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许氏打了一礼,跟着便由杜若扶着先往外头走去,只是她也不曾走远…她心中明白母妃是先前听了屋中的那些话对林氏母女生出不喜,可她毕竟担心母妃,自然不肯走远。

许氏却未曾察觉霍令仪可曾走远,她的手仍旧搁在知夏的胳膊上,眼看着屈膝半蹲在跟前的林氏也不曾叫人起身,良久才开了口淡淡说道:“林氏,这么多年,我待你如何?”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是一片淡漠,连带着声调也未有丝毫的情绪。

林氏闻言却是一怔,这么多年,这还是她头回听许氏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她屈膝半蹲了这么久,膝盖早就有点软了,可眼前人不曾说话她自然也不敢私自起来…林氏想到这便又紧咬了牙关半垂着脸屈膝蹲着,语气却一如旧日那般轻柔:“王妃待妾比至亲姐妹还要好。”

“至亲姐妹?”

许氏听得这句,喉间却是漾出一声轻笑,这声笑带着无边的轻讽…就连她微微垂下的那双杏眼也勾着几抹嘲讽。

她仍旧站在这高阶之上,手托在知夏的胳膊上,眉眼微垂俯视着眼前的林氏,口中是跟着平平一句:“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曾对你多加指责过一句。你虽只是妾氏,可该给你的脸面,无论是霍家还是王爷和我可都从未少过你…你那一双儿女,我更是让你亲自教养从未多加管教过一回,为得就是不让你这生母与他们少了这血缘亲情。”

许氏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她看着林氏因为屈膝太久而已经有些微颤的身子,面上没有丝毫动容,只继续说道:“往日我不曾管教、不曾理会,那是给你和你那一双儿女留了脸面…可是林氏,你要记得,脸面终归是自个儿给自己的。你若是不想要,我日后也就不必再为你保留什么了…如今霍令德被天家赐婚,这是她的福分,可这福分到底能不能留住却还是个未知数。如今她尚还未曾入主东宫,就已经开始联合外人在外头给自己的长姐落脸面了,日后还不知道要行出什么样的事来。”

“林侧妃若是当真不会管教,我倒是不介意帮忙教导一二。”许氏这话说完也不再理会人,径直由知夏扶着往前走去。

云开眼瞧着许氏走远,这才敢走上前来…

先前王妃那副模样的的确确是吓到她了,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过王妃露出过这样的神色…那话里话间虽然没多少波澜起伏,可脸上和眼中的那片淡漠却已足够骇人。云开伸手扶住林氏的胳膊,眼看着她面色发白的模样,口中是紧跟着一句:“侧妃,您还好吧?”

林氏先前蹲得久了,此时腿脚还有些酸麻。

闻言她一时也未曾说话,只是看着许氏离去的身影,心中除了那股子气,余外的却是几分惊奇…这位泥菩萨竟然也有一日发起火来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还有先前她话中所说的那句“联合外人在外头给自己长姐没脸”…林氏想到这,眉心便又紧跟着皱了一回,今儿个别庄究竟出了什么事,令德究竟又做了什么?

林氏心下思绪紊乱,眉眼也跟着低垂了几分。

她什么也未曾说,只是等那股子酸麻劲道消散了,才开了口:“先去拜见老夫人。”等这话说完,林氏便由云开扶着继续往前走去,门前侍立的是个二等丫鬟,眼瞧着她过来是与她打了个礼跟着便进去通禀了。

没过多久——

那帘子却是又被人打了起来,走出来的是玉竹。

玉竹的面上仍旧挂着素日的笑,眼瞧着人是恭恭敬敬打了一道礼,口中跟着一句:“侧妃来得不巧,老夫人这会正在佛堂。”

林氏闻言,心中的那一抹惊疑却是又多了几分…林老夫人向来只有在早间才会进佛堂,这明显就是推托之词。今儿个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然会让林老夫人连见都不肯见她…自从令德被天家赐婚后,林老夫人对她们母女的态度可谓是比以往还要好生几分。

