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斋。

越近隆冬,这天也是当真越发冷了,即便这屋子里门窗紧闭, 可那股子阴冷仿佛能透过那些缝隙打到屋中…好在屋子的四角皆摆着炭火, 霍令仪的身上还盖着一条白狐毯子,倒也免去了那丝丝阴冷。

这会已是午后时分,大抵是要下雨的缘故, 那外头的天色还是有几分灰蒙蒙的样子…霍令仪穿着一身短袄坐在软塌上,手里头是握着一本册子,这会正弯着一段脖颈翻着手中的账册。

如今越近年里该做的事还有许多,偏偏祖母身体尚还有恙, 母妃又在昆仑斋伺候,因此这府中的一干事物自然也只能全权由她来管。

好在她接手家中事务也有一段日子了,虽然忙活,倒也不是没有头绪。

帘子被人打了起来,漏进来外头的几许冷风。

霍令仪耳听着那比起旧日要稍显沉重的脚步声,她也未曾抬头,只依旧翻着手中的账册,口中却是说了一句:“谁惹你生气了?”

红玉听闻此言,步子却是一顿,只是也就这么一会功夫,她便又重新朝霍令仪迈了过去…她把手中的汤茶放到案几上,跟着才闷声说道:“您都不知道外头那些人如今都在说什么话。”

她这话说完,原先刚平的气便又起了几分。

她素来就是个直性子,只是早先被霍令仪拘着一段日子才乖巧不少,可如今想着先前听到的那些话,红玉心中的气却是怎么也藏不住,连带着那张娇娇俏俏的面上也是一副没好气的模样。

霍令仪闻言倒是掀了眼帘朝人看去一眼,她把手中的账册一合,而后是取过一旁案几上的汤茶用了一口…她的面上依旧没什么变化,连带着声调也是素日的模样,等将将用了两三口才开口说道:“哦?他们说了竟惹得你这般生气。”

红玉见她问,红唇一张一合,似有许多话要说…

只是眼看着霍令仪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一时却也不知从何开口。

她重新埋了头绞了手中的帕子,口中这才跟着一句:“他们说柳世子要娶公主了,还说您…”她说到这却是未再往下说,只是抬了脸朝人看去,口中的声调也跟着降了几分,却是问着人:“郡主,柳世子真得会娶公主吗?若是她娶了公主,那您,您该如何是好?”

她是霍令仪身边的大丫鬟,心中也早就拿柳予安当未来姑爷看待…

偏偏如今却生出这样的事来。

若是柳世子真得娶了安平公主,那郡主日后该怎么办?她想到这一双眼眶便又红了几分。

霍令仪闻言一时却未曾说话,她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捧着手中的茶汤慢悠悠地喝着,等到这腹下渐暖她才把茶汤搁在了一旁的案几上,跟着是握了一方帕子拭了拭唇边的水渍。而后她才抬眼朝人看去,待瞧见红玉面上的几许不甘和委屈,她的心下是又叹了口气,口中却依旧平声说道:“你心下不是早已有答案了吗?”

其实那外头的人说着什么,霍令仪又岂会不知?

就连那燕京城中的流言蜚语,杜若早先也已与她禀过了…事情远比她预想得还要轰动。

这也难怪——

从来这男女之间的事,不论是什么时候,都是旁人茶余饭后最易说道的事…何况这故事中的三人也不是那默默无名之辈,这般说道起来自然是越发有几分滋味。

霍令仪想着先前杜若与她说得那些话。

昨儿王府中发生的事大抵都未什么差漏传到了外头。

众目睽睽之下,柳予安抱着周承棠上来,无论如何也赖不掉一个“肌肤相亲”之名…只是那外头的说书先生大抵都生着一张好嘴,你来我往得却是把这桩事偏又多添了几分旁的滋味,传到众人的耳中自然又让这桩事多生了几分别样的味道。

如今那外头版本也有不少花样——

有说“这柳家郎君英雄救美的”、自然也有说“这柳家郎君贪慕权贵的”,另外便是什么“两美争一郎,霍家女伤心退场”、“周家女心慕柳家郎,使计蒙人相救”…这一桩又一桩的,从那些人的口中说出来,倒真是显得缠绵又缱绻。

其实这些故事里虽然底子没变,可那些情情爱爱的故事终归是添了几分虚的。

可这世间的人又哪里会管这些?

