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祖平也吸了口冷气,“当时我们都看傻眼了,现在想想,她可真他妈有劲儿。”

“房莺的确太狠了。看你头上的伤,都一个月了,还没长好。”眉眉轻轻摸了摸甘婧的头上的纱布。

甘婧叹了口气,问,“对了,何总现在怎么样了?”

蓝祖平、魏元几个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何总也被警察带走了吗?”见众人都不说话,甘婧又问了一遍。

“哦。是这样,从房莺被公安带走后,我们也一直没见他。不过估计也凶多吉少。”蓝祖平小声说,“听说当时房莺是从宴请佟仁义的酒席上将你带走的,何总也在,他们关系那么好,应该也是知情者吧。”

“对了,警察不是经常来找你了解情况吗?他们怎么说?”魏元问。

“警察只问我问题,从不回答我问题。”甘婧苦笑。

“警察倒是找我了,”蓝祖平接过话题,“他们找我核实当时我被人抢劫的情况。”

“哦?没听你说过呀。”百合看着蓝祖平。

“不是前天刚找嘛!公司都快解散了,我上哪去找你说呀!”蓝祖平回答。

“公司解散了?”甘婧吃惊地问。

“房莺被公安带走后的第二周,大股东派了一个代表来,说是要各位员工正常上班,工资薪水全部正常支付。”魏元叹了口气,“大股东话说得好听,其实意思就是一个,花钱养着我们,配合公安和检察院的调查。你说他们的调查一结束,那我们还能有什么结局?连老总都进去了,肯定要解散的。我们都在四处面试,找工作。”

“那你找到了吗?”甘婧问。

魏元说,“找到了,我们都是靠专业吃饭的,总有地方要的。下周我就去正式报到了,那家公司也在张江,是家浙江老板开的私企。”

“哦。那也挺好的。”甘婧点点头,心中突然有些伤感。

“先别说公司的事吧。蓝老师,警察找你,不会是告诉你,你也是被房莺打倒的吧?你好歹是个男人呀!”百合好奇地看着蓝祖平,“人家甘婧是个小姑娘,身子弱力气小,你尽管有点瘦,但好歹是个男人,和她一对一对都打不过她?”

蓝祖平面不改色地说,“丫从背后下黑砖,我没机会跟丫对打。再说了,警察都打不过丫,我被丫打倒也不丢脸吧。”

百合疑惑地问,“这女人以前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大力气?”

“房莺是高尔夫俱乐部金卡会员,还以业余选手的身份参加过亚洲杯高尔夫球赛,房莺曾经炫耀说,她手臂的爆发力很强,一般男人都赶不上的。”甘婧一字一句地说。苦笑一下,她转向蓝祖平,“蓝老师,房莺为什么要袭击你呢?”

拍的。”

甘婧看看手上连接的点滴管,说,“好在她已经被公安抓了。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她所做过的一切,很快都会水落石出。”

九人又和甘婧闲聊了一会,一起向甘婧说再见。蓝祖平迟疑片刻,小声说,“你们先走,我想和甘婧再说几句。”

甘婧看了看蓝祖平,微笑着点点头,挥手向其他几名同事再见。

几人离开后,蓝祖平一脸严肃地站在甘婧床边,用更加微弱的声音说道,“甘婧,我和你说个一直压在我心上的秘密。我挨打后,房莺曾经到家里来看过我,给我包了个一万块钱的红包,还说了挺多关心体贴的话。我一感动,就将你和我的对话全部都告诉了她。后来,我们在栖山路宵夜时说的你和唐红果儿是同学的话,我也找个机会对她说了。”

甘婧平静地看着蓝祖平,莹白如纸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一直认为她只是热衷于打探下属的隐私,从没想过她竟然会对你下毒手。上周得知你差点被房莺打死的消息后,我愧疚得一直睡不着觉。”蓝祖平低下头,认真地说,“甘婧,对不起了。”

甘婧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拉住蓝祖平的胳膊,小声说道,“蓝老师,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一切都过去了。”

蓝祖平摇摇头,从包里掏出一个银行现金袋,塞到甘婧手心,“甘婧,这里是一万块钱。不多。我知道公司没和你签合同,你也没有医疗保险,这点钱,就算一点医药费吧。”

