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头怔怔看着眼前人,他的面容依旧如往日那般并无什么多余的情绪,可那双丹凤目幽深得却像是蕴藏着两道旋涡一般…只这样看着便仿佛能把人引入其中。身后传来杜若的声音,霍令仪也终于回过了神,她忙敛下了先前那双一错不错看着李怀瑾的双眼,与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家仆来寻,我该过去了。”

余外却是半句也未曾说。

霍令仪微垂的面容仿佛依旧如往日那般,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时她的心却是丝毫都不见得平稳,“咚咚咚”得恍如那将士在击着战鼓一般。

李怀瑾倒是未曾拦她,只是在人转身离去的时候说了一句:“好好想想,你该知道的。”

霍令仪耳听着身后传来的那句,脚下的步子还是止不住一顿…可也不过这一瞬,她便重新迈了步子往前走去。起先的时候,她脚下的步子还依旧从容不迫,可越到后头却像是在逃离什么似得,匆匆往前走去。

杜若眼瞧着霍令仪匆匆走来,自是一怔,她一面是朝人迎来,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您怎么了?”

她还从未见到过郡主有这样慌乱的时候,这是出了什么事?她一面是伸手扶住人的胳膊,一面是朝人身后看去,只是那处除了几株梅树与幽静小道便也瞧不见什么东西了。

“没事…”

霍令仪手撑在杜若的胳膊上,站直了身子。

而后霍令仪是朝身后看去,眼见那处已没了李怀瑾的身影,她却是又松了几口气…就在杜若疑惑的双眼中,霍令仪也不曾说道什么,只等平了心下那副紊乱的思绪才又开了口:“走吧,我们去前厅等令君。”

她这话说完便径直往前走去。

只是念及先前李怀瑾说得那一句,她这颗心终归还是泛起了几分波澜。

她该知道的?霍令仪的手仍旧放在杜若的胳膊上,那双潋滟的桃花目是又低垂了几分…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想知道。

霍令章是大年初七离开得燕京,即使等他离去也不曾听他为林氏母女求过情。

霍令仪心中虽有疑惑可终归也未曾说道什么,如今该走得亲戚已经走完了,燕京城里的年味也跟着淡了许多,她自然也跟着空了下来…早些日子李安清倒是给她下了帖子邀她去李家玩闹,可她怕遇见李怀瑾却是寻了借口推辞了。

因此这些日子——

她不是跟着许氏学做针线,便是窝在屋里头看着闲书,日子过得倒也轻松自在。

今儿个霍令仪刚从昆仑斋回来,原是打算让人把早些门房送来的几盆花取进来,便见杜若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是先屈膝打了一道礼,跟着是一句:“郡主,王妃遣知夏姑娘来传话,说是宫里头下了帖子,皇后娘娘让您和王妃明儿个去宫中赏灯会。”

明儿个是元宵节,往日宫里也常有置办灯会请些命妇、大臣一道进宫赏灯的…

这并不是一件稀奇事。

只是想着明儿个又要瞧见那些人,霍令仪心中难免还是觉得有些烦闷不已…她想到这便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取过一旁的金拨子拨了拨香炉中的檀香。却是等了有一瞬的功夫,她的口中才不咸不淡得说了一句:“你去回话吧,就说我已知晓了。”

即便她再不喜欢周承棠那一行人,可此时也不是与他们当真撕破脸面的时候…何况天家亲自下得帖,哪里有她们拒绝的道理?

杜若闻言便轻轻应了一声“是”,而后是又落了手中的布帘往外去回话了。

等到正月十五。

约莫酉时时分,外头的天色便也彻底黑了,廊下屋中已点起了花灯,而霍令仪和许氏也坐上了去往皇宫的马车。马车一路朝皇宫而去,途中自然听到了不少欢闹声…霍令仪听着外头的声响,便稍稍掀开了一角车帘往外头看去,或许是如今时辰还早的缘故,街道之上虽然已有行人游走,倒也算不得拥挤。

