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这些枪械,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得来的。

岳霆接收到了沈君顾感动的小眼神,唇边的笑意就更加真心实意了。他心中的小算盘打得是啪啪响。反正护送国宝五次之后,这些枪械只留下一小部分负责警戒就足够了,剩下的直接转移给地方部队,简直再划算不过了!

想到这里,岳霆便越发和颜悦色地对方少泽问道:“如何?不知可否入得了方长官的眼?”

“尚可。”方少泽矜持地点了点头,但手上握着的川造汤姆生冲锋枪却再也没有放下。

………

在国宝专列上的众人研究路线的时候,在遥远的徐州,也有另一群人在研究同样的事情。

徐州一带,向来是猖獗的悍匪的聚集地。

苏北匪患深重的根源,起源于清末江南一带的太平军之乱。民不聊生的江南老百姓们只能沿着运河北上,到徐州一带定居。而徐州又处于兵家必争之地,战火连绵,各个村寨都必须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才能保护自身以及亲戚朋友的生命财产安全。

又因为战火不断,纺织农耕等等需要时间积累的基础工农业根本无法进行下去,在这一带最多的就是来来去去的商人和扎根于此的土匪。

土匪有些是世代相传子承父业,或者是走投无路的农民,又或者是散兵逃兵。他们把抢夺财物谋财害命视为生计,完全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许多村子和村子之间互相抢,有时候看着邻居不爽也可以抢,谁的拳头硬谁就说了算,民风极其彪悍。

这么几十年恶性循环下来?苏北一带变成了远近闻名的穷山恶水。但此地为贯通东西南北的交通要道,所以但凡经过此地的货运,不管陆路水路,都需要和当地的土匪头子打好关系送好礼。

方家自然在此地也有门路,方少泽带着方守北上,也是因为方守与徐州的地头蛇余大帅打过几次交道。

当然,抱着这样想法的,不止方少泽一人。那伊藤智久早就安排了同事寺岛健夫在徐州联系当地事宜,如果拦不住国宝列车出北平的话,务必也要在徐州借土匪的力量抢夺国宝。在发觉国宝列车驶出北平的第一时间,伊藤智久就给寺岛健夫发去了电报,而寺岛健夫则立刻按照原计划行动。

徐州现今的第一大匪帮余家帮的掌控者,是个叫余威的中年人。此人早年当过兵,参加过多次战争,后来当了散兵,拉了一伙儿弟兄在徐州落了脚。因为有正规军事化管理和军火来源,所以余威所带领的土匪队伍很快就称霸一方。对比之下,其他土匪简直就是乌合之众。

余威身边所聚集的人物也越来越多,他也被手下尊称为余大帅。余威并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对,反正说白了,各地军阀不也就是大土匪。只是徐州一带形势复杂,以他的军队规模还无法在徐州一手遮天,称不上军阀。

国宝南迁,不管专列是从津浦线还是陇海线来,都会经过徐州地界,余威虽然被方家打过招呼,但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趟专列毫发无损地从他眼皮子底下驶过。再加上地方部队和日本人都先后来跟他见面,他也想借此机会博弈一下,为自己赚取更大的利益。

在徐州某间酒馆的雅座之中,坐着一位俊俏的少年郎。他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皮肤白皙,双眉飞立,一头利落的短发更显得五官精致非常,当真目如点漆,唇红齿白,冷不丁看上去倒像是个姑娘家。只是这浑身冲天的匪气和煞气,倒是让人会否定最开始的判断。哪儿家的姑娘会养成这样?

这位少年面前放着一壶烧刀子,正时不时倒上一小盅,不一会儿就喝得双颊飞红,更是艳色惊人。只是那双微翘的凤眼却毫无醉酒的迷茫,反而越喝越明亮清醒。

一个不起眼的青年小跑了上来,弯腰在少年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少年的眼神越发变得犀利。

“九爷,那个日本人又去和大帅见面了,定是为了那趟专列。”那青年分析着。

“那看来就是这几天了。”被称之为九爷的少年带着酒气淡淡地说道。他的声音和容貌一样,都偏中性,带着一股雌雄难辨的味道。

“九爷,那我们怎么办?之前抓阄的时候,我们没有分到好的路段。”那青年有些着急。他们内部行事,也讲究公平,这回国宝列车过境,虽说还无法确定列车的路线,但也早早就瓜分好了路段。有的当家觉得太过于冒险,弃了资格。有的则联合其他兄弟,凑足了人手,贏面更大。而这位九爷因为手气不好,抓到的是徐州境内最后一段路径,到时候只怕早就被其他的几位爷瓜分完毕,连粥都没得喝了。

“浩子,打听到了吗?确定是从陇海线往徐州来的?”少年眯了眯那双凤眸,眼中一抹利芒闪过。

“是的!是三爷身边的信子特意说给我听的。”浩子邀功道。

“哼,只怕我这三哥,可存的不是什么好意。”少年冷笑了一声,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他把杯子咣当往桌上一放,见浩子还是一脸的茫然,也不禁暗叹了一声。他的这些手下一个比一个单纯,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我不想在后面舔他们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就只能冲到前面去当先锋。你当那国宝专列上的士兵们都是泥捏的?三哥这卖我个人情给我个消息,也是想让我冲上去探探路。也好估算下对方的火力,我这边损了人,他又怎么可能在乎?指不定还会暗中偷笑呢!”

