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闽双眉紧锁,思索着什么。

“你认为这两件事都和唐红果儿的死亡有关?后来有人主动问过你唐红果儿的事情吗?”赵闽问。

“有。就是被抢劫的那名员工。叫蓝祖平。我解释了,说我和唐红果儿是同学,我也是到纳士后才知道她曾经在这家公司工作过。还有,我感觉,房莺一直对我有种病态的防备和反感。如果不是我在剑齿虎项目中还有点用,何其多还算需要我,她早就找个借口将我赶走了。”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赵闽问。

“您看,我到纳士工作快一年了,他们一直连个劳务合同都没和我签,与我一起进入公司的几个员工都签约了。作为一家已经在上海这个法治相对完备地区运作了四五年的合法企业,这是不正常的。”甘婧说,“还有,每次我一和蓝祖平这些老员工走得近点儿,房莺就非常紧张。”

我听何其多说,“房莺是个能干女人。为公司的发展立下过汗马功劳,他离不开她。”赵闽笑笑,“那女人我见过几次,不太像是能用手段吸引男人的类型,我想,应该是工作能力确实很强吧。”

“她是吸引不了男人,但可以按倒男人。”这话到了嘴边,甘婧又咽下去。这话与两人讨论的事情无关,她也不想给赵闽留下一个低俗形象。

“可能,她是出自女人的第六感,对你有着天生的不喜欢吧。青春将逝的女人都有这种第六感。毕竟你年轻漂亮。”赵闽笑着说。

“说到第六感,我倒想起一件事。”甘婧接道。“那还是我刚刚参加工作之时。我和一位曾获得过许多国家荣誉的老刑警聊天,我问他屡破大案的秘诀是什么,他告诉我,主要是靠第六感。他说,在各种摄像头还没布满整个世界的时候,一有大案发生,他们在做完现场勘查后,第一件事就是以最快速度确定侦查方向,特别是追捕方向。下这个判断,就是靠第六感。”

“人的第六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赵闽接道,“但是,有时并不准确。”

“是的。对了很好,一旦错了,兄弟们就要多走好多弯路。由于那位老刑警的第六感特别准确,所以错的时候很少。后来我慢慢明白,他所说的这个第六感,是靠知识、经验和敏锐的观察力与判断力综合而来的。”

甘婧顿了顿,看看一脸疑惑的赵闽,沉声说,“房莺的第六感,也绝非老女人对年轻姑娘妒忌这样简单。”

“你认为她有问题?”赵闽问。

“凭我并不经常准的第六感判断,她与唐红果儿的死,一定有着某种关系。我甚至怀疑,当时打晕蓝祖平、给我的水中放安眠药的人,就是她。”

“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赵闽问。

“我不知道。”甘婧摇头,“不过,我有办法试探出她到底是不是当时迷晕我并偷走我手机的人。”

“不要。”赵闽断然制止甘婧说下去,“不要做任何事。对她产生怀疑可以,我来想办法。中国是法治社会,我们可以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问题。”

甘婧看看赵闽,“您知道中国每年的失踪人口数量有多少吗?中国的警力又有多少吗?警察不可能有那么多精力找回每一名失踪者。我们现在对房莺只是怀疑而已,无凭无据的怀疑,警察也不会采纳的。”

“我有办法处理。总之你太太平平的,不要涉险。”赵闽打断甘婧的话,闷声说道。

甘婧学着赵闽的样子耸耸肩,不再和他争辩。

车行至一半,赵闽电话响起,是行政助理打来,告之赵闽,何其多的小儿子生病入院,这几日返回美国处理家事,可能无法在国内与赵闽见面。公司运营情况,请三位副总向赵闽汇报。

赵闽低声说好,挂了电话。

甘婧脑筋一转,突然想到一个方法,“赵先生,以往您作为大股东来听纳士汇报,都采取什么方式?”

