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风轻云淡道:“有道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来并我们不知道那艘画舫上的是什么人,此人为何要被推下湖中,这样贸贸然上前插足恐怕不妥。二来,雪薇草尚未寻到,我们也有要事在身,委实不宜再作耽搁。”

我蹙眉,本想说些什么来反驳他这番话,却见他抬眸看了看犹有涟漪的湖面,似笑非笑地将我望了一眼。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既然小梅想救,那便救吧。”

我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说:“圣僧果然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啊!”

他凑在我耳畔轻飘飘地说:“只要能博你一笑,上刀山下油锅我都愿意,更何况只是救人一命?我权当造了座七级浮屠吧。”

我朝后缩了缩,干巴巴地笑道:“对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圣僧想得真通透啊…”

希音顺势靠在船舷上,状似玩笑道:“我能醉拥丽人、醒掌天下,自然是通透的。”

我不厚道地笑了,一个和尚说什么醉拥丽人、醒掌天下,“大概是在梦里吧?”

他也不恼气,悠悠然道:“人生如梦。能得浮生一场美梦,也算是妙事一桩。”

希音吩咐船家将小船摇过去,那船家纠结地盯着渐行渐远的画舫看了许久,迟疑道:“这好像是刘公子家的画舫,我从前倒也见过几次。”

“刘公子是谁?”我好奇道。

老船家布满皱纹的脸上浮起几分不屑的神情,“刘公子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纨绔,欺市霸民、无恶不作。听说他爹从前是在朝中当官的,倒也算得上是位高权重。后来因梅贤一案而受到牵连,才被贬来这里,这些年下海经商赚了不少钱。”

又是个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我心道,若是他与陈明轩相识,或许能成个酒肉朋友。遂道:“难道就怎么没人治治他吗?”

说起纨绔他气愤难当,索性停下手中的船桨,与我们道:“治?怎么治?前不久他强抢民女被人告上衙门,最后还不是赔了点银子便不了了之?他爹从前是高官,门生数不胜数。现在虽然落魄了,可总还有人念在他爹的情面上包庇他,哪里是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能够轻易动得了的呢?”

“这世道真没王法。”我悲愤道。

“可不就是!”船家忽然一拍脑门,咋呼道:“哎哟,我想起来了!刘公子昨日生辰,特意请了兰陵城里顶有名的妙音戏班来唱戏,好像来的是戏班的台柱,唱鸳鸯蝴蝶梦的那个,挺有名的。听说晚宴席间那戏子言语冲撞了刘公子,刘公子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只怕今天倒霉的便是他了。”

妙音戏班的台柱子…

我与希音如有灵犀般对望一眼,急忙问:“船家,你说的那个唱鸳鸯蝴蝶梦的人,该不会是苏君苏公子吧?”

船家想了想,道:“对对,就是他。”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的一颗心都凉透了。不由拍了拍船舷,催促道:“船家你快划呀,迟了他就淹死了!”

果不其然,船家将苏君从湖里捞上来的时候,他已然双目紧闭、面色发白,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样子。希音当机立断地嘱咐我用力按压他的腹部,我丝毫不敢迟疑,立即照做。他迅速从随行的包裹中取出银针,不一会儿的功夫,苏君的脑袋上便扎满了细细密密的银针。

没过多久,苏君哇哇地吐了几口水,终于慢慢转醒过来。他睁开眼睛望见我与希音,虚弱地咳了几声,气若游丝地说:“怎么又是你们…”

我笑咪咪地告诉他:“若不是我们将你从水里捞上来,你肯定要交代在这里了。”

我原本寻思着他又要说什么冷艳高贵的话来打击我一腔救人的热忱,谁知,他却缓缓闭上眼睛,薄唇翕动,说了句“谢谢”。

我一愣,将希音拉到一旁,小声合计道:“平时我们要见他一面委实不容易,花钱多不说,他还爱理不理的。现在我们对他有救命之恩,我觉得这是个套他话的大好机会,若是他肯将一切实情告诉我们,周绯雪的病也就好办了。若是不抓住时机,待回到兰陵后他翻脸不认人,再要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便不容易了。”

希音若有所思看我,沉默半晌,展演一笑道:“那你打算如何套他的话?”

