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我太失礼了……谢谢您收留我一晚,我先回家了。我想洗个澡,再换件衣服。”甘婧笑着往外走。

走到门口甘婧才想起,现在是冬夜的凌晨四点,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您家附近应该有出租车吧?”甘婧说着伸手去开门。

门并没有应声而开。

甘婧用力扭了扭,门锁纹丝不动。

门用钥匙锁了。房莺淡淡地说,“你打不开的。”

甘婧笑着转身,“那麻烦您用钥匙帮我开一下好吗?”

房莺指指对面的沙发,“你坐,我想和你聊聊。”

甘婧没有动,仍然站在门边等着。

“你不是一直在打听唐红果儿的事情吗?你坐,我来告诉你。”房莺轻声说。

甘婧感觉冷风在耳后泛起,她努力笑眯眯地看着房莺,“房总,我们改天聊,我现在困极了,要回家换件衣服再洗个澡。”

房莺直视着甘婧的双眼,轻声说道,“怎么,你不想听唐红果儿的事情了?你千里迢迢从武汉到上海,不就是为了寻找唐红果儿的死因吗?对了,还有赵魏祺。”

房莺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

甘婧紧张地看着房莺,被酒精浸泡了一整晚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她不知道房莺到底知道多少,是诈她还是哄骗她,于是谨慎地看着房莺,没有接话。

“过来。”房莺指指对面。

甘婧背靠房屋大门,站着没动。

“过来!”房莺突然大吼一声。

甘婧吓得一哆嗦,手伸到衣服口袋里紧紧抓住那只根本拨打不出去的手机,想,如果房莺动手,就用手机砸她。

“你和唐红果儿什么关系?”

“是小时候的同学。”为了打消房莺的敌意,甘婧努力挤出一个干涩的笑容,“我们老家在一个地方,小时候是同学。”

“远房亲戚?”房莺摇头笑了笑,“你去骗骗蓝祖平那样的傻瓜还可以,一个小时候的同学会让你放下好好的工作和生活到一个陌生地方打工?”

“我是到公司工作后才知道唐红果儿也在这家公司上过班。我们平日没有联系。”甘婧小心地为自己辩解。

“没有联系?你的手机中怎么会有她和赵魏祺的合影呢?”房莺盯着甘婧,轻声问道,“你能回答我吗?”

“是唐红果儿的妈妈发给我妈,我妈再转发给我的。”甘婧快速答道。

“这么说,你根本不认识赵魏祺?”房莺嘲弄地看着甘婧,声音略略提高。

“不认识。”甘婧这次倒是实话实说。

“那你怎么会认识赵魏祺的哥哥?”房莺突然一拍桌子,猛地吼了一声。

甘婧感觉脑海中轰一声响。

“说啊!”房莺叫道。

甘婧慢慢抬起头,直视房莺,“房总,您为什么说我认识赵魏祺的哥哥?”

房莺冷笑了一声,“我想以你的智商,你应该已经知道你的手机被停机了吧!很简单,用身份证可以将手机挂失,再重新申请手机卡,重置密码,然后,可以打出你以往的通话单。”

甘婧吃惊地盯着房莺,“原来是你偷我的身份证将我的手机申请停机了。你这是犯罪你知道吗?”

房莺反问,“犯罪?你有证据吗?”

甘婧冷静了一下思绪,沉声说道,“信不信由你,我和赵先生是在酒吧里喝酒认识的。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他是赵魏祺的哥哥。”

房莺问,“哦,竟然这么巧。你碰巧和唐红果儿是同学,又碰巧在酒吧里认识了赵魏祺的哥哥,碰巧他哥哥认识你后,就开始对公司明察暗访,那么,他调查公司的运营情况,也是你碰巧给他出的主意吧?”

甘婧摇头,“不是。我没这么大的影响力。”

“那么,赵闽发给你的‘为何不接电话?房有可疑,速回电’,是怎么回事?”

