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妈妈知道之后也很震惊。

皱着眉想了一想,忽然想到一件事,忙惊讶的说道:“夫人,我记得上次您曾对我提起过,韩姑娘闺名念云。念云,念云,韩公子这是......”

徐氏明白她的意思,眼中渐渐漫上一层水意。

她闺名婉云,只是嫁为人妻之后,很少有人会唤她闺名。没有想到韩文林竟然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叫念云。

这是,一直在念着她?

只是纵然真的如此,又能如何呢?

“我以前也跟念云和韩老太太打听过她们家的事,知道韩夫人是商贾之女,念云是韩家长女,所以并未曾疑心到他就是,就是,”

当年据她所知,韩文林家中的妻室是秀才之女。便是经由韩老太太和韩念云打听她们韩家的事,那也不可能打听韩文林的名姓的,导致现如今两家已经定了亲事,她才知道韩念云的父亲竟然是韩文林。

孙妈妈却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颇为担心的说道:“这谁能料想得到呢。只是,夫人,大公子和韩姑娘的亲事,您看......”

虽然说起来当年徐氏和韩文林只是彼此情意相投,并没有做出什么事来,但两个人既做了儿女亲家,往后自然免不了会偶有往来。彼此相见,总归是会觉得尴尬的。

而且,以后若被其他人知晓了当年的这段往事......

总归还是躲避些的好。

徐氏没有说话,眉眼微垂,望着炕桌上的三足错银梅花纹铜香炉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孙妈妈才听到她在轻声的说道:“论起当年的事,原是他欺骗我在先。既是家中有妻室,无论是否是他母亲所逼,都应该同我明说,却那般期瞒,是何道理?同他分开,我当时纵然心痛,但却是一点都不后悔的。就是这些年,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年的那个决定。”

徐氏的神情渐渐的平静下来,语气带着决绝的坚毅,“便是往后有人知晓以往的那些事,我也心中无愧,为何要躲避?元韶好不容易有个真心喜欢的姑娘,不能因为我的事,让他抱憾终身。”

这就是继续赞同薛元韶和韩念云的亲事了。

孙妈妈沉默了片刻,便道:“当年的事,原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但凡韩公,”

忽然想起来韩公子只是旧时称呼,现在跟着近二十年的时光,他年近四十,有妻有妾,膝下也有子有女,如何还能称呼他为韩公子?

便道:“但凡韩老爷不对外人说起,旁人自然是不会得知的。”

徐氏没有说话,拿了桌上的盖碗,垂眼慢慢的喝着茶水。

当年的事,虽说她觉得无愧于心,但肯定是能不被任何人知道才是最好的。

若不然,她名声受损倒是小事,只恐会波及到她的三个孩子。

孙妈妈这时却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二房的那位夫人,当年是父母双亡,寄居在她家的表姑娘。后来夫人嫁给这荣昌伯府的嫡长子做了荣昌伯夫人,她随后也嫁了老爷庶出的二弟。

她却是知晓这件事的。甚至说起来,若非当年她极力撺掇,以及牵线搭桥,夫人也不会同韩文林相熟......

但转念又一想,这位表姑娘自打嫁给老爷的二弟之后便随着丈夫到外地任上,这些年总不见回来。便是前些日子二老爷有家书送达,也只说自己还在外地任上做个知州,不知何年才能回京。

