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去我二姐那里,她说要是下雪了,今天就过来找我一起堆雪人。”

林星承微微的侧过头,望了一眼窗外。

雪花纷纷扬扬的飘着。不过因为下了还没有多少时候,所以并没有积雪。

他收回目光,又嗯了一声。

薛清宁:......

感觉跟林星承聊个天实在太难了。

只好继续搜肠刮肚的想接下来要起个什么样的话题。

不过还没等她想出来,忽然听到林星承在说:“现在还没有积雪。”

薛清宁有点儿懵,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抬头看他。

小姑娘身上披的还是昨天那件石榴红色撒花出风毛的缎面斗篷。进屋之后兜帽已经放了下来,露出她头上梳的双丫髻,一边系了一根石榴红色的缎带。

她好像不是很喜欢打扮自己。见到她的几次,发髻上要么只簪了一两样首饰,要么就只是如现在这般随便的系一根缎带。手腕上面也从来没有见她戴过什么镯子或者手串之类的。

不过小姑娘的相貌生的好,确实不必要用这些首饰来妆扮的。

见她一脸茫然不解的样子,林星承对她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还没有积雪,你二姐现在就不会过去找你堆雪人。所以你待会跟我学棋的时候不用想这件事,要专心。”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薛清宁恍然大悟。然后也点了点头,认认真真的说道:“嗯,我会专心学的。”

说起来很奇怪。林星承对着她的时候虽然冷淡,但其实并没有大哥那样的严厉。可是面对着林星承的时候她总是不自觉的就会觉得很紧张,对于他说的话她肯定下意识的就会去听的。

林星承虽然没有再说话,但是显然对她刚刚的这个表现还是很满意的,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好像都柔和了一些。

叫阿忍在临窗木炕上摆好棋盘,看到小青过来解下薛清宁身上披的斗篷,露出她怀里抱着的小手炉来,他想了想,又叫阿忍拢个火盆送过来。

他自己是不喜欢在屋里放火盆的。一来是不喜欢木炭的气味,二来,他喜欢清冷的感觉。

就一个人静静的待在屋里,没有任何人过来打扰,也不用考虑其他任何的事,哪怕手脚都是冰冷的,心里却是安宁平和的。

但是薛清宁显然是个娇气的人,她肯定受不了这份清冷。

火盆被送进来了。在林星承的目光示意下,阿忍将火盆放在了薛清宁旁边。

木炭还是好的,烧着的时候并没有多少烟。

薛清宁忽然闻到了一阵微凉,又带着微苦的气息,跟上次她靠近林星承时在他身上闻到的气息一样。

不由的转过头去看火盆,问阿忍:“火盆里面放了什么香料?”

炭火确实有一股烟味,但冬日寒冷,又离不得炭火,所以在抱着小手炉,或是拢火盆的时候经常会在里面放一些香料,好掩盖炭火的气息。

“不是香料,是侧柏叶。”

回答的却不是阿忍,而是林星承。他正将两只棋篓的盖子打开,将装着白色棋子的棋篓往薛清宁这边推了推,示意她用白子。

“院子后面有一株侧柏树,我让阿忍摘了一些侧柏叶回来放在柜子里,有时候会用到。”

他的声音淡淡的。眉眼微微的垂着,在看棋盘。

难怪他身上会有侧柏叶的气味。可见他是喜欢侧柏树的。

薛清宁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侧柏树是一年四季常绿的树木,也经常会听人说到松柏精神。可是她记得侧柏这种树木一般都是栽种在寺庙和陵墓这些地方为多。

但凡想一想朱红琉璃瓦的寺庙里面,或者是长长的汉白玉墓道旁边,郁郁森森的侧柏静静的矗立着。头顶的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月儿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千百年后,它们依然会一直这样静静的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仅仅想一想就觉得冷清孤单的可怕。

薛清宁没有再想,打起精神跟林星承对弈。

肯定是下不过林星承的,甚至好些最基本的东西她都不知道。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一直在落子。

反正跟林星承下棋她是肯定赢不了的,只要不将棋子落到棋盘外面就可以了。等时间混的差不多了,她就可以开口作辞了。

这算是无知者无畏?