甘婧将那包钱拼命向蓝祖平手里推。蓝祖平一边说收下吧,一边避开甘婧的手将现金袋放到甘婧的枕边,如释重负地叹口气,转身向外跑走。

等甘婧慢腾腾地站起来,拿着那个现金袋、穿鞋走到门口时,那里早已没有蓝祖平身影。

看着手里的白色现金袋,甘婧突然升起一个古怪想法,如果那天自己意志崩溃,或者说此前没有阴差阳错地天天跑步健身,那么蓝祖平他们今天来看的,会不会是一个摆在殡仪馆存放室的小盒子?看到自己化成了灰,心怀愧疚的蓝祖平一定会在夜静更深之时,偷偷找一块僻静之地,将一叠冥币烧给自己。那时候,已经站在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也会像这样捏着一叠钱,无声地望着他的背影吗?

那个世界,会有唐红果儿吗?会有爸爸吗?也会像这里一样,喝口水都要用钱买吗?想到这里,甘婧悄悄笑了起来。

“甘婧,你笑什么?”在甘婧走神之际,黄淑兰已经办好出院手续,与丈夫一起回到甘婧身边。

甘婧吓一跳,忙摇头,“没事,想到马上出院了,挺开心。”

“医院说,你入院后你们单位存了一笔钱在财务室,结账后还有多的,我给你拿回来了,给,总共一万块钱。”张叔递给甘婧一叠有零有整的钞票。

又是一万块钱!甘婧一愣,然后默默笑起来。半晌,她示意妈妈将钱替自己收好,自己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慢慢离开自己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出院回家。

回到熟悉的家中,看着去接待佟仁义那晚匆忙试穿的几条裙子依然在沙发上保持着自己出门时的状态,看着茶几上剩下的半包零食,看着绿色纱帘仍然在窗前没心没肺地轻轻拂动,看着穿衣镜中自己苍白如纸的皮肤,本来心情一直晴朗的甘婧,突然生出一种再世为人的桑沧感。

人在身处灾难中心时,并不会特别害怕。相反,当一切都过去,抽身事外冷静观看时,才感觉恐惧。

“姆妈,前段时间你去我武汉的屋里看过冇?”甘婧问。

“看过。你连被子都冇叠,衣服还挂在阳台高头。我都给你收起来了。”黄淑兰回答。

“知道我为什么不叠被吗?”甘婧问。

“为什么?”黄淑兰摇头。

“我是听老同事说啊,房子不能老空着,会惹东西。特别是床铺,一定要铺着,不然,就会有无家可归的鬼魂来睡的。”甘婧神秘兮兮地放低声音,“他们来睡了,我不就没地方睡了嘛。”

黄淑兰有些吃惊地看看甘婧:“你吓老子滴,真的假的,你莫吓我啊!”

看到妈妈被自己吓到了,甘婧笑得前仰后合,心中却暗暗酸楚,也许,常常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另一个果儿,这回真的不会再来了。

待黄淑兰熟悉好住宅环境并张罗完午饭和晚饭后,已经到了睡觉时间。

因为甘婧的腿还不能频繁上下楼梯,在她的坚持下,妈妈和张叔住她二楼的卧室,她住一楼客厅沙发。

甘婧的房间布局并不适合成年的一家三口居住。有时,黄淑兰夜半醒来,会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悄悄看着甘婧抹眼泪。甘婧几次想将自己在濒临死亡时见到爸爸甘毅然的情景告诉妈妈,但一见继父一副蹑手蹑脚的样子,便没有说出口。

夫妻纵是情深似海,说散了也就散了,但血缘不一样,从生到死,牢牢跟随。父母肉体死了,音容笑貌依然活在子女的脑海里,随着子女也老去,愈来愈固执地显现在子女的肉体上,一代一代,永不断绝。

半个月后,甘婧执意让黄淑兰回家。

送走黄淑兰,甘婧将家里简单收拾了一下,第一次主动拨通赵闽的电话,“我现在有足够的精力、体力和你见面了,你这几天在哪里?方便见我吗?”电话中,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好的,后天下午三点,在你家小区门口见。”赵闽回答得十分爽快。

第十九章

第三天下午三点,赵闽独自一人出现在甘婧小区门口。

他如同古装片中的隐士一般,背对甘婧,负手站在微微的春风中。

甘婧没有立刻上前打招呼,而是站在赵闽背后,悄悄打量了一下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赵闽个子不高,与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对比,身材还略显瘦削。不过,他站立时笔直的腰背和结实的肩膀,让人看起来,有一种强烈的力量感和有别于年轻人的挺拔。这一瞬间,甘婧突然明白为何一直看着赵闽眼熟,他有几分像香港演员刘松仁。

