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俊看着我的眼睛闪过了一丝痛意,“我妈。她现在在医院里…”

虽然从刘俊那里我知道了刘妈妈的病情,但是,当我来到C市有名的肿瘤医院,和他在医生的指导下穿上无菌衣进入深切观察室的那一刻,看着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瘦得一把骨头的女人时,我简直不敢把这个人和当年那个风华绝代,在茶楼与我深切交谈的女人,为了爱儿不惜牺牲一切的坚强女人联系到一起。肺癌晚期,多么可怕的字眼,尽管刘俊为她找到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物,但眼前的这个人显然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灵,饱受病魔摧残的身体如今就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逝去,若不是她的身体还有些轻微的起伏,我甚至会以为她已经睡了过去。

我轻轻地走过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刘妈妈吗?真的是她吗?

想当年,为了刘俊,她是如此的费尽心思想要分开我们,我当时也恨过她,怨过她,却也感动于她身为一个母亲的护犊之情。还记得当年,她曾对我说过,只要我和刘俊有缘,就一定会再见——却不曾想,我与刘俊再见之日,却是此番景象。而她,也即将离开人世…

人世间的事,原来真是如此无常。时过境迁,想不到再见时,桃花依旧,人却都变了模样。

刘俊小心地走到她的身旁,看了看心电扫描仪里时时微弱跳跃的绿色符线,伏身到她的耳边轻轻地对她道,“妈妈,我找到张念伶了。你不是一直很想见见她吗?她来了,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她呀!”

他的话说完,刘妈妈果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的视力似乎很模糊,吃力地看了看刘俊,又转过头来,视线对上了正站在她身边不远处的我,却在一瞬间清明了起来,胸口也急剧的起伏起来,罩在她面上时而布满蒸气时而清明的氧气罩也显示出她的呼吸急骤了起来。我看着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但最后却不能吐出一个音节来。只能抖抖索索地,从被子下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来,好像是想要来拉我的手。

我立刻走上前去,握住了她那只饱经了沧桑与病痛折磨的手,她的手痉挛着,颤抖着,却将我握得更紧。如此枯瘦,如此冰凉,我似乎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阿姨…”我干涩地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感觉着一股泪意在眼底蔓延,“我是张念伶…我来看你了…”

刘妈妈点点头,浑黄的双眼看着我,脸上泛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她的嘴唇又动了动,努力的想要说点什么,却到最后也不能成语。

良久,她突然间转过头,冲着伏身在另一侧的刘俊又抖抖索索的,伸出了另一只手去,握紧刘俊的手,颤抖间,她将我与刘俊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执意要我们交握着…

我刹那间明白了她的用意。那是一个濒死的母亲对我的忏悔,对儿子的愧疚和…对我们的祝福。我不知道,十年的光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十年的时光,为何会让一个母亲还记得我,记得我这个几乎无关紧要的人。看她这个动作,我不禁有些茫然与不知所措起来,只能抬起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刘俊。

然而,当我与刘俊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呆住了。他眼底的光芒,是如此的情真意切,带着悲伤,带着渴望,似乎是想要乞求我不要拒绝他母亲临终时的愿望,又像是在渴望着我…能再次牵起他的手…

默默的,无语间,我明白了他所想要传达给我的讯息。

刘俊…

原来,这十年间,我并不是一个人,并不是一个人在回忆着我们这段感情…

在你的心底,也还惦念着我,是不是?

所以,刘妈妈知道你的心思,知道你的想法,才这么想在有生之年见我一面,想要向我承认她当年的错误,想要再将我们连在不一起,是不是?

可是,就算是这样,我又能怎么办呢?你没有变,可是,我却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我,我配不上你了,配不上了…

沉默着,我慢慢地想要从刘妈妈手里缩回手去。可是,就在我有所动作的那一刹那,刘俊发现了我的退缩,他伸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按在我的手背上,然后含笑着回头看向刘妈妈,“妈,你放心,我明白的,我既然已经找回了念伶,我就不会再让她…”他看着我,眼底盛满柔情,却也悲伤,“不会再让她离开我,永远不会!”