甘婧紧捏着手机,克制着自己被揭穿这一刻的恐惧和微微的颤抖。

“这么说,公司的经营情况的确有问题?”甘婧问道。

“烂污女人,你知道什么经营情况?你懂什么叫经营情况?”房莺怒吼了一声,突然抓起手边的玻璃杯向甘婧脸上砸去。

来不及躲闪的甘婧被砸得额角一阵剧痛,用手一摸,手掌都是血。

“你干嘛砸我?”甘婧一边捂着额角一边向前跨了一步。她手臂肌肉因高度紧张不由自主地轻微地抖动着,准备伺机上前,将房莺扑倒。

“你还装可怜。你还装可爱。你以为我是谁?我能吃你这一套?怪不得你看不上佟仁义。你比当时的唐红果儿可高明多了。她还只是勾搭一个富豪的家人,你直接就搭上富豪了。”房莺也跳了起来。

“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什么叫我搭上富豪了。”甘婧辩解,“再说,我搭上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搭上谁是和我没关系,但是你过于关心赵魏祺的死因就和我有关系!”房莺恢复平淡语气。

“哦?你是说赵魏祺真的死了?”甘婧捂着额头的伤口,吃惊地问,“你是说赵魏祺不是失踪了,而是真的死了?你怎么知道?”甘婧盯着房莺。

房间陷入寂静。

渐渐地,房莺的双眼变得血红。她腮边的两条肌肉在脸颊上不停抽搐,声音开始尖利,“从你第一天面试开始,我一看你那双狐狸眼睛,就和何其多说过你不是个好东西,让他早点把你赶走,可是他一直不听我的,说你眼睛里有故事,很像他大学时暗恋过的一个女孩。还说我过于紧张,是神经过敏。我真没想到,这公司最后真的会毁在你的手里。”

甘婧看着房莺,平静地说道:“房莺,我并不是您想象中的那种人。我想,您可能对我有点误解。没关系,等您醒酒后我们再谈。”说着,甘婧向房莺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又向前跨进一步,“钥匙。”

房莺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听说你当过警察?不知道反应能力怎么样。”就在甘婧的手即将搭住房莺之际,房莺突然站起身来,迅速抓起立在沙发边的高尔夫球杆横手胸前。

甘婧盯住房莺,“你想干什么?”

房莺扭腰,抬臂,微微转身,大叫一声,用力向甘婧挥去。

甘婧本能地举手抵挡,手臂上重重挨了一下,尽管穿着厚厚的冬衣,但疼痛仍然迅速传全身。

“你住手。”甘婧负痛将手中唯一可以作为防身武器的手机向房莺头上砸去。

房莺一偏头,手机砸在房莺右肩,“咚”地掉到地上。

“小×养的,你竟然敢打我!”房莺怒吼着挥出第二杆。

“你这个狐狸精!跟男人上床不要钱的下贱女人!竟然敢打我!竟然敢打我!!”房莺一边叫骂一边挥出第三杆、第四杆、第五杆、第六杆……

甘婧没有机会反抗,只能曲身抱头在地上左右翻滚,尽管保护头部不被击中。

“房莺是我看到的惟一可以打完十八洞的女人。这女人的体力比许多男人都强。”

失去意识前,甘婧脑海中突然响起何其多略带美国腔的清朗声音。她尽力滚到沙发旁,将头部努力挤到高尔夫球杆挥不到的两张沙发的夹缝处,晕死过去。

看到甘婧晕厥,房莺又冲上去狠狠打了几下,这才怒气冲冲地扔掉球杆,到厨房的地上拿起一罐啤酒,拉开拉环,坐到椅子上喝了一口。

“小婊子,自以为搭上大老板就可以登天了,做你妈的美梦。”她气呼呼地骂道。

扔下啤酒,房莺站起身来,拖住甘婧的手臂,将她拉到厨房楼梯间,从疼痛中醒来的甘婧反手抓住房莺,哑声叫道,“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房莺居高临下地低下头,阴森森地说,“你和你姘头不是一直想找到赵魏祺吗?今天我就满足你的要求,让你去那边找他。”