马车便一路经由御街径直往皇城而去。

这一路上除去那三三两两的游客,能瞧见得便是那数不尽的花灯。

正月十五向来也算得上是一个大日子,每至此日,无论是大街还是那小巷皆挂有花灯,其中尤以靠近御街这条道上的花灯样式最多、也最为好看。

如今天色黑沉,霍令仪一眼望去,便见那高高悬在上头的花灯转出最潋滟的光彩。

许氏也跟着朝那外头看去一眼,眼瞧着那马车外头的光景,她的口中是缓缓说道:“这倒是让我记起早年的一段光景了…”她说到这是搁落了手中的茶盏,眼瞧着霍令仪看来的眼神便又继续说道:“那会我还不曾嫁给你父王,有一回带着丫鬟来赏花灯。只是那日的人实在太多了,我和丫鬟被人群冲散,转身的时候便遇见了你的父王。”

大概是想到那时的光景…

许氏素来柔和的眉眼还是止不住又绽开了几分笑意。

她仍旧看着那外头的花灯,等到马车逐渐远离那处的热闹入了皇城的宫门…许氏才收回了眼朝霍令仪看去,此时布帘早已落下遮住了外头的光景。而马车里头却依旧点着烛火,暖色火光打在霍令仪的身上,倒是让她那张明艳的面容也多了几分柔和。

许氏便这样看着她,而后是伸手轻柔得拂过霍令仪的脸,口中是跟着一句:“也不知道日后谁才有这个福气能娶我的晏晏?”

霍令仪骤然听得这么一句,却是一怔,余后才又无奈得露出一个笑:“母妃——”

“傻孩子,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许氏口中是这样说着,眉眼也依旧泛着笑,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又继续说道:“母妃只希望你能好好的,不管那人是怎样的,只要我的晏晏喜欢那就足够了。”

信芳和安平的婚事已定——

许氏心中也早就不再耿耿于怀了,如今她什么都不期望,只希望她的晏晏能真得一生平安喜乐。

霍令仪看着许氏面上的柔情,一时竟也不知说道些什么,她只是挽着人的胳膊把头枕在人的肩上。马车里头无人说话,那股子温情却是怎么也抑不住…等到马车停下,外头响起宫人的声音,霍令仪和许氏才敛了面上的情绪,由人扶着走下马车。

如今命妇皆在未央宫,霍令仪和许氏自然也由人引着去了那处。

等两人拜见完——

高坐于主位穿着一身皇后服制的秦舜英一面是笑着让她们起来,等又说了几句话,她才又笑跟着与霍令仪一句:“如今贵女都在安平那处,你在这处坐着也拘束,本宫且让人领你过去吧。”她说起话来,语态温和一如旧日。

霍令仪见此也未曾说道什么,只轻轻应了一句“是”。

今日李家二夫人也在此处,她倒也不必担心母妃会如何…因此霍令仪是又与秦舜英打了一个礼,而后便由宫人引着往外头走去。只是还不等她转出长廊,便瞧见迎面走来的周承宇一行人。

周承宇依旧穿着太子服制。

他的面容温和,那双眉眼在这烛火的照映下,更是带着说不出的柔和。周承宇眼瞧着霍令仪在此处却也未曾停下步子,他依旧朝她走来,等走到跟前,眼见霍令仪行完一礼,他是让人起来而后是又跟着柔声一句:“扶风这是要去安平那处?”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抬头。

她依旧低垂着一双眉眼,口中跟着轻轻答了一声“是”,语调虽恭谨,声调却没有什么起伏,隐隐还能窥出几分冷淡。

周承宇却未曾在意她的态度,口中照旧温声说道:“你现在身子可还好?当日你坠落山坡却是让我们急坏了,若不是本宫事务繁忙,本该亲自去府中看你一回…”等到这话说完,他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本宫听说先生是为了救你才会受伤的,扶风,本宫倒不知道你和先生竟然还有如此交情。”

霍令仪耳听着他话间的笑语声,微垂的眉心却还是忍不住轻轻折了几分。

她虽然不知道是何缘故,可总觉得周承宇在提起李怀瑾的时候,那话中的语气带有几分不寻常…她想到这便又拧了眉心,口中却只是跟着平常一句:“您多虑了,李首辅不过是恰好撞见了我才顺手救了我,想来即便是遇见旁人他也会如此做的。”