“听汇报、看材料。”赵闽回答,“纳士是魏祺的心血,他在时,我听汇报什么的也只是走走过场,并不真的看和听。”

“我有个小建议。”甘婧说。

“你说。”赵闽看着甘婧。

“您这回听汇报,带一名精通财务的下属去。从审计的角度认真查查纳士的经营情况。”

赵闽笑,“小丫头,你的想法我明白的。但你知道吗,纳士从创立起就有着十分完善的企业财务审计制度,不仅有内审,每年年底,还会请知名会计事务所进行外审。何其多他们给我看的材料中就有非常完善的财务审计报告。就算他们敢造假,负责外审的会计事务所也不会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帮他们造假的。”

甘婧低头想了想,感觉赵闽的话有理,但又与自己的想法有些差别。

眼见自己的住所已经出现在不远处,她有些焦急地说,“我不是财务人员,不太明白审计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觉得,国内曾经有不少企业负责人因为经济问题落马,在问题暴露前,他们的企业也一直在进行着不比纳士业余的内审和外审。我不管您用什么方法,反正我希望您利用大股东的身份仔细去查查。房莺这边我查,纳士经营问题,您查。”

说完这句话,甘婧向赵闽一挥手,起身下车。

甘婧还没走上几步,就被赵闽一把拉了回来,他低头盯着甘婧,十分认真地说,“我再重申一次,你不要再做任何事。纳士实际经营情况和房莺的个人情况我都会想办法查。听到了没有?”

甘婧感觉手臂有些疼,便本能地向外拉,一回头,看到赵闽紧绷的脸上全是担忧的神情,眉毛也拧在了一起,不由笑了起来。

看到甘婧的笑容,赵闽的表情也慢慢松弛,他松开手,认真地说,“甘婧,你笑了,就表示你听懂并认同我的意见了。我是个守信的人,我也希望,你信守现在对我的承诺,太太平平上班下班,不要做任何危险的事情。好吗?”

甘婧这次没有笑,而是郑重点点头,再次挥手与赵闽道别,快步跑入小区内。

第二天一早,甘婧一踏入办公室就感觉到气氛异常紧张。看看公司员工大致到齐,人事主管艾米站在办公区中央简短地做了一个公告:“纳士大股东赵先生很看好公司发展前景,准备借大陆大力发展文化产业的东风扩展纳士经营范围,拟向公司再次注资。一周后,赵先生委派的财务顾问将到公司考察经营情况。如有涉及到各部门事宜,请各部门领导、项目组负责人积极配合。”

甘婧面无表情地听完,低头干活儿。

下午上班前,甘婧看到财务部的两个小姑娘从档案室里拉出一手推车的票据,气喘吁吁地进了财务室。

拉出第二车时,叫吕方舟的小姑娘语气中已经有了怨气,“什么狗屁大股东,以前听都没听说过。注资就注资,查个什么账呢。一看就居心不良。”

叫汪甜的小姑娘接道,“查账就查账好了,那个什么赵先生自己还不来,让财务顾问来,明摆着是不信任我们嘛。”

“你不知道,有钱人都是这样的。”吕方舟说。

“有钱了不起呀。有钱就能麻烦别人呀。”汪甜愤愤地说,“于娜也是的,一个人躲在房里孵空调,也不出来帮一下。”

“她不是拍房总马屁拍得好嘛,这种粗笨事情哪里轮得着她干。”

“让你们干点活,你们凑一起聊天,不想干了都给我滚。”吕方舟的语音未落,房莺一脸怒气地出现在办公区。

两个小姑娘吓得脸色苍白,连忙低头拼命拉车。

“房总,您来了就好。徐总这边有份报销单正好要您看一下。她还蛮急的。”听到房莺的声音,屈志华踩着小步从自己办公室迎了出来。

房莺哼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财务室。

原本在财务室内整理票据的于娜见状,忙识相地端着水杯送到房莺手中,赶紧出来和汪甜与吕方舟一同搬票据。

光天化日,不太方便关门,两人交谈的声音便一高一低地传出。

屈志华语速慢,说起沪语来甘婧也能听得八九不离十。房莺的话则是半蒙半猜。

“公司经营情况这个样子,徐总还不收敛点。”房莺声音低沉。

“何总不管,您也别管这么多吧。”屈志华慢慢地说,“女人操心太多容易老,下次见面,我儿子就没办法叫你姐姐了。”

财务室内,房莺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小赤佬!”