我挥挥手,示意他过来瞧。我坐回苏君身旁,试探地唤了声:“苏公子?”

那厢苏君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我只当他是默许了我对他说话,便斟酌道:“呃,我听说刘公子请你来给他唱曲儿贺寿是吗?只有你一个人来吗,你们戏班其他人呢?”我偷偷瞥了希音一眼,他双手环胸饶有兴致地望着我,仿佛对我接下来的表现甚是期待。

那么我就继续说:“这个…此番我和希音是特意前来采药给周绯雪治病的,没想到竟能在这里碰见你,真是有缘啊有缘…说到周绯雪的病啊…”

苏君状似挺尸,对我所说的话充耳不闻。

我眼一闭心一横,硬着头皮说下去:“其实她并非遭受天谴,也不是得了什么怪病,是心病啊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她的心药不是我们,所以我们做再多的努力也是无济于事啊…苏公子?苏公子?”我小心翼翼地推他一把,他纹丝不动,面色愈加惨白。

我对希音说:“怎么好像不太对劲啊?”

希音的面色微微一变,探了探他的额头,复抓起他的手腕切脉。半晌,神情凝重道:“他感染了极重的风寒,现在怕是高烧昏迷了。”

我惊道:“怎么这么快就感染风寒了?方才在水里也没泡多久啊。”虽然苏君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按理说戏子从小练功,身体应当能经得起捶打,怎的如此脆弱?

希音摇头:“他被推下水之前就已经病了,并且病得不轻。方才在湖水里浸泡,又喝了点冷水,如今情况不容乐观,需要尽快找个地方替他医治。”

眼看就要到湖心洲了,我与希音决定将寻找雪薇草之事暂且搁置,先带不省人事的苏君上岸救治。湖心洲是一片茶庄,洲上游客倒也不少,多半是来散心品茶,欣赏湖光山色的闲散之人。

希音向茶庄主人租下一处院落,我俩合力将苏君抬进房间放在榻上,他的身子已然烫得像一团火。希音从随行的包裹中取出一些药草交给我,嘱咐道:“小梅,你让茶庄小二准备一壶热水和一些干净的衣服送过来,再将这些药草煮成药水,记住,三碗水煮成一碗。”

我望了望苏君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不敢有所迟疑,接过药草一路小跑下去。待药水煮好端回房间时,苏君的脑袋上又多了不少银针。

希音一边继续施针,一边对我道:“把药水灌给他喝。”

我照办,小心翼翼地将药水吹凉,复掰开他的嘴唇给他喂药。谁知,一勺药水一滴不落地顺着他的下巴淌了出来,半点没进他的喉咙。我不死心地再喂他一勺,依旧是如此。

眼看一碗药水下去了一半,那厢苏君愣是牙关紧闭,说什么不肯咽下去,我焦急道:“圣僧啊圣僧,这药水苏君喝不进去,他该不是药石不受了吧?”

希音轻拧了眉间,从我手中接过药碗亲自试了试,结果依然。

我伸手摸他的脑袋,刚一碰到便立刻缩了回来——简直烫得可以煎鸡蛋了!