周承宇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他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霍令仪,能瞧见得却也不过是那张白皙的面容,以及那一弯细腻的脖颈而已…可即便如此,他却还是窥出了那几分风流韵味。周承宇负在身后的手轻轻一动,却是过了有一瞬的功夫,他才温声说道:“外头天寒,你还是早些过去吧。”

霍令仪早就不想在此处待着了。

她原本就不喜欢周承宇这个人,更不喜欢他看过来的眼神…即便掩饰得再好,可她还是能从那双温和的眼中察觉出几分那掩藏在深处的露骨。因此听他落了话,霍令仪便也不再多言,只屈膝谢过了人,而后是又迈步继续往前走去了。

周承宇眼看着霍令仪离去,却依旧未曾动身。

他就这样遥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先前那双温和的眼睛也终于泛了几分鲜少露于人前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周承宇才和身边的内侍说了话:“我原本以为他是真得无懈可击,如今看来这世间男儿到底都过不了一个美人关啊——”

他说到这,口中是又带了几分不屑:“其实他也不过如此。”

“不过——”周承宇眼看着那道身影转过长廊,等到再也瞧不见她的身影,他的口中才又跟着一句:“这样一个美人,还真是可惜了。”

第55章

曲梁宫是周承棠的宫殿。

此时夜色已深,而曲梁宫中却弥漫着一片欢声笑语…

今日来宫中赏花灯的贵女们皆由周承棠招待, 此时这偌大的宫殿坐了约莫有二十余个贵女。她们各个妆容得体、装扮精致, 或是围坐在周承棠的边上说着趣话, 或是独坐在一处与身边交好的贵女说着话的。而在这一片欢闹声中, 却有一个面容圆润的贵女突兀得说了一句:“这都这么晚了, 怎么那位扶风郡主还不曾过来?真是好大的架子。”

说话的贵女是吕国公府的二姑娘,单名一个娇字。

吕娇家世不错, 在这一众贵女里头却也算得上是拔尖的,只是每回遇见霍令仪却样样都不如她。因此对于霍令仪, 她心中自然是又妒又恨…她知晓自打经历了上回那事后,霍令仪和安平公主的关系肯定不佳。如今眼瞧着时辰快至,免不得要趁着霍令仪还不在的时候,多给人上点眼药。

果然——

吕娇这话刚落,殿中骤然就是一静。原先说着话的贵女纷纷止了话朝周承棠那处看去,殿中灯火通明,即便周承棠掩实得再好, 众人却还是窥见了她先前那张还挂着笑的面容此时却有几分低沉。

不过也就这么一瞬功夫…

周承棠却又恢复了面上的神色, 她稍稍抬了一双眉眼,口中是依旧笑着说起了话:“扶风向来都是这样,不到最后一刻, 她呀是绝对不会出场的。”她说话的语调是温和的,就连面上的神色也一如先前,仿佛是在替霍令仪辩解着什么,可众人却还是听出了那话中的不喜, 还有那话中的深意。

安平公主这是认了吕娇的话,在指责霍令仪的架子大呢。

也对——

自打这位安平公主和柳世子的婚事被定下后,那里里外外也不知有多少人说道,就连她们殿中坐着的这些人私下不是也常常说起此事?这位安平公主不喜也实属正常…

何况那位柳世子往日与霍令仪又有着那样的关系,即便是再好的朋友也难免不生出几分间隙。

众人想到这也免不得在心下诽语道:往日这位安平公主和霍令仪的关系是再好不过的了,如今却成了这幅模样,也不知道待会真得碰了面会是怎么样的一副光景?