看看气氛缓和,财务部三个小姑娘这才结伴回到房间。坐在甘婧旁边的蓝祖平叹了口气,低声说,“伴君如伴虎啊。”

甘婧笑了笑,没敢接话。

这天晚上,财务部与行政部破天荒地留下加班到晚上十点钟。

财务室内,屈志华下班后,房莺又恢复了冰冷的表情,三个小姑娘吓得哆哆嗦嗦,大气也不敢出。

行政部内,负责档案管理的行政人员胡粉花将近两年的档案全部摊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一份一份认真审查,缺签字的、少公章的、没日期的、金额不详的全部挑选出来,待房莺过目后,想办法补充完善。

一周后,受大股东委托的财务专员来到纳士公司。因为何其多仍在美国处理家事,纳士的接待和配合工作全部由房莺和桂望国负责。

何其多专用的总经理会议室被临时布置成接待室,听汇报、看材料都放在那里进行。

五名来自全球知名财务公司的年轻人一出现在纳士的办公区,就引来一片小小惊叹声。与纳士员工的随性自然相比,这五名财务专员全都像是从制服广告中走出来的模特,男女均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制服,头发整理得清清爽爽,脖子上挂着印有个人照片的工作证。

待审计工作真正开始后,纳士员工发现,这五人尽管外貌穿着与自己差别很大,但工作性质其实相差不远。他们也要对着那些与计算机代码同样枯燥无味的数字,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

在茶水间,甘婧听到两名财务审计人员短暂对话,一名外型丰满的女孩细声细气地说,“我这个月又胖了十斤。医生说,男人加班会瘦,但女人却会胖。因为内分泌失调了嘛。”

旁边一名卷发女孩小声说,“胖怕啥呀,我心脏这几天一直老痛咯,刚想去看看,就接了这个Case。侬听说哇,前天,一位师姐过劳死了。说是劳累过度,又没时间休息,最后小感冒转成了脑膜炎。”

“伊拉今年多大?”

“二十六岁。还没结婚。”

“老残酷咯。伊拉爷娘岂不哭惨了!”

“是滴呀,白发人送黑发人,伊拉爷娘花嘎许多银子才将她供养大,还没看着她成家立业,人就走了。”

“所以说,有病一定要看医生,千万不能拖。”

两个女孩子对望一眼,眼神中全是惶恐。

甘婧听得心头一阵发冷,端着茶杯快步走了出去。

这项名为经营情况调研,实则为财务审计的项目没日没夜进行了整整十天。

十天后,房莺与桂望国设宴欢送五人离开。目送五名脸色晦暗、但衣着发型仍然丝毫不乱的年轻人离开,甘婧在心中暗暗祝福,希望胖女孩不要再胖了。那个说心脏一直痛的卷发女孩有时间就去看看医生吧。

房莺和桂望国宴客回来时,甘婧偷窥了一下房莺的表情。她隐藏在眼镜后面的目光闪烁不定。让人看不出她内心的喜忧。

这女人,哭和笑都是一个表情。甘婧在心中暗想。

财务审计人员离开的第二天晚上,赵闽在马来西亚给甘婧打来电话。

“这里和上海有一个小时时差,你休息了没?”手机那端,隐隐传来沉闷的海浪声。

此时,甘婧仍然在办公室加班。听到赵闽的声音,她有些惊喜地说了声还没休息呢,将手机紧紧捂在耳朵上,快步走进消防通道。甘婧来不及客套,先低声将审计人员的工作情况向赵闽描述了一番。

听说审计人员已经离开,赵闽只是淡淡哦了一声,转而轻声问道,“你最近都好吧?”