可如今…

李怀瑾的莫名出现,还有先前许氏的话…林氏紧拧着眉心,她的心下突然生出几分害怕,若不是出了什么事,林老夫人和许氏绝对不会是这幅模样。她想到这便也不再多言,只等平了心下的思绪便与玉竹温声说道:“既如此,我就不打搅母亲了。”

她这话说完是从云开的手中接过抹额,递给了玉竹,跟着是又一句:“这是我前几日才绣好的,劳玉竹姑娘交给母亲了。”

玉竹闻言自是笑着应了…

林氏见此倒也不再说道什么,她是又朝那道布帘屈膝一礼,而后便由云开扶着往外走去…等离了昆仑斋,她才沉了面色,连带着声调也冷了几分:“回去的时候让底下的人看着些,若是令德回来,让她立马来见我。”

今日究竟出了什么事,她也只能从令德的身上找答案了。

“郡主,人已经走了。”杜若眼瞧着林氏离去便拧头与身边人轻声说道。

霍令仪闻言也不曾说话,她只是看着林氏离去的身影,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淡淡“嗯”了一声…祖母既然不肯见林氏,想来也是被先前她所说的那番话气到了。这样也好,她还真怕祖母会为了霍令德和林氏如今背后的权势,不拘她们说什么也跟往日那样纵着她们。

她想到这,心下倒是平和了许多,眼瞧着林氏越走越远,霍令仪也就跟着收回了眼,口中是跟着平平一句:“走吧。”

杜若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扶着霍令仪往大观斋走去。途中,她却是又笑着说了一句:“奴倒是未曾想到王妃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她说到这生怕人误会忙又跟着一句:“王妃往日的性子太过柔和,奴是未曾想到。”

霍令仪听着她这句,眉眼却是也泛开了几许笑。

其实何止杜若未曾想到,就连她先前瞧着母妃那个样子也委实有些认不出来…她原本还怕母妃会应付不过来。哪里想到母妃先前那一字一句端得是铿锵有力,生生挫了林氏的锐气。即便是这会想起,她都觉得心下畅快不已。

她想到这,声调却是也跟着柔和了许多:“的确是我多虑了。”

杜若看着霍令仪面上的笑意,心下也跟着松缓了许多。她仍旧扶着人往前走去,念及李首辅,杜若这才又朝人看去,却是又踌躇了一瞬,她才开了口:“郡主,您和李首辅…”先前在别庄的时候,她还未曾反应过来,郡主就和李首辅走了。

余后有那两位在,她自然也没能靠近。

原来当日淮安那艘船的主人,还有那日在“何记”,郡主所见到的男人竟是这位李首辅。

杜若心中是有几分疑惑的,往日也从未听郡主提起过这位李首辅,何况除了那回在何记,郡主平素也未与那位李首辅有过多少接触…怎么,怎么就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了呢?

霍令仪听着她话间的踌躇却未曾开口。

她只是掀了这双桃花目朝那天边的夕阳看去,此时红日垂落,夕阳正好…院中的桃花也开得正好,鸟儿轻轻叫着,有些停在枝头,有些越过天际,一切都是这样好。霍令仪的面上忍不住浮现了近些日子少见的笑容,她看着这世间万物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她开了口:“杜若,我突然有些开始期待起以后的岁月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微微蜷起,带着无边的高兴,那双眉梢眼角也带着未曾遮掩的笑意。她就这样仰着头看着那个红日,前些日子一直残留在心头的那几许害怕和担忧早已随着这春风尽数消散,此时余留在她心中的皆是对这日后岁月的希冀和期待。

杜若拧头朝霍令仪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这幅笑颜,一时却有些怔楞。她见过郡主许多模样,却从未在她的面上见到过这样一幅笑颜…这抹笑颜恍若那初升的太阳一般,带着无边的希望。

她不知道郡主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笑颜,可大抵与那位李首辅是脱不了关系的。杜若想到这,对先前残留在心中的那几分疑惑倒也不再觉得有什么了。

只要郡主是真得开心,那就足够了。

昆仑斋。

自打许氏和霍令仪走后,林老夫人就坐在软塌上,她的手中握着一串佛珠,近些日子一直带着笑的面容此时却显得有几分沉静。她看着外头的那几株葱郁之树,手中的佛珠未有一瞬的消停…