林星承抬起手,捏了捏眉心。

他好像忽然有点明白薛元韶为什么会对薛清宁那样的严厉了。按照她的这个心性,不对她严厉一点,只怕她是学不进任何东西的。

而且,再让她这样胡乱的落子,就算是学一百年估计她都不会入门。

林星承想了想,起身去书架旁拿了一本棋谱递给薛清宁看,自己动手将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都捡起放回到棋篓里面去。

看到棋谱,薛清宁内心是拒绝的。

她那里已经有好几本棋谱了,都是薛元韶给她的。

但既然是林星承递过来的,也只得伸手接过来,一手托着,一手打开看。

这本棋谱林星承已经看过很多回,边角的地方都有点儿起皱了。教她惊讶的是,这本棋谱比薛元韶给她的那些要浅易得多,可以说都是最基本的知识了。

结合刚刚林星承跟她说的一些东西,她发现自己竟然能看懂这本棋谱。

忍不住抬起头问林星承:“你的棋艺是谁教的?”

原书里面好像压根就没有提到他有个棋艺师父的事。

“没有人教。”

林星承没有抬头,修长的手指慢慢的捡拾着棋盘上的棋子,声音平静,“我自己看着这本棋谱学的。”

薛清宁看着他,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本明明只是最浅显的,入门的棋谱而已,他仅仅只是看着这本棋谱自学,棋艺竟然会厉害的让薛元韶佩服的五体投地。

只能说这世上确实是有天才的。

顿了一会儿,薛清宁就问道:“我那里还有好几本棋谱,你要不要看?”

她觉得往后万一林星承做不成皇帝,也许可以做个闻名天下的棋艺大师也说不定。

林星承抬起头,瞥了她一眼。

虽然明知道她是好意,但听起来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她一个在棋艺上连门都还没有入的人,反倒说要拿棋谱给他看。

顿了顿,他复又垂下眉眼,声音淡淡的:“不用。”

他对下棋这件事其实也不是很有兴趣。无非是这些年他晚间经常失眠,深夜起来如孤魂一般的在院中屋里各处游荡的时候,无意间得到一本棋谱便开始看起来,也好打发那些漫漫长夜。没有想到竟然教他学会了下棋,而且好像下的还算可以。

至于在棋艺上面再进一步,他是没有想过的。

薛清宁就没有再说什么了,低头开始看起手里的棋谱来。

能看懂的毕竟是少数,多数她都是看不懂的。

抬起头悄悄的看了林星承一眼,看到他已经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收好了。然后他轮流拈着黑子和白子落在棋盘上。一边落,一边还声音不急不慢的跟她讲解。

他分明没有看棋谱,但他讲解的地方竟然跟这棋谱上面的一样。

他这是,将整本棋谱都记得啊。

这样枯燥难记的东西,他竟然全都能记得住?!

薛清宁目瞪口呆。

第38章 堆雪人去

徐氏回到上房的时候就看到薛清宁已经回来了,正坐在罗汉床上面吃糕点。一只手里面还抱着手炉。

“你这就回来了?”

徐氏觉得有点儿意外, “今儿跟着那位林公子学棋, 觉得怎么样?”

一边说,一边将身上披的雪青色斗篷解下来递给瑞香, 吩咐她拿到熏笼上面去烘一烘。

外面的雪这会儿下的很大,她回来的时候纵然有丫鬟给她撑着青绸伞, 可还是有雪花扑到斗篷上来。

屋子里面拢了火盆,温度比外面要高很多, 只怕一进来斗篷上的雪花就开始化了,是肯定要烘一烘的。

“嗯。”

薛清宁懒散的答应了一声。看到徐氏隔着炕桌在她对面坐下来, 就将手里抱着的小手炉递过去。又叫小桃倒热茶来。

抱着小手炉在怀里,又喝了两口热茶下肚,徐氏这才觉得身上渐渐的暖和起来。

打量了薛清宁一打量,她笑着问道:“看你好像兴致不高的样子,怎么, 是不是那个林公子不好相处?”