不过,赵魏祺的失踪显然给赵闽的身体留下了不浅印迹,甘婧站在他的背后,能清楚地看到从他发根处新钻出的根根白发。

听到甘婧的脚步声,赵闽缓缓转身。

看到甘婧生气勃勃地站在自己面前,赵闽显得十分开心,他笑着拍拍甘婧的脸,用少有的音量大声笑道,“甘婧,你来啦。从脸色上看,恢复还不错啊。”

“昨天去医院复诊,结果表明,一切正常。”甘婧直视赵闽的双眼,微笑着问,“您一个人站在这里?您的司机呢?”

“我让司机先回去了。怎么,你不请我去你家坐坐吗?我带了今年新出的碧螺春,一起尝尝。”赵闽扬扬手中的一个精致小铁盒。

甘婧为难地说,“到我家里啊。我家很小的,也没收拾。”

赵闽微笑,“我也不检查清洁,有张椅子给我坐坐就好。”停了停,见甘婧仍然在犹豫,赵闽笑了,“小丫头,别紧张,我只是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我们已经是这么熟悉的朋友了。让朋友去家里坐坐也是应该的。”

甘婧点点头,“好吧!反正你已经住惯了大宅大院,看看我们普通人住的小地方也好。”

说完,她接过赵闽手中的茶,示意他跟自己进大厅。

在大厅前台保安的注视下,两人一起跨进电梯,上楼,开门,进屋。

甘婧去过赵闽的公寓,知道在有着足够空间与足够数量仆役的他的家中,是不用一进门就换鞋的。所以,她将房门关好后,并没有给赵闽拿拖鞋,而是带着他径直往客厅里走。

倒是赵闽看到门口摆放的小花拖鞋时,自己停下了往里面走的脚步,小声说,“这是你的拖鞋吧?也给我一双,我也要换鞋。”

甘婧想说不用,看到赵闽已经主动脱了鞋,金鸡独立地站在门口等自己给他拿鞋,便说了一句稍等,从客厅鞋柜里拿出张叔穿过的一双半新拖鞋,放在赵闽脚下。

看着赵闽穿好,将他带到沙发前坐下,为他打开电视,甘婧又起身去烧水泡茶。

眼看甘婧一脸严肃地忙来忙去,赵闽一把拉住甘婧笑道,“你坐吧,别忙着招呼我。严格意义上说,你还是个大病初愈的病人。你想做什么,吩咐我,我来做。”

甘婧笑着说没事没事,示意赵闽坐着,自己将茶泡好就好。

两分钟后,热水器中的水显示烧开,甘婧拿过两人茶杯,先注入开水,待水温稍降,用小勺拨入赵闽带来的茶叶。

碧螺春身披厚实白毛,纵身跳入水中,旋及沉入杯底,刹那间,杯内白汽翻滚,水色染绿,淡雅香气徐徐而至。

“可惜,这美太娇嫩,只肯停留一分钟便全部散去了。”甘婧看着水色由碧绿渐渐变为微黄,笑着对赵闽感叹一句,拉了只餐桌配套的小圆凳,坐在他对面。

“我想告诉你的是,上周三,何其多因涉嫌你们大陆法律中的合同诈骗罪和包庇罪,也被检察院正式批准逮捕了。”赵闽端起茶杯轻轻嗅了一下,淡淡说道。

“真的?”甘婧坐直了身体。

“听公安的朋友说,何其多虚构了两份与国际度假区相关的合同,然后以共同投资拍摄、演出为由,与武汉、成都、无锡的五家公司签订了《投资合作协议书》《投资合作补充协议书》和《借款合同》,骗取了六千多万元资金。”

“怪不得我一直感觉那两份合同有问题。我和同事很早就听说公司签了两个大单,可一直都没看到任何与项目有关的活动,连公司成立的项目组也从来没有运作过。”甘婧思索着说,原来何其多是想用这两份合同去诈骗。

赵闽点头回答,“是。”

“他要这么多钱干嘛?”甘婧问。

“据他自己供述,主要是用于公司经营运作。”赵闽想想,轻描淡写地回答,“也可以这样理解,他骗取的钱大部分都用来偿还公司以前欠下的债务,一小部分用在公司当下的运营上,可到目前为止,纳士还亏损五千多万元。”

