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合欢进来的时候。

霍令仪便坐在屋中的贵妃榻上,临榻的一排窗棂开了几扇。

七月的夜还是有些凉得,霍令仪披着一件外衣,手中握着一盏杜若先前奉来的安神茶…风打过屋中的珠帘传来清脆的声响,她手掩在红唇上轻轻打了个呵欠,待用完一口茶才低垂着一双凤目看着跪在跟前的人:“我听杜若说你来找过我几回,可是出了什么事?”

“奴,奴有事要与郡主亲禀。”

合欢这话说完便又抬了头看了看立在霍令仪身侧的杜若,虽未说话,意思却分明。

杜若见此忍不住便折了一双眉心。

霍令仪倒是未说什么,她把茶盏重新搁于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开了口和杜若说道:“去外头守着。”

郡主亲自发了话,杜若自然无话可说,她轻轻应了一声,待又行过一礼才往外走去…帘起帘落,室内很快就没了杜若的身影。霍令仪仍旧坐在贵妃榻上,她的手肘半撑在一旁的扶手上,一副身姿也显得有几分扶风疏阔的味道:“人都走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合欢闻言心下却还是有些踌躇,她想着自己所查到的那些事,直到此时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合欢一直都知道她那个娘和哥哥私下帮着林侧妃做着事,可她却从未想到他们做得竟然是这样的事!

这事要是被人发现,不止是她那个娘和哥哥,就连林侧妃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想到这心下忍不住便又生了几分退意,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亲兄长…难不成她真要置他们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霍令仪一直垂眼看着合欢,只是合欢自打先前杜若出去便一直弯着一段脖颈,也瞧不见面上是副什么模样。她想到这心下便也跟着动了几分,看来这位合欢的确是发现了什么事,保不准还是一桩大事,若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只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虽然知晓李婆子是林氏的人,前世李婆子倚靠着林氏,连带着合欢和她那个兄长也一路顺遂…因此上回令君出事,她才牵扯了李婆子,又把合欢提拔到了跟前。只不过这私下李婆子究竟在替林氏做什么事,她却是不知情的。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凤目也跟着眯了一顺,她的手微微蜷了几分轻轻敲在茶案上…此时夜色已深,里里外外都是一片静谧,她这敲在茶案上的一声又一声却恍如惊魂鼓一般敲在了合欢的心头上。

“怎么?”

霍令仪敲在茶案上的手仍旧未曾收回,她面容微沉,就连声线也跟着低沉了几分:“你这深更半夜的,莫不是来与我闹趣的?”她平素说话虽然没什么情绪,却也从未像此时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却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合欢扑去。

霍令仪的年岁虽然不大,可该有的气势却从未少过。

何况经了那一世浮沉,又在李怀瑾的身边待了一年有余,此时她这特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又岂是一个小丫头可以抵挡得住的?

合欢原本听着那敲击声本就心惊肉跳,如今听得这一句更是冒起了冷汗,她忙收敛了心神,狠狠咬了牙开口说道:“奴,奴有话要说。”等这话出口,她先前还有些紊乱的心倒是好了不少。

真出了什么事,她娘和兄长左右也不过是被打一顿赶出府,到得那时她再求一求郡主让她舍了这顿板子…

郡主如此看重她定然不会落她这个面子的。

何况跟着林侧妃,他们一家子还是做奴做仆。

可若是她得了郡主的看重,日后跟着郡主一道嫁去文远侯府…那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阵子合欢日也想,夜也想,每每合上眼睛便是柳世子对她笑的模样,若是能做他的枕边人…那她这一世都圆满了。

合欢想到这,心便又定了几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跪直了身子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奴要告发林侧妃,她利用公中的银子贴补自己的铺子。”这声并不算响,却恍如一道惊雷敲在这寂静的夜色里。

霍令仪微蜷的指根一顿,就连撑在扶手上的手肘也跟着一僵,她似是未曾听清一般:“你说什么?”