“赵魏祺真是你杀的?”甘婧从底下盯着房莺不住翻动的鼻孔,哑声问道。

房莺冷笑了一声,甩开甘婧的抓着自己的手,后退一步,然后飞起一脚,甘婧一声惨叫,顺着楼梯滚落下去,重重撞到地下储藏室的铁门上,再次昏死过去。

房莺慢步走下楼梯,伸手扭开地下储藏室的铁门,将甘婧拖进铁门内,用力拉上房门,返身上楼。片刻,她拿了一串钥匙下来,将铁门反锁,又从外面将储藏室的灯关闭,这才回到一楼客厅,坐在沙发上大口喘息。

四年前,敏感觉察到上海房地产可能会迎来下一波升值高潮的房莺买下这处别墅。因为购买意图是投资,她只将别墅进行了最为简单的装修。除了偶尔会与屈志华来此偷情之外,平日极少过来。别墅区内与房莺想法相同的房主很多。因此,这片位于浦东南郊的别墅区除了有些房屋偶尔亮起的孤单灯火之外,绝大多数时间,都犹如一座豪华死城。

有些别墅的小院内,已经荒草萋萋。

房莺再喝掉一罐啤酒后,起身打扫卫生。她将沾染着甘婧血迹的沙发套全部拆下装入垃圾袋,将地上的血迹擦洗干净,茶几上被打倒的东西扶正,沾血的高尔夫球用水冲洗干净,又楼上楼下检查了一圈,这才拎起垃圾袋,关灯锁门。

车灯剪开黑暗,向小区外的公路疾驶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浑身是血的甘婧在疼痛中醒来。她没有马上翻动身体,而是小心地睁开眼睛,想看看房莺是否还在。

储藏室内四壁无灯无窗,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甘婧咬咬牙,用力撑起身体想坐起来,挣扎了两次,都没有成功。腰部的剧痛已经转为冰冷麻木,她心中一紧,那女人不会把我的腰打断了吧?

想到这里,她不敢用蛮力,勉强翻过身来先趴在粗糙的地面上,借助手臂力量,一点一点向墙边爬。

爬到墙壁边,甘婧喘息了一下,开始沿着墙壁摸索,寻找房门。

可能是选错了方向,足足爬了半圈后,甘婧才摸到冰凉的铁门。她努力伸长手臂,拉了拉门把手,门纹丝不动。已经从外面用钥匙锁死。

甘婧伏在手臂上喘息片刻,将耳朵贴到门缝处用心听外面的动静。

门口静悄悄的,没有人的走动声。但有冷风一阵阵从门缝处钻入。

房莺不在门口。而且,储藏室并不是完全密封,暂时不会有缺氧的危险。

甘婧暗暗松口气。精神略有放松,头部伤口的剧痛便猛烈袭来。她轻轻用手摸了一下,脑右侧一块骨头似乎被敲裂了,软组织肿得如小山一样。

甘婧又惊又痛又怕,竟然再次晕了过去。

两个小时后,甘婧再次醒来。她拉着门把手,借助手臂的力量将自己拉起,克制住内心恐惧,跪在地上缓慢地在储藏室里仔细摸索了一遍。

这间地下储藏室大概有十五个平方米左右,除了靠墙堆放的一堆水泥砖石外,室内空空如也,没灯光、没电话、没暖气、没食物,连一瓶水都没有。

五个小时后,被死亡恐惧笼罩着的甘婧克服了对房莺的害怕,用力拍打着储藏室的铁门,嘶声叫着救命。

没有人。厚实的地面吸收了甘婧的喊叫和恐惧,别墅犹如一座水泥坟墓,掩盖了所有的生命气息。

又冷、又痛、又渴、又饿,浑身是血的甘婧再次晕了过去。

又是几个小时后,求生欲望再次让甘婧从寒冷中醒来。

她感觉口渴,如火烧一般的口渴似乎要把她烤干焚毁。

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甘婧明白了房莺的想法,这应该是房莺的私人别墅,平时没有人来。也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带甘婧来过这里。房莺想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饿死、冻死、困死在这里。