帘子被人打起,却是玉竹走了进来。她是先看了眼李嬷嬷,而后才又朝林老夫人走了几步,待到人跟前,她便恭声开了口:“老夫人,奴已经按照您的话说与侧妃了…”待这话说完,她便又把手中的那条抹额双手奉了过去,跟着一句:“这是林侧妃亲自给您做得抹额,她让奴转交给您。”

林老夫人听得这句,握着佛珠的手却是一顿,不过她也未曾转身,只依旧看着外头的那两棵树。先前外头的那些事,她自然已有所耳闻,许氏头一回这样发落林氏,她惊奇之余倒也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她想到这便又重新转动起手中的佛珠,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收起来吧。”却是没有半点要看的意思。

等这话说完——

林老夫人合了合眼,跟着是又一句:“李嬷嬷,扶我进去吧。”

先前就侍立在一旁的李嬷嬷闻言忙应了一声,她半弯着身子走上前扶着林老夫人往里头走去,途中,她也不曾说话,只依旧低着头。倒是林老夫人忍不住开了口:“我先前还觉得令德得了太子的青眼是咱们霍家的福气,可如今看来,她尚还未去东宫就已开始撺唆起外人在外头欺负自己的长姐…”

她说到这,平静的面色却是又沉了几分,就连握着佛珠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今日晏晏若是真替安平公主舞剑,她又能得什么好处?左右不过是想趁机让晏晏在外头丢脸。可她却不想想若是晏晏丢了脸,咱们霍家的脸面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声叹息:“终归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李嬷嬷听得这一句,喉间却也跟着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仍旧扶着林老夫人往里头走去,口中却是跟了一句:“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倒是也会跟我耍心眼了…”

林老夫人这话说得不咸不淡,语调却未有多少变化,她转着手中佛珠,眼往前边看去:“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李嬷嬷闻言是轻轻笑了笑,她仍旧半弯着身子扶着人,口中是恭声说道:“三姑娘如今还未曾嫁进东宫就已开始处处针对郡主,日后还不知要生出什么样的事来,何况——”她说到这是轻轻拧了眉心,连带着声调也跟着轻了许多:“天家选妇最注重的就是品性,三姑娘虽然有福缘救了太子,可她这样的性子,即便日后真入了东宫只怕…”

她后话未曾说全,可意思却已分明。

林老夫人拧着眉心不曾言语,心中却是暗衬着,当初她的确是被这件喜事冲昏了头脑,想着霍家好不容易才出个太子侧妃,自然是样样依着霍令德,只差把人供起来了。可如今看来,即便霍令德日后真的入了东宫,且不说她能不能得太子的宠爱,就她这样的性子,只怕就算日后真得了太子的宠爱也不会对霍家有丝毫帮助。

晏晏还不曾怎么对她,霍令德就是这幅模样…

当初她不顾霍令德的脸面,把她赶去西山,还不知她心中是怎样嫉恨呢。

林老夫人想到这只觉得遍体身寒,就连转动佛珠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这个孙女就很林氏一样,都是喂不饱的白眼狼,只等着你不注意的时候就上来咬你一口…她想到这,面色却是又白了几分。

李嬷嬷未曾听见林老夫人说话,便用余光瞧瞧看了人一回,待瞧见她面上的沉思,她心下渐定便又重新扶着人往前走去,途中却是又说了一遭:“依老奴看,您寄希望于三姑娘,倒不如多关心些郡主的婚事——郡主自幼就是您带着长大的,何况李家虽然比不得天家,可那也是士族公府。”

“那位李首辅的名字,就连老奴这样的内宅婆子都听说过。”

林老夫人听得这句,眉目倒是又动了一回…是啊,与其把这希望寄托在霍令德的身上,倒不如好好关注些晏晏的婚事。

她想到这,心下的思绪渐稳,握着佛珠的手便又重新转动起来,眼瞧着那木头窗棂外的光景,林老夫人是跟着一句:“你说得对,我也不能寒了晏晏的心了。”近些日子她那些所作所为,晏晏虽然不曾说道什么,可她心中明白她们祖孙之间的情谊还是薄了几分。