这般一想,也是不需要担心的了。

*

早春易过,转瞬已是三月阳春之时。

会试已过。放榜之时因在杏花开放时节,便称之为杏榜。

薛元韶杏榜有名。林星承自不必说,虽然掩藏自身才学,但依然高居榜首,是为会元。

童试之时原就为小三元,乡试解元,现在会试竟为会元,纵然是寒门出身,但现如今名气也已遍布京城。

又有见过林星承的人,折服于他风姿出众,竟陆续有媒人上门说亲事。

就是徐氏,甚至也动了要将薛清芸嫁与林星承的心思。

薛清芸现如今已经过了十四岁的生辰,虽然从去岁起就开始给她相看人家,但总没有徐氏十分满意的。

不是嫌弃家世不好,便是嫌弃男儿相貌不好,又或是不够上进。再就是公婆不好相处,家中兄弟妯娌过多,关系复杂,所以总是不曾定下来。

但这会儿想一想,觉得林星承就很好。

才学自是不必说了。便是他殿试考的再不济,一个庶吉士是肯定能做的,往后就有入阁封相的可能。

相貌更是不必说,赞一句仙人之姿也不为过。

至于他家中,只有一个长姐,已经做了薛博平的妾室,除此之外就是他孤身一人,薛清芸若嫁过去,再不必受公婆,又或是妯娌的气。

便是现在林星承手头拮据些,那也没什么,可以多给薛清芸一些嫁妆贴补他们。

徐氏觉得这个主意甚好。于是次早用过早饭,打发薛元青去神策营当值之后,便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告知薛元韶,询问他的意见。

若薛元韶也觉得好,就想让他先去跟林星承透露一下这个意思,问问林星承意下如何。

她知道林星承这些年虽然住在荣昌伯府,但跟其他的人都不亲近,经常孤身一人往来。也就偶尔回去一趟薛元韶的书房,同他说几句话,或是对弈一盘。

薛清宁当时正拿了热牛乳在喝,闻言只惊吓的一口牛乳呛到喉间,大声的咳嗽了起来。

给林星承说亲事,而且说的还是薛清芸,这可真的是乱点鸳鸯谱了。

她咳的太大声,徐氏和薛元韶忙都看过来。

徐氏还伸手给她拍背,问道:“宁宁,你怎么了?”

薛清宁好容易认真喉间的那股子咳意,抬手摆了摆手:“没事。我就是喝的太急,被呛到了。”

“你这孩子,都这么大的人了,喝个牛乳还能被呛到?”

上个月薛清宁刚过了十一岁的生辰,虚岁已经十二了,说起来确实已经不算是个小姑娘了。

看薛清宁不咳嗽了,徐氏才收手回来,继续问薛元韶:“此事你以为如何?林公子可会同意?”

第118章 明白心意

薛元韶沉吟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依我的意思, 这件事娘还是不要提的好。”

“且不说林公子一看就知道是个眼光很高的人, 未必能看得上清芸, 只说他那性子,过于冷淡, 又少言少语,实在不是个做丈夫的好人选。娘还是给清芸再相看相看其他的人家吧。”

薛清宁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里却默默的为薛元韶竖了个大拇指。

他对林星承的这番评价很中肯了。

徐氏还是很听信自己大儿子的话的,想了一想, 便说道:“既如此, 那这件事就算了。”

但林星承却不晓得怎么知道了这件事,两日之后薛清宁遇到他的时候, 才刚刚恭贺完他考中会元的事,忽然就见他皱着眉头在问着:“我听说你母亲想给我和你二姐说亲?”

自打去年乡试之后,薛清宁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好像但凡她出门逛一逛,就总能遇到林星承。

但后来她实在没有法子了,便整日只在上房的院子里面走动,甚少出门。今日也是见春光明媚, 桃李争妍, 才想要到园子里面走一走,赏赏春、光的, 不想就又遇到了林星承。

两个人此时正站在一株杏花树下面。

这株杏花树栽种的有些年头了, 冠盖如伞。这会儿枝头开满了粉粉白白的杏花, 有风吹过来的时候,杏花花瓣扑簌簌的随风落下,宛如下了一场杏花雨。

场景是极美妙的,但是薛清宁心中却是一惊,压根没有心情欣赏。

这件事怎么被林星承给知道了?看他现在皱着眉头说这话的样子,显然是不大高兴的。

否认是肯定没法子否认的,他都已经知道了。想了想,就说道:“确实是有过这么一回事。我娘她是因为很欣赏你的才学,又见你和我二姐年岁适合,就想要撮合你们。不过后来经由我大哥一说,她就没有再提这件事了。”

心里只盼着林星承不知道薛元韶对他的那番点评。

好在林星承并没有继续追问这件事,只垂眼看她。

十二岁的少女,个子抽条了不少。穿一件杏子红色的春衫,鬓边簪了一支镶红宝石的金累丝蝴蝶簪子,眉眼越发的娇美清丽。

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还是如同以往一般的澄澈清透。现在这般抬眼望着他的时候,仿似她的眼中就只有他一个人......