流了很多血,身体又缺少水分,浑身冰冷的甘婧渐渐陷入一种迷幻状态。她看到自己躺在武汉的家中,看着阳台上晒着的粉底白花的床单,看着风从床单上经过掀起的一波波细纹,看着淡白的花在粉色的光线中摇曳。看着自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她看到了爸爸。

甘毅然仍是离开那年的样子,一身合体的运动装,一把银亮的教练哨挂在胸前。他面色温和地走到女儿身边,轻轻地拍拍她的脸,“毛毛,太阳都爬过山了,还赖着不起床。快起来。”

甘婧的眼泪一下子奔涌而出,她像小时候那样向上方伸出双手,“爸爸,爸爸呀,有个女人打我。我害怕。”

“我知道,我知道。”甘毅然一边说,一边举起胸前的教练哨,温和地望着甘婧,“毛毛,要不要和爸爸一起做个游戏?”

甘婧擦擦眼泪,“什么游戏?”

“记得你小时候,每次你妈妈发脾气要打你,我都会数一二三,吹一下口哨,你就跑,你妈妈就打不到你了,我们再玩一次,好吗?你从这里,跑到门口。”

甘婧摇头,“爸爸,我不是小毛毛了。”

甘毅然摸摸女儿的脸,温和地说,“你长多大,也是爸爸心中的小毛毛。甘婧同学,准备好了,听我指令,一,二,三,跑!”一声尖利的口哨声在耳边炸响,甘婧跳下床就往门口跑,三步并做两步跑到门口,回头笑道,“爸爸,我到了。”

甘毅然温和地望着女儿,轻轻说了句,“甘婧,跑出去。”

“爸爸——”甘婧不解地叫了一声,一阵剧痛从头顶传来,原本麻木的痛感如潮水般漫回身体。她费力地张开眼,并没有爸爸。什么也没有,天地间只是一片漆黑。

再见。爸爸。我一定会活着跑出去!甘婧在心中艰难地说。她用力按了一下自己可能已经断掉的左臂,用疼痛逼迫自己清醒。然后艰难地爬到装修废料边,拿起一块地砖,用肩膀推动着,调头爬回到房门旁,拉着门把手坐直身体后,摸索着门锁的位置,用力砸去,“一,二,三,爸爸,加油!”空洞的声音在地下室回响,一下,一下,一下……

一块地砖碎裂,甘婧再爬回去挪来另一块。黑暗中,她闭着眼,如失去灵魂的躯壳,一遍一遍,机械地重复着手中的动作。

在门外新鲜空气涌入地下室那一刻,甘婧的手掌已经血肉模糊。

甘婧从地下室一级级爬到一楼楼梯间,再爬到一楼客厅。别墅的落地窗外,已经可以看到铅灰色的落日余晖。

在微弱的光线中,甘婧披头散发,浑身血污,面目肿胀,她爬到沙发旁时,抓起昨天打晕她的高尔夫球杆,用力撑起身体,摇晃着走到别墅的落地窗旁,用力挥动球杆。

玻璃应声而碎。

甘婧拖着那根高尔夫球杆,毫不犹豫地从犬牙交错的碎玻璃中爬了出去。

第十八章

甘婧看到赵闽时,已经是被送入南汇中心医院的第三天。

为了让甘婧能更好地休息,主治医生在静脉注射药物中加了安眠成分,最初三天,甘婧都是在半梦半醒中煎熬。

在疼痛难忍之时,甘婧不停地喊着爸爸妈妈,可意识稍稍清醒,她便拼命阻止要给她妈妈打电话的护士,“我妈有心脏病,不能受惊吓,你们给我请个好点儿的护工就好了,我大小便可以自理,不用麻烦人,请个护工帮我看着药水瓶,帮我打个饭就好。”