他说:“只怕他是一心求死。”

我忧心忡忡地说:“苏君若是病死了,那他与周绯雪之间的事便再也没人知道了。周绯雪救不了,胡元生怕是也要伤心欲绝的。胡元生一绝,依杜冰冰那刚烈的性子肯定不会苟活于世。杜冰冰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杜国舅和杜皇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两位权贵都出马了,皇上还能不表示一下吗…你说皇家无小事,到时不知会掀起什么血雨腥风。所以,苏君不能死啊不能死。”

希音啼笑皆非地睨我一眼,说:“你说的没错。他现在不仅仅是感染风寒,风邪入侵肺腑而引发肺热。我已为他施针,可退烧祛热的关键在于这碗药水,如果他喝不下药水,无论我为他扎多少针到底还是无济于事的。照他这样烧下去,恐怕…”

他剑眉微蹙,面上的神情很是凝重。我很少见他有过这样的表情,尤其是在为人医病时。我总以为不管何等疑难杂症,只要他说有救那便一定能妙手回春。此刻连他都束手无策,可想可知苏君当真是到了九死一生的境地。

希音思量片刻,对我说:“小梅,你继续喂他。”他凑到苏君耳畔对他低语道:“苏君,你给我听着,今天这药水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两眼一闭世界清静了对吗,你可曾想过周绯雪?我不知道你们有过一段怎样感天动地的过往,我只知道如今她为了你被人骂作‘荡妇’,承受多少白眼多少唾弃,连我们这些局外人都于心不忍、为之动容,你怎么就能这么自私?”

我不敢置信地望着希音,全然不敢相信这番煽情至极的话是出自他的口。慈悲为怀的圣僧啊,竟然也有着如此多情而细腻的内心…

好在失神只是片刻的功夫,我很快领悟到希音的意图,便也凑过去对苏君说:“我听说当年她与马员外定亲恰恰是你停唱鸳鸯蝴蝶梦之时,若你当真对她无情,你又何必再度开唱?你站在戏台上扮演着痴情绝顶的桑博将军,面对同样被人冤枉作荡妇的‘沈柔’,心里有一时半刻想到周绯雪?”

不知苏君有没有听到我们所说的话,我猜他大概是听到的。他那长如羽扇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惨白如纸的面上闪过一丝不安与歉疚——很显然,触动不是没有的,他依然在意周绯雪。

希音捏着他的下巴,将剩下的药水悉数灌了下去,他终于没有再吐出来。折腾半晌,我俩同时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我不禁对希音刮目相看,道:“没想到你竟能说出如此煽情的话,真是佩服啊佩服。万能的圣僧啊,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能的呢?”

“好说,近来话本看得多,顺便学了几句好傍身。”他作谦虚状,笑说:“其实我并非无所不能,我不明白的事情也有很多…比如,你的心意。”最后四个四,怎么听都有些意味深长。

“什、什么心意…”

“没什么。”他笑了笑,端着药碗转身离开了。

我恨恨地想,真是个故弄玄虚的妖僧!

直到窗外暮色四合,弦月爬上柳梢,苏君依然没有醒过来。希音埋首整理药箱,我则百无聊赖地坐在床盘照料苏君,随手翻着一本向茶庄主人借来的话本,巧的很,正是《鸳鸯蝴蝶梦》。

故事的结局,桑博在临终前向沈柔许下诺言,来生要变作一只蝴蝶陪伴她一身一世,随后便自杀身亡。他死时端坐在将军位上,双手蒙住自己的眼睛,表示自己此生能娶贤妻如沈柔,死也瞑目了。

读至此处,我不由泫然欲泪,心酸得紧,遂对希音道:“沈柔一生遇见的三个男人中,只有桑博真正明白她想要什么。奈何命运弄人,天不与相守,不管是鸳鸯梦还是蝴蝶梦,最后都没能实现。不过说到底沈柔还是幸运的,虽然命中有波折,却到底遇见了那个愿意与她相守的一心人,可怜周绯雪就没这么幸运了。”

说完这番话,我放下书册抬眼朝希音望去。熟料,这一望没望到希音,却望见苏君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将我望着。

“你、你…”我惊悚地倒抽一口冷气,身子下意识地朝后仰去。本以为我要以被推倒的姿势摔下去,关键时刻希音扶了我一把,我便稳稳当当地靠在他的怀里。

“你醒了?”希音的声音清清淡淡的,仿佛对此并未感到惊讶。

因为高烧,苏君的双唇干得裂开了几道口子,却没有半分血色。他望着我俩,眸中流动着几许凄切之色。

半晌,他说:“马员外是我杀的。”

我惊得无以复加,道:“你说什么!”是我听错了还是他说错了?

