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向晚并不想去,那时候温华平和向维珍刚刚离婚不久,向晚对温华平恨意未消,原本不想理他,不过温华平亲自到补习班门口来接她,看着那些开车接孩子的家长,向晚还是上了他的车。

到了游乐场,向晚才知道同去的还有江心悦和江宁,她心里更加抵触。

温华平说:“爸爸虽然和你妈妈离婚了,但你和爸爸的关系永远不会改变,爸爸也会永远爱你的,宁宁是妹妹,爸爸希望你们以后能和睦相处,你要给她做个好榜样。”

当时的江宁比向晚小两岁,穿着条粉色的裙子,头上扎了两条麻花辫,绑着蝴蝶结,因为个头比较小,看上去像个娃娃似的,还有点单纯可爱。

向晚当时还是短头发,衣着中性,看上去有点像男孩子,所以当江宁主动上前牵她的手,叫她姐姐的时候,她不忍心拒绝了。

“以后爸爸有空就带你们出来玩。”温华平看到这和睦的一幕,心里挺高兴,和江心悦会心一笑。

接下来就是四个人一起玩,两个大人两个小孩,不知道的都以为是一家子,整个过程相安无事。

中午的时候,江宁说要去游乐场附近吃肯德基,还摇着向晚的手说:“姐姐,我们一起去吧。”

向晚没有拒绝。

那天肯德基里人很多,温华平先去看有没有位置,江心悦就带着两个孩子在路边等他。这时候,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走了过来,江心悦看到那个男人,脸色就变了,双手立刻护住了江宁。

“你要干什么?”

男子把鸭舌帽往后一转,露出帽檐底下那张阴森森的脸,“你说呢?”他反问着,看了被她护在怀里的江宁一眼。

江心悦快速地往门口看了一眼,温华平还没有回来,再次转回头的时候她的样子变得很紧张,“你到底想怎样?”

男人抬手摸了摸下巴,颇有意味地笑了笑,“我还能想什么呢?”

江心悦犹豫了片刻,松开江宁,把她推到向晚面前,“宁宁,你跟姐姐在这里等爸爸,妈妈有点事要离开一下,很快就回来。”

江宁点点头,并没有表现出多么吃惊的样子,江心悦又看了向晚一眼,眼神里带着嘱托,然后她和那个男人走近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去了。

那时候的向晚已经有比一般小孩子敏锐的洞察力,直觉告诉她,江心悦遇到了不好的事情,或者说是危险,她甚至觉得江心悦离开都是为了保全她和江宁不受威胁。

“我去看看。”她对江宁说了一句,抬腿追了上去。

江宁伸出去的手抓空,停在了半空中。

向晚朝着江心悦离开的方向追去,她跑得很快,没一会儿就跟进了那条巷子,可是她并没有看到江心悦和那个男人。这个巷子并不是一条死胡同,旁边还有很多岔路,向晚一直跑到尽头也没有看见人。

她心里担心江宁的安全,没有多逗留,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回去。

这时候,温华平已经出来了,手里拿着打包好的肯德基,正跟江宁解释里面人多没有位置了,他们回家去吃。

“你去哪儿了?江阿姨呢?”温华平看到跑得气喘吁吁的向晚,不解地问。

“她被一个男人叫到那边去了。”

温华平的眼眸闪过一抹异样,他把手里的肯德基袋子递给向晚,说:“我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我。”温华平掏出手机一边拨打一边往巷子那边去。

“不许说出去。”

向晚转过头,江宁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向晚心里诧异,忽然觉得这个一直亲热地叫她姐姐的女孩子好像变了一个人。那是一种什么表情呢?十二岁的向晚形容不上来,只觉得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十岁小女孩的脸上十分违和。

“什么?”她反问了一声,她的确是不太明白。

“我说今天的事情你不能说出去。”

江宁说这句话的时候整张脸都红了,那种红和少女健康的红晕又不一样,像是遇到无比羞愤的事情而恼怒的涨红,接近猪肝色。

江宁眼睛阴狠地盯着向晚,美丽的小脸都扭曲起来。

向晚坦然地回望她,没有做声。

她对这样的江宁产生了厌恶,一种本能的,说不出任何缘由的厌恶。小孩子的思想本来就很简单,向晚又不是虚以委蛇,八面玲珑的性子,她对于一切厌恶反感的人基本就是两个反应,要么直接驳斥回去,要么不予理会,直接走人。

