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瑾把手中的茶盏重新搁回案上,而后才又拧头朝人看去:“如今陛下虽然还护着霍家,可到底也不能事无巨细安排着…我私心想着日后有李家,有我护着那个小丫头,他们总归也不敢再像今日这样胆大妄为。”

他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您往日总盼着膝下再多个媳妇孝敬,小丫头年纪虽小,性子却不错…日后有她陪着您,儿子也能宽心。”

程老夫人原先听着他那一字一句,却也是跟着点了回头。

这燕京城中还没有人敢和他们李家作对的,就连天家那些子嗣都得卖他们李家几分脸面…日后有他们护着那个小丫头,那群人自然不敢再做出什么事。只是听到最后那句,她倒是回过了几分神…

什么承欢膝下?

话倒是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自己喜欢那个小丫头要把人娶回家?

这么多年——

程老夫人还是头一回见李怀瑾这么用心,早些她总担心他要孤身一人自是万事操心。可如今听得他这一字一句皆是对那个小丫头的维护之意,她心下清明自然也就不急了…程老夫人仍旧取过一瓣福橘慢悠悠得吃着,口中是跟着一句:“小丫头的确是个不错的,可她如今还在孝期,就算我想让她承欢膝下也得再缓过这个几年。”

她说到这,却是又觑了一回李怀瑾的面色,见他虽然还是旧日那副模样,只是那眉眼之间却还是多了几分旁的神色。

程老夫人心下好笑,却是又说了一遭,等说了个痛快才又开了口说道:“不过早先定下来也好,小丫头身边的人太多,你如今年岁也大了,只怕要真与他们争上一回,小丫头也不一定能看上你。”

李怀瑾听着程老夫人的话,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他心中明白母亲这是因着什么缘故,左右还不是这些年替他操心坏了,如今寻了个由头自然得说个痛快…他也不去争辩只等人说完才起身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是儿子的错,让母亲操心了。”

“行了…”

程老夫人看着他这幅模样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握着帕子擦着手,口中是道:“明儿个我亲自去一趟霍家,你就别操心了。”自己儿子好不容易瞧上了姑娘,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要帮衬一回的,何况那个小丫头的确是个好的,若是慢上个一时半刻,真被人抢走了,她却是连哭都没处去哭。

母子两人却是又说了一会话,李怀瑾才提出告辞。

如今已是亥时时分,李家已是一片寂静…李怀瑾负手往前走去,只是他刚走出如松斋便瞧见不远处站着个白衣少年郎,正是李安和。

李安和自然也瞧见了李怀瑾,他忙朝人走来,待至人前,便恭恭敬敬朝人打了个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三叔。”

李怀瑾闻言是点了点头,他的面上也未有什么情绪,闻言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有事?”

有事?

李安和听得这一句,一时却未曾说话…他的确是有事,先前安清走后,他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原是想着再写几幅大字平平心绪。可他酝酿了许久手中的笔却还是未能落下,思来想去他还是来了这处,想着见到三叔之后亲自问一回他。

可如今真得见到了三叔,听着他这两字虚无之言,他一时却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李怀瑾不曾听他开口也就未曾说话,他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依着月色淡淡看着眼前人…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淡淡开了口:“修文,你自幼就很聪慧。”待这话说完,他是伸手拍了拍人的肩膀,而后便继续往前走去。

李安和听得这句,心下却是一颤。

他什么也不曾说却是等人离去后才重新站直了身子,夜色无边,两边的大红灯笼轻轻摇曳着,月色也依旧很好…李安和看着李怀瑾离去的身影,看着他逐渐隐于黑夜之中也未曾收回眼,只是在念及先前三叔那平淡一句,他的心下却还是有些止不住的波动。

来的时候…

他曾有许多话想问三叔。

可如今,他却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了,三叔那个性子倘若不是早已做好了决定,又岂会表露出来?那个姑娘,若是能嫁给三叔倒也不差,至少有着三叔的庇佑,她这一生都可以安稳喜乐。

只是…

李安和仰头看着那弯明月,想着旧日里她一身红衣扬长街的模样,心下却还是止不住化开一道绵长的叹息。即便当日她已明确拒绝,可他心中总归还是有几分希冀的,可如今,如今他知道自己以后是当真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样也好,本就是想让她平安喜乐的,如今有三叔护着她,倒也不必再替她担心了。

李安和想到这,唇边倒是也泛开了几许浅笑。

他是望着那弯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继续迈步往来时路走去。

霍家,容安斋。

此时夜色已有些深沉,屋中的烛火也燃了个半尽…林氏倚着软塌靠坐着,她一面打着呵欠,一面是翻着手头上的书,时不时是朝那帘子瞧去一眼。

云开瞧着她这幅模样便轻声劝道:“侧妃,不然您先去歇一会,等到三姑娘回来了,奴再喊您?”