她的确是该好好想想了…

九如巷李家。

李安清回到李家的时候,日头已尽数落了。门房的人瞧见她回来忙恭恭敬敬打了个礼,口中是笑跟着一句:“三姑娘回来了。”

李安清闻言却未曾像往日那般吱声,即便已经过去那么久,可直到此时,她这心下却还是觉得恍恍惚惚说不出个真切…此时院子里早已挂上了灯笼,她眼瞧着那些大红灯笼想了想还是未曾回自己的绣楼,反倒是朝程老夫人的如松斋走去。

她得把今儿个事说与祖母听,今日三叔那一番表现委实是太令人惊奇了。

李安清想到这脚下的步子便又快了不少,等走到如松斋的时候,这处却不像往日那般热闹,就连门前侍立的也是程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平儿。

平儿眼瞧着她过来也是一怔,余后却是笑着迎了过来打了一遭礼,口中亦跟着一句:“三姑娘回来了。”

李安清闻言是止了步子,她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又抬了眼朝那块悬下的布帘瞧去,口中是疑声一句:“祖母是歇息了?”

“老夫人还未歇息,不过…”平儿这话一落是又跟着一句:“这会三爷正在里间,三姑娘若是有事的话不如先去偏厅坐会?”

李安清闻言却是又拢了眉心,这个时候三叔来寻祖母会是为了什么事?

平儿不曾听她说话,又瞧着李安清这幅模样,便又跟着柔声问道:“三姑娘,您怎么了?”她总觉得今儿个三姑娘瞧着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

李安清眼看着平儿面上的担忧,却是摇了摇头示意无事。而后,她是又看了一眼那扇布帘,跟着一句:“我寻祖母也没什么事,就不打搅她了。”待这话说完,她便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扶着李安清的丫鬟眼瞧着她这幅模样,便轻轻问了一句:“姑娘,咱们这会是回绣楼吗?”

李安清闻言却未曾出声,她想了想还是说道:“你先回去吧…”等这话说完她便径直朝李安和所住的屋子走去。

如今夜下四起,李家也是一片静谧。

李安和正写完一张大字,听着外头的声响便轻轻笑道:“可是安清来了?让她进来吧。”

他这话一落,没一会功夫,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

李安和笑着抬了一双眼帘朝人看去,眼瞧着她这幅满头大汗的模样,便又笑跟着一句:“出了什么事怎么跑这么快?若是让二叔瞧见指不定又该说你了。”待这话说完,他是搁落了手中的毛笔,亲自给人倒了一盏水。

水是温的…

李安清接了过了便连着喝了半盏,等到喉间润了,她才开了口,却是把今儿个在别庄发生的那些事尽数说了一遭…等前话说完,她看着李安和凝滞在面上的笑容是又拧眉跟着一句:“哥哥,你说三叔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难不成三叔当真是喜欢霍姐姐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许氏:这个我一直当做同辈看待的男人竟然叫我伯母?

李安清:闺蜜成为婶娘,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在线等,捉急。

李安和:有一天女神成了我的婶娘...黑人问号?

...

霍令仪抬眼望天,无奈道:这个关系,我已经说不清楚了。

第61章

屋中灯火通明。

李安和听着眼前人仍旧在絮絮而语, 可他却仿佛已经有些听不真切了…三叔今日去了别庄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霍令仪?这怎么可能呢?而且听安清先前所言, 今日三叔的表现与往日全然不是一副模样,直把那场上众人都给吓了一跳。

是啊,怎么可能不吓一跳呢?