苏君深吸一口气,重复道:“我说,马员外是我杀的。”

希音挑了挑眉,淡定地问:“可马员外不是因饮酒过度,引发厥心痈而暴毙的吗?”

“不是的。”他别过脸掩口咳了咳,原本惨白的脸上浮起几分异样的潮红,“马员外有心痛的旧疾,原本是不能饮酒的。大婚那日,我听说他要以茶代酒敬来宾,便实现在他的茶水里下了麻药,他失去了味觉,自然分不清水和酒。我偷偷地将他敬酒用的茶水换成了烈酒,他喝不出来。我躲在员外府里,眼睁睁地看着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一坛又一坛,最后厥心痈发作,死在了新房之外。根本没人怀疑他的死因,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误喝了烈酒,暴毙而亡。”

当时我又震惊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苏君,完全无法想象他一个外表俊美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堪称全兰陵城女子的春闺梦里人,竟然能下得了狠心去杀人。

第三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要向大家赔罪,拖了这么久才更新。并不是因为我懒,只是临近期末,各种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有点儿顾不过来。拜请大家原谅T_T…其次,作者是个学生党,必须要以学业为主。期末考试考到7月1号,在这期间,因为要全力复习备考,我可能更新会少一点,但尽量保证一周一到两次。考试完了以后,就会立刻恢复更新的,然后小宇宙爆发补偿大家,希望大家不要抛弃我~(>_<)~最后,本文已经签约魅丽文化,所以绝对不会坑也不会烂尾的,请大家放心跳坑。据责编说,预计定稿后三个月左右就可以粗来了,到时候微博会有送书送礼物的活动,也请大家多多支持,鞠躬… 希音问:“周绯雪可知道真相?”

苏君目光游离,眼底渐渐泛起暗淡不明的水色,“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我根本瞒不过她。绯雪说要替我顶罪,她担心纸包不住火,终有一日我会以命偿命。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我又怎能眼看着她替我受罪?便…便狠下心与她一刀两断,倘若事情败露,我迟早要以命偿命,我不想绯雪因我而受到任何牵连…可我没想到,她、她竟然…”

“你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应了传说变成阴阳脸昏迷不醒?”

“是,我没有想到。世人误解她、冤枉她,可只有我知道,什么传说、什么天谴根本都是无稽之谈。我曾经偷偷潜入胡府,只为看她是否安好。谁知刚到望荷轩门口便被胡元生发现,他不准我再接近绯雪,还乱棍将我赶了出来,我…咳咳咳!”他猛地咳起来,咳得额间青筋暴起,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方才舒坦。几滴殷红的鲜血落在棉被上,化开触目惊心的一片。

希音手中变戏法似的多出了几根银针,迅速地扎在苏君胸前,温声道:“苏公子,你刚醒来身子还很虚弱,有什么话等好了再说吧。稍后我让人将药水送进来,你喝了它再睡。”

苏君咳得面无人色,气息总算缓和了几分,颤抖的手死死攥住希音的衣袖,几近哀求道:“我求求你,救救绯雪,救救她…”

“没想到,原来你还是在乎她的。”希音不疾不徐地抽回衣袖,闲闲地笑了笑,道:“不过,能救她的人不是我,不是小梅,也不是胡元生,而是你苏君。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你才是她的心药,她的系铃人。”

“你、你说什么?”他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细针状。

“周绯雪脸上的蝴蝶斑是被人用染料画上去的,并非因为天谴,我与小梅来这里也是为了寻找祛斑的草药。至于她为何昏迷不醒,原因很简单,郁结于心而致五感俱废,除非她自己想醒来,否则我怎么医治都是枉然。”