轰!我的心顿时崩塌了一角,泪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滴落,划过我的脸,滴落在刘妈妈的病床上,晕出一滴滴的水渍。

天,就算明知道我和刘俊已经不再可能,就算知道他这话是在安慰他的母亲,但我却仍然…愿意永远沉溺在这一刻,永远不要再醒来!

刘俊,你可知道,这一刻,是我的梦啊!如果当年,我没有放开你的手;如果当年,我可以再多信任你一点;如果当年…

可是,放开了,就是放开了——当十年过后,我们再次这样对望着彼此,却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一丝悲凉,一丝绝望。

是的,我们回不去了,永远永远,回不去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把这场梦做到底吧,为我们这再也回不去的感情,画上一个圆满的休止符。

于是,我笑了开来,笑中带泪,看向刘妈妈,我轻柔地许下了一生也许都不可能再实现的诺言:“刘妈妈,你放心,我不会再离开刘俊的,我和他一样,等了他十年,爱了他十年。现在…我也不会再放开他的手了…”

话音刚落,我的心如刀割般的疼着,再也不敢看刘俊那复杂的眼神,也不敢看刘妈妈欣慰的表情,只能别过头去,咬着牙平复着自己难平的心绪。

换下无菌衣,我从观察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刘俊已经站在医院的走廊上,正背对着我,在和医生说着什么,只见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开去,刘俊高大宽阔的背,顿时垮下了几分,看上去是如此的落寞,如此的孤独。

我走上前去,伸出手,想要抱住他,给他以安慰,却又僵在当场。

我这是在做什么?我们,毕竟不再是当年青春年少的年纪,可以毫无顾忌的相拥在一起欢笑哭泣,却不用理会别人的眼光,不用担心别人的流言蜚语。况且…现在的我,有什么资格安慰他?

恰在此时,刘俊转过头来,一脸的沉痛,却在看到身后的我时怔了一怔,瞬间换了神情。

“好了?”他问,看向衣装整齐的我。

我点点头。

他于是扯开笑,“那我们走吧。”

“刘妈妈的病…怎么样了?”

坐在刘俊的车上,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虽然,我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是却仍然从心底希望能有奇迹发生。毕竟…她是刘俊最亲的人。

然而刘俊却还是摇了头,轻轻的,却有一丝绝望。

“医生说…她可能活不过这个月了…”

我心底一痛,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然而刘俊却转过头来,对我感激的一笑,“念伶,谢谢你。”

“谢我?”我不解。

他点头,“谢谢你,能来看她。”

“哦。”我傻傻地应着。

他叹口气,按了下车窗的中控锁,顿时,一丝凉风透过车窗传了进来。

“其实,我妈在一年前,就查出了肺癌。当时,医生预言她活不过三个月…她能撑到现在,也算是一个奇迹了。”他看着前方的路况,唇边溢出一丝苦笑,“我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毕竟,有的事,是天意。”

“俊…”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车里又是一阵沉默,我与他,彼此都没有言语。

“念伶,你…”突然间,他干涩的开口,“你怪过我妈吗?当年,如果不是因为她…”

我心一跳,他的话,正好问中了我的心病。是的,如果说没有怪过她,那是不可能的,虽然我感动于她对刘俊的爱,但是,如果不是因为她,我和刘俊,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但是,我又能怪她什么呢?如果当初我能多一分坚持,对刘俊多一分信任,我们之间,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遗憾了。

说到底,这一切的一切,我的错更多。

刘俊却不知道我心里的百转千回,见我不说话,他突然话锋一转,说出的话却让我心里一惊,“其实,我妈一直觉得她当年亏欠了我们,所以,她一直都想在她的有生之年,能够再见你一面,亲自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所以,今天你能够来看她,我相信她心里是高兴的。”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有些不解。刘妈妈觉得亏欠了我和他?她怎么会这么觉得?当年,她可是最最希望我们能分开的人啊!

