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暮色四合,宫人掌起明灯。香炉之中青烟袅袅,满室缭绕,烛火摇曳不息,映得一室温暖馨香。我吩咐御膳房准备了清粥小菜,直接传入殿中。

裴览的精神不太好,将将喝了几口粥便面露疲色,似是有些气力不支。我将他扶回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复将清粥小菜端过来喂他。他始终面带微笑将我望着,望得我心里阴风阵阵,脊背直发凉。

“干、干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裴览笑,“只有我生病了你才会待我这么好,我倒宁愿一直病着。”

出息!

我嗔他一眼,摆出正经脸道:“皇上,这话千万不能乱说。您身系万民福祉,您的龙体是否安康,将直接关系到黎民百姓的幸福。文武百官不能没有您,江山社稷不能没有您。您应该好生休养,保重龙体,怎么能惦记着生病呢?”

他委屈地眨了眨眼,垂眸道:“我说笑而已,别叫我皇上好吗?”

我:“…”

这货他娘之真是…每次生病受伤都会自动开启卖萌模式吗?

我踯躅良久,终于艰难地开口道:“那个…呃,裴览,我有话对你说。”

他讶异地微微挑了挑眉,以此对我的下文表示期待。

我放下瓷碗,站起身搓了搓手,复深吸一口气,道:“裴览,我知道你得了什么病。不,其实你并非得病,而是中毒。也不对,不是毒而是蛊。哎,我这么说吧,你本来是中了一种名叫生情蛊的蛊虫,眼下这种蛊在你体内化为剧毒,你必须尽快想方设法解毒,否则便会有性命之虞。”

千夜虽说生情蛊无人能解,但我体内的生情蛊却被人除去,照此看来,生情蛊未必无解。裴览乃九五之尊,自然有能力寻找天下最好的蛊师来为他解毒。

我本以为裴览会龙颜失色、龙颜震惊、龙颜大怒,熟料,他竟异常淡定,眉梢眼角溢出丝丝笑意,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当时换我震惊了。我瞠目结舌道:“你、你如何知道的?”

裴览说:“当日在兰陵胡家疗伤时,九叔曾告诉我我的脉象与常人有异,他并不能解释其中缘由,只是大约料想到可能与蛊虫有关。其实韩太医也知道,只不过我叮嘱他不要同任何人提起,所以方才他也许对你有所隐瞒。”

我恍然大悟道:“哦,没错,他的确没有告诉我实话。可是,你究竟知不知道这生情蛊的作用?”

裴览摇头表示不知道。

“生情蛊的作用就是让你平白无故地爱上一个人。你中的是子蛊,母蛊在我身上。我从青城山跌落后,不知为什么体内的母蛊忽然消失不见,就连为桑沐云解蛊的蛊师千夜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裴览的眉心乍起涟漪,面色终于变了,“你的意思是,平白无故的爱一个人?”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所以,你对我的爱并不是出于本意。从前我对你一见钟情,也是同样道理。你我之间的那段过往,不过是母蛊与子蛊的羁绊罢了。”

心里有些歉疚,我勉强笑道:“裴览,如今你身为帝王,天下皆在你的掌控之中。你大可以请天下最好的蛊师来为你解蛊,待蛊毒解除之后,你便会忘记你曾经是如何爱我,过往种种皆是浮生一场梦。”

啪的一响,裴览手中玉梅簪跌落在地,滴溜溜地打了个滚。温暖的烛火映照他的侧脸,宛若落地的白玉,泫然欲碎。

夜色深沉,明月别枝惊鹊,几片树叶翩然飘落。

我好像做了个梦,梦中火光漫天,烈火疯狂地肆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尖叫声、呼喊声、求饶声并着血肉撕裂声在耳畔回荡不息。

一双沾满血污的手将我从灶底拖拉出来,男人满身伤痕,褴褛的衣衫已被鲜血浸染。他仓皇四顾,迅速挖出玉梅簪交到我手上,压低声音叮嘱道:“那些人很快就会回来的,时间不多了,你仔细听着我的话。我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也不叫玉小梅,你姓梅,名知雪,你的祖父乃是一代名相梅贤。梅大人含冤而死,临终前命人将你托付与我。”

