朴素,语调亲切友好,通身上下看不到一件名牌物,连车也是路上随处可见的大众品牌。

唐红果儿也是这样,生活中的她自然、随意,亲和中透着礼貌,她的富贵,体现在得体的举止和落落大方的谈吐中。

如果她还在人世,倒真是赵家的好儿媳妇。可惜……

“到我们的货柜码头了。甘小姐,坐这么久的车,累了吧?下来到海边走走好吗?”赵闽看看车窗外的灯光,低声问甘婧。

甘婧说好,赵闽按下了车窗开关。

随着车窗的缓缓下沉,一股夹杂着咸腥气息的海风猛地灌进车厢。

“风很大,车上有小毯子,先生和甘小姐要披一下吗?”驾驶员转过头,轻声问道。

甘婧摇头道谢,与赵闽先后下车。

一踏上这片钢板铺就的地面,甘婧就被带有浓烈海腥味的海风推得向后退了一步。她面向大海向四处看去,头上,是一排巨人手臂般的起重机,身后,是一排排叠放整齐的橘红色集装箱。对面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铅灰色的大海如一块被巨人抖动的奢华绸缎,一波波泛起略带丝滑的光芒。

甘婧不由自主放大喉咙,“您家族的公司一直在这里做生意吗?”

“不是。我父亲那一辈,一直在香港和马六甲做物流生意。近几年,浦东这边发展迅速,间接分去香港和大马不少生意。”赵闽笑了一下,“现在你去马六甲那边,那里的港口基本已经变成旅游区了。于是我们就来到这里,参股并成立了现在这家物流企业。外高桥保税区虽然目前还不能达到国际上完全的自由港的要求,但它已经是中国内地港口贸易和物流开放度最高的区域。”

“这港口好大。”甘婧说。

“这里还不算大,等洋山深水港启用后,那里将是真正的大,真正的忙。”赵闽回答。

甘婧沉思了一下,慢慢说,“我看八卦杂志,香港那边的富人对人身安全问题都非常重视,出入到保镖随行。我发现您只有一个人。”

赵闽笑,“你说的富人,都是富人中的富人。不管是在美国还是国内的朋友圈中,我们都只能算是小康而已。有一项排名说,上海平均一百六十八人中就有一个资产过千万元的人,三千人中就有一个资产过亿元的人。他们也算富人了吧,很多人出行也是搭乘地铁。”

甘婧摇头,“去除灰色收入人群,您说的这些富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房产拥有者,但我认为,拥有房产,并不完全等于拥有资产。房子的本职身份还是用来居住。也就是说,房子本身值一千万元与你手中拥有一千万元现金的概念不同,更何况,许多人的房子都有银行贷款。一般而言,手中真的拥有一千万元现金的人,身家起码有几个亿。”

赵闽点头,有道理。

甘婧字斟句酌半晌,又悠悠说道,“您应该就是手中拥有许多个一千万的真富人之一。您是华侨,是投资商,是海归成功人士,您所见到的这个世界,除了五星级酒店、客舱头等舱,便是美酒与笑脸。真实世界,其实与您看到的并不一样。比如说,您乘坐过地铁吗?在任何国家乘坐过都算的。”

赵闽眉毛动了动,笑了,“从我记事起,家中就有负责接送的工人,长大后接手家族生意,出于习惯,还是请工人帮忙开车。是啊,除了飞机,我还真很少搭乘公共交通设施出行。”

甘婧笑了一下,转为认真,“您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吗?一个17岁乡村少年,失学多年,不事农作,听多了关于上海滩的传奇后,便揣着几百元钱,只身来到上海闯荡。到上海后两天,钱基本花光,工作却找不到。于是,他做了两件事,一是到陆家嘴看了东方明珠,二是在地摊买了一把五元钱的水果刀。到上海后的第三天,他用这把水果刀杀死一名晚归的女白领,从女白领身上抢走五百元钱。”甘婧叹口气,“女白领家境普通,为送她英国留学,父母几乎花光积蓄。可她学成归来刚刚就业,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杀死了。乡村少年作案时未满十八周岁,属于不完全行为能力责任人。”

赵闽轻轻叹口气,半晌,才低低地说,“这世界,的确是有另外一个样子。我知道,但不想看到。希望魏祺也别看到。”

“但是,果儿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否则不会做自杀这种事。”甘婧肯定地说。

“你和果儿是大学同学?”赵闽问。

“不是。我们是幼儿班同学。在托儿所也是。甘婧笑了起来,我和果儿在一家妇幼医院出生,住在同一排房子里,一起玩到七岁。果儿从小就非常喜欢看卡通,还喜欢跳舞唱歌,我一直以为她长大后会当一名专业的舞蹈家。谁知道却成了一名动漫制作师。”