林星承心中微动。

他微微的侧过头,看旁侧被风吹的纷纷扬扬的杏花花瓣。

他是肯定不愿意娶薛清芸的,但若是徐氏想让他娶的人是......

心中突的一跳,紧接着后背猛的也出了一层热汗。

他不知道他为何会忽然就有这样的想法,明明薛清宁现在虚岁也才十二,较他要小六七岁。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刚刚他仅仅只是这般一想,心中却是蓦地一阵令他都感到紧张不安的悸动。

然后他就震惊的发现,他甚至是很享受这一种悸动的。因为一直以来他只以为自己已经是一潭死水了,一颗心早已被冰封存,却没有想到还能如现在这般急剧的跳动着,让他刹那间感觉自己也是一个鲜活的人。

再往前想,每每令他心境起伏的人也就只有薛清宁了......

像是猛然察觉到了什么,林星承面上血色褪尽。

但不可否认的是,胸腔里的一颗心却是跳动如擂鼓,让他这一刻觉得口干舌燥,手脚皆在轻微的颤动。

一时竟是有些不敢面对薛清宁了,目光无意识的望着旁侧的一株茶花。

同林星承在一起的时候,薛清宁最怕的就是他这样不说话,面无表情的时刻,实在是太尴尬了。

偏偏她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跟林星承说什么话。也唯有沉默,垂眼看着自己手腕上面戴的镯子发呆。

这是一副花丝镯子,上面还镶嵌了几颗黄豆粒大小的珍珠。是孟锐送给她十一岁的生辰礼物。

去年生辰他送自己的那一副红珊瑚手串,后来她才听薛元青说起值两千两银子,只吓的她差点儿就要还给孟锐。今年的这一副花丝手镯,虽然孟锐不肯说价值多少,但只看这是赤金的,还是花丝这样精巧的手艺,以及上面那几颗圆润的珍珠,就知道价值肯定不菲了。

当时她就不肯收,却被孟锐不由分说的拉过她的手腕就给套了进去。

他这个人总是这样,一旦自己打定主意的事,就容不得别人反抗,极为的强势,也不讲理。甚至还要她往后每天都要戴着这副手镯子,又或是那串红珊瑚手串,说是这样她一看到这两样东西,就能立刻想到他,不至于忘了他这个三哥。

想到当时孟锐说这话的样子,薛清宁忍不住的想笑。

但随即她又觉得有些黯然起来。

年初的时候,河北保州有一伙强人揭竿而起,很快的便成燎原之势,当地官府不能抵挡,急速写了章奏送入京。

因着河北与京城临近,此事小觑不得。一番朝议之下,皇帝下旨,着孟锐领五千神策军精锐出征河北保州。

孟锐也确实不负众望,不过月余的功夫,便将那伙强人的几位头领拿下,着人解送入京。至于其他的乌合之众,也再不能成气候。

原是就要班师回京的,但前几日山西却又有八百里军情急奏入京,说是鞑靼大举犯境。

朝廷便又下旨,着孟锐暂不回京,领军立刻改道去往山西襄助。

此次薛元青和崔子骞也是随同一块儿去了的,徐氏这段日子在家中甚是担心,不晓得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回京。

薛清宁自然也是日夜挂怀。不想到这些事的时候还好,可一旦想到,不由的就会想他们现在到哪里了,正在做什么。

战场凶险,可都要平安的回来才行啊。

想着这些事,一时之间倒没有去理会林星承。

于是忽然听到头顶传来的清冷声音,她反倒吓了一跳。

“你在想什么?”是林星承在问她。

她看起来兴致不大高,右手大拇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做手腕上面笼着的那只手镯子。

那手镯子里圈虽然平滑,外圈却是花丝镶嵌的工艺,她肌肤生的那般娇嫩,难道竟不觉得戳手?