“这支玉梅簪是先帝递给梅家的珍宝,你好生将它收着。待到了京城,九王爷自然会派人搭救你。千万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玉梅簪绝不能落在他人手里。你是名臣之后,只有拿着玉梅簪,你才能为你的家人平反。”

我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却又忍不住心中的悲怆哀恸,只得死死咬着嘴唇,将泪水逼退,艰难地点头,道:“我记住了,我都记住了!爹,我带你一起走,我们一起去京城…”

“不,来不及了。你听我说,名册就在…”

“在那边!”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暴喝,一群手执兵刃的黑衣人迅速向这边过来。

男人大惊失色,推搡我道:“小梅,快走!”

我趔趄着向前跑了几步,再转身,黑衣人已如鬼魅般逼近眼前,狞笑道:“臭丫头!你若再不交出名册,我便屠光全村人,我倒要看看你于心何忍!”

男人扑上去阻拦他们,听得一声撕心裂肺地喊声,他的身上不知又多了几处伤痕。

“你不要管我,快走,快走!”

而后,梦境纷纭变换。恍惚中,身后总有黑衣人不停地追赶我,逼迫我交出玉梅簪和名册。我一直跑一直跑,跑得筋疲力尽仍不敢有丝毫松懈。最终,我累得瘫倒在街角。

凛冽的西风吹来漫天大雪,我使劲蜷缩着身子躲避严寒的侵袭。

“臭乞丐,滚开!”不知谁踢了我一脚。一阵钝痛自腰间弥漫开来,我沉沉地跌落在雪地里,手里却仍死死攥着玉梅簪。

刺骨的冰雪使手脚渐渐麻木,直至完全失去知觉。我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脑袋昏昏沉沉。我好累,我不再逃了,我想睡。

将将我欲闭上眼,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赫然出现在眼前。

“小梅,你还好吗?”

我勉力抬起头,忽的撞进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之中。那眼眸深亮灼灼,灵气逼人,若有星斗溶于其间。面前的少年着一袭雍容华贵的裘衣,玉冠束发。剑眉斜飞入鬓,狭长的凤目若含三分笑意。

我动了动唇,嗓音沙哑仿若枯木。“你、你…怎么认得我?”

他将我抱进马车中,轻柔地放在铺有兽皮的卧榻上。马车中燃着暖炉,烟斜雾横香气袅袅,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全然是两个世界。

少年替我盖上绒毯,复递来一盅热汤,笑若三月春风,道:“来,喝了这个暖暖身子。我叫裴昀,从今往后,有我所在之地,便是你的容身之所。”

醒来之后,浑身冷汗涔涔。

我呆坐在床上,良久回不过神。那将我从雪地中救起的男子,今日我终于窥得他的真面目,果真如我猜想的那样是希音。梦中的他分明还是个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举手投足间的娴雅之气却不输如今。

可…我当真是梅贤的孙女梅知雪吗?

我深呼吸,竭力平复心绪。生情蛊让我丧失了部分记忆,倘若这梦境是真实的过去,为什么我现在忽然将它想起来了?

第二日,裴览便昭告天下,册封我为元贵妃,册封大典定在三日之后巳时举行。元贵妃乃诸妃之首,品节地位皆仅次于皇后。然,天下人皆知太子侧妃玉氏已死,裴览遂在诏书中谎称我是他的贴身女官。

我本以为此事必将一石激起千层浪,但事实证明还是我想太多。不知是摄于裴览的淫威,还是见怪不怪,文武百官这回都表现得甚为淡定,甚至连上书痛斥他耽于女色罔顾礼法的人都没有。

诏书颁下后,他便不再限制我的行动。后宫范围内,我可以随意走动,前提是在于彬的“严密保护”之下。于彬这人一贯兢兢业业,对裴览更是忠心不二,凡是裴览的吩咐他皆一丝不苟地执行。是以,除去我乖乖待在玉芙殿,其余时候只要我出门,他不离我一丈以外。