见我一脸疑惑,他接着往下说,“在你们高考完后的那个暑假,我曾经回过N城,曾经回来找过你…”

闻言我倒抽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有些不确定的问,“你…你是说…”就在我们毕业那一年,他就知道了这件事的原委?

而我当时在做什么?我去了L市!为了逃避关飞留给我的伤害和那段伤心的记忆,我离开了N城,和父母住到了一起。

天!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他点点头,有些无奈的笑,“是啊,当年,我们是多么的无知,冲动,任性…我曾经怪过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也曾经怪过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但是,我仍然忘不了你,初到G城的两年时间里,我接受了要成为一个大家族接班人所有的训练,也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但是,每当自己有所进步的时候,我却不会高兴,反而会很落寞。念伶,你不会知道,这种站在顶端,身边却没有人可以陪伴我的那种痛苦…

于是,在你们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有一天,我忍不住…给罗玫打去了电话,想从她那里得知…你的近况…”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更多了一份苦涩,“却不曾想,罗玫告诉我的事情,却让我心痛如绞…”他转回头来看着我,脸上全是疼惜,“念伶,对不起…我从不知道,我的妈妈,曾这么对过你…”

泪水,再一次在我脸上疯狂落下。听着他的述说,他的理解,我感觉心在滴血,却莫名的完整起来。就算上天要我在下一刻死去,我也再也没有任何的遗憾了。

刘俊伸过一只手,轻轻的,柔柔的,为我拭去了脸上的泪,笑,却苦涩,“傻丫头,别哭…”

然而我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反而流得更多,仿佛要哭去我多年来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疼痛。

见此情景,刘俊长叹了一声,把车开离了车道,停在了路边的停车线上,转头,看着我哭得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孩,伸出手,牢牢地抱紧了我,把头深深地埋在我的颈间,“念伶,别哭,看你哭,我的心都痛了…”

我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反过手,我一把抱住了他的背,哭得竭斯底里。

“刘俊,刘俊…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然而,这一切,却都没有答案。

因为刘妈妈蓄意的制造阻碍,我逼不得已要和他分手;由于关飞机关算尽的心计,我与他之间有了隔膜;由于我的逃避,我们连最后一次交集也错失了…

可是,为什么要让我在十年后知道这一切?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更加深刻的痛苦啊!是的,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为什么,我想了十年,盼了十年,终于等到了今天的相聚——可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更加让我心痛的结果?

难道,冥冥中,这真是上天给我们开的玩笑吗?

93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推开那扇久违的玻璃门,电子警报器的声音一如往常,宇文赝正在协助一位女客人挑选着宠物用品,回头看到我,眼底先是透出一丝惊喜,继而在看到我脸上明显的泪痕时微微一怔。

“怎么了?你怎么来了?”他快步走到我的面前,紧张而担忧地看着我,伸出手想抚摸我的脸,却又像立刻觉察到这样做的不妥,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只能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念伶,你怎么了?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吗?”

我摇摇头,感觉身体都在摇晃。看着他关心的神色,刚刚一路走来时已经被风吹干的泪水又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还好,还好,在这个时候,我还有一个朋友在身边,给我关心,为我担忧,可以让我放心,让我依靠。

是的,当刘俊告诉了我他曾经找过我这件事后,我心里的遗憾更加深重,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们总是这样,错过了一次又一次?在他怀里,我哭得声嘶力竭,哭得差点咳出自己的心肺。终于,我受不了这种折磨,再也受不了了,在脑子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手却已先于我的心做出了反应。我推开了刘俊,打开车门跑了出去,浑浑噩噩的一路狂奔,找不到该去的方向。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站在了宇文赝的宠物店门口,看着他一脸的关心与询问,我这才意识到…我,还活着。