他们从来都只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或者可以说相信他们自己所相信的。

前世她被柳予安在新婚之夜抛弃之后又嫁给李怀瑾,外头的那些人不也是说她“水性杨花,只怕是私下早已勾搭了李怀瑾,这才在新婚之夜被夫君所抛弃…”霍令仪想到前世这些事的时候,一直平静的面容终归还是掀起了几分波澜。

这世间伤人的除了那些刀枪利器,还有这蜚语流言。

刀剑不过是伤人身,可这蜚语流言却可以在无形之中把人的心和身都一道伤个干净透彻。

可周承棠和柳予安呢?前世他们一个是天家贵女,一个是当朝权贵…被天家所赐婚的时候,整个燕京城中都是一片恭贺之声,直把这二人夸得是天上有地上无。

而如今…

如今她要让这两人一生一世都牵扯在一道,更要让他们这一世都处于这些流言蜚语之中。

她要让他们时时刻刻都记得,他们的结合是如此的不堪。

此后不管这岁月过去多久,不管他们夫妇如何和睦,可但凡旁人提起这事,那终将会成为他们心中的一根刺…天家又如何?任凭你有再大的权力,也遮盖不住这世间的流言蜚语。

如鲠在喉。

这是她送给他们的头一份礼物。

红玉一直埋着头自然也未曾注意到霍令仪面上的情绪,就如先前郡主所言,其实她的心中哪里会没有答案?就是因为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才会在旁人提起这些事的时候越发生气。

那是柳予安啊,是从小和郡主一道长大的人,是原本她要唤作“姑爷”的人…

偏偏生了昨儿个这样的事,不管他和郡主往日有多少前缘如今却也只能化为虚无。

红玉想到这,心下还是有些掩不住的难过。她握着帕子抹了把湿润的眼眶,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终于抬了脸朝人看去,她的面上有些低落,就连声音也因为心头的滞闷跟着低沉了不少:“郡主,当真没有办法了吗?也许,也许,柳世子会抗旨呢?”

是了——

柳世子和郡主的关系这样好,也许他会抗旨不遵呢?也许,也许他会非郡主不娶呢?

红玉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闪着几分耀眼的光彩,就连握着帕子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仿佛她所说的那些真得会发生一样。

霍令仪看着红玉闪耀着光彩的眼睛却是什么都未曾说,她往后又靠了几分,修长而又如白玉般的指根就放在那白狐毛毯上…她未再看人,只是抬了一双潋滟的桃花目朝那高案上摆着的香炉看去,檀香袅袅,只是升于半空却又消了干净。

屋中就这样,许久都未曾有人说话。

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

霍令仪才终于开了口,她的面上依旧是平静的,声调却还是忍不住低沉了几分:“你错了,他不会的。”她仍旧看着那檀香,喉间却是漾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柳予安怎么可能会为了她得罪天家?

那个人从来都是狼子野心,他心中对权力有着怎样的渴望…

她比谁都要知晓。

也许如今的他会有片刻的伤心、会有一瞬的难过,可他最终却还是会选择放弃她…这就是柳予安啊,好在以后她和他终究没有什么关系了。

文远侯府,正堂内。

文远侯柳开庸与冯氏坐于上位,柳予安便站在屋子的中央,屋中的丫头尽数都被赶了出去…大抵是因为无人说话的缘故,这正堂便显得格外的静谧,倒是有寒风打过窗外的枯枝传来几许声响,只是也不过是给这正堂又多添了几分沉重罢了。

柳开庸看着底下沉默不语的长子,终归还是开了口:“咳,我听说你昨天救了那安平公主?”

这事还是早间他听府中下人说起的。

柳开庸想到这,面色便又黑沉了几分,就连声音也跟着沉了些许:“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知和为父说道一声?”