甘婧回答了一句老样子,接着扭转话题,“他们何时能给你出审计报告呢?”

赵闽说,“大概后天就可以吧。”

甘婧对着电话那头点点头,“如果报告有什么问题,您方便告诉我吗?”

赵闽笑,“当然方便呀。”

说完这句,两人竟然无话。

沉默半晌,甘婧小声说,“没什么事,我就先挂机了。”

赵闽说好,在甘婧挂断电话前,他又追了一句,“有事的话,记得打我电话。不管什么事情都可以。”

甘婧说好,又等了一会儿,见电话那边再无声音,才默默挂断电话。

心情略显复杂的甘婧没发现,就在她接听电话时,有个人影一直站在消防通道门后,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她。

第十五章

接到赵闽从香港打来的电话,是在一周后。

赵闽简短客气了几句后,慢声细语地告诉甘婧,审计公司已经将审计报告交到他的手中。

“报告给出的结论是什么?”甘婧提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

赵闽在电话那头笑了一下回答,“纳士公司这两年的运营情况十分正常,尽管利润并不算高,但营业额的增长比例很高,按照业内人士给出的参照数据看,他们的增长率甚至可以用良好来评估。”

“营业额没有问题,那他们财务上也没有问题吗?”甘婧问。

赵闽回答,“至少从审计报告上看,他们的财务方面也没有什么重要问题,有些会计政策设置和运用得不太得当,但这都是小事,略加指点,便可以修正。”

甘婧自言自语,“那屈志华的新房子是哪里来的。就算是董事长兼总经理的秘书,也不至于一年薪水一百多万元吧。”

赵闽回答,“你是说何总的助理?一百万元是没有,但他的薪水是你薪水的五倍倒是有的。如果他太太的薪水和你差不多,那么,他积攒个四五年存款,再加上向银行申请的贷款,是有可能购买一套价值在五百万元左右的房产的。”

甘婧哦了一声。

赵闽接着说,“从审计报告上看,纳士今年的合同金额已经接近一亿元。目前,成都、武汉、无锡的五家公司已经签约成为纳士的合作单位,他们第一期款项已经到达,加起来,大概两千多万元吧。”

甘婧感觉脑海中嗡嗡作响,“这么说,我的第六感错了?”

赵闽笑,“小姑娘,你的第六感没错。尽管在财务审计上纳士给了我一份非常漂亮的答卷,但是,他们在合作单位的选择上可能有一些问题。我正在请国内的朋友帮忙调查。”

“是什么问题?”甘婧忙问。

“现在还只是怀疑,还没有落实到具体问题上,不过我保证,一个月之内,我肯定会给你一个切实的答案。哦,不是你,而是你和我,是我们。”赵闽语气坚定地说。

“一个月之内?”甘婧问,“我能做什么吗?”

“我下面想说的,就是这个问题,你什么也不要做,就老老实实上班下班。对了,你不是说,你们那个剑齿虎项目下周就要交货了吗?你安心将你的分内事做好。踏踏实实等我消息。”可能是感觉自己的语气急迫了一点儿,赵闽又将声音放轻,“等你全部忙完后,我带你到洛杉矶拉布里亚农场参观。那里是世界上知名的刃齿虎化石遗址。”

甘婧对着电话笑了一声,“我早就在网络上看过拉布里亚农场的那些化石了。”

赵闽的声音转为严肃,“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好吧。”甘婧回答。

赵闽顿了顿,在电话中轻声说,“你要听话。”然后抢先挂断了电话。

甘婧稍稍愣了一下,将手机拿到眼前,有些不舍地盯着屏幕,看着屏幕的光亮慢慢转为黑暗,这才放入口袋。

剑齿虎项目进行最后调试阶段,按照项目流程,项目组成员要集体前往主题公园所在城市进行安装、调试、指导。这几天,组员们正在手忙脚乱地对资料进行最后核实检查,然后逐一打包。