“他为什么会欠那么多钱?”甘婧疑惑地说,“公司运营尽管不算好,但一直有活儿干。我们在做剑齿虎项目时,其他同事也在接一些小单子做。”

“其实纳士公司成立两年后,就因为经营方向错误出现了大额亏损。何其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一直在想办法补救。后来,为了维持公司正常运转,何其多甚至去地下钱庄借过高利贷。听律师说,这三年中,仅高利贷的利息他就付了六千多万。”

甘婧纳闷地问,“大额亏损?公司不是每年都花高价请专业的审计公司来审计吗?这么明显的问题难道查不出?”

赵闽想了想,微笑着说,“这个问题说起来复杂,其实也很简单,还记得当时你说让我请一家审计公司查一下纳士的财务状况,我说很可能查不出问题,你还不太相信的。”

甘婧点点头,“我记得。”蓦地,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赵闽的双眼,“难道你一开始就知道查不出问题?”

赵闽笑,“做公司的都知道,财务审计负责的是纸面上的数字而不是合同。说得具体些,审计部门需要确定的是会计问题,而不是业务问题,一般审计师只会关注会计处理是否得当,会计政策是否有错误,从来没想过被审计单位会在业务上造假;因为审计师一般不受训看业务,而是看财务报告、纸面数据和文件,他们被训练成看数字的专家。像合同、公章这种纸面上的东西,审计人员就很难分辨真假。”

甘婧点点头,“我懂了,何其多和房莺下手的地方,恰恰是虚构并不存在的假合同,所以审计单位看不出问题。”

“差不多。”赵闽笑了一下,“美国有一家私人注册的公司,专门调查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的中国企业的造假行为,还真揪出好几家公司。当公众质疑为何这几家公司可以安全通过美国近乎严苛的上市审核时,他们给的结论,就是上面这段话。”

甘婧回忆,“对啊,我曾经在网络上看到过类似的新闻。他们说,尽管了解中国企业运作的业内人士都明白极少数中国企业有造假的行为,但是,能明确指出虚构合同、公章等具体行为的还是这家公司的创始人。”

“你知道这件事?”赵闽看看甘婧,“何其多和房莺用来欺骗董事会和合作方的,差不多也是这个手段。”

甘婧略略思考了一下,摇头,“我明白上面的道理,但是,要说他们真的能高明到完全骗过审计公司,我也不太相信。”

“哦?”赵闽看着甘婧,小声问,“为什么?”

“我曾经亲眼见过您请来的那家审计公司的工作状态。且不说他们的专业能力如何,仅从他们工作时的认真程度而言,我不信,在一连串的造假面前,他们会一点问题都看不出。”

赵闽笑着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有些赞许地说道,“甘婧,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不错,在前年的财务审计中,审计公司的确发现过纳士公司财务状况的异常。”

“那当时为什么没有及时处理?”甘婧问。

赵闽摇摇头,“因为房莺是财务部经理,又是分管财务的副总经理,审计公司在发现财务方面的异常状况后,理所当然地将相关报告交到了她手中。你说,结果会怎样?”

甘婧看着赵闽,没有说话。

“为了蒙混过关,后来,房莺还利用自己从事财务工作的便利私刻了好几个政府部门的公章。”赵闽摇摇头,“为了钱,她可谓是胆大包天,费尽心机。”

甘婧低头想了想,突然轻笑了一声,“说到钱,我倒想起一个故事来。”

“什么故事?”赵闽问。

甘婧笑着说,“传说中国晋朝时期,有一个叫王衍的人,无论在怎样的场合,他都绝口不提一个钱字。有一天,他夫人想和他开个玩笑,便趁他熟睡之际,用钱把他的睡榻团团围住。心想他要起床,必然会唤人把钱搬走,不然他就下不了床。那样,他一开口就一定会说到‘钱’字。不料,第二天他醒来以后仍然不提钱字,只唤仆人道,快把‘阿堵物’搬走。”

“阿堵物?就是钱?”赵闽问。

甘婧叹口气,“是啊。阿堵物阿堵物,这名字真是取得好。从古到今,堵了无数人的路。让无数人最后走投无路。”

赵闽点点头,“为了钱失去理智的人和事我见过很多。比她更过分的我也见过。不过,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赵闽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为什么会对你那么凶残?你只不过是个女孩子。就算你可能挡住了她的财路,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个将你杀死吧。看到你躺在床上的样子,当时,我真是连弄死她的心都有。”赵闽的表情转为冰冷。

“这个,我倒是可以理解。”甘婧给赵闽的杯子续了一点水,平静地说。

“你能理解?”赵闽不解地看着甘婧,“为什么?”