“魏祺小时候是个小胖子。小时候因为胖,走路吃力,家里的保姆只能把他放在婴儿车里推着走。他出生那天,我大伯突然就谈成一桩谈了许多回合都没成功的大生意,所以,我们家族的长辈都非常喜欢他,说他是我们家族的小财神……”赵闽的声音越来越轻。

“您别伤心,”甘婧小心地措辞安慰赵闽,“如果魏祺先生的失踪时间是在果儿跳楼后,那么,他肯定是受不住失去果儿的打击,想独自一个人安静一段时间。海关不是没查到他的出境记录吗?这说明,他一定还在国内的某个地方。”

“公安朋友说,能找的地方他们都帮忙查找过了。”赵闽低声说。

“您放心,还有我。我也在和您一起找他。我想,他一定知道唐红果死亡的真正原因。也许,他就是唐红果自杀的真正原因。”甘婧语气坚决地说。

“谢谢你,甘小姐,虽然是第一次见您,可是,不知为何,总感觉您很亲切。”赵闽温和地说。

甘婧一愣,随即菀尔。

你一言我一语,两人竟在海边立了两个小时。

海风渐凉。甘婧看看一直站在她旁边的赵闽,笑着说,“我们回去吧,再不回去,就要在这里看日出了。”

赵闽点点头,向远处略一挥手,停在五十米外的商务车应声而来。

到达甘婧住的公寓前时,赵闽略略有些吃惊,“甘小姐,我弟弟就住在蓝桉路的别墅区,你们竟然是邻居。”

甘婧低下头,想了片刻,才将自己在纳士工作后遇到的各种怪事咽到腹中,只捡最重要的几句说,“我之所以住到这里,其实目的和您一样,要在唐红果儿生活过的地方找一些她的痕迹。”

赵闽点点头,“甘小姐,您是一位可敬的朋友。我替弟弟的女朋友谢谢您。”

甘婧被说得笑了起来,“赵先生,谢谢您信任我。我希望今天的见面,您能替我们保守秘密。就是见到何总,也不要说。”

赵闽连一丝惊异都没有,平静地回答,“好的。”

甘婧下车时,赵闽轻轻在她身后说,“希望有一天,我们都能找到我们想找的。不管是什么结果,都可以。我累了。”

甘婧下车,驻足向赵闽点头挥手,然后快步向公寓里跑去。

进了电梯,打开房门,甘婧跑到临街的窗户去看了看,那辆蓝色商务车又停了几秒钟,才调头开走。

这是一个很有风度的绅士,他一直等到甘婧上楼后,楼内有一扇窗亮起灯光,才放心离开。

简单洗漱后,甘婧没有上楼睡觉,而是在客厅打开了电脑。

她输入赵闽的名字,片刻,跳出一大串各行各业人士的链接,甘婧极有耐心地一一点开,那里面,都没有她刚刚见到过的赵闽。

对于一直刻意低调的人而言,只要他没有出格的举动,在互联网上想找到他的资料,很难。

临睡前,甘婧打开电脑,调出唐红果儿与赵魏祺的合影。照片上,两个人笑得甜蜜而幸福,任谁都看得出,他们正在恋爱。

不管赵魏祺的失踪是真是假,他现在身在何处,唐红果儿的死因,肯定与他的失踪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你有一个这么好的家庭,这么好的未来,这么好的兄长,我希望,唐红果儿的死,并不是你直接造的孽。这样,果儿、你,还有我,都会轻松些。”甘婧看着赵魏祺的笑脸,喃喃自语。

甘婧在家里只休息了三天,就主动回到公司上班。

等电梯时,甘婧突然听到房莺和屈志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甘婧想躲开已经来不及,只好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电梯间上方的楼层数字。

猛然看到甘婧,屈志华表情十分尴尬,房莺像没事人一样和甘婧打了个招呼,“哟,小甘,来得噶西早呀。”

甘婧也装成没事人一样点点头,“房总您早。”

房莺微笑,“小甘是哪里人呀?”

甘婧回答,“我是武汉人。”

房莺微笑,“武汉很热吧?到上海几年啦?生活还习惯吧?家里人都来了没呀?感觉上海和你家乡差别大吧?”房莺的普通话带有明显本地话印记,语调生硬,并不流利。

甘婧回答,“刚来半年。生活还习惯。”

房莺点头,“外地小姑娘在上海讨生活,也蛮不容易的。以前我们公司也有几个外地人,后来混不下去了,都回老家了。”

在愠色从心里升到脸上之前,甘婧想到了一个打断房莺的办法,她抱歉一笑,然后扭头叫,“保安,麻烦过来一下好吗?你看电梯怎么了,这么半天都不来。”

刚检修过,没问题的呀。保安小跑着过来,头探过来一看,哑然笑道,“你们没按嘛,它当然不会下来。”

甘婧定睛一看,果然,由于三个人都想着把眼前的尴尬快点化解过去,竟然都忘记了按电梯按键。

进入电梯,为避免房莺再和自己搭话,甘婧伸手掏出手机假装看短信息。

就在她掏出手机那一瞬间,房莺微微皱了皱眉,随即笑着问道:“手机新买的?”