吕娇听得这一句,心下渐定,面上的笑意自然又多了几分嘲讽。她搁落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握着一方帕子拭着唇边的茶渍,跟着才又朝周承棠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也就您脾气好,容得她这样大的架子,千请万请都不肯出现。”

她这话一落——

周承棠也未曾说道什么,她仍旧握着一盏茶慢悠悠得喝着。

其余几个贵女瞧着这幅模样,心下自然清明,她们互相张望了一眼,自然也跟着帮起腔来,口中说出的一字一句皆是在说着霍令仪的架子大。

殿中一时之间便弥漫着这些话语。

而坐于一侧的李安清却免不得沉了面色,她原就不喜与这些贵女为伍。今儿个来宫中,一是被天家所邀委实没有办法推辞,二来是知晓霍姐姐也会过来,这才敛了脾气坐在这处…原先在吕娇说那话的时候,她心下已是不舒服。

如今听得这些贵女一字一句,心下自然是又生了几分气。

这些所谓的贵女,各个都是出身士族。

可在她的眼中,这些人就是市井里的那些长舌妇,今日说着东家长,明日说着西家短。早先在外头的时候还帮着霍姐姐,说着什么怜惜的话语,今儿个到了这宫中、到了周承棠的面前,却又开始说起了霍姐姐的坏话…

当真是那随风摇摆的墙头草,半点士族门第的心性也没有。

李安清刚要说话,外头却有宫人扬长了那尖细的嗓音朝里头禀道“扶风郡主到”。

这话刚落,原先热闹的大殿却又是一静,就连先前品茶不语的周承棠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了一双眉眼往前看去…等到宫人打了帘子,先是响起了一阵佩玉击环的声音,而后才有一个人影出现在那道锦缎布帘外。

殿中众人都不约而同得往那处瞧去…

满室灯火依旧昼亮分明,而那人披着一身胭脂色的斗篷正款步从外头走来。大抵是殿中的灯火太过通亮,众人起初还有几分看不真切那人的模样,待人越走越近,她们才得以窥清她的面容。

因着进宫的缘故,霍令仪今日自是好生装扮了一番,两弯秀长的眉用远山黛细细涂绘着,就连唇上也沾着几分口脂…

屋中那琉璃灯盏打出来的流光溢彩照在霍令仪的身上,不仅没能淹没她的半分光彩,反而使她变得越发明艳。

殿中众人就这样怔怔看着她从外头走来,到后头还是李安清笑着先回过神来。她原先面上的愤慨尽数消散,一面是起身朝人迎去,一面是笑着唤了她一声“霍姐姐”。

霍令仪看着她面上那一份不加掩饰的笑容,眉目也跟着稍稍弯了几分。她握过李安清递来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却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抬了一双眉眼朝那坐在主位上的周承棠看去。

殿中众人早在李安清说话的时候便已回过神来,无论是先前那些说着霍令仪不好的,还是未曾说道什么的,此时看着霍令仪这幅面容与身姿却都忍不住垂下了几分眼眸,心中也都有着说不出的复杂…不管她们愿不愿意承认,霍令仪身为燕京第一美人,的确有匹配得上这样盛名的实力。

这个女人无论装扮与否,都足够引人注目。

但凡女子素来爱美,何况是她们这些出身名门士族的贵女?可是不管她们如何装扮,只要有霍令仪出现,那旁人的视线就不会落在她们的身上。

这大抵也是为何她们会如此讨厌霍令仪的缘故。

原本想着经了上回那样的事,这位扶风郡主又时常闭门不出,众人自然以为她是日日以泪洗面、心生愁绪,这才不肯见人。哪里想到如今见了人,她那张面上不仅未见丝毫愁容,反而比以往还要美艳几分。

众人想到这便又忍不住朝周承棠看去。

对于她们而言,霍令仪的美貌虽然着实令人嫉妒,可经了这么多年,她们自然也早就习惯了…可是对周承棠,这一切却有些显得不一样了。

毕竟如今这两人可时常被人谈论,平日自然也有不少人比较起两人的优缺。

周承棠心下的确不舒服,不,不止不舒服。在见到霍令仪出现的这一刻,她这颗掩藏在心底深处的恨意就怎么也藏不住…她的手中仍旧握着那杯茶盏,过去这么久,那盏中的茶水早已有些凉了,可她却未曾搁落。

仿佛她只有紧紧握着手中的茶盏,才不至于显露出心底的那些思绪。

她抬着一双眉眼一错不错地朝霍令仪看去,自打冬狩之后,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她…眼前人依旧明艳得引人注目,也依旧让她恨之入骨。