浩子轻呼了一声,黯下脸色。

余大帅旗下有九个当家的,他跟随的九爷虽然是排位最末的一个,但却是余大帅当后辈一样最宠的一个。如果不是他们知道这位九爷实际上是位姑娘家,早就会有人怀疑余大帅想要把帅位传给九爷了。

没错,这位江湖人称唐九的九爷唐晓,实际上是位姑娘家。她的父亲唐岷山是余威当兵时的袍泽,两人当了散兵之后落草为寇,而后又是为了救余威而死。这唐岷山的父母妻子都在乱世中死去,只有唐晓一个女儿。余威便视唐晓为亲子,又纵着她肆意行事,甚至还给了她山寨内的排位,即便是末位,也足见宠爱。

这唐晓也极为争气,自小就武艺高强,霸气十足,又在年幼时因性别而被人歧视,所以从十岁起就留着短发,一直以男装示人。虽然寨子里的人都知道她是女孩子,但她却早已没有丝毫女人味儿,就算是长相俏丽,但那浑身的气势也少有人能与她对视。

浩子想了想,终于抬头迟疑地问道:“那……九爷,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

唐晓的嘴角勾起一抹森寒的笑意,嘲讽道:“敢算计我唐九,就要有胆承担这个后果才行。”

看到她的这个笑容,浩子莫名地打了个寒战。

第十六章:各怀鬼胎

因为有了足够强大的军械火力支持,傅同礼等人快速地定了行程。而在此期间,方少泽手下的士兵们也都陆续到达了正阳门车站,稍微清点了一下人数,就立刻启程了。

他们从正阳门火车站调头,却不好再经过前门西站了。他们好不容易逃离了那个车站,再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所以他们转到了永定门站也就是北平南站之后,再走平汉铁路。

也许是因为之前火车掉包的事情,傅同礼对被蒙在鼓里的方少泽心中有愧,全权交付了指挥权。

方少泽却觉得临走之前来这一出也不算是坏事,最起码傅同礼没有像以前那样信任岳霆了。而别无选择之下,傅同礼只能信任他。

不过为了不让岳霆再出幺蛾子,方少泽还是把他扔到了最后一节车厢。

沈君顾觉得他若是留在前面,恐怕也少不得被傅同礼唠叨,连忙也共进退地跟岳霆到最后一节车厢落座。

最末端的车厢实际上是一个三等车厢,做殿后押运之用,本来就是为了安置士兵的。之前他们把士兵们都扔在了前门西站,所以整个车厢都空荡荡的。此时没有分到各车厢站岗轮值的士兵有二十多个,虽然没有对他们说什么,但那扫过来的目光都咄咄逼人。沈君顾如惊弓之鸟,十分不自在地选了最后一排坐下,而岳霆却泰然自若地从后面的箱子里掏出几瓶烧酒,和士兵们攀谈起来。

这又不怕抽烟有明火,沈君顾也没理由阻止。一开始那些士兵们都一脸义正言辞,坚决不接受贿赂的样子。不过在岳霆慢慢从箱子里掏出熏鸡烤鸭卤猪肝炖牛腱之后,陆续脸色就都变了。虽然都已经凉了,但那猪肝牛腱用匕首切成薄如蝉翼的一片片,熏鸡烤鸭也直接用手掰开摆盘,再配以烧酒,简直是人间美味!

早上虽然已经吃过了早饭,但谁也不会拒绝再多加一餐。尤其现在已经出了北平,就算是有什么事,也是前面火车头那边的人做决断,他们在最后这边本来就是休息的。

很快岳霆就用美食攻陷了这些士兵,之后就算是轮换来这里休息的也完全融入了这种气氛。

安排好了这一切,岳霆也就没跟这些士兵继续交谈,他所要做的不过是打好关系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万一有什么事,凭着这些酒肉之情,吩咐他们做事也容易些。他走回最后一排时,看到沈君顾正好奇地看着堆在后面的那些箱子,好笑地解释道:“管够吃,还有许多呢。”

“怪不得你要换火车呢,若是换成原来那辆,这些东西你可搬不上来。”沈君顾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这烧酒清冽香甜,难得的是度数并不高,就算喝多了也不会误事。

“有钱就是好啊!”岳霆给自己也拿了个杯子斟满,举起来真心实意地谢道,“多谢沈弟仗义,大哥只恨没有早些与你相识啊!”