合欢便又说了一遍,而后是开口说道:“奴也是前些日子才发现的,奴的哥哥原是外院的管事,前些年被侧妃提了位份,如今管着公中的账。这些年,林侧妃遣奴的娘里外跑腿,又让奴的哥哥替她去做这样的事。”

她这话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捧于手中高于头顶:“这是奴娘亲的小册子,她记性不好就喜欢把一些大事记在这册子上…奴在她屋子里寻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这桩物,思来想去还是得和您来说一声。”

霍令仪眼看着那本册子,耳听着她一言一语,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面容却还是沉了下来。

她取过那本册子翻阅起来,李婆子终究不过是个内宅婆子,笔迹不算端正,记着得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可有些东西却是看得清的,何时何地,林氏交待了他什么事,她连着翻看下去,越往后翻,面色便又跟着低沉几分。

等翻看到最后一页——

霍令仪再抑不住脾气狠狠拍在茶案上,她这力道用得不轻,不仅合欢吓了一跳,就连外头的杜若也只当出了什么事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杜若是先看了眼屋中,而后才开口问道:“郡主,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却并未说话,她合了眼等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朝合欢问道:“除了这个册子,可还有其他的东西?”

“没,没了…”

合欢先前被那一声吓了一跳,此时还未曾回过神来,闻言也只是恍恍惚惚得摇了摇头。

霍令仪点了点头也未再说话,只是一句:“你先下去吧。”

“郡主…”

合欢原本还想帮她的娘和兄长说几句话,只是眼看着塌上之人黑沉的面色,只觉得心中一骇哪里还说得出话?她重新垂了头待又朝人打了一礼,才往外退去…等触到外头的凉意,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心下也忍不住迟疑起来。

今次这桩事,她是不是做错了?

屋中。

杜若看着阖目的霍令仪,还有那放在案上的册子,心中有疑便问道:“郡主,究竟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口中是道:“你自己看吧。”

“是…”杜若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过册子翻看起来,越往后翻她的面色便越发凝重:“这,林侧妃她…”拿公中银子贴补自己,林侧妃她,她怎么做得出来?这也怪不得郡主先前发这么大的火了。

霍令仪终于睁开了眼,她看着外头的浮沉夜色,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咱们这位侧妃是想翻了这天啊。”

第22章

翌日清晨,容安斋内。

如今时辰还算早,天见儿得却已通亮了几分。

两排的窗棂大开着,林氏坐在铜镜前由着初拂在身后替她梳着发…这阵子府里多了个霍令仪,她行起事来免不得要多几分小心,没得被那人寻到了错处又是一通哄闹。她一手掩着红唇打着呵欠,一面是朝人问道:“令章这个月的信可来了?”

“主子忘了?二公子半月前才遣人给您送来了信…”初拂的声音很柔,眉眼也泛开着温和的笑意,待前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二公子素来是个有孝心的,他如今虽然求学在外,可怕您忧心,每月的书信从来都是不落的。”

林氏闻言,那股子倦意也少了许多,就连面上的笑也沾了几分难得的真切。

“真是忙忘了…”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从妆盒里取了一支白玉发簪递给初拂,跟着是柔声一句:“令章是个好孩子,我呀现在就盼着他这回择了个好先生,来年能高中,我就谢天谢地了。”

“您呀就放宽了心吧——”

初拂笑着接过簪子替人细细簪上,待这话说完便扶了林氏起来:“二公子的才学素来是不错,这回的陆先生不还夸他日后必有所成吗?”她这话说完便又笑跟着一句:“咱们二公子来年必定能高中的,到得那时您就是状元爷的娘,风光着呢。”

许是这话说到了林氏的心坎上——

林氏脸上的笑便又多了几分,连带着说话的声调也柔和了许多:“就你会说话。”如今她虽然掌着府中中馈,在这燕京城贵人圈里的名声也不算小,可人心总是不足的…何况,她想要的可从来不止是这些。

外头小侍正在布着早膳,林氏甫一坐下还未曾用膳便听得外头有人来禀,道是“李婆子来了”。

这个时候?