林氏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她把手中的书一合,而后是取过桌上的杯盏用了口醒神茶,跟着是一句:“都几时了,怎么令德还没回来?”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你让人再去门房那处看着些。”

云开刚要应声,外头却是响起了一阵动静,大多都是些丫鬟的声音,“三姑娘,慢些,小心些…”

林氏听得这一番动静,眉心却是又紧拢了几分,她搁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便由云开扶着起身…只是还不等她往外走去,帘子却被人打了起来,霍令德已由人扶着走了进来,只是此时她眉眼惺忪,面色泛红,哪里有半点清醒的模样?

“怎么喝得这么醉?”

林氏眼见霍令德这幅模样,哪里还顾得上问她什么?她一面是扶过了人,一面是发了话:“还不快去准备醒酒汤?”她这话说完便让人扶着霍令德往里间去了,等云开绞了一方帕子过来,她亲手接了过来而后便替霍令德擦拭起来,口中是跟着一句:“三姑娘这是怎么了?”

这话问得自然是跟着霍令德一道出门的丫鬟。

那丫鬟闻言便屈膝打了一道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三姑娘在席间陪着公主多用了几杯酒,那酒虽是果子酿,可后劲足,三姑娘便醉了。”

霍令德素来不怎么会喝酒,林氏也是知晓的,因此听到这么一句,她也只是拧着眉心说了一句:“明知道姑娘不会喝酒,你也不知拦着些?”不过她心中也明白,今日又哪里是丫头拦就能拦得住的?何况公主亲自让人喝酒,若是推却岂不是落了她的脸面?

林氏想到这,心下是又跟着幽幽一声叹息,等替人盖好了锦被,她念及先前那桩事便又拧头朝丫鬟看去…因着霍令德还在昏睡,她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今儿个在别庄究竟出了什么事,郡主怎得提前回来了?”

丫鬟骤然听得这句,也是一怔,等回过神来她才轻声开了口:“刚去别庄那会,吕国公府的那位二姑娘要郡主给安平公主舞剑庆祝生辰,后来李首辅就到了,跟着便把郡主带走了…”

林氏听得这句眉心便又紧蹙了一回。

那位吕国公府的二小姐,她倒也是知道的,不拘是容貌还是才艺在这燕京城中却也算得上是拔尖…这样的姑娘心气高,对霍令仪自然早就心生不满了,因此在这样的生辰宴上提出这样的要求落霍令仪的脸面,自然是可能的。

只是,这和令德又有什么关系?林氏心下一个咯噔,难不成?还不等她说话,那丫鬟觑着林氏的面色便又轻声开了口:“三姑娘在别庄的时候,也曾帮衬那位吕二姑娘劝说郡主舞剑。”

她这话一落,屋子里却是死一样得沉静…

窗外晚风压过树枝,不知从哪个缝隙处打进来了那外头的风,却是闹得屋中的烛火也跟着幽幽摇晃起来…林氏素来温和的脸此时是一片寒沉之色,连带着那双眼睛也泛出几分冷色。

云开和那丫鬟瞧着这幅模样忙都垂下了眼眸。

不知过了多久,林氏才重新拧头朝床上躺着的霍令德看去,大抵是睡得并不舒坦,这会霍令德还在嘟囔着说着胡话…林氏看着她这幅模样,握着帕子的手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跟着她是合了合眼睛,而后才开了口:“把三姑娘叫醒。”

她这话一落是又跟着一句:“喂过醒酒汤就把三姑娘带出来。”等说完,林氏也不再看霍令德径直往外走去。

两个丫鬟听得这话却皆是一愣,把三姑娘叫醒?就三姑娘如今这幅模样,怎么可能醒得过来?只是…她们看了看林氏离去的身影,到后头还是云开咬了唇让人去取盆冷水过来。

林氏就坐在外头的软塌上,她一双沉静的眸子看着那幽幽烛火,耳听着里间传来霍令德的惊呼声,而后是两个丫鬟的小意劝说声…不知过了多久,那里间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霍令德气呼呼得打了帘子走了出来。

霍令德看着坐在软塌上的林氏,步子也未停,径直走到了跟前,她到底是醉后初醒,面上还带着几分惺忪之意,可那双眼中却也沾了几许遮掩不住的怒火…她先前正在做着美梦,回头就被人用那冷水刺激醒了,这会正是满心不高兴的时候。

她也不曾遮掩这番情绪,眼瞧着人,口中是跟着埋怨一句:“母亲,您做什么?”