赵闽看到甘婧时,她头脸上伤口缝合处的肿胀仍未消退,左手臂骨折处打着厚厚的石膏,眼神也有气无力。

“婧婧,你受苦了。”赵闽看着甘婧的眼睛,难过地说,“我来晚了。”

甘婧示意护工帮她将床摇起一些,让自己半坐着,待护工出去后,甘婧才有些困难地笑着说,“你来啦。医生说长头发会影响伤口治疗,就将我的头发剪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现在很丑吧。”

赵闽微微摇头,“对不起,婧婧,让你吃苦了。”

甘婧回答,“医生说我额头上可能会留下伤疤,以后好了只能留长流海遮一下了。”喘了口气,甘婧急迫地问,“你去过公安局了吧?他们把房莺抓了吗?如果她不认,她家地上、沙发上、地下室都有我的血,可以验DNA。警察来了好多次,可他们只是问我情况,却没人告诉我他们的进展如何。”

赵闽坐在甘婧的床头,仔细看了看甘婧头上的伤口,小声说,“放心,检察院已经以涉嫌故意伤害罪批准逮捕了房莺。”

甘婧长吁出一口气,点点头,“那就好。”

停顿片刻,甘婧小声说,“在我被她关进地下室之前,那个女人对我说,赵魏祺已经死了。”

赵闽叹口气,“警方又重新调查了当年曾和魏祺有过接触的纳士员工,他们都证明说最后一次看到魏祺时,唐红果儿还和他在一起。而在魏祺失踪前后那段时间,房莺陪何其多在外地谈项目,并不在上海。”

甘婧想了想,“那何其多怎么说?”

“他说当时他的确与房莺在外地谈项目。他还说,他小孩又病了,要回美国去处理家事。”

甘婧一下子瞪圆了双眼,“他走了?他不能走。”赵闽笑了笑,“放心,他现在被警方以配合调查为由暂时限制出境。来,你累了,先躺一下。”赵闽走到床尾,动手将甘婧的床慢慢摇下。

“对了,你上次说的发现了纳士经营方面的问题,是怎么回事?”甘婧慢慢躺下,小声问。

赵闽摇摇头,“这是小事,等你好些我们再聊。”

甘婧叹了口气,“上次你就说纳士经营方面的问题是小事,等有结果再告诉我,结果我差点和你永远地告别了。”说着,甘婧拉赵闽衣袖,“还是告诉我一点吧,好吗?”

赵闽笑了笑,细心地给甘婧牵了牵被子,这才缓声说,“纳士的经营情况如何,说真的,我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我现在挂心的,是你的身体。”

甘婧睁着青肿未消的眼睛,有些吃惊地看着赵闽,“是不是医院告诉你说,我除了破相之外,还残疾了?”

赵闽忙换上一副笑容,小声安慰道,“别紧张,你身体正在好转。我的意思是,医生说啊,那个女人下手太狠,让你的肾脏也有了问题。不过,为了最大可能减小因康复所带来的伤害,他们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确定是否要做手术。”

说到这里,赵闽的脸色微变,“上帝保佑。幸亏你身体素质不错,普通人流了那么多血,再被关在零度左右的地下室内30多个小时,早就支持不住了。”

甘婧看看二十四小时悬挂在头顶的输液袋,叹了口气,她想起在半梦半醒中,右肾脏的确一直剧烈疼痛,但因为全身的伤处都在痛,她并没有多想。

“我已经将你的一整套病历和这边的治疗方案传送到我美国一位医生朋友那里,刚刚他来过电话说,你年轻,修复力强,如果自我修复好了就不用摘除。明天他就亲自飞过来,再给你诊疗一下。所以你要好好休息,配合治疗。”

“美国的医生也能到中国来诊病?”甘婧问,“医院同意吗?”