不自觉地,我伸出手去,猛地环住了他的腰,“假货,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喃喃地躲进他的怀里,感觉着他的温暖,却哭得像个孩子。

宇文赝身体一僵,好半响,他才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转过头,对着看着这一幕看得眼底放光充满着探究的女客礼貌地道,“对不起,我们打烊了,如果有什么需要,请您明天再来好不好?我给您打个八折。”

送走了客人,我也渐渐的恢复了平静。宇文赝倒了杯热水递给我,我喝了一口,就紧紧抱住了杯子,贪婪的汲取着它的温度。奇怪,外面明明艳阳高照,可为何,我却感觉像身陷于冰窖般的寒冷?

宇文赝在我旁边坐下,看着我全身冷得瑟瑟发抖,又体贴地把自己身上的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我的身上。我没有拒绝,拢了拢他的衣服,闻着他外套上淡淡的宠物沐浴液的味道,身体竟然暖和了起来。

“怎么了?”宇文赝看着我,用有着些许心疼的目光,“是不是他…又欺负你了?”

我摇了摇头,对于我和刘俊的相逢,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向他说明。

他继续猜:“那…工作上,是不是有人给你穿小鞋了?或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我仍是摇头。

“那…”

“假货,我遇到他了…”我终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宇文赝呼吸一窒:“他?你是说…”

我点头,“嗯,那个让我想了十年,也念了十年的人。”

“…”

我苦笑,“真没想到,我和他的相逢,竟然是因为他是顾骏城现在的合作伙伴。”

宇文赝皱眉:“你是说,现在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的威扬合作案…那个威扬的新任领导人霍利旸就是…刘俊?”

我点头。

他倒抽一口冷气,一脸不可置信:“天哪,你们可真是…”又一停顿,偏过头想了想,“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的话外音特别明显:你准备选择刘俊,还是和顾骏城继续下去?然而这个问题,正是我现在的死角。

无论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走,我抛不开对刘俊的思念,却受困于与顾骏城的关系,这无论如何,也是一个无法解开的结。

我于是摇摇头,望着搁在自己膝上,还在冒出缕缕白雾的玻璃杯,透明,纯净,却正映照出我此时内心深处的混沌。我理不出头绪,找不到出路…

终于,我还是只能摇头:“假货,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刘俊,他是我生命里最初的悸动,也是最深的遗憾。我一直有着一个梦想,我想再见到他,亲口告诉他我还爱着他。可是,在真正重逢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因为我的轻率,因为我的不坚定,因为我没有为他守身如玉…我已经失去了和他在一起的资格。特别是今天,他告诉我,他曾经回来找过我,可是,阴差阳错间,我们又一次的错过了…

而顾骏城,那个陪了我五年,与我经历了太多事情的人…很可惜,我不爱他,我没有办法爱上他…刘俊的出现,只是让我看清了我对顾骏城的感情。我没有想过要和刘俊在一起,可是,如果要我选择顾骏城,要和他过完这一生,我又做不到,真的,我做不到,我不爱他呀…”

说到这里,我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弯下背去,把头埋在腿上,只能低声喃语,“假货,假货,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快死了,快被这个局给困死了,我找不到出路,我快要窒息了…”

宇文赝静静地聆听着我心里的苦恼,很久很久,终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念伶,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他摸摸我的头,充满着爱怜和宠溺:

“有一只蜘蛛,在一个佛堂的房檐上织网织了一千年。有一天,佛祖正好经过,看到了它,觉得与它有缘,便问它道:‘小蜘蛛,你我相识皆有缘,你日日受香火熏陶见人来人往,可知人世间什么最珍贵?’蜘蛛想了想回答:‘得不到与已失去,方是人世间最最珍贵的东西。’佛祖摇头离去。

一千年后,佛祖又来了,向修炼更勤奋的蜘蛛问了同样一个问题:‘一千年前的那个问题,你可有什么更深的认识吗?’蜘蛛还是说,‘还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祖于是又摇头说:‘你再想想,我会再来找你的。’

