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往后她再也不会对他好,也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想到这里,林星承的唇角就抿的更紧了。心脏也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的攥着,沉重的叫他喘不过气来。

直等薛清宁的身影完全的消失在他的视线里面,林星承才转身回去。

等回到碧梧斋,不出意外的就看到林如兰已经在了。

她在东次间。正身子斜倚在书架上面,微微的垂着头,手里在把玩着一只白底青花瓷的罐子。

林星承眸光微闪。

这还是去年薛清宁遣人给他送过来的那一罐糖桂花。

他是爱吃甜食的。当时的那一盘桂花糯米藕他吃掉了,这一罐糖桂花他却舍不得吃。有的时候觉得心中困苦艰涩的时候,看一眼这个,就会觉得这世间还是有一个人在对他好的。总归不是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哪怕死了,都没有人会为他伤心。

但是现在,这罐糖桂花却被林如兰握在手中。而且看她手掌松松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握不住这个罐子,将它掉到地上摔碎一样。

第91章 过好日子

“长姐。”

林星承叫了林如兰一声。然后立刻抬脚走过去, 对她伸出右手,“这罐子的底下有个缺口, 小心割伤了你的手。将罐子给我罢。”

虽然他面上看起来跟平日一样的冷淡, 声音听起来也平静的很,但是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这只罐子上面。

有趣!

林如兰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之后,且不将罐子递给他,而是依然在手中慢慢的把玩了一会。

倒确实看到罐子的底部有一道小缺口。但极其的隐秘,若非林星承提醒,她是绝对不会注意到的。

林星承这是将这只罐子看过了多少次, 才会知道在这样的地方有一道小缺口?

林如兰面色微变。

刚刚她已经打开罐子看过了, 里面竟然装的是糖桂花。

林星承一个大男人,是肯定不会做这种东西的。

叫了阿忍过来询问, 就知道这个竟然是薛清宁送他的。

还知道林星承竟然叫薛清宁来过碧梧斋, 亲自教她下棋!

她原以为林星承这样冷淡的一个性子,肯定不会跟这荣昌伯府里的任何人往来, 但是没有想到他会跟薛清宁走的那样的近。

难怪刚刚她为难薛清宁的时候林星承会出面阻止, 还表现的那样紧张......

这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见林星承眉头微皱,林如兰才作势将手里的陶瓷罐子递过去。

林星承立刻伸手就去接。但就在他的指尖刚刚触到罐子,还来不及伸手将它握入自己手中的时候,林如兰却忽然放手。

罐子往下掉落的很快, 林星承压根就没有防备林如兰会忽然放手,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 只听到哗啷啷一声清脆的响声, 碎瓷片四处乱溅。里面的糖桂花也洒了出来, 金灿灿的铺在青色的地砖上。

“呀,你怎么没有接住?看,摔碎了吧?”

林如兰口中说着惋惜的话,但面上却依然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林星承伸出去的右手慢慢的握紧,然后慢慢的收回来。

他没有说话,但是周身的气势却是骤然冷了下来。

林如兰是不怕他的。绕过他,走到槅扇窗边看外面院子里的梧桐树上的叶子。

已经四月了,梧桐叶子都长成了,每一片都足有成年人的手掌大。

颜色是青绿色,细碎如金的日光照在上面,叶片就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来。

“你院子里的这棵梧桐长的倒好。凤凰非梧桐不栖,当初我也是看中了这院子里的这棵梧桐树,才让你住到这里来。”

说着,林如兰转过身看他,“既是凤凰,身份自然贵重,岂可同凡间的鸟雀走的太近?没的掉了自己的身价。这个道理,我想你应该明白。”

“但有个道理长姐也应该明白。”

这一次林星承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低头温顺的听着她的训导,而是抬起头,目光冷淡的看着她,“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林如兰猛的沉下了一张脸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长姐听到的这个意思。”

林星承丝毫不退让,一双黑漆的眸子里面带着冷意,也带着几分嘲讽,“我们到现在,也依然在隐姓埋名的活着,从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外人看来,长姐你只是薛博平的一个妾室罢了,而我,却是依托着长姐的得宠,厚着一张脸皮住在这荣昌伯府中。主子不是主子,下人不是下人,身份尴尬。就算这样,长姐也要以为我们还是天潢贵胄,看不起这荣昌伯府中的所有人吗?”

“你倒不如直接说,我不能看不起薛清宁。”

林如兰的声音也是冷冷的,并且还在一步一步的往林星承这里走过来。

到底曾经是天之娇女,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子睥睨天下众生的霸气。这会儿这样慢慢的走过来,给人的压迫感还是很重的。

但是林星承的气势一点都不输给她,腰背挺的笔直,一张隽雅的脸紧紧的绷着。

林如兰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冷着声音问他:“为了区区一个薛清宁,你竟然敢这样的跟我说话!难道你不知道,她认了孟明达的儿子做义兄?孟明达可是我们的仇人,她跟我们仇人的儿子亲近,那她也是我们的仇人。”

刚刚在花园子里,要不是林星承忽然出现阻止,她肯定会给薛清宁一个教训的。

一听到她提起这些事林星承就觉得心中沉重的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她应该是真的生气了,双眼圆睁着,姣好的五官看起来都有点扭曲了。甚至他都能看到她脖颈上淡青色的青筋一根根的梗了起来。

明明她是最看重自己的姿态的,以往就算再生气,也依然会自恃身份。但是现在她这个样子......