林氏闻言却不曾说话,她只是从那幽幽烛火上收回了眼,跟着是朝霍令德看去。屋中烛火大抵是燃了一夜的缘故,此时已有些晦暗不明起来…林氏就依着那烛火看着霍令德,她是头一回这样细细看起自己的女儿,从她的眉心看到那因为生气而紧抿的红唇。

她的确是忘了…

令德自幼就被霍令仪压着,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这番底气可以压过人一头,又怎么可能会错失这样的好机会?

霍令德一直未曾听人说话,眉心便又跟着拢了几分。

她垂眼朝林氏看去,待瞧见林氏这沉静的面容还有那双泛着冷光的眼眸,霍令德先是一怔,跟着却是一骇。她还从未见过母亲这样的神色,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大抵是因为心中害怕,她面上的那番不高兴尽数敛去,连带着声音也多了几分踌躇:“母亲,您,您怎么这样看着我?”

林氏闻言倒是不再像先前那样看着她了,只是声调却还是冷着的:“今儿个别庄究竟出了什么事?”她说到这,看着霍令德微动的神色,便又紧跟着一句:“你老老实实把话都说出来,不许有半点隐瞒。”

霍令德听着她话中的冷色,张了张口,终归还是把今儿个别庄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等说到最后,她看着林氏越渐黑沉的面色,心下也有了几分不高兴,连带着声也多了几分情绪:“不过就是让她舞个剑,母亲您有必要如此吗?何况这话又不是我起的头,我不过是帮衬了几句,我瞧公主就很满意我今日的做法…”若不然今日她也不会单留了她和吕娇陪着她又用了晚膳。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便把腕上戴着的那条明珠手串露于人看,声调微扬,话里话间都透着一股子遮掩不住的高兴:“您瞧,这是公主亲自给我戴上的,除了我,谁都没有…您不是让我和公主交好吗?如今公主已不再责怪我以前的冒失了,何况她也说了,今次舞剑的事不过是些女儿家里的玩笑话,没有人会怪罪我们的。”

林氏看着霍令德这幅洋洋自得的模样,心中更是大气。

这个蠢货!

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蠢货!

怪不得今日许氏会与她说出那样的话,怪不得林老夫人会是那样的表现…林氏深深吸了一口气,耳听着霍令德还在那处喋喋不休说着今日别庄里发生的事,全然没有半点后顾之忧,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抬了手狠狠打了人一巴掌。

她这一巴掌的力道用得十足…

霍令德被打得往后连退了几步,她手撑在被林氏打偏的脸颊上,似是还有些未曾回过神来…等回过神来,她便朝林氏看去,带着未曾遮掩的怒气朝人喊去:“母亲,您做什么!”长这么大,这还是母亲头一回打她。

不就是提议让霍令仪舞剑,她最后不是也没舞成吗?

母亲竟然为了这样的事打她…

她是疯了吗?

霍令德越想越气,她也不肯再理会林氏,只紧咬着红唇转过身子打算往外走去…只是她还未曾走上几步,身后就传来了林氏的幽幽一句:“你给我站住!”林氏的声调虽然不算高,也未沾多少情绪,可霍令德却还是不自觉得停了下来。

她有些害怕今夜的母亲。

林氏眼瞧着她站住才又开了口:“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今日这一番提议,我和你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东西很有可能又要失去了?”

霍令德闻言却是一怔,她也顾不得和林氏还在置气转身朝人看去,面上是未曾遮掩的一派怔楞,声调也沾着几分不可置信:“母亲,您在说什么?”她这话说完眼看着林氏依旧还是先前那副幽深的面色,心下一凛,声调也止不住跟着降低了几分,带着几分踌躇和惊慌:“您,您是在骗我吧?怎么,怎么可能?”

到底是自己娇宠着长大的女儿…

林氏看着她这幅模样终归还是叹了口气,她取过桌上那杯早已凉了的茶喝了一口,而后才看着霍令德重新开了口:“今日那番话无论是谁都可以说,只有你不可以…令德,你终究还是忘了,不管如何,你终究还是霍家的女儿,还是和霍令仪同出一脉的亲姐妹。”

“你这番话纵然讨好了安平公主,可那又有什么用?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即将要出嫁的公主,这事若真是要怪罪下来,她又岂会帮你说上半句话?”林氏说到这还是摇了摇头,连带着语调也多了几分叹息,她这个女儿还是太傻,一串手钏,几句好话,就能让她如此为周承棠说话。

可她也不想想…

今次之事皆由吕娇和她所起,与那周承棠又有多少关系?旁人询问起来,怪罪得自然还是她们两人…而真到那个时候,周承棠摘个一干二净,又岂会帮她们说上一字半句?

