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们都错了。”太妃念叨着,她的眼神越来越浑浊,仿佛随时眼皮都可能趿拉下去,不再说话。

“王爷,大郡主来了。”宋嬷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鲁王并没意外太妃会在这个时候把大郡主叫来,他只是做了一个手势,门打开,大郡主快步走进。

她看起来也是没有安枕,虽然是半夜被叫过来的,但衣饰一点都不乱。看见屋内的情形,大郡主愣了一下,接着大郡主就走到床前:“祖母叫孙女?”

“你还肯叫我一声祖母,我的心里就很好受了。”太妃声音嘶哑地说着。

“我叫你一声祖母,是因为你确实是我的祖母,可是别的,我做不到,我不会原谅你,因为也轮不到我来原谅你。”大郡主的明亮眼神和太妃的浑浊眼神形成鲜明对比,次妃又想说话了,但看看鲁王的神色还是不敢说。

鲁王长叹一声:“你…”

“没什么好说的,若是她想在死前走的安心一点,我就想问问你,我的娘走的可曾安心?”说着大郡主的泪又落下:“那时候我才十四岁,二妹就更小,之后…”

“这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鲁王打断了大郡主的话,大郡主冷笑不语:“原来高高在上的王爷也有认错的一天。原本您不是一直认为,这些错都是别人的吗?是别人服侍的不周到,是我不懂您的心,是次妃不够温柔和顺,甚至是…”

大郡主看向床上躺着的太妃:“甚至是你,是你太过霸道。”

太妃伸手想要去抓大郡主的手,大郡主把手甩开:“不必如此作态。我肯叫你一声祖母,那是因为你好歹养了我几年,至于别的,你到了地下,和我娘说吧。”

“大郡主你怎能如此?”次妃总算找到机会说话,大郡主冷冷地看着她:“你闭嘴,你什么都不用说。”

次妃怎么肯真的闭嘴,看了看鲁王还想再说,鲁王伸手擦掉眼中的泪:“是我的错,这会儿我知道错全在我,娘,若不是我,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大郡主的怒气在鲁王的话语之中,仿佛慢慢消下去了,但她还是不肯把自己的手给太妃握住,太妃长叹一声,这声长叹里面含着无限的不甘心。

宁安郡主从外面快步走入,想来是去请大郡主的人,又顺便请了宁安郡主。看见大郡主站在那里,宁安郡主有些欣喜地喊了一声:“姐姐!”

“我只是来听听她到底有什么话好说的,谁知倒听到爹爹说,他错了。你说,好笑不好笑?”大郡主对宁安郡主的回应是宁安郡主所能预计到了,她轻叹一声:“爹爹这些年,也很不好受!”

不好受?大郡主又想冷笑了,宁安郡主看着大郡主的神情,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只是轻叹了一声。

大郡主冷笑出声:“我们还能算是一家子吗?仪宾虽说待我不是那么恭敬,可是他的娘,对他很疼爱,而我们,竟连这点疼爱都是在层层算计之下。”

“是我的错。”鲁王伸手蒙住了脸,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放下:“你,你能…我不指望你原谅,只是以后,你再不会像原先一样受辱,你是我的长女,你出生时候我曾那么欢喜,你…”

“若我等到爹爹想到我过的什么日子,或许我早已经死了。”大郡主冷漠地说着,甚至回头看向太妃:“您出手不让次妃选择那个受贿被推上去的人,不过是为了王府,而不是为了我吧。”

太妃眼中的泪越流越急,视线也渐渐模糊,过了好一会儿鲁王才叹气:“你祖母这会儿就要没了,难道你就真不能…”

“不能。”大郡主的语气还是那样肯定,甚至于眼中已经没有了那种茫然:“我只恨我自己,为何当时没有说出来。”

“姐姐!”宁安郡主高声喊道,大郡主冷笑:“现在自然说出来也没有作用了。”

第98章 结尾(二)

“人命是要用人命来换的,现在,我把这条命还了。”太妃又咳嗽了几声,但心中却十分清明,看着大郡主眼眨也不眨地说。

这就够了吗?大郡主有些狂乱地想,自己这些年的悲惨遭遇就这样被一句话给抹过了吗?次妃震惊地想要高喊,但不敢喊出来,只能用袖子把自己的嘴巴牢牢堵住。

“姐姐。”宁安郡主担心大郡主又要发脾气,急忙喊了她一声,大郡主和太妃两人对视,两人眼神都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儿大郡主才惨笑出声:“是,是,只有如此,只能如此。”

大郡主的意思就是答应了,吴桃心中想不出别的,感到空落落的,又感到有些难受,梦境中的那个女子又在眼前出现。

她那么美,那么地洞悉一切,可是…吴桃轻声叹息,对大郡主道:“我曾梦见王妃,她说,王府之中,不过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梦境之说,怎么能当得了真?”大郡主有些烦躁地说着,但很快大郡主就看向吴桃:“真的,娘真的在梦中说,王府之中,不过是些可怜人罢了。”

吴桃缓缓点头,大郡主泪流下:“娘,娘,您为什么不肯入我梦中,点醒我,而是要入别人梦中,点醒别人?”