林星承叹了一口气。

这到底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而且,那些年,若不是她,他早就已经死了。

声音不由的放缓了许多。

“我知道长姐看不上薛博平,给她做妾确实是委屈了长姐。这几年我也一直在痛恨自己没有用。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大了。而且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也没有人会再追杀我们了。要是长姐真的不喜欢荣昌伯府,我们可以离开这里,找个我们喜欢的地方,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说到这里,林星承目光诚恳的看着林如兰:“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让长姐过上好日子的。”

林如兰却是不屑的嗤笑一声。

“我最喜欢的地方,”她伸手指了指皇宫所在的方向,“就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其他的所有地方我都不会喜欢。至于你说的让我过上好日子,”

她右侧唇角高高的勾起,“那你就让我做个长公主。”

林星承沉默。

看来无论他如何的劝说,她始终都不会打消她心中的那个执念的。

既然如此,他也实在没必要再劝说她了。

只有一件事:“薛姑娘只是个小姑娘,不知世事,认孟明达儿子为义兄的事应该非她自己所愿,还请长姐往后不要为难她。”

林如兰短促的笑了一声。

他在为薛清宁说话?

她的这个弟弟,不是一向对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都很冷淡的么?也是从来不屑于求人的,但是现在他竟然为了一个小姑娘在,求她?

倒是好的很。

她的这个弟弟是没有血性的,也一点野心都没有,她是肯定要激起他的血性,也要让她明白那个位子的重要性的,说不定这个薛清宁到时候就会派上用途。

既如此,倒是可以暂且留着薛清宁。反正不过是一个玩意儿罢了,等她无用之后再弄死也不迟。

*

傍晚的时候天空忽然阴沉下来,到掌灯时分竟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雨水淅淅沥沥的落在屋顶上,院子里的树叶都被雨水洗的发亮。

“这眼看着就要立夏了,天气只怕会很快的就热起来。也不晓得你二哥现在怎么样了?”

徐氏坐在薛清宁卧房的临窗大炕上,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跟薛清宁说话。

却没有听到薛清宁的回答,抬起头望过去,就看到薛清宁右手支着下巴,正扭头看着窗外出神。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暖黄色的烛光透过灯罩子漏出来,照着薛清宁,肌肤莹白若玉。

五官较前些时候也长开了些,看起来已经没有那么稚气了,有了些少女的轮廓。

她的女儿已经长大了呢。徐氏心中想着,已经过了九岁的生辰,那就是十岁了。这些时候带着她一块儿出去赴各种赏花宴,竟然有好几位夫人透露出想要替自家的子侄求娶薛清宁的意思。

不过都被她以薛清宁年纪还小给搪塞过去了。

那几个夫人倒也好玩,只说现在薛清宁年纪还小也没有关系,可以先将亲事定下来,等往后她大了再迎娶。

看起来很急迫的样子。

徐氏心中也明白。她们这是看薛清宁认了孟锐做义兄,家里的子侄娶了她,就相当于是跟靖国公府攀上了关系,所以才着急想要先将亲事给定下来。

可这也太着急了些。而且徐氏问了一问,她们的那些个子侄,要么是年纪已经有个十七八岁了,要么就是年纪跟薛清宁差不多大,这可怎么行呢?她肯定是要慢慢的给薛清宁挑选个最合适的。

她的女儿,从小被她娇养着长大,即便嫁了人,也是肯定要嫁个将她捧在手掌心里面宠着的夫君才行。

而且偶尔跟这孩子说话,能听得出来她喜欢的是儒雅温润,有书卷气的男子,像她二哥那样整天只知道舞刀弄枪的人是肯定不行的。这样的人也不细心,肯定不晓得疼人,还是要找个谦和知礼的人才行。

可惜暂且倒没有看到这样合适的人选,若看到了,她倒是不介意现在就将亲事给定下来。

一抬头,却看到薛清宁在打瞌睡,小脑袋不时往下点一点。

看着她这个样子,徐氏不由的觉得一颗心都软了下来。

“宁宁,”她含笑轻声的叫着薛清宁,哄小孩儿一样的语气,“困了就去睡。”

薛清宁闻言,睁开眼茫然的看了她一眼。

然后哦了一声,起身站起来就往床边走。

显然人还是迷糊着的,没有睡醒。

徐氏忍着笑,看她踢了脚上的鞋,脱了外衣,躺到床上,扯开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个春卷儿。

随后就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响起。

竟是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还是刚刚她其实一直都没有醒?

