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一件海棠红色的对襟上襦,发间簪了镶红宝石的赤金累丝牡丹花步摇。似笑非笑的睨着他时, 步摇上的流苏前后轻轻的晃动着。

林星承心中一凛,立刻将手中的那片杏花花瓣纳入掌中。这才起身站起来,叫了一声长姐。

林清兰目光瞥了一眼他的右手,然后抬眼看着林星承, 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更浓。

“不过是一片杏花花瓣而已, 你藏什么?难道还怕我抢走不成?”

转过身施施然的走到旁侧的一张椅中坐下,她漫不经心的抬手捋了捋自己的衣袖。

林如兰喜欢穿颜色浓烈的衣裳。虽曾逃亡几年, 食不果腹, 但却奢靡依旧。

如她身上所穿的这件海棠红色上襦上面所绣的牡丹花, 皆是以金线绣成。现在她坐在临窗的一张椅中,斜进来的日光落在她身上,金光灿然一片。

拿起刚刚阿忍端过来的茶水,林如兰慢悠悠的喝了两口。

近来她心情很好,因着林星承在会试中竟然考中会元。若不出意外,在下个月的殿试中他肯定也能考个好名次。这样离自己给他设定的权臣之位又近了一步。

只是近来她发现林星承对于自己考中会元这件事一点都不高兴。甚至听他言语,偶尔还会有想要离开京城的意思。

这样可不行。若离开京城,哪怕往后做到封疆大吏,想要图谋那个位子也终究要更加的难一些。

正不知该如何激励他,可巧刚刚就看到了那一幕......

林如兰唇角渐渐的弯起。

将手中的盖碗放到小几上,她抬眼看林星承。

“刚刚我看到你同薛家的那个小丫头在一起。”

林星承原是垂着眼帘沉默着,听见这话,却是猛然抬起头望过来。

目光中似含了霜,带着微微的冷意。

他还记得上次林如兰在芍药花圃前威吓薛清宁的事。当时小姑娘显然是怕了,还差些连带着不想再见他。

是他不管不顾的去上房见她,才将薛清宁心中的那份恐惧消散了一些。

但就算如此,经过那件事之后,他还是能察觉到薛清宁待他较以往越发的疏远起来。

现在林如兰又在他跟前提到薛清宁......

“长姐想做什么?”

林星承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冷意和戒备,“刚刚我只是同她巧遇而已。”

林如兰轻嗤了一声。

巧遇?

她的这个弟弟性子如此冷清,惯常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恨不能天天只待在屋中,任何人不见才好,会跑到园子中跟薛清宁‘巧遇’?

而且......

“我不过是提她一句而已,你这样紧张做什么?”

林星承眸光微闪,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就听到林如兰先是啧了一声,随后说道:“才半年多未见那个小丫头,今日一见她,相貌倒是出落的越发的好了。又有这样的家世,往后不知道会嫁个什么样的好人家。”

瞥见林星承垂在身侧的一双手十根手指头渐渐握紧,她了然的轻笑了一声,继续说了下去。

“前几天我还听丫鬟说起过,薛元韶有个同窗好友来他家中做客。是鸿胪寺卿家的大公子,徐氏还特地见了他。徐氏那样精明的人,怎么会忽然见自己儿子的同窗?只怕就是相中了这位郑公子,想他做自己的女婿呢。”

“不过也难怪徐氏会看中这个人。我听得说这位郑公子也是个有才学的,今科会试也是榜上有名。又有那样的家世,只待殿试一过,他仕途肯定一帆风顺。听得说相貌也生的俊秀出众,想来同薛家这个小丫头还是很般配的。我估摸着等这小丫头的年数再大些,他们两家应该就会将这门亲事给定......”

“长姐!”

未说出的话却忽然被林星承给开口打断了。

语气带着冷意,和没有来得及掩藏好的暴躁。

仅仅只是听着这样的一番话,想着薛清宁可能会嫁给那个人,他心中就莫名的翻涌着一股戾气。

终于忍不住了?!