“大姐姐。”宁安郡主想安慰大郡主,大郡主抬头看着宁安郡主:“我不恨你了。”

宁安郡主愣在那,大郡主缓缓地道:“娘曾说过,可怜之人而不知道自己可怜,是最要不得的事情,我是她的女儿,可是我从没好好地,好好地把她说的这话放在心上,现在,我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了。”

宁安郡主仿佛想起了什么,想要劝说大郡主,大郡主又道:“祖母,您到死都没有悟,不过是王府最大的可怜人。”

糊涂也有糊涂的过法,次妃从没想过自己顺口说过的话,竟然说明白了,吓得想要大叫,又不敢叫出声,大郡主站起身,走到太妃床前:“我不原谅你,因为我也不想让你悟透,因为,你不值得。”

太妃喉中发出了卡卡声,像是被痰卡住,吴桃急忙要扶起她,太妃却把吴桃推开,眼睛看着屋门处:“我悟不透,所以你就不来看我,是不是?”

这样的声音在这样的夜晚出现,让人毛骨悚然,吴桃也顺着太妃的眼看去,仿佛见到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就这样站在门边,向众人微笑。

吴桃还没回头,就听到宁安郡主大喊一声:“祖母!”吴桃心知不好,低头看去,见太妃已经整个倒回床上,双眼圆睁,仿佛还在看着外面,但那手却垂下。

这是,这是…吴桃有些慌乱地想,鲁王已经高声道:“来人,叫太医,叫太医。”

太医一直在旁边伺候,并没离开,听到传报急忙走进,此时太过紧急,谁也没想过回避。太医低头走上前,走到床边伸手去探了探太妃的鼻息,对鲁王道:“王爷,太妃已经登仙,您请节哀!”

鲁王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表示伤悲,该痛哭失声,但鲁王却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就这样结束了吗?所有的爱恨都这样结束了吗?

鲁王茫然抬头,屋内的下人们在太医说出太妃已经去世时候都已跪下,哀哀哭泣起来。鲁王想说,你们哭的怎么这么难看,但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唇张了张就倒下去,屋内传来一声惊呼,鲁王张开眼,仿佛看见了妻子就在自己面前,鲁王对她露出欣慰的笑,你能来见我,真的是太好了。

正殿一片素白,吴桃一身重孝跪在灵前,太妃的灵堂布设的很肃穆,吴桃看着上面的,故鲁王太妃宁氏,原来太妃姓宁,至于她叫什么,没人记得了。

吴桃把手中的纸钱丢进火盆里,看着火舌一点点舔尽纸钱。孟若愚走进,跪在吴桃身边,吴桃轻声问:“王爷,他现在如何了?”

太妃去世那晚,鲁王当场倒下,据太医说是悲伤过度,以致中风,可是孟若愚和吴桃都知道这不过是托词,鲁王到底为了什么倒下,这个秘密是不能说出来的。

“爹爹好一些了,大姐姐她…”孟若愚迟疑一下又道:“大姐姐也会在爹爹床前服侍,你不用担心。”

太妃去世,鲁王倒下,整个王府似乎瞬间就没有了主心骨,次妃想趁机掌握王府大权,却被鲁王强撑着说,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吴桃和孟若愚,让次妃继续在屋内养病。

次妃被这句话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索性借这个名义在屋内不出来。等着看吴桃的笑话。

吴桃刚听到鲁王这个命令还有些迟疑,但她更明白鲁王为何要这样说,于是只有咬牙承受这一切。好在还有宋嬷嬷,她几乎是迅速接受了太妃去世的事实,进而辅佐起吴桃。

于是在短暂的忙乱过后,太妃的丧事就有条不紊地办起来,而吴桃也请大郡主回来照顾鲁王。吴桃的用意是为了让大郡主和鲁王父女之间,终有一日能消除隔阂。

鲁王太妃去世,合城官员和他们的女眷都要来吊唁,鲁王府的王亲们也来了。吴桃见到了自己许久没见到的吴叔叔婶婶他们。经历了这么多,吴桃对当初在吴家时候的遭遇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了,这个世上,总会遇到许多人,许多事的。