我补充道:“就是,你以为我们整天没事往戏班跑当真是为了听你唱戏吗?真是当局者不急,急死旁观者。此事既然因你而起,便也应该由你之手来结束它,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你口口声声不愿意伤害周绯雪,不愿意让她受到牵连。可你真的是为她好吗?她连放下一切随你私奔都愿意,又怎么会害怕牵连?苏君,你可知道,你的离弃便是对她残忍的伤害。”

他的眸光陡然间变得空洞迷茫,讷讷道:“原来伤她最深的人…竟然是我…”

“若是我,才不会管你是死是活,是好好唱你的戏,还是被抓身陷囹圄。因为爱才会在意,因为在意才会受伤害。从前她有多爱你,如今便受到了多深的伤害。”

苏君痛苦地闭上眼睛,双唇似在微微抽搐,不知是因为难以抑制的抽泣,抑或者是不知该如何言语。

“我们话尽于此,苏公子好好休息。”希音说完,便拖着我离开。

中天月色皎洁明媚,藏青色的天幕上繁星点点,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致。身处茶庄,随处可闻清甜淡醇的茶香,闻来心旷神怡、沁人心脾。

我将房门关上,转身对希音道:“苏君设计杀了马员外,害怕周绯雪受牵连而与她恩断情绝,可他为什么杀马员外,不正是为了周绯雪吗?他不愿见她痛苦一世,于是选择了这样决绝的方式。事后却害怕连累她而与她一刀两断,他这样做岂不是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吗?而事实上,现在的情况恰恰相反,是周绯雪成了众矢之的,苏君却安然无事。”

他的唇畔浮起几许意味不明的笑意,淡淡道:“大概是一念之差,或许他杀人的时候并没有来得及想那么多。话又说回来,若他一开始便答应带周绯雪远走高飞,那便没有后面这许多纠缠了。”

我啧啧说:“苏君真是傲娇又优柔,这样的男主放在话本里肯定不讨喜,影响销量。”

希音说:“毕竟现实比话本残酷许多。苏君的顾虑也许是对的,他不愿周绯雪跟他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却又舍不得让她离开自己,投入别人的怀抱。这种矛盾的心里局外人很难理解。”

我点头表示赞同,仰天叹道:“世人总爱作茧自缚啊自缚。”

三日之后,苏君病情稳定,雪薇草也已然采到不少,我们便启程回兰陵。游船上,苏君独自呆坐在甲板上对着湖景入定,眼神空洞而迷茫,不知在想什么。

我边煮茶边对说:“圣僧啊圣僧,苏君该不会是脑子烧坏了吧?这几日总是这样痴痴傻傻的,跟他说话的时候也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

壶中的水沸腾了,我将沸水冲进茶盅里,袅袅白烟腾起阵阵清香。煮茶这活儿我做起来格外顺手,简直驾轻就熟、无师自通,教我不得不再次怀疑,失忆前的我其实是个采茶女。

我将冲好的茶递给希音,他淡定与我道:“没烧坏,大概是有些事情没想明白。”说话时,他端起茶杯呷了口,赞道:“不错。小梅,你冲茶的功夫真是一点儿没退步。”

我了然地点头,谦虚地笑道:“还好还好…”话未说完,心中猛然咯噔了一下——没有退步?

我默了默,试探地问道:“圣僧从前…喝过我冲的茶?”

他微微一怔,旋即掩口轻咳,道:“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我狐疑地望着他,他却手握茶盅坦然地迎上我的目光,丝毫未表现出局促之色。我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难道是我多疑了吗?

正当我陷入沉思之际,忽然见一艘华丽大气的画舫自远处缓缓开来,不论是规模还是装饰,比起昨日那刘公子的画舫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画舫渐行渐近,隐约可以望见甲板上站着许多衣着华贵的人。为首的那人瞧身形有几分眼熟,不知是否见过。一位身着绿衣的妙龄女子站在他身旁,仿佛正向我们这边张望。

希音面色一沉,神情变了几变。他放下茶盅,二话不说便要将我拉进船舱,我的手一抖,将滚烫的茶水泼了一桌子。茶盅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打了几个圈。

“哎…”什、什么情况?