甘婧点点头,“是呀,旧手机掉到公交车上了,只好又买了一只。唉,电话号码都没了。”

“电话号码没了不要紧,手机里没有和男朋友的艳照才要紧呢。”屈志华笑着接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没有?”房莺回头一瞪屈志华,屈志华笑容迅速散去。

来到十三楼,电梯门一开,甘婧抢先下了电梯,快速来到自己格子间打开电脑。

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传来,随后,人事主管艾米出现在甘婧面前,吃惊地看着她,“甘婧,你怎么来了?”

“哦,何总昨天说,甲方对文案又有了新的修改意见。让我再改改。我感觉身体已经没什么了,就过来了。”甘婧不动声色地说。

“何总给你打电话了?”艾米问。

“没,是魏元打的,他转述了一下何总的意思。”甘婧故意反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哦,那倒没有。你既然来了,过下就过来消个假。何总特批不扣你KPI(绩效工资)。”艾米语调平稳地说。

甘婧笑,点头说好。

中午十一点,百合、魏元、洪杰、正夫、眉眉陆续进了办公室。看到甘婧坐在位置上,都显得十分高兴,纷纷围过来问长问短。

“这剑齿虎项目真邪门,前几天蓝老师突然病了,这两天你又倒下了。不知道过两天谁又要倒霉。”百合搂着甘婧的肩膀,小声说。

“事不过三。不会再有事了。”甘婧拍拍百合的手。“对了,你们谁知道蓝老师的病好了没有,如果还没有,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哦,他还没好。不过也不是什么大病。昨天我去看过他了,他说他那天半夜下班回家后遇上抢包的,被人家砸了一砖头。”魏元伸过头来接到。

“啊?抢了什么?”甘婧问。

“电脑包。他老婆孩子都回北京了,就他一个人住。地方有点偏僻,房前屋后也没摄像头,他又没看清砸他的人长什么样,尽管报了案,但现在还没抓到凶手。”魏元叹口气。

“太倒霉了。”百合直起身子,小声叫道。

“是呀。”甘婧点头。

“我们人事部已经看过蓝祖平,他伤势不重,但要休息一段时间。你们该吃饭的去吃饭,该干活的去干活,别在这里聊天。”艾米走过来驱赶大家。

“走吧,不干活艾米扣大家KPI。”百合边走边说。

“死小囡。”艾米轻轻呼了百合一巴掌。

坐回座位,打开电脑,QQ上,百合发给甘婧一个笑脸。

甘婧回了一个笑脸。

百合是甘婧在浦东工作后结交的第一个上海女孩。百合家境殷实,上海艺术院校毕业后又在英国留学两年,性格明媚爽直,有男孩气,与唐红果儿一样,是一朵吸收了东西方两种文明的娇花。心灵底色有些灰暗的甘婧很喜欢接近她。接近她,就好像拥抱初春的阳光。

“有人说过吗?你不像上海小姑娘。”甘婧问百合。

“有的。”百合爽快回答,“我知道,在你们眼中,上海小姑娘有一个模式,不是嗲就是作。就像一提到东北人,大家脑海中浮现的就是豪爽一样。其实东北人也有不豪爽的。上海小姑娘一样也有各式各样性格。”

甘婧想了想,用力点赞,“说得好!就像一说到湖北人,就是九头鸟,多聪明似的,其实我就智商平常,甚至比较笨。”

百合问,“你身体好些吧?我们打过你的手机,一直关机,也不知道你住在哪一栋公寓里,就没去看你。”

甘婧赶紧表示感谢。

百合又说,别理艾米,“她就那样,一切都挂在脸上。”

甘婧回话,“我感觉她对我有点看法。”

百合回话,“不用放在心上。艾米是上海人,她这种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总归有些地域优越感。有时候就挂在脸上了。其实她人心地不坏的。”

甘婧回话,“艾米和房总关系好像不错。”

百合回话,“房总其实也不喜欢艾米,但她有些事要依靠艾米帮她说话,所以,有时看起来两人关系很好。总之两人关系很微妙的。”

甘婧回话,“我看房总对她部门的小姑娘们都还好。但小姑娘们好像都很怕她。”

百合回话,“那当然了。她很强势,很擅长根据自己的需求拉帮结派,然后拉一派,打一派。靠这一招,在这公司里拔掉过好几枚眼中钉。”

甘婧回了一个惊恐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