林如兰笑了一声,抬手慢慢的将自己垂在鬓边的一缕碎发别到了耳后去。

“你喜欢薛家的那个小丫头!”

她这话压根就没有半点的询问之意,而是极为的肯定。

林星承心中一凛,抬头看她。

林如兰面上依然是那样的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林星承其实是不喜欢看到她这个样子的。这会让他觉得,在这世上,除了那个位子,就没有能让她在意的东西。

“没有。”

他语气微冷,别过头,不再看她。

林如兰笑起来。

“这算什么?你身为男子,竟然不敢承认自己有喜欢的人?还是说,你担心你承认之后,我会对那个小丫头不利?”

根据对林星承的了解,林如兰毫不怀疑是后者。

若是换了其他的长姐,知道自己的弟弟这样的提防着自己,心中肯定会很伤心,但正如林星承所想的一般,林如兰心中只有那个位子,对其他的任何事她压根半点都不上心,也不在意。

所以林星承心中到底是对她这个长姐恭敬也好,又或者是提防也好,她全都无所谓。

只要他最终能成功的坐上那个位子即可。

就笑了一声,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你倒也不用这样的防备我。只是刚刚我瞧着你跟那个小丫头站在杏花树下,确实是一对很登对的璧人。想你虚岁也已经十九了,若你现在还为皇太孙,早就已经成亲,孩子都生下了,又何至于现在这般。虽说近来有媒人上门给你说亲,但到底不知根知底,你也不喜欢。倒不如就让你娶一个喜欢的。”

面对林星承望过来的惊讶目光,林如兰微微一笑。

“......你别这样看着我。再如何我也是你的长姐,肯定还是希望你能过的高兴的。复位这件事是没有法子的,我们要对得起父亲,对得起皇祖父,这个长姐只能强迫你。但是在你娶亲的这件事上,我一点都没有想过要强迫你。我现在只要你一句话准话,你对薛家的这个小丫头,到底有没有动心?”

林星承抿唇不语。不过他微闪的眸光已经尽皆暴露了他的心思。

林如兰笑起来。

“看来是动了心的。只是你也知道,这个小丫头是徐氏掌中的明珠,从小娇惯着长大,现在又是靖国公世子的义妹,”

说到靖国公这三个字,林如兰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和厌恶。但很快的她又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面上恢复一贯的似笑非笑的神情。

“想必徐氏定然要给她挑个好人家才肯嫁。所以我的意思,殿试中你努力考个状元罢。三元及第,这样往后你的仕途才会更加的顺畅。”

“这样离权臣之位是不是也更加的快一些?”林星承接过她没有说完的话,语气清寒。

猛然听到他的这话,林如兰微怔。

她看着林星承,后者眼中一派清明,还有一丝嘲讽。

显然她刚刚的这番话并没能成功的麻痹到他。

竟是这样的聪明警醒啊,哪怕她说的明明是他喜欢的姑娘。

不过这样也好,她想要说的话就能直说,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就扬了扬自己宽大的衣袖子,笑着点了点头头:“不错。”

“我知道你心中对那个位子并无执念,这辈子只想平淡度日,但现在你应该知道权势有多重要了?有权势之时,这世上的姑娘你看中了哪个便可娶哪个,甚或是都娶了,都没有人敢说一句反对的话,但无权势之时,你就算想要娶自己心爱的姑娘都娶不到,反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旁人。”

“你该知道,只以你现如今的身份地位,徐氏是肯定舍不得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你的,她显然更加的中意鸿胪寺卿家的儿子。那么,你是要继续往前走,往后娶到薛清宁,甚至将她捧上这世上女人最尊荣的位子,让这天下所有的女人都艳羡她,还是往后退,离开京城,往后任由她嫁给其他的男人?”

“你这样的聪明,想必也不用我再多说什么。如何,可想好自己要走哪一条路了?”

林星承垂眼抿唇不语,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眼睁睁的看着薛清宁嫁给其他的男人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事。仅仅只是想一想,便已经让他觉得心中骤紧,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的。

但长姐说的对。以他现如今的身份地位,哪怕他在下个月的殿试中考中状元,三元及第,但在徐氏的眼中他也只是出身寒门,一无家世,二来朝中无人扶持,往后的仕途也有限。

依然是比不过鸿胪寺卿家的那个儿子的......