即便他不在别庄,可是只这般听安清说起便已觉得不可思议,更何况是他们这些亲眼目睹的人了。

可是三叔他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李安和心下大抵已有几分猜测, 却又觉得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了些…屋中李安清仍旧在絮絮说着话, 而他眉眼微垂看着那跳跃不止的烛火, 薄唇紧抿却不曾言语。

李安清说了许久也不曾听人答, 便掀了一双眼帘朝人看去, 待瞧见他面上的这幅神色,眉心轻拧了几分,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哥哥, 你在想什么?”她这话一落, 唯恐人先前那话不曾听清, 便把手中的茶盏搁于一处, 而后是托着下巴瞧着那烛火又开了口:“我还从未瞧见过三叔那副样子, 哥哥, 你说三叔是不是当真喜欢霍姐姐?”

李安和听得这句倒是回过了神。

他也不曾说话,只是仍旧垂着那双眼眸。而后他拧头朝那半开的木头窗棂外处瞧去,院子里未曾挂着灯笼, 唯有点点月色把那处物什照了个通透…他就这样负手而立,望着那院中一株鲜艳的桃花,良久才从喉间轻轻吐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

对于三叔…

他从来就不曾看透过。

在他的记忆中, 三叔好似一直都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那个男人太过冷静也太过沉稳,恍若这世间万物没有什么可以击起他心中的那一片涟漪。他以为三叔会一直都是这幅样子,大权在握、睥睨天下,冷静得不像一个人。

可先前安清却与他说起了一个完全不同以往的三叔,一个会笑会温声而语,会替人解围的李三爷。

明眼人都知道三叔今日这样走上一遭,为得就是去给霍令仪撑腰,他是要和这燕京城的所有人说,霍令仪是他李三爷护着的人。

只怕日后这燕京城中也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去欺负她。

自然,也不会再有不长眼的去肖想她。

李安和想到这,负在身后的手却还是忍不住握了一回。他迈步朝那木头窗棂走去,等走到窗前,他便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的那弯月亮。三叔,他是真的喜欢那位姑娘吗?想来应该是的,若不然以三叔的性子,当日围场之际又怎么可能会舍命救她?今次也不会这样走上一遭。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个姑娘这样好,三叔说到底也只是个寻常人,喜欢她自然也实属正常…只是,她心中是怎么想得呢?

她…也喜欢三叔吗?

李安和想起先前安清所说的那些话,心下却是又化开一声绵长的叹息…她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若是今日她和三叔这样离开,这城中会起什么样的流言?可她却还是义无反顾把手放到了三叔的手上,跟着他走了。

这样的恣意,这样的不顾…

真是令人有些说不出的嫉妒啊。

李安清看着李安和的身影,或许是那一层月色渡了他满身,竟让她觉得有些恍然。她想起哥哥旧日对霍姐姐的情意,即便当日霍姐姐言辞之间已是拒绝,可哥哥心中是怎么想的,她却不知道。她想到这,红唇一张一合,一时之间却也有些不知该说道什么了。

屋中无人说话,一时显得有些格外的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

李安和才松开了负于身后的手,他仍旧仰头看着那弯明月,口中却是说了一句:“你说,先前三叔在祖母那处?”

李安清听得他发问,却是足足怔了有一瞬的功夫才反应过来,她先是点了点头,见人未曾转过身便又开了口说道:“我先去去的时候,三叔还在祖母那处,平儿姑娘还在外头侍候着…瞧着神神秘秘的,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李安和闻言却不曾说话,平儿是祖母身边的大丫鬟,往日从来不曾离祖母半步,今儿个却在外头侍候着…他心下清明,却是又停了一瞬才开口:“我知晓了,夜深了,你也该回去歇息了。”

他这话一落,却是又跟着一句:“今日之事你且先莫与旁人说起,三叔素来行事有度,他要做什么,我们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

李安清其实还不想走,她心中的那些思绪还未曾平定,可眼瞧着哥哥还是先前那副样子,她倒也不好再说道什么了…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起身屈膝朝他打了一个礼,跟着是一句:“哥哥也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待这话说完——

李安清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只是临来却还是转身瞧了眼里间…她看着哥哥身上渡着的那一层月色,在这夜色中泛着无边的清寂和薄凉。她心下一叹,终归还是落下了手中的布帘,不再言语,往外走了。