纳士公司管理层对剑齿虎项目十分重视。连经常见不到人的徐丽美也按部就班出现在自己的办公室内,盯住行政部员工配合项目组做些外围配合工作。

作为创意文案,甘婧的份内工作已经全部完成。她在安装调试阶段的身份是外联协调员。具体说,就是给组内其他人员打打下手、买买盒饭。

在动身前往主题公园的前三天,行政部胡粉花通知全体组员将身份证交到行政部,由她给大家办理剑齿虎主题公园项目的住宿事宜。

百合一边在包包里四处翻找,一边小声说,“真小气,这么远的路也不给坐飞机,还集体开车过去。从东部到西部,这不是要开一整天。累死人了。”

甘婧站在百合的身边等她,小声劝说,“坐汽车也可以的,我们可以一边玩儿一边吃一边走,要不又是机器又是模型,还不得我们自己拎。”

百合摇摇头,“就不能机器搭汽车,我们搭飞机吗?哎呀算了,就是你好说话。”

身份证交给胡粉花后,甘婧信口问了一句,“要多久才能办好?”

多久才能办好?一只手从后来伸来,轻轻拍了拍甘婧肩膀,“格么你对行政部同事的工作不放心喽?”让甘婧吓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副总徐丽美似笑非笑的脸,连忙摇头,“徐总来啦,我只是随便问问,没不放心。”

“这边一办好马上就会通知你的。”徐丽美若有所思地盯着甘婧,突然问了一句,“小甘,你今年多少年纪?”

“二十八岁。”甘婧回答。

“看不出么。小姑娘白皮子,显小。”徐丽美笑了一下,经过行政部进入自己的办公室。

坐在胡粉花对面的艾米收起对徐丽美的笑脸,示意甘婧回座位。经过大半年相处,甘婧感觉,艾米人并不坏,在自己晕倒后,是她安排司机将自己送到医院救治,预交了住院费,并一直守候到转醒才离开。但不知为何,甘婧总感觉她冷冰冰的。就如百合所说,尽管她是做人事的,但一点人气都没有。

在动身前往主题公园的前两天,胡粉花将身份证一一发还大家。组员们拿到身份证后,都感谢了一声放入包中,只有甘婧在心中暗暗盘算一下,办住宿只需要将身份证复印件传过去而已,传几份复印件,不要用一天一夜吧。

在动身前往主题公园所在城市当天,正和同事们奋力将电脑、模型、测试机器搬上中巴车的甘婧被屈志华叫到一边,他通知甘婧,三天后,环宇董事长佟仁义一行将到上海公干,何其多安排徐丽美、桂望国、房莺、甘婧、屈志华和他一起请佟仁义吃晚餐。

“何总从美国回来了?”甘婧问。

“今天下午到浦东机场。”屈志华回答。

“佟董是投资方董事长,他不要去西部现场看看项目实施情况吗?”甘婧问。

屈志华笑了一下,“你也说了,他是投资方,还是董事长,作为投资方领导,具体工作当然是批准投入资金,那个姓成的经理和姓白的主任,才是项目的具体负责人。”

“哦。那他就是不去了?”甘婧皱了皱眉。

“那也不一定。去不去,主要还是看他自己的意向。”

屈志华拍了拍甘婧的手臂,满脸堆笑地说,“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

甘婧有些吃惊地看了看屈志华,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对自己这样友善。想了想,又问,“接待好佟董后,我可以去主题公园看看吗?为它辛苦了大半年,我很想看到它正式面世的那一刻。”

屈志华眨了眨眼睛,“那你要问问何总。要不这样,我先帮你问问房总,房总同意的事情,何总一般来说都不会反对。”

甘婧连忙点头道谢,心中依然在暗暗诧异,屈志华为何会突然对自己如此友好。

“以后有机会,多在大大Boss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屈志华说完这句话,笑嘻嘻转身离开。

什么大大Boss?还未等甘婧细想,百合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听他们说你不去了?”