但他若不在殿试中考中状元,往后的仕途定然会更加的艰难。

心中几经思考,依然踌躇不决。

忽然察觉到手掌心中一片濡湿,摊开来看时。原来是自己刚刚想的太入神,右手不自觉的握紧用力,竟是将那片杏花花瓣捏的粉碎,花瓣里的汁水渗了出来。

脑中忽然就闪过先前他和薛清宁站在杏花树下的场景。

天蓝云白,杏花开满枝头。微风吹过,粉白色的杏花花瓣如雪一般纷纷扬扬的飘落下。身着杏子红色春衫的少女,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仰起头看着他的时候,一双澄澈纯净的眸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是的,他喜欢看薛清宁的眼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人。

甚至于在她的心中,也始终只能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如果这些只能用权势来换取的话,那他也甘愿去做那些他原本不愿意做的事。

“殿试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他的这话说的极为的坚决,林如兰一听就明白了。

“很好。”她笑起来,“这才是我大景朝皇太孙该有的样子。只要你殿试高中,你放心,我一定会助力往上。相信那个位子,我们很快就能够夺回来。”

第120章 凉薄之语

乡试和会试的时候林星承并未用全力, 不过现在既然有所求, 等到殿试的时候自然将平生的才学都用了出来。

也确实不出意料的考中了头名状元。

琼林宴当日, 跨马游街, 风姿无双, 街边观看之人尽皆赞叹。

他心中却依然甚是平静。只在回到荣昌伯府要去见薛清宁时,心中才渐生波澜。

但是可惜他却并未能如愿见到薛清宁。

因着薛元韶考中了二甲。吏部综合考核他乡试,会试中的成绩,又见他年轻, 甚有潜质, 便授庶吉士,先入翰林院学习,其后根据他的表现再授官职。

青年进士, 这已属少见, 更何况这庶吉士还是天子近臣, 往后仕途自不必说, 肯定平顺。

一时上门恭贺的人络绎不绝。

且不说薛博明, 薛元韶,徐氏等人要忙着见客, 就是薛清宁,少不得的也要陪着各位女眷坐一坐。

薛清芸的亲事也再次提上日程。经由徐氏和薛博明商议,最后选定武安伯家二房的嫡次子。

这位赵公子刚过弱冠之年,去岁乡试得中举人, 今科会试却折戟沉沙。

但才学肯定是有的。且年纪尚轻, 往后考中进士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两家迅速交换了庚帖, 男方家也送了聘礼过来,婚期便定在今年八月丹桂飘香之时。

又因着薛元韶和韩念云的婚期就定在四月二十八日,说起来这简直就是三喜临门。

一时荣昌伯府上上下下,人人面上皆带着几分笑意。

且薛元韶大婚在即,徐氏已经着手开始操办起来。

却不想临了这一桩婚事到底还是没能够如期举行,因着韩夫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无论如何都再也不下去了。

讣告送来,徐氏既觉震惊,又觉愕然。

婚期就在后日,大宴宾客的请帖都已经发了下去,家中一应大婚所需的东西也都已经备好,这时候韩夫人却......

心中却也是感伤的。

那日见过韩夫人,同她聊了一会儿,就知道她是个极贤惠的人,待自己的女儿也极为的疼爱。

她肯定想看着自己的女儿风风光光的出嫁的吧?但是没有想到这个心愿最终依然没有达成。

想必她临闭眼的时候,心中肯定满是遗憾的吧?