“同意的。医院的大门,在面对复杂疾病时,是对所有医生开放的。”赵闽看看甘婧青肿的脸,突然苦笑了一下,“你真是个傻丫头,从别墅里逃出来时就剩下半条命了,还没忘记把房莺的作案凶器也带出来。警察说,他们接到保安的电话赶到案发地时,你已经深度昏迷了,可还死死地握着那根高尔夫球杆,急救医生和护士两个人都掰不开你的手。”

“我主要是为了防身,我被打怕了。”甘婧不好意思地笑。

“你睡吧,我静静陪你一会儿。”赵闽有些心酸,他将手轻轻放在甘婧的眼睛上,让她休息。

甘婧闭上眼睛,听赵闽的声音缓缓在耳边响起,“我给你申请了一个新的手机号码,顺带着换了一部新手机,那里面已经存了我的电话号码。其他你想要的电话号码,等你好些后自己导进去。不想再联系的人,就忘记他们吧。”

甘婧想睁眼睛回应,被赵闽轻轻按住,“不要动,好好休息。”

甘婧吃力地笑了一下,表示感谢。

赵闽声音低低地,“魏祺失踪这两年多,我一直认为他是去了某个我们找不到的地方创作或者是散心,从没怀疑过他会遭遇不幸,更没怀疑过他身边的人。谢谢你,给我指了一条正确的路……”

赵闽的声音很低,手心很暖,在难得的平静中,甘婧感觉血液中的安眠成分慢慢腾腾发散开来,不知不觉,竟然睡去。

一个月后。感觉自己恢复得已经相当不错,甘婧打电话通知了妈妈。

接到电话从武汉赶到上海,黄淑兰还没坐稳,就被查房换药的刘护士说了两句,“你是21床的妈妈?我们还以为她是孤儿。”

甘婧忙坐起,用已经基本恢复正常的右手臂挽住刘护士的胳膊,笑嘻嘻地解释,“刘姐姐,我妈不知道我住院的事啦!我怕她着急,就没告诉她。”

黄淑兰显然没料到女儿竟然会伤得这样重。接到甘婧的电话时,她还以为甘婧只是跌了一下,可能会伤到筋骨,因此,但当她看到甘婧吊在胸前的左手臂和头顶仍然留有伤疤的嫩红色伤口时,吓得一把捂住嘴,没哭出声音。

看着甘婧妈妈哭了,责任护士哼了一声,叮嘱甘婧要定期复诊,端起小托盘出了病房门。甘婧伸手从房头小柜上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妈妈,又向她旁边的男人问了声好,“张叔,你也来啦。”

被称为张叔的男人点点头。

甘婧父亲去世五年后,黄淑兰和这个同样丧妻的男同事登记结婚。对于这个瘦小、苍白的继父,成年后的甘婧一直保持着最大程度的礼貌,却无法建立父女之情。

“你坐一下唦,我把东西收拾一下,再和你张叔去办理出院手续。”哭了几分钟后,甘婧妈妈去病房内的洗手间洗了把脸,红肿着双眼扶起甘婧,让她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好,又返回病房给甘婧收拾个人物品。

“这花还要不要?”甘婧妈妈指指床头柜上的漂亮花瓶,扬声问门外的甘婧。

自从赵闽来过后,每天清晨,他在上海的助手都会安排鲜花公司给甘婧送来一小束带着露珠儿的鲜花。甘婧想了想,起身回到床房,从花瓶里摘了一朵尚未开放的粉玫瑰花苞握在手心,指指剩余的花朵说,“就让它们留在这里吧,送花的人看到它们,就知道我已经病愈出院了。”

甘婧妈妈点点头,将甘婧的个人物品归置好,又将甘婧扶到长廊长椅上坐好,这才拉着丈夫向走廊另一头的电梯走去。

甘婧的妈妈接近一米七零,与甘婧高大健壮的爸爸站在一起很般配,可是与身边这个瘦小男人相比,却显得有些高胖。在武汉街头,常常会看到这样的中年夫妻并肩走在一起,留给人温馨但又略显突兀的背影。