恰在这时,一阵女子的呼喊声自那画舫上遥遥传过来。

“夫人!没错,是夫人,夫人在那边!”

我忍不住回头一看,赫然发现甲板上站的不是旁人,正是阔别多日的裴览。他身旁的姑娘双目赤红,哭得梨花带雨,正歇斯底里地冲我喊着…夫人?

“裴览?”我好奇地问希音:“那是裴览吗?他怎么在这里?”

…该不会他是专程寻我而来的吧?他带来的姑娘是谁?为什么冲我喊“娘娘”?一瞬间,脑中浮现出无数问题,时而排成人字,时而排成一字。

希音并没有回答,只是将我推进船舱,道:“小梅,外头风大,你先进去。”语毕,转身便要离去。我拽住希音的衣袖,奇道:“圣僧,那个绿衣姑娘…是在叫我吗?”

他挑眉,“不是,她认错人了。”

我略带几分心虚地问:“那我可以出去围观一下嘛?”

“不可以,理由有二。其一,外头风大,吹风于你身体无益。其二,外头也没有什么可以围观的。”他淡定地说:“你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去与苏君多多沟通,免得他烧坏脑袋。”

我嘴角微抽,抬头望了望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的天空,仍不死心道:“哪里有风?”

“有。”他坚定道。

我噎了噎,寻思着开口道:“可、可…苏君不是有事没想通吗?感情这种事,旁人规劝终归是没有用的,还要当事人自己想通才行。与其我贸贸然与他沟通,倒不如让他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免得我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还得重头再想一遍…”

希音沉默不语,眸光越发深不见底,一瞬不瞬地将我望着。半晌,高深莫测道:“所以,你一定要出去见裴览了?”

“…”我被他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怎么瞧都觉得他的眼神略带了几分幽怨。我并不是想见裴览,我只是想知道那姑娘为什么叫我夫人。

就在我与希音斗争的这片刻功夫,那厢绿衣姑娘喊得越发卖力了。

“夫人,我是安安啊,我和公子来接您了!您快出来见见我呀…夫人,夫人!”

第三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就让小梅直到身份好像有些早,我想讲完兰陵蝶梦这个故事,所以把前面的“娘娘”改成了“夫人”

裴览朗声喊道:“九叔,一别多日,别来无恙?”

希音不动声色地握紧我的手,状似漫不经心道:“看来贤侄近来甚是清闲,竟有时间四处乱跑。在锦城遇见你也就罢了,不曾想,来到江南还能遇见你。你这次离京,三哥知道吗?”

裴览道:“我想叔父误会了,我此行专程为接梅儿而来,并非游山玩水。父亲暂时还不知晓,待接回梅儿,我再如实告诉他老人家也不迟。”

专程为接我而来…

我抬头望了望裴览身后一字排开的黑衣随从,比上次在锦城所见还要多出许多,却个个执剑肃立、孔武不凡,一看便知不是省油的灯。他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分明是志在必得,非要将我带走不可…思及此,我下意识地朝希音怀里蹭了蹭。

希音似是一眼看破我的心思,唇畔的笑意略深了几分。他将我揽在怀里,轻柔地抚了抚我的肩头,温声宽慰道:“小梅,有我在,没事的。”

裴览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幕,面上浮起几许淡淡的伤痛之色,只是一瞬的功夫,便又回归平静。他垂眸一瞬,眉宇稍凝,道:“多谢九叔这段时日对梅儿的悉心照拂,来日定会重谢九叔。”

“谢?你拿什么谢我?”希音轻轻一笑,语意极淡道:“原以为你只是痴,不曾想你非但痴,还傻得紧。”

裴览面色一变,道:“九叔这话侄儿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