甘婧点头,“屈志华刚才过来说,三天后佟董会来上海视察,让我也参加接待工作。”

“那我怎么办?我们本来说好在住一间房的。我连面膜都带了两人份的。”百合气恼地说。

甘婧也是一肚子不情愿,但还是强撑出一张笑脸,“你们在那里最少要半个月呢。我这边接待完了,就向何总申请到那边去和你们会合。面膜你给我先留着。”

百合叹了口气,“只能先这样了,你到时候别忘了向何总申请啊。我们都盼着你一起去呢。”

上午九点,满载着人和物品的中巴车缓缓驶离纳士公司。甘婧跟在车子的屁股后头,拼命挥手道别。蓝祖平从车窗内伸出头大叫道,“甘婧,如果能请下假来,一定过来看看。我们吃着火锅等你来唱歌。”

甘婧大声回答,“你们一定等我。”

一直目送汽车消失在道路尽头,甘婧才没精打采地回到办公室。

一下子走了七个人,办公室明显空旷安静许多。甘婧打开电脑,随意点开一些动漫网站,有一搭没一搭地浏览着。一边写着项目总结报告,一边等着下班。

不知不觉,已是严冬。

剑齿虎项目最后阶段,甘婧逐渐从夜夜加班恢复为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将脑海中的时差调整过来后,感觉体力明显变差的甘婧开始坚持清晨慢跑。

这天清晨,一走出公寓楼,甘婧就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刺激得打了一个喷嚏。

甘婧搓了搓脸,边小步跑动边拉起运动衫拉链。

这是甘婧在上海经历的第二个冬季。

真正经历了上海的春夏秋冬后,甘婧感觉,冬季的天空其实有着夏春秋无法比拟的空灵之美。与春季和秋季澄清碧蓝的天空相比,上海夏季的天空总像是在碧蓝中掺杂着牙白色底子。在夏季极热的午后,连云朵也被拉扯成一丝一丝的碎絮。那惨淡的白,其实是杀气腾腾的暑热之气。而在极冷的冬季,辽远的天空中则有一点点略带轻灰的牙白,这点牙白却让透明的阳光变得冷而脆,让天空也变得很空灵。

跑至明月路那家私人会所之时,甘婧突然想起一年前在此初遇赵闽时的情景:赵闽一脸忧郁地抬腿跨入车内,她凭着对赵魏祺的面部印象在后面一路狂追。

上天在做每一件事时,其实都为当事人后面的生活埋下伏笔,如果不是他们兄弟的面部特征极为相似,甘婧怎么能在对赵魏祺的人生基本一无所知的情况从茫茫人海中认出他的兄长,又一步一步走进他与唐红果儿的人生?

耳中塞着耳机,脑海中念头翻滚,不知不觉中,已经跑到赵魏祺在碧云社区的别墅区。甘婧停下脚步,习惯性地打量了一下周边环境,原路跑回。

再次路过明月路时,看着那家私人会所的红衣保安,再次想到赵闽,甘婧突然想起一桩小事:从赵闽最后一次打来电话至今已经过去十天了,不知为何,上次在电话中提醒要一直保持联系的赵闽都没再与她联系。

不仅赵闽没与她联系,这十天中,她的手机一直静悄悄的,似乎连条短信都没有。

曾有一个在噩梦中醒来的夜晚,一头冷汗的甘婧突然很想和赵闽说说话,但手指已经放到键盘上,看看时间,一时计算不出大洋那边是白天的哪个时段,又打消了念头。

想到这里,甘婧停下跑动,拿出手机看了看,想拨个电话,却又怕打扰到赵闽,只好又放回到口袋中。

第十六章

浦东下沙烧卖馆内一张简陋的木桌旁,何其多、房莺、徐丽美、桂望国四人两两对坐。桂望国先给几人倒好水,这才搓着被寒风吹得冰冷的双手快步走到灶前,催促正在包烧卖的两名阿姨动作快一点。