我知道裴览用心良苦,这么做不过是担心皇后与我为难罢了,遂欣然领旨谢恩。

被软禁在玉芙殿中一月有余了,除了那次去经纶殿取书外,我从未踏出过殿门半步。我站在殿门外,仰望盛夏的炎炎烈日,忽觉心旷神怡、通体舒畅。

这厢我正欲领着安安和于彬外出小溜一圈,一位面生的宫女上来福身,奉上一张帖子,道:“奴婢参见元妃娘娘。娘娘,皇后娘娘请您明日辰时三刻来婉荷园共赏荷花。”

“好,知道了。”我迟疑地接过帖子,心中疑窦顿生。皇后这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七月里的荷花开得正当好。

婉荷园中,荷塘清幽雅致,碧波盈盈,潺潺而动。淡粉色的荷花袅袅婷婷地盛开,映衬着大片碧绿的荷叶,甚是赏心悦目。

我走走停停,漫不经心地欣赏塘中荷花,一路而来,竟没有看见一个人。

我说:“安安,那帖子上是写的辰时三刻吧?”

安安答道:“没错,正是辰时三刻。”

可这婉荷园中连个鬼影都瞧不见,难不成是皇后故意捉弄我?

塘中的折桥迂回蜿蜒,有一名女子静静伫立其上,她着一袭淡雅的浅绿色纱裙,似与塘中景致连作一体。这般遥遥望去,她好像正在冲我微笑。我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不禁心下疑惑,脚下便加快步子走过去。

眼前的女子肤如凝脂、白皙胜雪,一双深蓝色的剪眸仿若宝石。眼波流转,顾盼生情,如秋水含轻烟。

“梅知雪,别来无恙?”她的笑容柔婉妩媚,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仿佛曾在何处见过,仔细想,却如何都闲不起来。

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我如梦初醒,道:“是你?”

这这这…这分明那日在山寺中所见到的美人!她方才喊我“梅知雪”,我果真是梅贤的孙女梅知雪吗?可,这位蜀王侧妃与我应该没有瓜葛,她怎么知道我身世的秘密?

该不会此事早已人尽皆知,只有我一个还被蒙在鼓里吧?

她讶异地挑眉,奇道:“你想起我了?”

“你是…蜀王侧妃?”

虽然八卦称裴昀并不爱他的侧妃,也曾经千百次的安慰自己这一定是一桩政治婚姻,是盲婚哑嫁,可当“蜀王侧妃”这四个字说出口时,心底却还是不可遏制地有些难受。

她嗤笑一声,低头不知说了句什么,复抬头望我,蓝瞳中似有半真半假的浅笑。“是,我是蜀王侧妃。梅知雪,啊,不对,应该称你一声元妃娘娘。娘娘,如今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第四十四章

我屏退安安,盯着她问道:“是你改了请帖上的时间?”

她轻揩额间的汗珠,笑意盈盈道:“没错,原本应当是巳时,我命人将你的那份帖子的时间做了改动。否则,我也没有机会单独与你说上话。”

我说:“你想说什么?”

“说什么并不重要。反正我同你说的话,你不久便会忘记。所以,你现在最好给我好生听清楚。”她缓步走至我跟前,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通,嗤道:“梅知雪,你长得没我漂亮,脑袋也不如我好使,真不知道裴昀到底喜欢你什么,要这般费尽心机地将你从裴览手中抢回来,甚至带了手下跑到青城山去假扮和尚。不过,他怎么做也都是白忙活,情蛊一日未除,你的心里便只容得下裴览一人。”

短短一番话,信息量略大。

我将她方才所说在心里过了一遍,品出了几重不同的意味。

其一,她说希音为了我故意上山假扮和尚,与裴览的说辞如出一辙,初步判别为可信。

其二,她怎么会知道我身中情蛊?若我没记错,这位蜀王侧妃拓跋珊乃是燕国三公主,而生情蛊恰好又产于燕国,这一切会不会与她有什么关系?