那可是公主啊,皇家唯一一个公主…他的确不希望这个长子实力强劲,长子的实力越强,他这个做父亲的在府中也就越发没有话语权。所以上回秦氏说起那事的时候,他心中的确是动了心思,如今霍安北虽然没了,可霍家的势力却还在,与其让长子如虎添翼,倒不如把这些给了次子。

次子如今年纪尚幼,又素来由他一手带大,这个中的情分岂是柳予安可比的?

何况——

次子比起长子可容易把控得多。

可是现在柳予安所面对的却是天家的女儿,他们大梁唯一一个公主,要是柳予安真能娶了那安平公主,那日后他就是皇帝的亲家…从此这燕京城中,还有谁敢小瞧他、小瞧文远侯府?保不准皇帝还会赐他一个一官半职,或者赐他一个公爷的身份?

柳开庸只要想到这便觉得心下翻涌连带着身子也有些飘飘然,却是说不出的激动。

只是——

柳开庸等了许久也不曾见柳予安答声,他抬眼朝人看去便见柳予安还是先前那副低垂着头默声不语的样子。

他心下原先的激动消尽,转而是化为几分怒气。

这个不孝子!

还没当上驸马呢就敢跟他摆起架子了!

他刚想如往日一般斥责过去,只是想着这桩事便又强忍了那股子气。

柳开庸取过一旁放着的茶盏用了一口,等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说道:“不管你心中是怎么想得,如今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天家虽然还未说什么,可咱们却不能不行动。”他这话说完是把手中的茶盏落于一侧,跟着才又继续说道:“这样也好,一个公主可比一个郡主值钱多了,你准备准备等明日就跟天子去说,你要求娶安平公主。”

冯氏耳听着柳开庸的话,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只是她终归也未说什么。

且不管柳开庸这话说得是如何的俗气,可那话中的意思却是对的,如今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天家虽然未开口,可他们柳家却不能不做些什么?若不然真惹怒了天家,他们柳家可担不起这个罪责。

何况——

柳开庸先前有一句话却是说对了。

以往她总觉得霍家不错,这大梁唯一一个异姓王,又得天子宠信…即便如今霍安北没了,可只要如今的天子还在一日,这霍家就不会倒。可如今想想,这霍家其实也没多少好,王妃柔弱、世子年幼,上头还有个昏聩中庸的老夫人,底下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妾氏,只怕这日后不太平的事还多着呢。

现在好了,若是信芳娶了安平公主,那他就是大梁唯一一个驸马爷。

那她以后也就不必再担心什么了,什么秦氏、庶子,就连柳开庸也得对她娘俩恭恭敬敬对待着呢。

冯氏想到这,心下也免不得起了几分波澜。她看了看柳予安见他依旧默声不语,便拧头朝柳开庸柔声说了话:“这事发生得太过突然,想起信芳还有些未曾回过神来…侯爷不若先回去?让妾身再好生劝慰他下。”

柳开庸闻言倒是朝冯氏那处看了一眼,见她眉目柔和、声音款款的,倒也难得给了她一个好脸。

他轻轻“嗯”了一声,口中是跟着一句:“既如此,那爷就先走了,你好生劝一劝他,别让他犯了不该犯的糊涂…”等这话一落,他才又握着冯氏的手捏了一捏,柔了几分声调:“爷就在你屋子里等你。”

冯氏强忍着心中的抵触未曾把手抽回来,眉目却是带着笑,口中也是一片柔意:“妾知道了。”

柳开庸见她这般,心中更是舒畅,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径直往外头退去。

等到那帘子一起一落,再也瞧不见柳开庸的身影,冯氏才握着帕子擦拭了一回被柳开庸握过的手背,而后她才抬了脸朝柳予安看去…待看到柳予安自打进来后就一直沉默着的面色,她的心下还是忍不住化开一声叹息,口中却还是轻声劝解着人:“事到如今,信芳,你就认了吧。”

柳予安听到这一声,终于还是抬了脸。

屋中光线昏沉,唯有几道光芒透过那木头窗棂打进屋中,只是今日本就不是一个好天气,那光线打在柳予安的身上却是越发让他显得晦暗不明。

他素来温润的面容大抵是一夜未曾睡好的缘故而显得有几分颓败,就连声调也有几分喑哑:“母亲,我不想娶安平…您知道的,我喜欢晏晏,从小到大我喜欢的只有晏晏,我要娶的也只有晏晏!”