阿姨一边手法娴熟的将拳头大的烧卖放入手边蒸笼,一边热情应和,“好了好了,马上就好。”

桂望国没动,直到盯住阿姨将两笼刚刚出锅的烧卖端过来,这才回到桌边坐下,笑说,“何总,趁热吃。这烧卖和上海市区的不一样,馅是冬笋和肉,不放糯米,味道又鲜又脆。”

“听说有人还给吾伲下沙烧卖申请了浦东非物质文化遗产。”送烧卖的阿姨笑,“挺好,原先烧卖两元一只,基本上只有吾倪本地人吃,现在卖三元还供不应求,都是浦西过来尝鲜的。如果再评个上海的奖,价佃还会涨。”

何其多敷衍地笑笑,“现在,只要和文化搭上边,价格就会上去,不管是牛腩,还是烧卖。”

“现在人都营养超标,普遍血脂高血压高,啥人欢喜天天吃这个,都是大肉,吃也消化不了。”桂望国说。

“也不是这样说。”何其多停下筷子,若有所思地说,“我就很喜欢吃。可是家里穷,小时候,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顿。”

房莺点头,“小时候能吃一顿肉,真是要开心许久。”

何其多转向房莺,一口流利沪语,“房总,侬生长在上海,是城里人,小辰光条件再差,也总有口饭吃,想象不出阿拉这种出生在山里的孩子有多苦。”

房莺恭敬地回答,“何总您不容易。”

何其多无所谓地笑笑,“房总你也不容易。”

徐丽美插了一句,“老何,你从老家到上海有三十年了吧?”

何其多凝神算了一下,一笑,“可不,整整三十年了。时间真快,一转眼已经是老头子了。”

“三十年前的上海,也与其他地方差不多。”徐丽美回应,“吃喝住行全要凭票证。不过当时大家贫富都差不多,人心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浮躁,所以幸福感反倒比较强。”

“从古到今,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何其多点头。

“老何,我记得你说过,你小辰光是在皖北乡下长大的,那地方条件现在好些没?”徐丽美问。

桂望国接过话题,“比三十年前要强些。穷的人家草层换砖房了,富的人家就草屋换楼房。不过没什么人住。年轻点的都到外面打工去了。一年到头,就过年辰光热闹些。”

“你怎么知道?”房莺问。

桂望国笑一下,“上个月岳母娘病了,我陪腊妹回了一趟乡下。阿哥晓得的。”

何其多赞许地点点头,“阿桂比我这个当儿子的强。”

桂望国赶紧起身,恭恭敬敬地说,“阿哥您讲什么呢,我这一切都是应该的做的。”

何其多抬手做个下压动作,示意桂望国坐下。

桂望国坐下,突然笑了一下,“想当初,我与腊妹结婚,我姆妈还要死要活的反对。现在,她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我给的。我的,也都是阿哥给的呀。”

“可以理解。当时阿拉太穷。”何其多淡淡接道。

徐丽美看出何其多的神不守舍,体贴地转换话题,“老何,很少听你讲你小辰光额事体,讲些来听好吧?”

何其多端起随身携带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有调查说,喜欢回忆往事,是衰老的标志。”还未等三人接话,他将目光投向小店外面的马路,“想起来,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体喽。”

房莺、徐丽美、桂望国都停下筷子,静候何其多的下文。

何其多第一次踏上上海的土地,是在三十年前。

当时,中国刚刚宣布向世界打开国门不久。上海也失去曾经光耀远东的大都市光环多时,与国内大多数城市一样,过着计划经济下的紧巴日子。但是,当二十岁的何其多第一次走在上海街头时,还是被堪称壮观的自行车流和远远超出他想象的时髦观感所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