薛博明却是皱着眉头,很不高兴的说道:“这个韩夫人也真是。迟不死早不死,偏偏这时候死。哪怕她再晚死个两日也是好的。现在可倒好,要白白的耽误个三年。”

父母去世,子女要为父母守三年孝,三年中不得嫁娶。若两日后韩夫人再死,左右韩念云已经嫁了过来,不过是个出嫁的女儿,倒没什么。但是现在韩念云还是个未出嫁的女儿,却是要为韩夫人守三年孝的。这三年中她肯定也没法子同薛元韶成婚。

徐氏目光冷淡的瞥了薛博明一眼,没有说话,拿了炕桌上的盖碗喝茶。

薛元韶却是忍不住开口说他:“父亲,只是三年而已,我愿意等她。”

心中只觉薛博明的这话说的实在太凉薄。

“只是三年而已?”薛博明轻哼,“你现在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再等三年,你都多大了?什么时候才能给我薛家延续香火?”

薛元韶闻言,只气的手脚发软,一张俊脸通红。

“老爷,这成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可不仅仅只是为了延续你薛家的香火而已。”

徐氏放下盖碗,语音淡淡的,“再说老爷膝下也并非只有元韶一个儿子,若想薛家香火延续下去,也可以让你其他的儿子来延续。”

“这如何能一样?”

薛博明叫起来,“元韶可是我的嫡长子,他生下来的孩子,那可是嫡长孙。”

而且,除却薛元青也在适婚年龄,他其他的两个儿子年数也都太小了。

徐氏笑了一声,面上带着淡淡的嘲讽。

“老爷现在知道元韶是嫡长子了?前些年,我看老爷是一点都不知道呢。”

前些年薛博明宠爱的是罗姨娘,只将她的一双儿女当做自己的孩子,对于薛元韶等人,却是很冷淡的。

“你!”

这次换薛博明起的手脚发软,一张脸涨的通红了。

他瞪着徐氏,徐氏却压根不睬他,依旧拿了盖碗,垂下眼帘,闲闲的喝茶。

对于薛博明她还有什么需要忍耐的呢?而且料想薛博明现在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确实薛博明虽然生气,但却再不敢如同上次那般说出要休了徐氏的话来。

现如今徐氏生养的三个孩子个个都成了才,且对她这个母亲都特别的恭敬,对他这个父亲却不过尔尔。他就是再蠢笨,也知道现在他若是对徐氏不好,薛元韶等人心中就会越发的对他冷漠。

但荣昌伯府现如今却是要靠着薛元韶等人的......

于是明明薛博明现在受了一肚子软气,憋的一张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但最后也只是重重的哼了一声,起身从罗汉床上站起来,重重的一甩衣袖,转身抬脚走了。

没有人在意他现在是高兴还是愤怒,也没有人在意他是走是留。

薛清宁甚至都没有看他远去的背影,只蹙着一双纤细的眉,一脸担忧的说道:“韩姐姐现在一定很难过。”

薛元韶原就在担心韩念云,现在听薛清宁这般一说,眉心紧皱。只恨不得立刻就去韩家看韩念云才好。

但是徐氏却阻止了他。

“现在天色已晚,韩夫人又才过世,韩家肯定忙乱,你此时过去也无济于事。明日你随同我一起去韩家吊唁时再去见她罢。”

薛元韶也只得罢了。

次日一早,徐氏穿了一身素净的衣裙首饰,叫薛清宁:“你不必过去,我和你大哥过去就可以了。”

薛清宁年纪还小,她并不愿她见到那些事。

薛清宁明白她的意思,就乖巧的点了点头:“好。我在家里给三哥做里衣。”

上次她答应过孟锐要给他做两身里衣,但才做好一套他就领军出京了,还欠着一套呢。

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京,但现在先做好了,这样等他回来就能立刻给他了。

徐氏点了点头,同薛元韶转身离开。

徐氏坐轿,薛元韶骑马随行在侧。

只是现在徐氏的心中是远没有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平静的。

自打上次在韩家见过韩文林一面之后,虽然两个人并没有说一句话,但这些时候徐氏还是会想起他。

原本隔着二十多年的时光,那些事已经被尘封了,她很少想起,但可能是因着忽然见到韩文林的缘故,那些事却渐渐的在她记忆的长河中浮现。

徐氏叹了一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心。

轿子停在韩家门前,文竹掀开青色的轿帘,伸手扶着徐氏下轿。

韩家门口的灯笼上面糊了一层白纸,进出的下人腰间也都系了一条白色的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