看着一高一低、一胖一瘦两个背影消失在电梯中,甘婧微笑了一下,将目光投向窗外。在病痛中盘桓了一个多月,不知不觉,上海的春天已经来了。入院时还光秃秃的枝干,如今已经萌出婴儿牙齿般的瓷白小芽。

一周前。外部伤势已经明显减轻的甘婧正在病床上半躺着望向窗外发呆,刚刚得知到她入院消息的百合、蓝祖平、魏元、正夫、洪杰和眉眉一起来探望她。看着几乎与床单混然一色的甘婧,众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为了打破尴尬气氛,甘婧道,“我看着不是不很吓人?我们再编一部僵尸大战剑齿虎的脚本,我可以本色出演怪兽。”

“艾玛!快别提剑齿虎了。”洪杰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咱们费的那些心血,可能要浪费了。”

“怎么了?你们不是已经去西部园区进行过现场安装与调试了吗?”甘婧不解地问,“技术方面又有新问题了?还是对方认为故事脚本还要改动?”

蓝祖平轻咳了一声,面色晦暗地说,“都不是。那个,甘婧,你还不知道吧,你知道了也别放在心上。剑齿虎主题公园又延迟开园了。啥时候能重新再开还是个未知数。”

“为什么?”甘婧问。

蓝祖平回答,“听说是两方的项目负责人都涉嫌经济问题。环宇那边的哥们儿说,去年前任佟董跳楼自杀后,剑齿虎项目本来已经被新佟董叫停,是我们何总给了项目负责人白小姐一笔巨额活动经费,白小姐才游说佟仁义重新启动这个项目。佟仁义不爱钱,惟一的喜好就是肤白女孩,白小姐和何其多联手给他奉送了好几个白雪公主才打动他。”

“甘婧,我估计白小姐和何其多当时也想把你当成炸弹去炸佟仁义的,佟仁义对你也蛮喜欢。幸亏你没上钩。”眉眉小说声,“要知道,面对一个又有豪车又有豪宅还有豪气的男人,很少会有女人不动心的。”

“那倒是。”百合笑了一下,“甘婧,说实话,那佟仁义对你又是豪车接送、又是共进晚餐的,你真没动心?”

甘婧瞪了百合一眼。

“那你出事后,他来看过你吗?”百合又问。

甘婧摇摇头,伸手去拿水。可能是动作太大,她腹中突然一阵疼痛,情不自禁地捂着肚子露出痛苦表情。

“怎么了?”百合弯下腰,担心地问。

“医生说房莺把我的肾脏打伤了。”甘婧吸了口气,又努力笑了一下,“不过,医生说我身体好,不用动手术什么的,自己可以慢慢痊愈。现在好多了,只是偶尔会痛一下。”

“真看不出,房莺这女人这么狠。”魏元摇摇头,倒吸一口冷气。

“是呀,你第二天没来上班,艾米说你突然辞职回老家了,还让行政部将你的东西收拾好放进小会议室,将你的位置空出来。”蓝祖平接到,“那天正好是我们从西部回到上海的第二天。我当时还追问你为什么会突然辞职,艾米说她也不清楚,你是向何总直接提出辞职的。”

“我们想打电话问问你情况,如果是真的,就给你举行个告别会,可你也不接电话。”眉眉接着蓝祖平的话说。

“后来再打,你手机就一直关机。”百合说。

“那之前十多天,我的电话就被他们偷偷给停机了,你们打的其实不是我的手机。而是他们重新申请的卡号。”看众人面露不解之色,甘婧解释了一下,“在我们准备去西部出差前,估计房莺通过行政部拿到了我的身份证,将我手机办了停机,然后重新申请了一张卡。这样,我的手机和卡都在,但其实已经没有用了。你们打电话时接通的是她手里的那张新卡。”

说到这里,甘婧自己都感觉程序太复杂,自己打断了话题,“嗨!这个过程挺复杂,等以后我慢慢再跟你们解释。还是你们告诉我一些公司的情况吧。”