江宁命令似的口吻让倔强的向晚保持了沉默。

这时候江宁忽然往她身后一指,说:“你看那儿。”

向晚刚回过头,胸前就被附加上一道力量,身体往后一仰她挥动的手及时抓住了江宁的手臂,借着对方的身体的重量,向晚收住了往后退的脚步,保持住身体平衡的同时,离心力将江宁甩了出去。

一辆汽车正好经过…

“也就是说,在发生这件事的时候,你和江宁发生了争执?”听完向晚的叙述后,江渔舟沉吟片刻,很快问出一个问题。

“我从头都没有说过什么,我都不知道她好好的为什么会那么说。”向晚回答说。

江渔舟点点头,又问:“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你认不认识?”

“不认识,不过我爸爸说那人是公司里的同事,找你姐姐有点事情。”

江渔舟没有说话,他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了,因为在江宁和江心悦他们描述的过程里,根本没有一个鸭舌帽的男人存在,所以这个人也许是一个关键。

“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江渔舟收回视线,看向向晚,不知不觉把手搭上向晚的肩膀,向晚往后一退,躲开了。

江渔舟的手掌落在了半空中。

天际最后一抹亮光消失在地平线上,天终于完全黑了下来。

※、第35章

如果说有什么时候是让江渔舟觉得上一刻天堂下一刻地狱,那么就是这一刻,虽然向晚什么也没说,不过就是一个躲开的动作,但这个动作已经足以让他心率不稳。

他现在连碰都不能碰她了吗?

“向晚。”江渔舟大步走到她面前,不可思议地询问:“你还在生气?”

高大的身躯挡在向晚面前,让她觉得压抑,她克制着内心的情绪,对他说:“不生气了,之前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经忘了,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原原本本告诉了你,你能查到什么还我清白固然很好,要是查不到也没有关系,反正这个黑锅我已经背了很多年,别人怎么看我已经不重要。今天这场谈话就当是我们对过去的一个告别吧,从今以后,我和你之间再也没有瓜葛。”

“什么意思?”江渔舟忽然抓住她的手臂,因为内心过度不平静,导致他手上的力度有点重,“把话说清楚。”

向晚瞥眼看向自己手臂上那只有力的手,这只手结实粗壮,手背上青筋爆出,这是一只力道十足的手。这只手曾经摸过她的小脑袋,也曾经握住她的小手把她拉起来,还曾经充满侵略性地在她身体的各个部位游走,引发她不由自主地战栗…而这一切,如今都过去了,现在它正用扼死人的力道紧紧地困住她,这又何必呢?

“什么叫和我之间再也没有瓜葛?”江渔舟手上力道不减,声音像是从胸腔里顶上来一样,分贝不高,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人心头,整个脑子里都是连绵的回响。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向晚说,“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你说周清扬?”

“对。”

江渔舟好像听了个笑话,冷笑一声,“向晚,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那天不过是拿他当幌子。”

向晚并不否认,“我那天的确是拿他当幌子,不过第二天,他和他母亲去我家里做客,两家的大人都想促成我们俩的关系再进一步,清扬也想和我试一试,我觉得这样也不错,清扬和我本来就很好,性格也相近,所以我决定答应他。”

江渔舟静默了几秒,过了会还是冷笑一下,“你以为感情是什么?试一试就能试出真爱来?向晚,你别骗自己了,你根本是在意气用事,为了让我不痛快,把无关紧要的人拉进来气我,你难道就不想想这对清扬来说是多大的伤害。”

“江渔舟,你别太自以为是了。”向晚趁着他失神的当口,甩开他的钳制,“我做这个决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从来不会为了气谁把自己的感情搭进去,因为在我心里,你还没有重要到这个地步。”

江渔舟定定地看了向晚几秒,紧绷的脸部表情逐渐放松下来,他忽然伸手抓住向晚的手,“别闹了,向晚,我现在已经在着手查车祸那件事,明城和济扬也在帮我,很快就能水落石出,到时候我们…”

“谁跟你闹了。”向晚甩开他的手,“江渔舟,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清醒?”