周承棠不止一次问苍天问大地,为什么不让霍令仪死在西华山?那样高的一个山坡、那么厚的鹅毛大雪,她不仅没死,甚至连一点事都没有…难道她真得是妖孽转世不成?她想到这,握着茶盏的手便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霍令仪看着周承棠那双因为用力而泛出了指骨的手,心中化开几许讥嘲,面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她只是把放在李安清手背上的手收了回来,而后是重新迈了步子朝人走去…霍令仪走得并不算快,眉眼疏阔、面色从容,等又走了几步,她才停下了步子朝周承棠屈膝打了一个礼,口中是跟着如常一句:“臣女给安平公主请安。”

她虽然行着礼、道着安,仪态周到的比这殿中任何一个贵女还要完美。

可周承棠却丝毫都不曾感受到她的谦卑,眼前这个女人仿佛天生就有这样的本事。即便她真得行三跪九叩,真得让她伏跪在这个地方,却也瞧不出她有半点的谦卑…这个女人啊,仿佛就像是从骨子里就带有的矜傲,凛冽到不可侵犯。

偏偏旁人也不会觉得有丝毫不对,就像她本应该就如此。

可是凭什么?论身份,她才是大梁唯一一个公主,凭什么霍令仪可以在她面前如此骄傲?周承棠的指根仍旧紧紧握着手中的茶盏,心下的恨意与妒意更甚…她想毁掉霍令仪的骄傲,更想彻底毁掉这个女人。

周承棠甚至想不顾身份就在此时发落于她,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偏偏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当日围场之事,她早已被母后警告过,那是母后头一回用那样的语气和面容对待她…她终归还是怕了。何况如今殿中有着这样多的人,但凡她露出半点不妥,只怕明儿个这燕京城又该热闹一番了。

这些女人,别看她们如今恭谨有加的,可真要到了外头,说得最热闹的便是她们。

周承棠想到这便垂了眼眸搁落了手中的茶盏,等到她再掀起眉眼的时候,面上却已经挂了一道温和至极的笑。她看着霍令仪,面容如旧,就连声调也透着无尽的温和:“令仪,我们先前还在说你,你可让我们好等…”她这话说完是又做了五分娇嗔与亲昵:“你若再不来,我可得亲自遣人去寻你了。”

霍令仪闻言,面上也不过淡淡化开一个笑。她解下身上的斗篷递给宫人,而后才温声说道:“先前路上耽搁了些,倒是让你们久等了。”

她这话一落——

众人眼见着周承棠未曾责怪,她们自然也不好再说道什么,就连先前起头的那个吕娇也只是愤愤看着霍令仪,话却是半句也不曾说。她可是早就领教过霍令仪的本事,私下说几句也就算了,要是真与霍令仪面对面,她却是也不好再说道什么。

霍令仪可不会看场合,若当真惹怒了她,她不会管你是哪家的贵女,该怎么说道就怎么说道。

早年就有人因为心中不忿当着她的面说道了几句,谁曾想到这个素来就懒得理会她们的霍令仪,那回却是半点情面也不曾给人留,一字一句只把人说得哭了才停。自此之后,这燕京城的贵女即便再有不喜霍令仪的,却也从来不敢在人跟前说道些什么。

李安清眼瞧着殿中这幅光景,心下更是生出几分不喜。她也懒得理会她们,径直拉了霍令仪的手到一处坐下,却是说起体己话来了。

因着霍令仪到了,众人却是默了有一瞬的功夫才说起别的话头来。大抵是又过了半个时辰,周承棠才笑着与众人说起了话:“咱们在这歇得也差不多了,外头的花灯会估摸着也开始了,今儿个父皇可是备了不少赏赐,咱们虽是女儿家比不得外头那些有学识的,可也不能不战而败。”

周承棠既然发了话,众人自然也都跟着应了。

今儿个花灯节,来得自然不止她们这些贵女。除了那位早已被许婚的柳予安,还有不少朝中年轻有为的官员和士族子弟,她们可听说就连许家那位世子和李家那位大公子今日也在那处…比起在这处枯坐着,她们自然是更想去外头看看他们的风采。