徐氏是觉得林星承不好相处的。总觉得那孩子眉眼间全都是冷漠, 跟个冰块似的,看着就不好接近。

薛清宁没有说话。

以前她也觉得林星承不好相处,但今天其实还好。他竟然很细心的跟她讲解那么多的东西, 一点儿都没有不耐烦。

关键是,对着林星承的时候她总是不由自主的就会觉得紧张。连坐着的时候都不敢松懈半分, 腰背要挺的直直的。

对着大哥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的认真过。

想想往后还要跟着林星承学棋, 薛清宁就叹了一口气:“没有。我就是觉得有点儿累。”

徐氏已经叫小桃和小青过来询问了。知道薛清宁跟林星承学棋的时候她们两个一直守在旁边, 而且林星承也确实有很认真的教薛清宁,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薛清宁能多一样才艺总是好的,这样往后她谈论婚事的时候筹码才会更加的多。

挥手叫小桃和小青两个下去,转过头见薛清宁皱着一张小脸趴在炕桌上,她就笑了起来:“学东西总是累的。”

反倒觉得这样很好。不能一直娇惯着她,若不然等她大了,只怕什么才艺都不会。

不过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也是心疼的。就温声的说道:“待会用完午饭之后你睡一会儿吧。”

薛清宁摇了摇头。

刚刚她回来的时候看到路上已经有积雪了。才回到上房坐下没多久,薛清芸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就过来,说是她家姑娘邀四姑娘下午去园子里面堆雪人。

这是昨天就说好的,薛清宁不想做个言而无信的人,就应下了。所以用完午饭之后她肯定是没有时间睡觉的。

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就抬头看着徐氏,小心翼翼的说道:“我先前去林公子的碧梧斋,见他屋子里面一点儿陈设都没有,十分的朴素冷清。我就想,要不然送两盆盆栽给他?娘,你觉得我这提议怎么样? ”

她们上房的院子里面虽然有很多盆栽,但那些都是徐氏这些年精心栽培修剪出来的。徐氏也将那些盆栽看得都很宝贝,她想要送盆栽给林星承,就肯定要经过徐氏的同意才行。

徐氏虽然心疼,但想想若是在外面特地请个人过来教薛清宁学棋,不说旁的,束脩就是一大笔的支出了。这样一比较,送林星承两盆盆栽算什么?

而且,薛元韶早上说的话也有道理。林星承学问很好,往后还是很有可能会考中进士的。趁着他现在还在微末之时对他好一些,若以后他真的发达了,说不定还能提携他们荣昌伯府一把。

就点了点头:“那你自己去挑选两盆送过去。”

薛清宁清脆的应了一声,忙不迭的就起身站起来往外走。

看的徐氏笑起来:“这孩子,着什么急。”

院子里面的盆栽很多,像四大家、七贤、十八学士、花草四雅这些植物都有。这会儿都高低错落的或摆放在架子上,平整的石头上,又或是地上。一些挨不得冻的盆栽则被搬到了旁边的一间小厢房里面。

这会儿摆在屋外面的这些盆栽,枝干和叶子上面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小青站在薛清宁的身后给她撑着一把青绸伞,看她一双眉头拧起,在这些盆栽中间走来走去,一边口中还在小声的说着话。

林星承那样冷清的人,送他诸如桃花,迎春花,杜鹃花,山茶花之类的盆栽肯定不好,只怕会让他觉得太艳俗了。

但要是送他松树,黄杨这些,想想他后院原就有一棵侧柏树,他身上又有侧柏叶清凉微苦的气息,也是不大好的。

总觉得这些乔木虽然四季常青,都是很好的,可也都显得清寒孤单。

她送盆栽给林星承,原就是想要他的屋子里看起来不那么冷清,怎么还能送这些东西呢?