众人沉默地听着甘婧的解释,看到甘婧期待眼神,这才反应过来,百合推推魏元,“当时你在场,你和甘婧说。”

“好吧。”魏元扶扶眼镜,低声说,“大概在听说你辞职的第三天,两名警察来到公司,说要找房莺了解一点情况。”

在接到甘婧报警当天,警方便对房莺南郊别墅进行了初步勘察,并在第一时间来到纳士公司,找房莺调查核实甘婧被囚及受伤情况。

看到警察这么快找到自己,房莺非常震惊。因为不知道别墅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甘婧是死是活,所以一开始,她只是装出很吃惊的样子,想听警察给自己进一步描述一下发现甘婧时的情况。当听到警察说“一个叫甘婧的女青年在她别墅里受了点儿伤”,想请她一起回公安局配合调查时,她知道一切都完了。甘婧没有按照她预先安排的那样死去。而只是“受了点伤”。

“这是告知书,没什么问题的话,你先在这里签个字。”女警察小声招呼着房莺。

房莺低头看看女警察手中那张纸,又看看她肩头闪亮的警徽,一股绝望之情瞬间弥漫全身。被警察抓回去,结局就一个,房莺心知肚明。

机械地在告知书上签下名字,房莺听话地跟着两人往外走去,等走到办公区门口时,她突然一把将女警察推倒在地,向走廊敞开的玻璃窗冲去。窗台很高,房莺也很敏捷,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就攀了上去。可当她俯身向下,准备一跳了事之际,眼前突然出现的高度让她猛吃一惊:那扑面而来的地面就像灰色冰面,让她还没撞击而上,就感觉到彻骨的惊恐和痛楚。而就在房莺犹豫不决之际,男警察已经追到她身边抱住她的腿,想将她从窗外拉回来。

“真的,我从没见过一个女人体力这么好。”并不了解前因,仅在现场目睹房莺跳楼拒捕的魏元说到这里,声音都不由从低转高。

听到魏元的大嗓门,甘婧邻床患肾衰竭的张阿姨重重地水杯“咚”在台桌上,“乡下人。吵死人啦。”她嘟囔了一句。

甘婧住的是间条件不错的病房,只并排放着两张床位。甘婧最初入院时,另一张床上住的是一名做肾结石手术的郁姓报社编辑。最初半个月,甘婧因为浑身是伤,在疼痛难忍之时,会在半夜低声哭泣。这位姓郁的阿姨并不嫌弃她吵了自己休息,相反在甘婧神志比较清醒时,她还会隔着两人之间的布帘低声和甘婧小声聊天,讲自己小时候在淮海路生活时的一些趣事和父辈认识的一些旧上海名人。

待甘婧的伤势好转后,这位郁编辑病愈出院。当天下午,姓张的阿姨住了进来。与郁阿姨相比,年纪相仿的张阿姨明显难以相处,而且冷漠。

甘婧连忙向布帘那边赔着笑脸说,“张阿姨,对不起,我们吵到您了。他们是我同事,说几句就走。”

张阿姨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被张阿姨一哼,魏元停了下来,将声音调低,“那个男警察伸手抱住房莺的腿,想把她拉回来,房莺发了疯似地拼命踢男警察,男警察一边喝令她老实点一边往下拉她,可硬是拉不动,还被她踢了好几下。看到这种情况,男警察大声喊我们男同事过来帮忙,可——”

“你们不敢去?”甘婧问。

魏元点点头。“幸好女警察冲上去帮忙,两人才将房莺从窗台上扯了下来。房莺双脚一落到地上,就开始打男警察。男警察可能看她是个女的,又众目睽睽的,不太好意思和她动手,稳住身形后掏出手铐想将她和自己铐在一起,可两个人撕扯了足足一分钟,他硬是按不住房莺,还被抓伤了脸。最后还是女警察捉住她另一条胳膊,男警察才勉强给她戴上手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