霍令德听着林氏的一字一句,面色还是惨白了几分。她的确是忘了,那个时候她满心满眼就是想看霍令仪出丑,所以在吕娇说出那话的时候,她自然也未多想就帮衬了几句…可如今听母亲这般说道,她自然也明白了过来。

她今日的确是讨好了周承棠,可寒得却是祖母的心。

她纵然讨厌祖母,讨厌霍家这些人…可如今她却不得不依附霍家、依附祖母。

霍令德想到这,心下惶恐万分,她抬步朝林氏走去,而后是伸出手握着林氏的袖子,带着掩不住的惊慌和害怕开了口:“母亲,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林氏闻言是又叹了一口气,她也不曾说话,只是握着霍令德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眼却是朝那烛火看去…只要那位不说话,只要令德还是太子侧妃,这霍家就会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可李家那位三爷——

林氏想着先前打听到的那些事还有令德方才所言,那位李三爷可见是对霍令仪有意,只怕没个几日,李家就要来家中提亲了…若是有李家从中作梗,多说道什么,令德这个位置能不能保住还真有些不好说了。

如今她也只能希望,那位念在她还尚有用的份上,替她们母女扶持一二。

林氏想到这便又垂下了眼眸,她也是该抓紧些功夫了,若是让那位等急了,且不说霍家,只怕这燕京城中都不会再有她们母女的容身之处。

霍令德不曾听人说话,便又轻轻拉了拉林氏的袖子,等人回过神才又抬了一双带着泪痕的眼睛朝人看去,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母亲,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是真的怕了,她好不容易才重新拥有这些,她实在不想再回西山那个鬼地方。

林氏闻言是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眼却是朝那外处的夜色看去:“不管怎么说,你做错了事该请得罪还是要去请的…走吧,我们去给你祖母赔罪。”她这话说完是又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罢了,我们去锦瑟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最佳,未来婆婆和大人——

第62章

锦瑟斋。

此时夜已有些深了。

屋中丫鬟先前都被许氏赶了出去, 这会许氏握着一杯茶盏也不曾喝, 一双眼却是朝坐在边上的霍令仪瞧去…她想了想终归还是搁落了手中的茶盏,开口说了话:“晏晏,你和李三爷…你是当真喜欢他吗?”

她说到这是一顿,跟着才又一句:“如今这屋中只有我们母女两人,你想说什么便尽管说, 母妃只想知道你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今儿个李三爷亲自送晏晏归家, 又有别庄那一回事, 想来明儿个这燕京城中就要传开了…何况看李三爷那副样子, 只怕没个几日就会来家中提亲。

对于李家的人, 无论是程老夫人还是郑宜和,许氏心下都是有好感的。

可对于这位李三爷…

许氏心下却还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别扭。

那位李三爷纵然样样皆好,可年岁终归还是大了些…何况又是那样一个冷清性子, 她心中委实是有几分担忧。

许氏想到这便又伸手握着霍令仪的手, 她一双柳叶眉轻轻蹙起, 口中是跟着一句:“你若是不喜欢他, 即便当真要得罪李家的人, 母妃也绝对不会把你嫁过去的。”她左右就这一双儿女, 哪里能舍得他们受委屈?

何况女儿家的婚事最是要紧不过…

若是晏晏不喜欢,她说什么也不能让晏晏委屈了自己。

霍令仪闻言是拧头朝许氏看去,眼瞧着她面上那一片遮掩不住的担忧, 心下却是又化开了几道热流。她知晓母妃心中的担忧,也知晓母妃是当真希望她能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免得她余生后悔…

她任由许氏握着她的手, 口中是柔声说道:“母妃,您别担心。”

“李三爷是个好人,当日围场、今次别庄,若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女儿只怕不是已没了命就是丢了脸…”

霍令仪说到这看着许氏眼中仍旧藏着的担忧,却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说道:“您问我喜不喜欢他?这个我实在不知,可我至少不讨厌他…和他待在一道的时候,我觉得很放松很舒服,好似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这话说完,面上倒是也跟着化开了一抹自己也不曾发觉的笑:“如果余生可以以这样的方式渡过,想来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何况——

她今日既然义无反顾跟了李怀瑾出来,哪里还有什么后悔的余地呢?