想了想,最后她挑了一盆冬青和一盆梅花。

冬青也是一年四季常绿的树木,不过天气冷的时候会结一颗颗红色的果子。这会儿绿色的叶片间就结了一颗颗暗红色,如珊瑚一般的小果子。

至于梅花,既有美好的寓意,又是这个季节会开花的。等到花开的时候,屋子里面就全都是幽香。

总比那个侧柏叶的气息要好。

弯腰仔细的将冬青和梅花上面的积雪拂掉,薛清宁叫小青:“待会儿你叫两个婆子来,将这两盆盆栽送到林公子那里去。”

小青垂下眼,应了一声是。

用完午饭之后,她按照薛清宁的吩咐,果然叫了两个婆子过来搬那两盆盆栽。自己也跟着一起过去。

等到了碧梧斋,叫两个婆子将盆栽放下,到外面等候,她恭敬的对林星承说明了缘由。

“......姑娘说,送这两盆盆栽给您放在屋子里。姑娘还说,请您不要嫌弃。”

林星承看了看那两盆盆栽,又看了看炕桌上放着的各样吃食。

先前薛清宁过来学棋的时候,跟着她的一个丫鬟手里提了个食盒。中间歇息的时候,丫鬟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都是各样糕点蜜饯。

她当时也不知道是怕他,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这些糕点蜜饯她一个都没有动。

离开的时候却没有将这些东西带走,只说留给他,等他看书饿的时候吃。

现在又送这两盆盆栽给他。

想必是来过他这屋子,觉得他日子过的很朴素很清寒,所以才会特地叫人送这两盆盆栽过来给他。

林星承忽然笑起来。

他平素是很少笑的,纵然这会儿笑起来,也不过唇角有一点隐约的笑意罢了。

不过心情却是很好的。

好像没有人会这样的为他着想。哪怕就是他的长姐,每次见到他也只是告诫他要牢记自己的身份,以及叫他要发奋读书,往后如何的夺回那个位子。

面对着长姐的时候他总是觉得心情很压抑,平素则是心如止水,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但是面对着薛清宁的时候,哪怕明知道她怕他,可是看着她局促,紧张,又或者偶尔茫然的样子,他都是觉得心里面很轻松的。

不由的问小青:“她现在在做什么?”

薛清宁离开的时候他其实给她布置了课业,不过按照她的性子,只怕未必会做。

就听到小青在回答:“奴婢出来的时候,姑娘也正要出门。说是要同二姑娘到园子里面堆雪人。”

果然如此。

林星承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一些。

顿了顿,他看着小青,问她:“你现在拨到她身边当差了?”

小青恭敬的应了一声是。

就看到林星承点了点头,吩咐她:“如此也好。往后你好好的服侍她。”

小青又应了一声是。见林星承没有其他的话要交代了,就躬身的退了出去。

林星承叫阿忍进来,将两盆盆栽分别放到东次间和西次间的花几上,拿了刚刚从书架上取出来的书继续看起来。

也不晓得过了多长时候,鼻尖忽然闻到一阵清淡的幽香。

抬眼望过去,就看到前面海棠式样花几上面放着的那盆梅花。

这盆盆栽的式样很好。灰褐色遒劲的枝干跟游龙一般,枝头上有很多色如胭脂般的花苞。

刚刚他没有注意,现在才看到有一朵花苞竟然绽放的。

又或者是刚刚他看书的这当会儿开放的。他闻到的幽香,应该就是这朵梅花散发出来的。

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雪花还在搓绵扯絮似的下着,被风一吹,纷纷扬扬的飘着落在屋顶上,树叶上。

有的被风裹挟着,沿着那半扇打开的窗子飘进屋里,落在青石地面上,满室孤寂清冷。

想到小青刚刚说过的,薛清宁到园子里面堆雪人去了,林星承想了想,放下手里的书,起身站起来。

看到他披着斗篷走出屋,阿忍就知道他要出门。立刻跟在他身后,却听到林星承淡淡的在说道:“你不用跟着我。”

阿忍垂手应了一声是,站在原地,看着林星承的身影在风雪中渐渐的走远,才走过去关上院门。

后园子里面,薛清宁正一边堆雪人,一边跟薛清芸说话。

“我听丫鬟说,你今天跟着那位林公子学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