又过来一千年,有一天,刮起了大风,风将一滴甘露吹到了蜘蛛的网上。蜘蛛见晶莹剔透的甘露顿生喜爱之意,它看着露珠就觉得这是几千年来自己最开心的一天。然而,突然风又吹了起来,把露珠吹走了。蜘蛛于是怅然若失,觉得寂寞和难过。这时,佛祖又来了,又问了那个问题。蜘蛛想到了甘露,更加坚持自己的认识。佛祖无奈:‘好,那你就到人世走一遭吧。’

就这样,蜘蛛于是投胎到了一个官宦家庭,成了宰相的女儿。父母为她起名叫蛛儿。十六年后,蛛儿长成了一个婀娜多姿的少女。一日,在皇帝为新科状元甘鹿举行的庆功宴上,蛛儿看到了甘鹿,她一眼就爱上了这个俊美多才的男子。然而,甘鹿却不爱她。皇帝下诏,让甘鹿与长风公主完婚,而蛛儿,则指婚了太子芝草。这个消息对蛛儿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她想不通佛祖的安排。于是,她不吃不喝穷思积虑,终于病倒了,危在旦夕。太子芝草闻讯赶来,对奄奄一息的蛛儿说:‘那日,我在众女子中对你一见钟情,于是我苦求父皇赐婚。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说完,他举起了宝剑,割发明志。

蛛儿灵魂出窍,飘到了半空中遇到了佛祖。佛祖对她说:‘蛛儿,你可曾想过,甘露(甘鹿)是谁带来的?是风(长风公主)啊!而最后,也是风把它带走的不是吗?所以,甘露它是属于风的,对你而言,他不过是生命中的一段插曲。而我为什么安排能你和太子的姻缘呢?太子芝草是当年那个佛堂前的一棵小草,你在梁上织网织了三千年,它就在台阶下痴痴地看了你三千年。’蜘蛛呆住了,就在这一刻,它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佛祖于是继续道:‘所以,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现在能把握住的幸福’。”

说到这里,宇文赝的眼睛烁烁生辉,他看着我,似乎想要看进我的内心深处,“念伶,你懂了吗?”

我疑惑:“你的意思是…顾骏城,就是我应该把握的幸福?”

宇文赝摇头,“不,他不是你要的把握的幸福,这一点,从你现在的迷惘与痛苦里就可以得知。其实我要说的是,对你而言,刘俊是你的‘已失去’,对顾骏城而言,你是他的‘得不到’,所以,你们三个都被困在了这个局里,动一动,任何一方都会痛。既然如此,为何你不试着从另一个方向来思考问题,寻找出路?念伶,目光放长远一点,看看别的地方,别的人,也许…会有另一番不同的景象。”

听宇文赝的话,我心一惊,莫名的感觉又浮现了出来。不自禁的,我抬起头,却正好对上宇文赝凝视着我的眸子,那里面承载了太多我熟悉而又陌生的复杂感情,似深情,似宠溺,似包容…却莫名的,没有让我感觉心惊肉跳,而是出奇的安心。

“傻丫,如果有朝一日,你想通了,你愿意放下这一切,我随时愿意带你走。带你到一个没有顾骏城,也没有刘俊的地方,丢下你所有的包袱,所有的烦恼,让你每天都能平和、快乐。”宇文赝看着我,笑得温柔,却也坚定,“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拍拍我的头,他宠溺的神情不减,“傻丫,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幸福,知道吗?”

看着宇文赝这样的神情,莫名的,我心里的所有烦恼都一扫而空。宇文赝,我知道,在我执着于“得不到”和“已失去”的时候,你就是那株一直看着我、守着我的芝草——可惜,我不是蛛儿,我放不下这份执着,领悟不到这么深刻的佛,我只能在自己的得与失里放纵与自我折磨,执意要为自己的感情找到一个出路…

我…注定是一个不能把握幸福的人…

又何苦还要拖你下水?