李安和听着那一串脚步声越走越远,他微微合了双眼,喉间也跟着漾出一声幽幽长叹。

如松斋。

两侧摆着的锦纱宫灯把室内照了个通亮。

程老夫人穿着一身黛紫色绣松鹤祥云的圆领长袍坐在软塌上,手接过李怀瑾递来的橘瓣,一双慈祥的眉眼也跟着朝人那处看去,待瞧见他面上的那副清平色,她终归还是笑着开了口:“你今儿个又是陪我打叶子牌,又是陪我吃饭,如今还做出这些事来…想来是为了那个小丫头的事吧?”待这话说完,她的眉眼是又泛开了几分笑,口中是又跟着一句笑嗔:“我还以为你多能忍。”

李怀瑾闻言却不曾说话,他取过置在一旁的帕子擦拭了回手,跟着是一句:“母亲这话却是冤枉儿子了,往日儿子在家中的时候也时常陪着母亲打牌吃饭。”

程老夫人听得这句,却是被人一噎,往日李怀瑾在家的时候倒也的确时常陪着她,只是哪回他不是坐上一个一时半刻就离去了的?自然这其中大部分原因却是她开口让人回去的,可他也不想想,就他往日那副冷面孔,她那些老姐们就算打起牌来也怪是发憷的,自然也没有一个能打得舒畅痛快。

这么多年,她左右也就那么些老姐们…

倘若因为李怀瑾的缘故,只怕日后她想再寻人打个叶子牌也难。

何况今儿个李怀瑾可与往日不同,就连她身边的那些丫鬟私下都悄声说着“今儿个三爷瞧着倒像是变了个似得”…程老夫人想到这索性就慢悠悠得吃起了手中的橘瓣,等吃完便又握着一方帕子拭着手,跟着是又平平一句:“那就当做我冤枉你了,如今天色晚了,你明儿个还要早朝也该回去了。”

左右也不是她娶媳妇,她就不信她这个儿子当真能这样沉得住性子?程老夫人这话说完便时手搁在那扶手上,还当真是有几分要赶人的意思了。

李怀瑾心下清明,他先前那副清平的面上此时也免不得透露出几分无奈,他也不说话只先取过桌上那一把紫檀茶壶是又替人倒了一盏茶,跟着才开了口:“今儿个安平公主生辰,儿子也去了。”

他这话说得没边没际…

程老夫人自是拢了眉心,她这个儿子素来就不喜欢这些聚宴,何况不过是一个天家公主的生辰,他又怎么可能会亲自去上一遭?她想到这便取过桌上的那杯茶盏,待饮下一口后才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怀瑾闻言却是给自己也倒了一盏茶,他握于手中也不曾喝,话倒是说了出来:“的确是出了事…”他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儿子去的时候,安平和那一众士族出身的贵女正在逼霍家那个丫头舞剑。”

程老夫人听得这句,面色也跟着板了起来,连带着眉宇之间也是一片肃色,就连声调也沉了许多:“我以往瞧着安平倒也算是个能辨是非明事理的丫头,可如今看来,只怕那心早是歪了…”她说到这是把手中的茶盏搁在案上,而后才又淡淡说了一句:“都是士族大家出身,竟也行得出这样的事来,如今这燕京城的风气比起以往是越发不如了。”

她这话说完,喉间却又跟着一声叹息,跟着是又一句:“好在你今儿个去了。”

若不然今日这番局面,对于霍家那个小丫头终归是两难之境…这若是搁在以往霍安北还在的时候,只怕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行出那样的事来,还不是眼瞧着如今霍家孤儿寡母,又有周承棠给她们坐镇,这才要想方设法落那小丫头的脸面。

“您也知道那个小丫头的脾气,一身傲骨又倔得很…”

李怀瑾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饮了一口杯中茶,跟着才又一句:“可我今儿个过去的时候,眼瞧着那个小丫头坐在那处一副孤立无援的样子,委实是心疼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的确是想起了今日在园中瞧见霍令仪的时候,那个小丫头坐在那处,低垂着一张脸抿着唇,像是再强自压抑着什么却又不得不认命。

他只要想到这幅画面,想到那个小丫头真得要与那些人认命…

他心中就觉得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