因为生了气,向晚的声音也大了起来,“真相是什么,别人怎么看我,这些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让我失望难过的一直是你的态度,无论是十二年前还是现在,你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如果说十二年前你做出那个反应是本能,是情有可原,是理所应当,那么十二年后呢?在我和你在一起之后,在我主动跟你解释的情况下,你依然选择了不相信。十二年前你毁了我的崇拜和信仰,而这一次你又把我心里最后的一点希望之火掐灭,江渔舟,我的心没有那么大,容得下你一次次的伤害。”

事情发展成这个局面江渔舟完全没有预料到,本以为她愿意和自己出来讲述当年的事情,那么他们之间那些小小的不愉快已经算过去了,只要等到真相大白,他们就能毫无阻碍地在一起,到时候,他家里人也不会再反对。

原来他一直搞错了重点,原来她心里有这么多委屈,而这些,他从来就不知道。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江渔舟忽然觉得连追上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向晚回到家后在房间里给周清扬打了一个电话,“清扬。”

周清扬嗯了一声,安静的等待,他知道她现在打电话来是要说什么。

“我考虑好了。”向晚说,声音顿了顿,声调低了一些,“我们试试看吧。”

周清扬那头稍稍沉静了一会,最后回答一个字:“好。”

然后,两边都静了下来,似乎都不知道说什么了。过了会,周清扬开口说,“我请你出去吃饭吧,当我们第一次约会。”

向晚答应了,走出房间跟向维珍说要跟周清扬出去吃,向维珍举双手赞成,还把向晚拖进房间,强制她换了一身淑女点的衣服,这才把人推出门。

周清扬的车子停在楼下,向晚上车后,他瞥了她一眼,问:“想吃什么?”

向晚想了想,“去河边吧。”

周清扬按着向晚的指示把车停在了河边,正对着要去吃饭的那家小餐厅。

老板娘居然还认得向晚,迎接他们进去的时候问向晚:“上次那位后来怎么样了?”

老板娘记性太好,不但记得她,还记得某个人吃虾过敏的事情,不过向晚不太想提起那人,没有回话扯嘴笑笑。

周清扬不明所以,问:“谁啊?”

向晚指着靠墙的一张桌子,“我们就坐这儿吧。”

老板娘是精明人,见今天一起来的是另一位,附和说:“行啊,这位置好着呢。”然后给两人到了茶。

两人点过菜以后,周清扬抬起眼皮看了看对面坐的向晚,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和江大哥来过这儿?”

向晚瞪他一眼,“别跟我提他。”

周清扬却笑起来,“看来你对他旧情难忘啊,提都不能提。”

向晚作势要走,“再说我走了啊。”

周清扬赶紧打住,“别啊,跟你开玩笑的嘛,作为你的现任男友,我只是想关心一下你的过去而已。”

向晚从筷筒里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抬眸,“你介意?”

关于这件事,向晚觉得有必要和他说清楚的,虽然说两个人只是在试交往阶段,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事先说清楚比较好,不然到了后面因为这个闹僵那就平添烦恼了。何况她和周清扬的关系还不一般。

“你想哪儿去了?”周清扬反问道,后背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捻起向晚拆下来的塑料包装,在指尖揉捏着。“我是怕你将来后悔。”

其实周清扬看得出来,向晚心里并没有忘记江渔舟。刚刚问她想吃什么,几乎是没有做思考就回答了,来到河边这个曾经和江渔舟一块吃过饭的地来,算不算是缅怀过去?

“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有他。”周清扬肯定地说。

向晚沉默了一会,说:“清扬,我和他有过一段,不过现在,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周清扬知道向晚这个人的性格,有什么都要明明白白的,所以他不插话,听她慢慢说。

“我爸爸是他的现任姐夫…”

“哈?怎么会这么巧?”周清扬表现得很意外,他离开很多年,有些事情知道得不多,回来后,别人也不会跟他说这些。

向晚给他碗里夹了一只虾子,继续道来:“很多事就是这么巧,你还记不记得我被我爸的便宜女儿诬陷的事情?”