林氏折了一双眉心,这个李婆子平素也鲜少过来,大多都是她遣人去寻的…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

她握着帕子细细擦了回手,心中也跟着转了几回才让人进来。

帘起帘落,没一会功夫李婆子就进来了…林氏刚用过茶,这会便握着帕子拭着手,等瞧见李婆子脸上未曾遮掩的慌张和苍白,林氏握着帕子的手一顿,心下更是猛地一跳,她让初拂把其余丫鬟打发出去才朝李婆子看去:“出了什么事?”

声调低沉,可还是能窥见那话中的几分紧张。

李婆子听到这一声,双膝一软便直直跪了下去。她整个身子伏在地上还在打着颤,连带着声音也有着无边的恐惧:“侧妃,出,出大事了!”

而此时的容安斋外。

林氏身边的大丫鬟云开正在廊下候着,她远远看着霍令仪朝这处走来,心下自是一惊…这么多年,这位扶风郡主可从未登过容安斋的门,今儿个却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敢耽搁,忙迎了过去,待至人前便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郡主怎么过来了?侧妃这会还在用早膳,奴去替您通传一声。”

霍令仪闻言未曾说话、也未曾止步,她仍旧沉着一张脸大步朝里走去。

她若不笑得时候,明艳的面容便是冷寂的,何况她今日本就未曾遮掩自己身上的气势…不拘是丫鬟还是婆子但凡瞧见的皆被她唬了一跳。

云开瞧见这幅模样心下也是一惊,她何时见过这样的霍令仪?

虽说她们侧妃和这位郡主不和是明摆着的事,可明面上谁也未曾戳破那层布,今儿个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这位郡主连这明面上的功夫也不肯做了?云开心下思绪不停,待念及里头那位李婆子,她心下便又一惊,忙快走几步拦在了人跟前。

她终归跟着林氏多年,虽然心中也觉得有些骇,倒也不至于如旁人一样…只是她刚刚拦到人前,还未曾说话便被杜若伸手挥开了。

霍令仪自幼随父习武,身边几个丫鬟大多也都是有底子的…杜若这个力道用得不轻,云开连着退了好几步才停。连侧妃身边的大丫鬟也拦不住这位郡主,院中、廊下的其余丫鬟哪里还敢去拦?

自是各个避开了路由人前行,帘外的丫鬟更是颤着身子打起了帘子。

云开眼看着霍令仪的身影穿过布帘没一会就没了踪影,她咬了咬牙也不敢耽搁,却是朝昆仑斋的方向跑去了。

此时屋中除了初拂已无别的丫鬟。

林氏的手撑在桌子上,她低垂着一双眉目看着李婆子,先前紊乱的心还未曾平稳…出大事了?这些年,她左右交待给李婆子的也不过那么一桩事。若是出事,出得自然便是那桩事。

她撑在桌子上的手收紧,红唇紧抿,声线更是低沉了几分:“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她还遣人去特地叮嘱过,那时一切都还好好地,怎么今儿个竟出事了?

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

林氏面色一白,她心下紊乱不已,就连右眼也连着跳了好几下。

李婆子听着这一声,身子更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冷颤,她也不知道这好端端得那本册子怎么说没就没了?昨儿个她还好生查探过,那个时候,册子还好好地放在夹层的地板上。可今早一翻,那本册子就没了踪影。

她心下是又怕又骇,连着把整个屋子都翻看了一遍也未曾找到什么踪影…这若是让人拿走了那本册子,那她和长顺可都完了啊!李婆子想到这,身子更是抖成了筛糠,她的手仍撑在地上,苍白的唇畔一张一合,因为害怕,喉咙里竟是一个字也发不出…

林氏此时本就心绪不稳,眼看着李婆子这幅模样更是沉了面色,她刚要说话便听到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郡主,郡主,您不能进去。”

霍令仪?

这个时候,她怎么过来了?