轻声的交代绿檀好生的照看着,徐氏才起身站起,轻手轻脚的回了自己的卧房。

次日倒是个晴天,金灿灿的日光洒下来,院子里的树木和草叶上面还有清晨的雨水。

徐氏见天气这样的好,就叫薛清宁出去逛逛,不要一天到晚的坐在屋子里头。

但是经过了昨天的事,薛清宁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再随便出去了,宁愿待在屋子里面发霉。

就是薛元韶遣人过来叫她去他的书房她都没有过去。担心会跟前两次那样,一过去就发现林星承也在那里。

她是宁愿一直待在屋子里面做针线活的。

不想小青却忽然走进来,说是林公子在外面,想要见她。

第92章 啥样的人

林星承要见她?

薛清宁放下手里正在做的里衣, 抬起头看着小青。

因为太惊讶的缘故,她又问了一遍。

就看到小青点了点头:“是的,林公子现在就在外面。”

还问道:“姑娘要不要见他?”

薛清宁犹豫起来。

说实话, 经过了昨天的事,她确实是怕了的, 心中也萌生了以后再也不见林星承的想法。但是没有想到林星承现在竟然会主动过来要见她。

像他这样性子冷淡的人,纵然在荣昌伯府住了这几年,但除了偶尔会主动去见一见他的长姐,想必再不会去见其他人了吧?

大哥的书房他倒是去过两三次, 但据大哥所说, 也是大哥千邀万请的他才肯纡尊降贵去的, 可是现在他却......

想了又想, 最后薛清宁还是叹了一口气,吩咐小青:“请林公子到明间坐罢。”

她固然很怕林如兰, 但最终赢了的人却是林星承。现在既然林星承都亲自过来要见她了,她是肯定不能闭门不见的。

小青忙答应了一声,转身掀开帘子去请林星承进来。

薛清宁则叫绿檀:“给我梳个发髻。”

用完早饭后徐氏就去前面的抱厦见各位管家的媳妇, 核对修建芍药圃需要的一应东西。薛清宁见天气很好, 就叫小桃提水过来给她洗头发。

洗好了之后她就披散着头发坐在临窗大炕上。窗子开着, 日光斜进来, 这样她就可以一边将头发晒干一边做给薛元青的里衣了。

却没有想到林星承会忽然过来,到现在她的头发还披散在身后。

这个样子如何出去见人呢?

好在头发都已经干了, 是可以梳发髻的。

绿檀就坐在一旁的杌子上做针线。

月白色的缎子, 上面描着精美的折枝桃花。是要给薛清宁做的绣花鞋。

薛清宁的外裳绣裙虽然会叫了外面的裁缝做, 但一应里衣,鞋袜这些贴身的东西,又或是女儿家要用到的小物件却都是徐氏或者绿檀做的。

听到薛清宁的吩咐,绿檀忙应了一声。然后放下手里的绣绷,起身走到镜台旁拿起了桃木梳子。

心中却也是惊讶的。

于是她一边给薛清宁梳着头发,一边问道:“姑娘,这林公子以往再没来过咱们这里,怎么今日他却忽然过来了呢?”

昨日的事薛清宁回来之后并没有告诉给一个人知道,暗自猜测林星承过来肯定是跟这件事有关。

就不知道是祸还是福了。

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绿檀便没有再问,动作甚是迅速的给薛清宁梳了个分肖髻。

考虑到林星承过来大小也算是个客人,但薛清宁现在身上穿的却只是家常的衣裙,便问她要不要换一身见客的衣裙。

薛清宁闻言,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裙。

茶白色的交领上襦,浅粉色的长裙,都是极素淡的颜色。也只在领口处绣了几朵粉色的杏花。

确实不如她那些出门见客的衣裳,不是缕金就是织银,再就是妆花缎或妆花纱这些,上面的刺绣也都是极精美的,一看就知道是极华丽的。

只是那些衣裳她穿着总觉得不自在。又想着前些时候她见林星承的时候穿的也都是家常的衣裳,便摇了摇头,说不用换了。

而且换衣裳也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可她刚刚就已经听到明间小青的说话声,想必是林星承已经过来了,总不好让他久等的。

就扶着镜台的边缘起身站起来,转过身往外走。

等到了明间,果然见林星承已经过来了。

也没有在椅中落座,正背着双手在看花几上面放着的盆栽。

是一盆凤尾竹。徐氏已经细心的将上面枯败的叶片都给摘除掉了,生长的太茂密的地方也修剪过了,看起来高低疏密都是正合适的。

见他看得好像很认真的样子,薛清宁也不知道要不要开口叫他了。

不过她也确实不知道要开口跟他说什么。

以往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要搜肠刮肚的想话题,再经过了昨日的事,是真的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他了。

就在她踌躇的时候,林星承却忽然转过身来。

他穿一件淡青色的圆领衫,身形清瘦修长。面上的神情虽然是淡淡的,气质却是十分的清贵出尘。

倒跟花几上的那盆凤尾竹极为的相似,一样的清雅幽静。

对上他平静的目光,薛清宁怔了一怔。等回过神来,就对他点了点头,叫了一声林公子。

又请他落座。

林星承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