几人说话间,那外头便已有宫人先开了道。

众人跟着周承棠的步子往外处走去,李安清和霍令仪身份高,走得自然也算是前面。

花灯会是在桂园开办,尚未至那处便已听到一阵欢笑声,听着那声响大多都是年轻的郎君,或是在猜灯谜、或是在说话,端得是一副恣意风流。安平公主耳听着那处的笑语,步子未停,口中是跟着一句:“瞧着模样,倒像是已分出了那魁首了。”

她这话刚落,众人还不曾说话,便有一个穿着暗红色服饰的宫人捧了一盏八角琉璃灯走了过来。他是周圣行跟前伺候的宫人,待见到周承棠,他先是恭恭敬敬给人打了一个礼,口中是一句:“柳世子得了魁首,陛下亲赏了这盏八角琉璃灯…”

待这话说完,宫人是又跟着一声笑语:“柳世子知您喜欢,便让奴给公主送来。”

周承棠听得这一句,却是一怔。自打冬狩之后她也不曾见过柳予安,只是心中对他难免还是有几分怨愤的,可如今眼瞧着这盏花灯,又听着宫人的这些话…周承棠只觉得这颗心也止不住化开了几分,他心中终究是有她的,知她喜欢,便遣人给她立时就送了过来。

她想到这,那双眉眼也忍不住泛开几分笑意。

周边一众贵女耳听着这句,自然忙跟着奉承起来,有说“柳世子当真是厉害,这么多人,他轻轻松松便得了魁首”,自然也有说“柳世子待公主真好”这类的话…她们说道这些话的时候,余光却不时朝霍令仪那处看去。

她们自然想看看这位扶风郡主会有什么反应,可是不管她们怎么看,也瞧不出霍令仪的面上有什么异样。

周承棠离霍令仪并不算远,自然也忍不住朝人那处看去一眼,只是眼见霍令仪依旧是素日那副清平模样,她心下却又多了几分不舒服,连带着先前的欢喜也少了几分。

她就不信霍令仪真得能如此沉得住气…

不过周承棠终归也未曾说道什么,且不管如何,今日柳予安的确是给了她一份极大的脸面。她想到这,便笑着让宫人把琉璃灯盏收下,而后才又继续迈步往前走去。

众人自然也跟着人的步子往前走去。

李安清一面迈着步子,一面却是与霍令仪轻声说道:“有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一盏花灯,瞧她这幅样子…”她心下是为霍令仪不值,又怕人觉得难过,便又紧跟着一句:“我家中有不少花灯,都是爹爹从外头给我寻来的。”

“等回去了,我就让人给姐姐送去,准要比她这个好看千倍万倍。”

霍令仪听着耳边传来的这句,眉眼却是又止不住泛开了几分笑意。她半拧了头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无奈一句:“你呀——”

她自然知晓李安清这是在为她打抱不平,可她却实在不觉得有什么。柳予安如今已和周承棠定了亲,也已是实打实的天子婿,无论他心中是怎么想的,可该有的表现却是不会少的。

只是想着当日在围场的时候,他那被风雪浸湿的大氅,还有那张清隽面上掩饰不住的担忧…霍令仪袖下的指根还是忍不住轻轻一动。

等到步入桂园,霍令仪便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眉心一蹙,跟着是抬了一双眉眼往前看去,便见柳予安披着一件墨色斗篷正立在不远处朝她这处看来。

花灯璀璨,而他站于那处依旧像一个不沾浊世的翩翩郎君。

柳予安早在霍令仪出现的时候便已看到了她,那处走来得有不少贵女,各个装扮得体而又精致,可他的眼中却只有她…她依旧是素日的那副装扮,大红斗篷、淡妆浅抹,眉目清平而又淡漠,在这满园灯花的照映下,却更加让人觉得美艳至极。

他已许久不曾见到她了…

这段日子,他时常路过信王府,却从未有一回踏入过那扇门。如今这燕京城中盯着他的人不知有多少,他但凡行错一步,便将会落得万劫不复之地。

可如今这样见着了她,他的目光却舍不得移开半分。

比起上回见时,她好似又瘦了些,连带着那份气质也令人觉得更加凛冽了…她这样轻飘飘看过来的这一眼,不带丝毫情绪,可还是令他忍不住心下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