可她仿佛并不知道我体内的情蛊早就解除了,更不知道我已然恢复了部分的记忆。

其三,这女人委实夜郎自大了些,说我长得不漂亮也就罢了,竟然说我的脑子不好使…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说:“那日你来山寺时,其实早已发现我并没有死,是吗?”

“本来我也不敢肯定。”她瞥了我一眼,似是嘲弄道:“可惜,你的偷窥技术实在不怎么样。”

“…”,我面上一烫,心中骤然升起一种类似于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我到底是废柴呢还是废柴呢还是废柴呢。为了扳回一城,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既然你知道,为何要处心积虑地将我们引下山?”

“不是你们,是你。”

我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第一拨黑衣人是柳佳的人,所以希音才说那是裴览招来的。而第二拨黑衣人却是你派来的,你想杀我灭口?”

四周空寂一片,有轻风许过,拂得塘中荷花摇曳。

“起初我的确是那么打算的。你刚入桑府时,我要桑夫人在你的饮食之中下毒,可惜被裴昀发现,他用桑沐云的性命为要挟,桑夫人迫不得已将一切和盘托出,之后裴昀便百般小心地防范,我几次想下手都不得成功。可是,如今我改变主意了,留着你的命有更重要的用处。”拓跋珊意味深长地望了望我,又问道:“不过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猜到的?”

“燕国移情蛊举世难寻,纵然陈明轩家财万贯,愿意一掷千金,可这蛊虫岂是他想找便能找到的吗?再者说,倘若没有人从旁协助,就凭一窍不通的陈明轩,即便得了蛊虫也无济于事。这一切都是你在幕后推动,什么游园春梦,根本就是早有预谋。你将移情蛊交予陈明轩,并指使他对桑沐云下蛊,然后再跑来山寺向希音求助。”

她饶有兴致地笑道:“不错,摔了一跤反倒变聪明了。”

希音曾说,这是他与拓跋珊之间的公平交易,他之所以答应她的请求,不过是为了取得她的一个诺言。我沉声问道:“你用什么与希音做交换?”

“这个你就没必要知道了。待你被册为贵妃,一切便尘埃落定,裴昀也该死心了。”

我沉默地将她望着。

拓跋珊见我不语,挑起眼角看了我一眼,忽的凑近身来,缓缓低语道:“如今你与裴览命运相连,若你体内的母蛊解除,而裴览体内的子蛊仍然存在的话,你猜他会怎么样?”

化作剧毒,与宿主同归于尽!

我压了心绪,明知故问道:“会怎么样?”

她意味不明地摇头,啧啧道:“你体内的母蛊对我燕国来说太重要了,我自然不会轻易给你解。再者说,倘若你服下解药后,将过往种种全都记起,再回来与裴昀纠缠不清,可教我如何是好?其实我还是很喜欢他的,不到万不得已,我真不想舍弃他。”

蛊师千夜曾说,即便体内母蛊已除,我永远也不会再想起心中真爱究竟是谁。可依拓跋珊的所言,这生情蛊分明就有解药,能使失去的记忆重新回来!

“你说什么解药?”

拓跋珊动了动唇,似正要说些什么,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通传:“皇后娘娘驾到——”,她抚了抚水袖,笑道:“你会忘了我方才说的话?”语毕变走向皇后。

这皇后来得也太是时候了…我恨得咬牙切齿,真是个故弄玄虚的坏女人!

那厢皇后在一众嫔妃宫女的簇拥下仪态万千地走来,妍丽的俏脸上挂着一抹不可一世的笑容。我不情不愿地挪过去向她行了礼,谁知,她扫都不扫我一眼,却是笑颜如花地将拓跋珊扶起来,和善道:“王妃不必多礼。眼下日头正毒辣,王妃既然来早了,怎的不去我宫里坐坐消消暑?”