第23章

林氏耳听着外头的轰乱声,又看了眼伏跪在地上的李婆子,她心下又骇又怕,放在膝上的那双指根尽数收拢起来,难不成今次这回事竟是与霍令仪有关?外头的哄闹声仍旧未停,林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平了心下这股子紊乱的思绪才站起身来,她低垂着眉眼看着李婆子,口中是轻声说了一句:“你先从后门出去。”

不管霍令仪究竟知不知道,这会都不好让她瞧见李婆子在这个地方。

待这话说完她便又重新拾掇了一番,等她拾掇好,初拂忙伸手替她打了帘子,林氏这才迈步走了出去,她一双清平目滑过外头这片乱哄哄的样子,而后是看着那个立在屋子中间、沉脸看她的人身上。

这么多年,林氏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霍令仪,不加掩饰的厌恶…

难不成她真得什么都知道了?

林氏心下猛地又是一跳,就连放在初拂胳膊上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初拂吃痛,却也不敢出声,只低垂着一双眉眼强忍了。

屋中无人说话,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林氏才笑着开了口:“郡主怎么过来了?若是有什么事,只遣人过来说道一声便是…您这幅样子传出去总是不妥的。”她说话的语调很是平稳,就连面上也未有一丝变化。

只有林氏自己才知道,她此时的这颗心藏着怎样的恐惧。

霍令仪听闻林氏这番话,总归是开口说了今日的头一句话…大开的窗棂透进早间的晨风,她的面容仍旧是一派冷凝,一双潋滟的桃花目却在那日头的照射下闪射出几道冷色,红唇一张一合,明明艳丽无双,偏偏声音却比那寒冬的冷风还要凛冽几分:“不妥,原来侧妃还知道这‘不妥’二字。”

“我还以为侧妃遮天覆地这么多年,连本分两字都快忘了。”

她这话说完还不等林氏开口,手中的册子便径直朝人砸去。

霍令仪的力道用得十足,册子滑过林氏的脸,击乱了她盘整的发髻,林氏今日精心挑选过的白玉簪落在地上,清脆的玉声在这静谧的屋中响起…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那支白玉簪也碎成了两半。

尽管林氏素来再能忍,可今次这回却着实被人激怒了。

她手撑在脸上,那处虽然未曾流血,却还是带着股掩不住的疼…林氏在这府中早先有林老夫人的庇护,而后又掌了中馈,她素来又是个会做人的,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人这般落过脸面,尤其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她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睛此时沾着愤懑和不平,连带着声也沉了几分:“霍令仪,就算你是上了宝册金印的郡主,可我好歹也是府中的侧妃,你的长辈…你今日的做法不觉得过分吗?”

“过分?”

霍令仪听到这话,喉间却忍不住化开一抹冷笑,她仍看着林氏,艳色的唇口一张一合:“侧妃不打算看看这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待这话说完,她看着林氏微动的眼神才又跟着一句:“我要是真过分,这会就该拉着公中的管事到你跟前对峙了。”

公中的管事?

这话入耳,林氏只觉得身子一个趔趄,若不是初拂还在身边扶着,只怕她就要往后摔去了。

林氏的身子轻轻打起颤来,她一双眼睛看着地上那本小册子仿佛是在看着一条毒蛇一般,她不知道这本册子里写得是什么东西,可她知道霍令仪是的的确确知道了…若不然,霍令仪今日绝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该怎么办?

林氏掌府中中馈多年,这其中虽然少不了林老夫人的帮持,却也有她自身的本事…可如今她却觉得心绪紊乱、思绪复杂,竟是连一条对策也想不出来。

若是让别人知晓,她就完了!

林氏想到这便蹲下身,她想去把那本册子彻底毁掉,只要毁掉了这个东西,那么也许…可她的手还未曾触及册子,便听到霍令仪站在一旁淡淡说道:“侧妃聪明一世,难道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间之事从来没有万全的说法,毁了这册子又如何?”

霍令仪仍负手站在这屋中,她低垂着一双没有丝毫情绪的眉眼,就这样看着林氏…口中是跟着一句:“但凡我把府外的掌柜召集一通再重新比对一回公中的账,你以为你真逃得了?”