冯氏看着柳予安这般,还是忍不住拧了一双眉心。

她自然希望信芳事事顺遂、桩桩顺心,可是…身为男儿又岂能如此看重这儿女私情?

冯氏想到这,先前柔和的面色也低沉了几分,就连声调也微降了些许:“皇家未曾下旨,那是给你、给咱们柳家留了面子。安平公主当众被你抱上来,这事若是瞒住了也就算了,可如今燕京城中满城风言风语,你觉得皇家对咱们的纵容能有多少?”

她说到这看着柳予安骤然又苍白几分的面色,终归还是有些不忍,她轻轻叹了口气,跟着才又继续说道:“若是真得等皇家发了话、下了旨,信芳,这其中的意思也就变了…你可明白?”

柳予安自然明白,他素来就通权谋,哪里会不知道如今皇家不言不语这是给他留了面子,等着他亲自去说。

这样一来——

无论是柳家还是天家,双方都能开怀。

这些他都知道,可他不想——

他不喜欢周承棠,他喜欢的只有晏晏,要娶得也只有晏晏!

柳予安合了眼睛,袖下的手仍旧紧紧握着,他不甘心,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认了命,不甘心就这样娶了周承棠…更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晏晏。屋中无人说话,外头的风声却是越发响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开口说道:“您让我想想吧。”

等这话说完,他也不等冯氏开口便转身往外走去。

冯氏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

没一会功夫,帘子便又被人打了起来,却是芷湘走了进去,她朝冯氏打了一个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夫人,世子往外头去了…”等这话说完,她一面是替人又重新续了一盏热茶,一面是拧着眉心低声说道:“奴瞧世子的面色,不像是会同意的样子。”

冯氏接过她递来的热茶,等用了一口后便握于手中。

她拧头看着那覆着白纸的窗棂外头的天色,仍旧是灰蒙蒙的一片…半响之后,冯氏合了眼睛,听着外头那寒风压过枯枝,而她轻声说道:“不,他会同意的。”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性子,她比谁都要清楚。

柳予安一路往外走去,他心中有气,步子自然也迈得大…侯府众人只虚虚看到他一个身影还未等请安,便见他已远去了。等至那影壁处,他还未曾上马却听到一个声音:“大哥急匆匆得这是要去向天家提亲吗?”

这个声音——

柳予安的步子一顿,就连面色也僵了几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转身朝身后看去,不远处的地方正站在一个华服少年郎,他如今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头戴白玉冠,身穿锦华服,即便寒冬腊月,手中也如旧日那般握着一把折扇。

他的面容俊秀,一双眉眼却透着一股子风流味…

正是府中的二公子、他的二弟,柳予殊。

柳予殊见他看来,面上的笑意便又深了几分,他迈步朝人走来,而后是与人拱手一礼,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恭喜大哥了,以后咱们府里就得多个公主了,大哥日后这世子的位置也能越发牢固了。”

他这话说完却又多了几分哀叹:“只是可惜了我那位前嫂嫂。”

柳予殊不听人答,便又朝人走近了几步,等到柳予安跟前,他才又压低了声音在人的耳边说了一句:“大哥为了这世子的位置,真可谓是费尽心机。”

柳予安一直未曾说话,闻后言也只是淡淡朝他瞥去一眼。

小厮已牵着马匹过来,柳予安翻身上马,临走的时候却是居高临下得看着柳予殊…他的面容是从未显露在人前的淡漠,连带着声调也要比这寒冬的冷风还要凛冽几分。他就这样看着柳予殊,等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了话:“柳予殊,你算个什么东西呢?”

等这话说完,他也不再理会人。

手中的缰绳在半空甩起落在马上,马儿吃痛立时便往外跑去。

柳予殊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俊秀的面容一沉,握着折扇的手更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柳予安!身边的小厮看着他黑沉的面色忙上前劝慰,只是还不等小厮开口,便被柳予殊狠狠踹了开去。他那双风流目仍旧一错不错得看着柳予安的身影,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好你个柳予安,咱们走着瞧!”