拓跋珊有意无意地瞟我一眼,大方地笑道:“臣妾不敢叨扰皇后。方才恰巧碰见元妃娘娘,便与娘娘闲聊了几句。”

皇后终于正眼望了我一眼,美目中依稀有冰刀雪剑,恨不能用眼神将我杀于无形。她轻嗤一声,嘲弄道:“离册封典礼还有几日呢,就迫不及待地自称娘娘了。”

我做小伏低状埋着脑袋,心道,坏女人就是坏女人,帮我拉仇恨真是拉得妥妥的。

说完,皇后不再搭理我,冷艳高贵地领着拓跋珊和一众宫人赏荷去了。我闷闷不乐地跟在人群后面,心里暗自盘算着拓跋珊的话。

今日出门前,安安非要将我从头到脚仔细地打理一遍,说是决不能在气势上输给皇后,珠宝首饰哪样名贵便挑哪样戴。而我身上穿的这件宫袍则是由江南冰蚕丝特制而成,可谓天衣无缝、密不透风。

我抬头仰望当空烈日,额间汗水滚滚而落,深深感觉到自己时候都要热得化成一滩水,然后悄无声息地蒸发在空气之中。

大约逛了一炷香的功夫,众人停在湖心的凉亭中稍事歇息,宫人取来冰镇酸梅汤。皇后诗兴大发,与众妃嫔吟起诗来。我已然热得头昏脑胀昏昏沉沉,遂默默地坐在一旁,捧着酸梅汤眺望碧波连天的荷塘。

安安压低声音道:“娘娘,您的脸色不大好,您没事吧?”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我不碍事。

“玉小梅!”

“…”,我已然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却还是逃不过被皇后点名的命运。

皇后倨傲道:“玉小梅,轮到你了。方才有人提过的诗句你不能再说,否则便要接受惩罚。”

要吟诗作对本不是什么难事,但偏生我方才正神游天外,完全不知众人在说什么。

我思量一瞬,硬着头皮道:“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话音刚落,众人皆是低头轻笑。拓跋珊好整以暇地瞧着我,道:“不好意思,元妃娘娘,这《西洲曲》方才我说过了。”

皇后轻蔑地笑了笑,道:“你输了。”

一位宫女奉上四只茶盏,皇后道:“茶盏中装有惩罚措施,你自己挑一个,挑中什么便是什么。”

我只好随意指点一只茶盏,揭开盖子的一刹那,我不禁失声尖叫,惊慌失措地将茶盏丢出去。青花瓷茶盏砰然碎裂,茶盏中的装满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正蠕动着身体争先恐后地朝外涌去。

一众妃嫔却显得格外镇定,谁都没有被吓得花容失色。毋庸置疑,这是一出早已安排好的恶作剧,皇后不整死我誓不甘休。

恶心之感如潮水般猛然而来,如蚁附骨般教人毛骨悚然。胃中不断翻涌,似有惊涛拍岸,天地在眼前旋转不息。

恍惚间,身子仿佛正慢慢地朝后仰去。只听见砰的一声响,伴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在感官完全消失之前,我应声落入塘中。

最后一眼,我分明看见拓跋珊脸色大变,眼中闪过几分讶然。

落水的瞬间,神智却陡然清晰起来,依稀有呼叫声自头顶传来。我憋着气沉在水底,仍然心有余悸。

此时,不知为何,脑海中竟渐渐浮现出那日在经纶殿所看到的皇宫布局图。这座凉亭位于湖心中央,这片湖与太液池相连,而太液池下有一条水道,原本是为太液池换水之用,因而与外界相连。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若我能顺着太液池下的水道游出去,那我便能轻而易举地逃离皇宫了!

打定主意,我毫不迟疑地将身上繁复的宫装脱下,只身一袭贴身的中衣。趁着宫装浮上水面的机会,我躲在宫装下面偷偷换足一口气,一头扎入水底。

湖中荷花盛开,水下布满根茎。我小心翼翼地拨开根茎,尽量避免触碰湖底的淤泥,以免深陷其中。我将皇宫布局图大致回想一番,根据落水时的方位判别朝太液池方向游去。

没人料到我会借机水遁,加之有宫装为掩护,前来营救的侍卫宫人定会在我落水附近进行搜救。但为免暴露行踪,我必须尽快游离这片湖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