倒是吴婶婶对吴桃还是有点战战兢兢,不停地恭维吴桃,又说吴锦现在嫁过去的那家人很不错,吴桃等吴婶婶走后才长长叹气,王府在众人眼中将永远是光鲜亮丽的,至于其他,没人敢把王府的秘密给说出去。

王淑珍也来了,她是以前王妃外甥女的身份来的,吴桃看着对自己很恭敬的王淑珍,知道她一点也不清楚王府真正的□□,在聊天之中,吴桃也知道了王淑珍已经定亲,将要嫁给本省一位显宦的小儿子。

看着王淑珍在自己面前那无法掩饰的兴奋,吴桃知道,如果当日王淑珍进到王府,那她所经历的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而现在是自己在王府之中,吴桃抬头看着丈夫,见他眼下青黑一片,轻声道:“你也该偷空歇着,不然后日丧礼之上,王爷出席不了,你还要…”

吴桃话没说完就看见大郡主扶着鲁王走进,吴桃急忙把要说的话咽下去,和孟若愚双双站起身迎接鲁王:“王爷。”

“后日,就是娘出殡的日子了?”鲁王仿佛是在问,又像是在告诉自己。吴桃轻声应是,大郡主已经道:“王爷说,想来看祖母最后一眼。”

太妃死去,大郡主的怨气似乎也消散了一些,而王府表现出来对大郡主的重视,也让大郡主感到好受很多。

“王爷,您还是在这边坐下吧。”吴桃把椅子搬过来,鲁王摇头:“不必了,我只是想起了很多话,想到了王妃曾说的不争。那时我笑她,现在想想,是我错了,这会儿我醒过来了。就更觉得可笑了。”

鲁王说话,吴桃只有听着的份,孟若愚想起这几个月发生的事,轻叹了一声,接着看向吴桃,幸好有自己的妻子在这里,否则的话,自己就一直被蒙在鼓里,从不知道原来人还有别的活法。

“王爷,这些话,您这几天已经说了很多次了。”大郡主的语气还有一些怨气,但怨气已经不多了。鲁王看着女儿:“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吗?”

“记得,那时候我们,我们就像平常人家一样。”大郡主的话让鲁王笑了,他伸手指了指吴桃和孟若愚:“他们两个,会比我和你母亲要好。”

大郡主似乎也有所触动,但她没有说话,眼只略微一抬就低下去。鲁王终究有病,站立久了就有些守不住,轻咳一声道:“我知道,你一辈子都不肯原谅我,但我有这些已经够了。”

“爹爹,女儿不是,女儿只是…”大郡主那藏了很久的感情终于再也藏不住,对鲁王脱口而出,鲁王摆了摆手:“不怪你,我辜负了你娘,那余生我为你娘忏悔,也是要做的事。”

“女儿送您回去吧。”大郡主伸手扶住鲁王,鲁王在女儿搀扶下走出去,快要走出去的时候鲁王才回头对孟若愚道:“不要辜负她啊!”

这个她是指吴桃,孟若愚对鲁王点头:“不会的,爹爹,我不会的。”鲁王这才走了,他的背影长长地投在地上,孟若愚抬头,看见吴桃泪流满面。

孟若愚知道吴桃为什么哭,但他还是故意道:“是不是很感动。”

吴桃摇头:“不,我只是在想,如果早一点,发现我们是一家人,不需要互相算计,也许就是另外的样子了。”

“但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而且,你来的最巧。”孟若愚说着握住了吴桃的手,吴桃微笑,是的,没有早一点,也没有晚一点,刚刚好就在这时候来到了。

“有一天大姐姐也会原谅爹爹吧,这是母亲想要的。”吴桃偎依进孟若愚怀中,孟若愚点头十分肯定地说:“会的,大姐姐会记得我们是一家人。母亲当初想要的就是这些,我们做到了。”

吴桃抬头,眼前有个人影一闪,吴桃仿佛看见了王妃在那里欣慰微笑,你入我梦来,为的就是告诉我们不要被困于迷津之中,现在都走出来了,你才会欢喜吧。

吴桃心中想着,握紧了孟若愚的手,两人相视而笑,只要心中把对方当做真正的家人,王府也好,平民家也好,又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