等到瞧不见柳予安的身影,他才转身离去。

霍令仪终于把手中的账册阅好了,她刚想起身去外头走动一回,便见怀宁握着一道折子在一旁犹豫不决的样子…她心下微动,却是取过一旁的茶盏又用了一口热茶,而后才淡淡开了口:“谁送来的?”

怀宁听她发问,这才迈了步子走了过去。

她朝人先打了一礼,而后是低垂着一双眉眼低声与人说道:“先前门房送来的,说是,说是柳世子遣人急送过来的。”

霍令仪先前心中大抵已有几分知晓,因此闻言也就未说什么…她只是看着怀宁手中紧握着的折子,却是过了有一瞬的功夫,霍令仪才落下了手中的茶盏朝人伸出手:“拿过来吧。”

“是…”

怀念弯着腰身把手中的折子奉到了人手上。

霍令仪接过折子却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把手中的折子一合搁在了茶案上…折子里头也未写什么话,只是邀她在城郊的枫林相见。她合了一双桃花目,修长的指根在那折子面上轻轻敲击起来,等了半响,她才开口说道:“你让人去准备马匹,我出去一趟。”

“郡主…”

怀宁闻言却是忙抬了头,轻声劝道:“如今天色昏沉,怕是要下雨…”何况如今外头风言风语的,郡主此时出门保不准又该听到那起子闲话了。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声音也依旧很淡:“你去准备吧。”

只当去做个了断吧。

怀宁见此也没有办法,只好轻轻应了“是”,跟着便往外头吩咐去了。

霍令仪此去并未让任何人跟着,她只身一人骑马往城郊而去…

此时天色昏沉,大抵是要下雨的缘故,燕京城的街道并无多少人,自然也未有多少人注意到她。

李怀瑾却是瞧见了,他正在茶楼用茶,眼看着街道上那一闪而过的红色身影,眉心却是忍不住一皱。他的位置正是开阔之地,自然能把那人的身影揽于眼中,如今四下皆苍茫,唯有那一人一马甚是鲜活。

他看着她身上裹着的红色斗篷,因为寒风而在半空划开一条极美的弧度,而那上头用金线所绣的牡丹花也在这半空中绽放开来。

只是没过多久——

霍令仪的身影便离开了他的视线。

陆机自然也瞧见了霍令仪的身影,他低垂着眉眼看了看李怀瑾的面色,想了想还是低声开了口:“昨日柳予安于信王府中救了安平公主,如今满城风言道是柳予安要娶安平公主,想来霍家这位小主子…”

他后话却未说全,只是意思已有几分明确。

谁不知晓这位扶风郡主和那位柳世子的关系,如今无缘无故被人抢了夫君,只怕心中难免会有几分不舒服。

李怀瑾闻言也未说什么,只是眉心却紧皱着。

半响之后,他落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才淡淡开了口:“让关山远远跟着,别让她出事。”

城郊红枫林。

霍令仪骑马至此处的时候,已是未时时分,比起那城中的昏沉天色,此处倒要显得清明几分。这里她并不是头一回来,无论是幼时,还是年岁越长,这个地方她每年都要来不少回…只是以往大多是秋日时分,但凡眼睛所能看到的地方皆是红色的,若在此处驰骋却是说不出的恣意。

可如今已近寒冬…

这一眼望去不过是枯枝老鸦,端得是一片虚无。

不知是这一片虚无之色,还是念及旧日光景,霍令仪的喉间还是忍不住漾开了一声绵长的叹息…一时之间,她也忘记下马,只仍旧坐在马上眺望眼前这一片景色。

柳予安早在听到马蹄声的时候便已转过了身,他远远看着那高坐在马上的女子,眼中还是忍不住闪过几分痴迷。马上的霍令仪如旧日一样着一袭红衣,红衣烈马,在这苍茫天地之间她是唯一的鲜活。

他一步一步朝人走去,越走近便越能窥见她明艳的面容、如画的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