想来定然是想着什么事入神了才会这般。

却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薛清宁自是不会告知林星承自己心中所想,只含糊的回答着:“没什么。”

林星承眉头微蹙。

薛清宁有什么心事总是不会告知他的,每一次他都要靠猜想才能知道。但也并不是每一次他都能猜想得到的。

现在他就猜想不到薛清宁心中所想,因为此刻连他自己的心都不静。

只垂眼看着薛清宁,抿唇不说话。

面上虽然依旧没有什么神情,胸腔里的一颗心却依然跳动如擂鼓。

而且,这般看着薛清宁,他的心跳好像更加的快了起来......

薛清宁被他看的很有几分不自在起来。

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可以用灼灼两个字来形容。但她又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又或者是多想了。

林星承待人一贯冷漠,看人的目光也如同隔着一层冰,如何能灼灼呢?

但确实是不想再这样跟林星承在一起待下去了,找了个由头,就跟林星承作辞。

只是她刚刚转过身要走的时候,却被林星承叫住。

“等一等。”

薛清宁:......

然而也只得停下脚步,转过身问道:“还有什么事么?”

林星承看着她没有说话,却是抬脚往她这里走。

薛清宁总觉得林星承今天有点儿怪怪的。特别是看着她时的目光,让她觉得极其的不自在。

现在看他这样走近,她竟然控制不住的就想要倒退,拉开跟他之间的距离。

但她尚且还来不及往后倒退一步,林星承就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年初他刚过了十八岁的生辰。虽然清瘦依旧,个子却是高的。这般站在薛清宁的面前时,薛清宁只觉得自己头顶的阳光都被他给遮挡住了。

莫名的就觉得心中发慌起来。又注意到林星承抬起右手往她这边伸了过来。

紧张的一颗心砰砰砰的乱跳,脑子里面一片空白。竟是忘记了自己还可以躲,只僵硬着身子站在原地。

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看到林星承收手回来。

两根修长的手指尖拈着一片粉白色的花瓣给她看,解释着:“你头发上的。”

薛清宁立刻明白过来。

这是刚刚她站在杏花树下的时候,有花瓣被风吹着落到她头上,林星承看到,就叫住她,替她将这片花瓣拿了下来。

看来还是自己太紧张了,刚刚才会那样胡思乱想。

薛清宁暗中舒了一口气,忙对林星承道谢。

却是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再一次同林星承作辞,叫上小青转身就走。

林星承看着她走得飞快的身影,唇角微抿。

经过这些日子他刻意的相遇,薛清宁还是这样的怕他么?

她到底在怕他什么?

不过下一刻,当他看到手指尖拈着的那片杏花花瓣时,唇角微微的上扬。

少女鸦羽似的黑发,粉白色的杏花花瓣落在上面,实在是很赏心悦目的一幅画面。

若是折下一枝杏花簪在她的发间,想必会更美。

想到那个画面,林星承眼中浮上一丝清浅笑意。

随后他小心的将指尖的那片杏花花瓣纳入掌心中,转过身往回走。

却没有留意到站在旁侧一株桂花树后的林如兰。手中拿了一枝她刚刚摘下来的梨花把玩着,一边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这边。

等到林星承走远,她随手将手中的梨花扔到旁侧的水池子里面,这才抬脚跟了上去。

第119章 心意已定

虽然殿试在即,但林星承回到碧梧斋之后却完全没有心思看书。

书册摊开放在书案上面, 他修长的手指尖依然轻轻的拈着那片杏花花瓣。

想到先前薛清宁抬头看他, 一双盈盈清透的眸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他唇角不由的往上扬了起来。

他是很喜欢看到薛清宁眼中只有他一个人的样子的。最好往后她不再怕他,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自自在在的跟他说话, 会展颜对着他笑是最好的。

他喜欢听她说话的声音,娇柔绵软,也特别喜欢看她笑的样子。

她笑的时候,便如春日的暖阳一般, 只看着便会让人觉得心中明亮, 所有阴霾悉数都被除尽。

过于沉浸,竟没有发现有人悄然的走进屋里来。

等到他惊觉的时候, 猛然一抬头,就看到林如兰正站在书案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