是啊…

林氏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上,她素来自持身份,何曾有过这样仓惶不措的时候?可屋中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扶她。能在这信王府中侍候得都不是傻子,先前郡主那话说得明明白白,不消多少功夫她们都磨出了几分味道…林侧妃竟是做了假账?

这桩事可无论放在哪都是重中之重的。

再看林侧妃此时这幅模样,满面苍白与仓惶,可见是已认了此事。

屋中一时无人说话,外头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有人打了帘子,一众丫鬟和婆子簇拥着林老夫人走了进来…霍令德也在其中。

霍令德是先张望了眼屋中,待看到跪坐在地上的林氏忍不住惊呼一声。她忙小跑到林氏身边,眼看着林氏如今这幅模样,面容失神、发髻散乱,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划痕,哪里还有往日的清雅自持?

霍令德一双眼眶通红,她到底年纪还小,平日再是聪慧,如今眼看着林氏出了这样的事,哪里还冷静得了?

她手扶着林氏,一双含泪带怒的眼睛朝霍令仪看去,声音是未加掩饰的指责:“大姐姐,母亲究竟是哪里得罪你,竟劳你这样对她!”

林老夫人原先急切的面容在听到这一句后还是忍不住折了眉心,只是还未等她说道什么,帘外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几声丫鬟、婆子的叫喊“王妃”,却是许氏来了。

第24章

许氏方打了帘子走了进来,恰好听到了霍令德的这句话。

她素日里柔和的面容在听到这话后便沉了几分,就连声也带了几分严肃:“谁教得你和长姐这样说话的?”这么多年,她鲜少用过这样厉色的语气,因此这屋中众人儿听到这颇为严厉的一话,不拘是丫鬟、婆子,就连林老夫人也怔了一回。

在王府中人的印象里,他们这位信王妃一直都是柔和的性子。

即便底下的丫鬟做错了什么事也不过是轻易了之,久而久之,不仅是府外的人,就连府中的人也都快忘了她的身份。

信王妃——

其实她原本才是这信王府中最尊贵的女人。

霍令仪听到这声也跟着一怔,她转身朝身后看去,便见许氏还肃着一张脸…只是在看到她的时候,许氏先前还颇为严厉的面色便又化为柔和。

许氏朝霍令仪走去,而后是伸手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跟着轻微一句:“别怕。”待这话说完,她便又屈膝朝林老夫人那处行了个礼,态度谦顺,语句从容,恍若旧日一般:“母亲。”

这若是搁在往日,林老夫人指不定又该冷嘲热讽过去。

只是今儿个许氏着实是与往日不同,何况霍令德先前那话她本也不喜…自然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什么都未说。

周边的丫鬟、婆子瞧见这幅样子,便也都屈膝朝许氏那处一礼,口中齐声跟着一句:“王妃。”

许氏点了点头却也未说什么,她仍握着霍令仪的手,一双眉眼却微微低垂看着霍令德,容色严肃,声音也仍带着几分严厉:“你往日也是个乖巧孩子,今次这回事也就算了,只若是往后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霍家的规矩虽然不重,可怎么敬上怎么接下。”

“你若是不懂,我自会遣嬷嬷好生教你一回。”

霍令德听着许氏这话,只觉得一双眼眶越发红了…长这么大,这还是头回她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训斥。她抬头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手握佛珠垂着一双眉眼毫无要管此事的样子,再看了看身边的林氏,见她仍旧白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却不肯低头。

霍令德知晓不远处的霍令仪一定在看她,用那双及其淡漠而又蔑视的眼睛看着她,她…不愿就这样在霍令仪的跟前低头。

若当真低了这回头,霍令仪日后定会更加看不起她。

可她却不得不低头。

祖母不肯帮她,母亲又是这幅样子,她…只能低头。

霍令德强忍着心中的恨意和愤懑弯了一段脖颈,口中是言:“谢母妃教诲,令德知错。”

林老夫人见此终于开了口,她先前来得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眼看着尚还在失神的林氏便又忍不住蹙了眉心:“好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多年,她还是头回在林氏的面上看到这幅样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她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