是只恨没有早点发现他的能耐吧!沈君顾憋着笑,与岳霆碰了个杯。

两人时不时吃一块卤猪肝,岳霆也在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那些士兵。虽然有美酒佳肴在前,却克制着不贪杯不多吃,可见这批士兵的素质不错。

岳霆满意地又多喝了一杯。

“岳哥,我们今天能走到哪儿啊?”沈君顾对火车的速度完全没概念,他从小到大都没出过北平,就在那皇城宫墙内外转悠了二十多年,此时看到车窗外开始出现的农田和村落,觉得十分新奇。

方长官定了路线之后,安排了人在正阳门车站直接打电话给平汉铁路上的各站,请求配合专列的过站时间,一切为专列让路。北平到彰德有五百多公里,不停靠的话要开上十二个小时。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在今天半夜到达彰德站。”岳霆往嘴里塞了片猪肝,他早就算好了路程时间,所以想都不用想就可以直接回答。

“哦,那我们就在彰德站过夜了吧?”沈君顾放心了一些,在比较大的火车站过夜,自然要比其他地方安全许多,“那明天呢?”

“因为今晚到站晚,为了保证人员的精力充沛,也有可能晚出发、彰德到郑州有两百多公里,也要开上五个小时。而郑州之后拐向了陇海线,是最难走的一条线,稳妥一点的话,明天晚上应该要在郑州站休息。而郑州到徐州只有三百多公里,徐州到南京也是三百多公里,最好的安排就是一天一段路,一共四天到南京。”岳霆用手指沾了点杯底的酒,在桌子上粗略地画了一个简易地图,又在几个大站的地方放了花生粒示意。

沈君顾之前在包厢之中开会的时候也看到过铁路地图,但并不知道他们路上所需要花费的时间,经过岳霆这样一讲,他才明白过来。

不过,这样一天一段路程比较稳妥,但却很浪费时间。毕竟二三百公里,也就是一天最多只开七八个小时的火车。剩余的十几个小时都停靠在车站,人为地增加了下段路途的危险性,我觉得依着方长官的性子,大概不会做这样的安排。”岳霆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刚毅的脸容上闪过一丝玩味。

“啊?今天倒是应该不会再往彰德前面开了,但明天……是不是就不好说了?”沈君顾立刻猜到了岳霆言语中的未尽之意。他也理解直接开过去的选择,毕竟若是停靠在站台十几个小时,如果有觊觎国宝的土匪,拆了整段铁轨的时间都足够了,当然还是不管不顾地开过去更加安全。

“如果明天早上天一亮就出发,那么明天中午之后,就会进入陇海线了。”岳霆用手指在陇海线的位置来回画了两下,“而且郑州到开封也不过是七十公里,肯定也不会选在开封过夜。而下一个大一点的车站商丘离开封有一百五十公里,再下一站徐州也就一百多公里,我们运气好的话,能在徐州过夜。

“那若是运气不好呢?”沈君顾只觉得食不知味,口中嚼着的猪肝也变得干涩难吃起来。

“运气不好就直接野外露宿呗!放心,直接睡在火车上也没什么不舒服的,而且有士兵们轮流站岗,总不会轮到你去扛枪。”岳霆把桌上的花生米一个个捡起来扔进嘴里,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否则,你当我这些卤味都是白给他们吃的?我们火力足够,来一个就杀一个,来一帮就杀一帮!”

自从与沈君顾合伙做事之后,岳霆也就不再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性格,经常露出杀伐决断的霸气。

沈君顾在这样的潜移默化之下,早就习惯了事事听从。此时见岳霆一副尽在掌握中的气势,倒是安定了许多,继续喝酒吃肉了起来。

………

这第一天的行程,除了清晨时的波折很多,但在路上却风平浪静。

尽管是临时打的招呼,但基本遇到所有路段都被优先让行,保证了全速行进的速度。

每隔一段时间停下来靠站补充水和煤,也都是方少泽在前面拿主意,都是临时起意,不会被人抓到规律。

他们还在路上接上来几名技工和备用铁轨枕木等器材,预备着到陇海线会有土匪提前弄断铁轨。当然这都是抱着最坏的打算。

因为凌晨起得太早,士兵们都轮换休息,方少泽安排好了事情之后找空闲时间在包厢的软卧上眯了一会儿。不过也睡不踏实,没一会儿就起来查看情况。

没多久,他就发现换防的士兵们都带着酒气,查清楚竟是岳霆在车尾搞得鬼,更是在心里憋着一股火。他派方守去看了一眼,几乎全部上兵们都喝了酒。所谓法不责众,他没办法当众责骂岳霆,只能又在心中狠狠地给他记上第二笔。

这日天黑之后,国宝列车的速度便不可避免地降了下来。因为怕引人注目,到达重要关口或者地形不好的地方时,都是按照行军作战的规矩,把整个火车的灯都熄了,黑黢黢地向前行进着。一路提心吊胆,直到晚上十一点左右,国宝列车才停靠在了彰德火车站。

彰德是金代时所启用的地名,之前此地曾名安阳、邺城、相州......是大名鼎鼎的殷墟所在地。二十年前的辛亥革命后,民国政府废彰德府,复置安阳县。但彰德地名已经用惯,至今还未变。彰德水陆交通便利,有水路北上天津,铁路直通北平,所以二十多年前袁世凯借口回籍养病,却并不去故乡项城,而是隐居于此地,也是因为可与北平随时保持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