“您自小就生长在富贵有礼的环境,对于贫穷人群的心理,知道是知道,但并不一定真正理解。”甘婧停了停,思索着说,“我们都知道,房莺要背景没背景、要相貌没相貌、要学历没学历,她之所以能过上现在这种要钱有钱、要尊重有尊重、要男人有男人的体面生活,一方面是因为何其多,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她聪明胆大。”

甘婧认真地组织着语言,“房莺非常聪明,而且有自知之明。她知道,以她的资历和外在条件,想要靠自己的努力过上现在这种生活,简直是白日做梦。也就是说,她没有让人生重头再来一次的资本和胆量。所以,对于现在拥有的一切,她格外在乎。谁敢破坏她的富贵,她就毫不迟疑地毁灭谁。说难听点儿,”甘婧皱起了眉头,“这情形就如在饿狗嘴里夺食,结果不是你死,就是它亡。”

赵闽点了点头,接着甘婧的话说道,“你的分析,倒是和她的个人情况对上了。”

“什么个人情况?”甘婧问。

“前几天,一位朋友给我大概说了说房莺的个人情况。”赵闽回答。

哦?甘婧好奇地看着赵闽。

“稍等。”赵闽说着,拿过放在旁边的手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装帧精美的文件夹来,“这是他们交给我的调查报告,你看看。”

甘婧接过,随手翻开,几张明显带着时代特点的黑白照片出现在纸页上,她仔细一看,照片上一个梳着刷子头的姑娘,正是年轻的房莺。再一翻,是一张手写的档案表格,还有一张居民户口簿的复印件,后面几页,是六套不同房子的照片。

这是一份由专业人员出具的非常翔实且专业的调查报告。甘婧知道,在大陆目前的法律体系内,对于收费跟踪调查他人的这种行为,并不支持。

甘婧将文件合上,探询地看看赵闽,“这个,是不是涉及到人家的隐私权了?”

赵闽笑了一下,“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调查得这么细。没关系的,这份调查报告除了你,阅读者只有我和我的律师,不会外传的。你收着,慢慢看,不急。”

打量一下甘婧的身体,赵闽试探着说,“其实,今天我来,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什么?”甘婧问。

“想请你陪我去听一场唐音法会。”赵闽回答。

“唐音法会?”甘婧不解,“是什么?”

赵闽轻声回答,“得知你受伤入院后,我心中十分焦急。为了给你祈福,专程去了一次普陀山。”

甘婧仔细聆听。

“在普陀山,当地朋友帮我引见了慧济禅寺的智宗师父。临别时,智宗师父询问我,心中是否还有疑惑,想起你曾告诉我,你很喜欢唐诗,也喜欢宋辞,很想听听用宋音吟唱的宋辞。便问师父,哪里可以听到唱的宋辞。

智宗师父回答,汉唐古音目前大陆已经失传。见我失望,师父话锋一转,虽然大陆已经失传,但日本寺庙却将这些古韵律原汁原味保存下来。那里唐代所建寺庙颂经用的便是唐音,宋庙便是宋音。他建议,可以去日本听听古音诵读的经文。我当时便想,待你身体好转,我要带你去日本,走走,看看,一起听听来自唐宋的声音。”

甘婧听得有些呆了,只是望住赵闽,不知如何接口。

赵闽微笑了一下,“就在昨天下午,我的秘书突然拿给我两张邀请函,说,浦东的法华学问寺今晚要举办一场佛教文化节,请来日本僧人唱经。”

看看甘婧不解的样子,赵闽解释,“那些日本僧人来自日本的唐庙,唱的正是唐音。”

甘婧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今天晚上吗?”