霍令仪想起今日在马车的时候,李怀瑾微微掀起眼帘朝她看来,他问她“害怕吗?”那个时候她有一瞬得怔楞,可也不过须臾她便明白了。害怕什么呢?害怕这城中的蜚语流言?害怕自此之后再没有后悔的余地?

她记得那个时候她是摇头了,而后是说了一句“害怕也没用。”

的确没用。

李怀瑾素来行事沉稳,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他既然已明明确确放了话,她哪里还有丝毫逃避的可能?

何况…

她也的确不怕。

不知道为什么,霍令仪就是这样肯定,李怀瑾是不会伤害她的,那个男人即便看起来再是冷情淡漠,可他对她却有着少见的温和。

许氏看着烛火之下,霍令仪那眉梢眼角泛开的几许温和,她的心下总归还是松了一口气…只要晏晏喜欢,她倒也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了。许氏刚想说话,帘外却传来了知夏的轻禀声:“王妃,林侧妃带着三姑娘过来请罪了,这会正跪在廊下。”

她这话一落,屋中却是静谧了一瞬。

许氏先前面上还挂着的几许温和跟着沉了下来,她仍旧端坐在软榻上,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让她们在外头候着吧…”却是也没说见还是不见。

知夏听到这话自是轻轻应了一声。

等到那串脚步声渐渐远去,许氏才又握着霍令仪的手继续说起话来:“你既然心中有章法,母妃也就不再说道什么了。”她这话说完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柔声说道:“想来没个几日,李家就要遣人来家中了。”

霍令仪听得这一句,脸上却还是忍不住泛开几许红晕,李家遣人来家中,自然就是要定日子了…

纵然她生性再是沉稳,可如今听得这么一句难免还是生出几分羞赫之情。

许氏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面上的笑却是又多了几分,她知人心中羞赫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另择了话头又说道了几句旁话,约莫又过了一会功夫…她瞧了一遭外头的天色才又柔声开了口:“好了,如今夜色也深了,你也该回去歇息了。”

霍令仪闻言便也不再说道什么,她知母妃这是还要处置林氏和霍令德的事,便也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又朝许氏打了个礼才往外退去。

而此时的廊下。

虽然如今已至春日,可这夜里却还是有几分凉意的,林氏和霍令德衣衫单薄跪在这廊下已有三刻的光景了…两人往日也是养尊处优,何曾跪过这么长的时间?何况还是在一群丫鬟的眼皮子底下,不仅身体不舒坦,就连心里也很是不舒服。

霍令德跪了这么久,心下自是有气。

她本就心气高,如今又被天家钦点为太子侧妃了,平日无论是出去还是在府中都是受人推崇恭维的。可如今这样没脸得跪在廊下,还任由那群低贱的丫鬟瞧着…若不是母亲先前早就警告过她,只怕如今她就要不管不顾起身了。

可即便如此,霍令德还是忍不住拧头朝林氏看去,她那张因为受了寒风而显得有些苍白的面上,此时正挂着几许掩不住的埋怨和不忿。她的声音虽低,可声调却透着几分不高兴:“母亲,我们究竟还要跪多久?”

都快三刻功夫了…

难不成里头的人不说话,她们就要一直跪下去不成?这样一来,她们这些日子在府中才积累起来的名望不是又有消个一干二净?

霍令德委实不明白,为何她们不去祖母那,反倒是来了这锦瑟斋?母亲往日不是最看不起锦瑟斋的这位吗?

林氏闻言面色也有些不好,打先前请知夏进去传话已有三刻了,可里头却只是不咸不淡说了一句让她们候着,旁的话语却是半句也无。她心中明白许氏这是在给她们立规矩,因此即便她心中再是不舒服再是生气却也不敢有半句说辞,只好拉着令德继续在这廊下、在这群人的眼皮子底下跪着。

这么多年——

许氏从来不曾理会她行事,任由她里里外外张罗,久而久之,林氏也都快忘了她头顶还压着这么个人物。因此今日许氏在昆仑斋朝她发难的时候,林氏的确是怔住了,这么一个泥菩萨竟然也会有这样冷言令色的时候?

而这怔楞之余,却是害怕,一份从未有过的害怕。

许氏若是不理会她,那么她平日里怎么行事都可以,可许氏若是想要朝她发难…同样,她也丝毫办法也没有。

说到底,在这王府之中…

许氏才是王妃,而她不过是一个妾氏。

林氏想到这,袖下的指根却是又忍不住攥紧了几分,这么多年,她还从未有这样丢脸的时候。即便当日被林老夫人赶出府中,她心中也只是觉得心下愤慨。可如今呢?如今她跪在许氏的屋前,跪在这群往日她最看不起的下人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