周清扬看着她,脑子快速运转,过了会儿恍然大悟了,“就是因为这个你们闹翻了?”

向晚点点头,“他不相信我,他觉得是我害得他外甥女残疾了。”她的目光定在一处,“以前他恨我,而现在,我也恨他。”

周清扬对于向晚说的话他是毫不怀疑的。“哦。”周清扬点点头,想到另一个问题,“如果将来有一天,他相信你了,或者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再来挽留你,你会不会…”

“不会。”向晚果断回答,“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我们以后不会在见面。”

周清扬摊手,想听她进一步的解释,向晚说:“我承认自己曾经非常喜欢过他,但是,我也有我的尊严和骄傲,我不是任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周清扬笑起来,点点头,“好,这才是我认识的你,而且,我也放心了。”他说完把手里剥干净的虾子放进向晚碗里。

“放心?”向晚反问道,难道他之前一直对她不放心?

“是的。”周清扬说,“虽然我也很帅,行情也不错,不过如果你因为去吃回头草把我抛弃我还是会觉得没面子的。”

向晚莞尔,垂下脸去夹碗里的虾子,虾肉白白嫩嫩的,看起来很有食欲。

周清扬定定地看着她,不得不承认,长大后的向晚和小时候那个假小子相差太多,怪不得他妈那天回家的路上一直惊叹女大十八变,让他无论如何要把握住,这么好的女孩子,这么近水楼台的机会,错过就实在太可惜了。

眼前的女孩子垂着眼眸,睫毛修长,皮肤白皙,低头微笑的模样带着女孩子恬静婉约的羞涩,原来她也有安静温柔的一面。

如果说之前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那么此刻,周清扬心里真的有点动心了。

秀色可餐的结果,周清扬喝多了。

最后老板主动请缨做了他们的代驾。

周清扬倒不是醉得太厉害,不过他还是理所当然把自己挂在向晚身上,把车钥匙递给餐厅老板,“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看,说话这么清楚,意识也还清晰嘛。

餐厅老板四十多岁,代驾豪车这种事情对他来说简直何乐而不为。“别客气,瞧您这车怎么的也得一百来万吧,啧啧,我正好过过手瘾。”

向晚报了自己家的地址,按照路程是先到她家,车子启动后,向晚怕周清扬在车上吐,把事先准备的一个塑料袋拿在手上,随时准备给他套上。

周清扬靠在椅背上,歪头看着她,大概因为喝了酒,显得笑容有点腼腆。“让你见笑了。”

向晚回答说:“你又不是第一次在我面前喝醉,不过以后开车还是不要喝这么多了。”周清扬的酒量差,她是知道的,他一般不太放纵自己喝酒,只不过在她面前喝醉过那么几次。

“嗯。”周清扬说,“今天不是开心嘛!”他样子微醺,侧脸看着她笑的时候,整个人显得慵懒而温柔,他眼睛里水漾漾的,眼神柔情似水。他看了她一会,伸过手,握住了向晚搁在大腿上的一只手。

向晚心里有点异样,她忽然发觉今晚的周清扬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以前他们也在一起喝过酒,在周清扬去国外之前,她给他践行,那晚他也醉了,抱着她一个劲说:哥们,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那时候的肢体接触没有让人感到任何不适,那时候彼此的心境也光明磊落,而现在,到底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吧。

想到两个人是以情侣的身份在相处,向晚告诉自己,这种肢体接触也是正常的,合理的,并且以后也许还会更密切。她应该适应这种碰触,何况是他是周清扬,这个男人各方面条件都很好,性格也很好,对她是没话说的,以后也会对她妈很好,这就够了。

周清扬大概有点困了,后面就没再说过话,最后闭上眼睛休息了。

向晚等了一会,轻轻把手抽了出来。向晚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不知不觉的,竟然也十点多了。

明明没有坐多久,却已经这么晚了。

就好像有些感情,明明没有说过结束,却已经走到穷途末路。

向晚看着车窗外漆黑的夜,心里有股莫名的悲凉渐渐升腾起来,然后她的眼角一点点湿润,渐渐濡湿了她整张脸。

告别过去其实不是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