赵闽点头,“吃个晚饭,我们便去法华学问寺。”

甘婧连忙起身去二楼卧室换衣。

为示虔诚,赵闽让秘书安排了一处素食餐厅,简单吃好晚饭,两人踏着夜色前往。

法华学问寺位于浦东中环边上,进得门去,大大小小的私家车已经将寺庙的院子塞得密不透风。赵闽和甘婧下车,并肩而行。橙色路灯下,两名身着黑色僧衣的日本小和尚悄悄从两人身边经过,走得很远了,依然可以看到两双纤尘不染的白芒鞋在青石板路上轻快地跳跃。

这场法会不公开售票,是凭邀请函入场。邀请函的发放范围,也并不算大。坐下后,赵闽小声说。

甘婧环顾四周,会场设在学问寺正殿前的院子,院子大,有亭台流水和长长的回廊。回廊上,每隔一米便放置一朵莲花灯,加上被射灯照耀得金碧辉煌的正殿,整个会场看起来俨然便是个巨大秀场。容纳近千人的会场里处处衣香鬓影,三三两两低声交谈者众,大声喧哗者无。奢侈品Logo不动声色地跳跃在男女来宾的拎包衣角丝巾上。

甘婧收回目光,心中暗暗忖度,豪车接送、私房菜馆、不公开售票的法会,我这算是进入成功人士的生活圈了?就在甘婧胡思乱想之际,演出开始。来自日本唐庙的僧众们在吟诵中列队入场。

来自大唐的韵音随着僧众的吟诵,如月光一般笼罩住每个人的身心,那声音……直!高亢!细听还有些许苍凉!在巨大法螺的催动下,诵经声并非想象中的如绵绵细雨打湿大地,而是挟裹着雷霆万钧的力量,迎头砸下。让闻者感觉到一阵阵由内而外的钝痛。

甘婧感觉身上、头顶、甚至肾脏的伤疤,都随着诵经声发出一阵阵震颤。须眉皆白的日本住持一丝不苟地念诵完八段经文后,甘婧悄然四望,竟发现不少观者如她一般面色发青。

赵闽感受到甘婧的不安,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掌。

南音艺术家王心心接着颂唱《心经》。

“用《红楼梦》中语,如果《金刚经》是匣,那《心经》便是这匣的胆。是唐玄奘法师将5000多字的梵文心经缩减成今天的261个字,让普罗大众基本都能读写。”甘婧附在赵闽耳边,轻轻解读。

等王心心空灵的歌声淡去,赵闽低声说,“当日,在普陀山,舟山市一位朋友说了一段话,我一直记着。他说,佛教是什么,千百年来,立场不同,角度不同,每个人的定义都不同。习总书记给出的答案最符合目前国情,佛教,就是一门哲学。哲学存在的价值是什么?它可以让人找到生活的目的。”

甘婧点头,“我有个同事,是日本人,叫正夫,他是很虔诚的佛教徒,我出事前,他曾建议我和他一起去寺庙为果儿颂经,我当时拒绝了,说我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只信我亲眼看到的东西。现在想想,真是浅薄无知。”

赵闽微笑,“你长大了。”

在如丝绸般华美的南音中,佛法交流会结束。人流扰动了各色香水香气,檀香暂时被挤压到会场的边缘。

仰望,是一轮圆月。圆得让人孤单。

不知是圆月还是唐音,扰动了甘婧的睡眠。是夜,甘婧失眠。在等待黎明的深夜中,她耐心地观看着各色念头如瀑布般在心头流转,一个未去,一个又来。始终都未消散的南音一直在耳边回旋: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我终于放下了。甘婧望着窗外发白的天际,喃喃自语,如释重负。

第二十章

接到徐丽美的电话时,甘婧小小吃了一惊,沉默片刻,她淡淡问道:“找我有事?”

徐丽美明显赔着小心,低声说道,“甘婧,我想和你聊聊。我现在就在你小区门口,你能出来一下吗?”

“有这个必要吗?”甘婧问。

“有。”徐丽美回答得十分干脆,“我有些事想和你说,我想,你也一定会感兴趣。”

“那好吧。半个小时后,小区旁边的夜半涂鸦咖啡馆见。”甘婧说完,挂断电话。住院期间,蓝祖平的道歉至今仍让她记忆犹新。她想,徐丽美也可能是为了放下心头负担才会来找她。还有一点私心甘婧不好意思面对,她很想知道,在徐丽美眼中,何其多是个什么样子。

及至两人真正对座,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虽然同事一载有余,但徐丽美一直活跃在领导层,又极少上班。她与甘婧交流的内容,仅仅是在几次员工会议上。