我于是把头靠到宇文赝的肩上,闭上眼,感受着唯有他能够带给我的这一份平和和宁静。每一次,无论我遇到任何的事情,他都会是我的良师、我的益友,也是我最最坚定的港湾。

“宇文赝,有你…这个哥哥,真好。”我迷迷糊糊地道,头,又有些疼了起来。

宇文赝,我知道,今生今世,我都只能负了你。

宇文赝身体一震,却又转瞬间放松了下来,他的头靠过来,轻轻抵住我的额头,低低的笑出声来,“是啊,我是你的…哥哥…”却又在下一秒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他一把揽过我,手抚着我的额头惊呼,“念伶,你怎么回事?你的身体怎么这么烫?天,你在发烧!”

94

再次醒来,我又在医院,打着点滴,顾骏城铁青着脸,沉默的坐在我的旁边,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见我醒来,顾骏城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凑过身来,轻轻地问:“醒了?”又摸摸我的额头,嘘了一口气,“烧终于退下来了。”

我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色明明不好,为何又要在我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突然想到我发烧晕倒之前是与宇文赝在一起的,立刻又紧张了起来,“宇文赝呢?”我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我是怎么回医院的?”

顾骏城看我一眼,“你发烧昏倒了,他拿你的电话打给我的。然后我就接你倒医院来了。”

我这才安下心来,“哦”了一声,却又在瞬间想到宇文赝会不会傻傻地去问顾骏城关于刘俊的事,于是又紧张了起来。

“那宇文赝…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我不确定地问。

顾骏城一愣,“说什么?他跟我能有什么好说的?”反而眼带怀疑地看着我。

我心虚地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哦,那就好…”

半晌无话。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医院里雪白的天花板,与顾骏城相顾无言,只希望他能早一些离开,好让我安静的休息一会儿。

然而,顾骏城却不放过我。摸摸我鬓边的头发,他眼底充满着怜惜与无可奈何的看着我,“小傻瓜,一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你到底有什么事,怎么我一不在,你就这么任性,不听医生的话擅自离开医院?你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刚稳定下来吗?”

顾骏城这突然的温柔让我有几分不适应,忍不住地,我又瑟缩了一下。似乎,自从与刘俊重逢,自从与他坦诚了我的往事以后,他的触碰、他的温柔,我都开始有了不适应。

顾骏城的手又是一僵,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收回来。他眼底似乎浮现出一股怒气,却又立刻隐于无形。再次固执的伸出手,他捧住我的脸,依然是那样的笑着,“还说要分手,没有人照顾你,你又要怎么办呢?真是个让人放心不下的家伙…”

我不敢再动,只能任由他这样的捧着我的脸,我知道,他现在是一座火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动作、什么语言会引来他的爆发,但我直觉的不想再惹来他的怒气。是的,我害怕他,我无法不害怕他。他不生气的时候可以很温柔,但一生气起来,他的伤害也不是我能承受的。在与他相处的这几年里,我已经承受过很多他生气时的折磨和手段了,我已经学会了保护自己如何不去激怒他。

但是顾骏城今天却似乎并不想放过我,即使我向他展现了我的驯服。他捧着我的脸,灼热的眼直视着我,像要让我无法遁形。他掌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深深陷入我脸上的皮肤,还有些轻微的颤抖。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似在苦苦的压抑着自己极不平静的内心世界…

终于,我忍不住地呼痛,“嘶…顾骏城,你弄痛我了…”伸出手,想要拉下他捧着我的脸的手。

顾骏城突然冷笑一声,骤然地放开了我,颓然地坐回椅子上,看着我的眼里多了几丝我所不明白的复杂意味。

“张念伶,你也知道痛吗?你会痛吗?”颤抖的手伸向西服里,又摸出了香烟,正想点燃,见我正看着他,似乎又想起这里是医院,只得低咒一声,又把烟放了回去,双眼直直地看着我,“我还以为,你是一个不会又任何感觉的冷血动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