“你,伤口好些没?”徐丽美双手捏着咖啡杯,指节因用力变得有些发白。

“好些了。”甘婧回答。她快速从徐丽美面上扫过,两个月不见,这个原本丰腴白皙的女人瘦了不少,两颊下陷,竟显出几份老相。

“我与阿莺是小姐妹,这你已经知道了吧。”徐丽美沉默半晌,终于开了口。

甘婧点头,“知道一点。”

“阿桂是何总的妹夫,你也知道吧?”徐丽美又问。

甘婧摇头,不知道,不过想想,也不奇怪。

“我知道你想什么。”徐丽美叹口气,“老何是个好人,凡是与他搭一点边的,他都愿意一路拉扯着,能帮就帮。”

“徐总,您今天找我,是想谈何总的事吗?”甘婧问。

“有。”徐丽美回答,“我这次见你,一是向你道歉,同时呢,也想给你讲讲何总的经历。希望你能原谅他。”

甘婧点头,好。

徐丽美眯了下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片刻,她缓缓开口,“我知道你恨阿莺。我代她向你道歉。因为,阿莺之所以能得到何总的信任,最初,就是因为我。”

看到甘婧吃惊的表情,徐丽美苦笑一下,“不好意思,都是老里八早额事体。我想想,要从哪里讲起。”

甘婧点点头。

“阿莺和我,曾在何总工作的一家国企工作,我和她都是下属物业公司的普通员工。她之所以能得到何总的赏识,是因为一封举报信。”说到这里,徐丽美的脸色略略有些尴尬,“那举报信说,说我和老何有不正当男女关系。”

甘婧努力做到面部表情波澜不惊,双目平视着徐丽美,仿佛并不是在听一件隐私,而是一件衣服的样式。

徐丽美低头想了片刻,下决心般说道,“也不怕你小姑娘笑话我。实话说吧,我和老何年轻时,的确是那种关系。不过一切都过去了。”

“当年,为了取得最初引荐老何回国的那位老领导的信任,老何安排阿莺以基层员工的身份向领导反映情况。阿莺很聪明,她说,老何和我是清白的,就因为在国企改革过程中得罪了一些既得利益者,所以才被那些人抹黑。阿莺说得情真意切,老领导对传闻开始半信半疑,关于老何作风问题的调查也暂时被搁置下来。

渡过难关后,老何立即回报了阿莺的帮忙。

当时,我和阿莺都只是企业中的普通员工,我是物业公司客服部接线员,她是出纳员,想要按程序和规定全都提拔起来,十分困难。是老何直接下达了总经理人事令,将我和阿莺提拔为物业公司的中层干部。

老何说,通过那件事后,他深刻地感到,不管是工作和生活,都一定要有‘自己人’。‘自己人’不仅可以帮助自己更好工作,在碰到问题时,还可以帮自己排忧解难。此时,他妹夫桂望国也因企业效益不好下岗待业。老何便将阿桂也招到企业中,担任自己的驾驶员。

可是,尽管老领导力保老何,绯闻还是影响了他的前途。在阿桂进入我们企业一年后,老何被调任到一家成立不久的科技公司担任总经理。这家科技公司比我们原来的企业小,而且穷。得知这个消息,老何很不开心,但也没有办法。

阿桂是司机,他第一个跟着老何去了新公司。我和阿莺半年后才过去。过去后,老何要我们到商学院去‘镀金’,他则想办法从公司的教育基金里报销。

我喜欢购物,就去了香港一所名头很大的学院进修。阿桂望国喜欢交朋友,老何让他去了北京,因为财务方面离不开阿莺,就没走远,在浦东一所知名商学院参加周末班,一边工作一边进修。

有了证书,我们也算是高层次人才了。老何让我担任总经理办公室主任,让阿桂做了采购部经理。阿莺比我们强些,直接担任了公司财务总监。

然后,就又被本公司一名中层干部举报了。”

徐丽美苦笑一下:“他说,何其多涉嫌收受贿赂,并与多名女同事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的情况。”

甘婧啊了一声,追问道,“多名?你是说,何总除了你还有别的女人?”

徐丽美看了看甘婧,清冷地一笑,“是的。那时候,我与老何已经不在一起了。我开始老了,他更喜欢年轻女孩子。”

说到这里,徐丽美叹口气,“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就是上次何其多在会上给大家讲的情况,他因被内部人举报,应聘去了一家刚刚成立的文化传播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