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得觉得丢脸。

林氏往日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跪在许氏的跟前,跪在这个她一直都看不起的女人跟前…可她终归不是霍令德,即便心中再是生气再是不忿,她也不会外露于人前。晚风拂过,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这一番紊乱,而后她才拧头朝霍令德看去,眉眼微沉,口中是压低了声跟着一句:“你做错了事还敢如此多言?好生给我跪着!”

霍令德听得这句,还想开口,可眼瞧着林氏朝她看来的那双眼中藏着一片掩不住的冷色。

她咬了咬唇终归还是埋下了头,不再说道什么了。

两人依旧像先前那般跪在长廊下,夜色深沉,廊下悬着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着,这处谁也不曾说话…不知过了多久,里头才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是帘子打起的声音,而后却是一道又一道恭敬的问安声:“郡主。”

郡主?霍令仪?

霍令德听到这一道声响,身子却是止不住一颤…她心中厌恶霍令仪,时时都想与她争个高下,自然不肯把此时这样一幅丢脸的模样露于人前。可脚步声越走越近,她即便想起身却也来不及了,何况母亲的警告还在耳边萦绕,她也的确不敢起身。

她听着那越走越近的脚步声,撑在地上的手却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霍令德想着今日出门前还满心得意,只等着在别庄的时候看霍令仪出丑,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霍令仪不仅半点丑不曾出,还有那李首辅替她撑腰…反观她自己呢?不仅什么好戏都没瞧见,如今还跪在这里、跪在霍令仪的跟前。

她明明已是天家钦点的太子侧妃了,为什么还会落到如今这样的局面?

霍令德听着那脚步声在身边停下,微垂的眼帘看着眼前这一双做工精美的绣花鞋…她甚至可以察觉到头顶霍令仪朝她看过来的眼神中带着怎样的嘲讽,她一定是在嘲笑自己,一定是的…不知是因为夜色太过寒冷还是心中太过不忿,霍令德竟不自觉得轻轻打起颤来了。

林氏却是先回过了神,她仍旧俯身跪着,端得是一副谦和恭敬的模样,口中也跟着恭声一句:“妾给郡主请安,郡主大安。”待这话说完,她是又紧跟着一句:“今日别庄的事,妾已知晓了。妾特地领着令德过来给您和王妃赔不是…”待这话说完,她是朝霍令德看去:“令德,你还不快与你长姐赔不是?”

霍令德听到这一声,却是紧咬着红唇不肯说话,让她给霍令仪赔不是?

她配吗!

林氏见霍令德这般,眼中的寒沉却是又多了几分,这个不省心的!她也不看看如今是副什么模样?竟然还要较这样的一时之气…她伸手握住了霍令德的手腕,脸也朝人那处逼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沉声说道:“你先前在屋里是怎么与我说的?怎得到了你长姐跟前却是半句也说不出来了?”

“还不快和你长姐道歉!”

霍令德不想道歉,可林氏的力道实在太重了,若不是她强忍着只怕此时就要忍不住惊呼出声。她的面色惨白,红唇却还是紧咬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终归还是埋下了头,口中是跟着轻声一句:“长姐,是我错了。”

她即便道歉,可那话语之间却还是透着一股子怨怼,却是让这外头站着的一干人等都紧皱了一回眉心。

霍令仪自然也听出了霍令德话中的愤慨,她手撑在杜若的胳膊上,面上的神色未有丝毫变化,眼瞧着她们这幅模样也不曾说些什么。廊下灯火摇曳,外头月色分明,而她低垂着一双眉眼,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跟前的林氏和霍令德,却是又过了好一会功夫,她才淡淡开了口:“你是错了。”

她的声调虽然不曾有丝毫波澜起伏,可落在人的耳中却恍如有那千斤顶那般沉重。

等前话说完,霍令仪是又跟着一句:“你要去讨好安平公主,这是你的事,我懒得管也不想管。”

“可你要明白,再怎么说,我和你也是同出一脉的亲姐妹,我们的头上都顶着‘霍’这个姓…我纵然从来不曾期望你能在外处帮衬我一二,可也不想因为你这份小性而连累我霍家多年清名。”

霍令仪说到这,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又朝林氏看去。她的语调仍旧很淡,一双桃花目却紧盯着人,未曾错漏林氏面上的情绪变化:“今次之事,侧妃也有错…我原以为侧妃是个聪明人,却不曾想会把三妹教成这幅模样。即使三妹如今已是内定的太子侧妃,可天家看重三妹是因为她的品性。”

“若是让他们知晓三妹原是这样的性子,侧妃觉得这个福缘可还保得住?”

林氏闻言,眉心是跟着轻拧了一回,不过也就这一瞬功夫,她便又重新缓和了面色。她仍旧跪在这廊下,恭声回道:“郡主教训的是,日后妾身定会好生管教令德,绝不会再让她犯今日的错。”

霍令仪听得这句,又瞧了一遭林氏面上的神色,眉心却是轻折了一回…林氏先前那番话的确恭敬,可那话里话间却不曾带有半点害怕,仿佛确信天家不会对霍令德如何一般。

她心下思绪微转,却是又想起今日在马车的时候,霍令德在听她提及周承宇时的那一副不对劲。究竟林氏母女和周承宇之间有着什么秘密?他们又到底想做什么呢?

霍令仪折起的眉心仍旧未消,不过此时也不是探究这些事的时候,她终归也不曾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又朝两人那处看了一眼而后便由杜若扶着往外走了。

等到霍令仪离去,却是又过了一刻有余,许氏才遣了知夏出来。

林氏眼瞧着人出来忙又朝人那处躬身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知夏姑娘,可是王妃有什么吩咐?”

知夏闻言倒是朝人那处先打了道礼,跟着才又开口说道:“王妃说侧妃和三姑娘有请罪的心是好的,只是夜色已深,没得两位坏了身子还是请早些回去吧…”待这话说完,她看着两人的神色是又跟了一句:“王妃还说了,三姑娘终归是天家钦定的贵人,自然也不好拿家中的规矩惩罚。可天家最重脸面,姑娘这样的规矩只怕日后惹天家不喜…等明儿个起,王妃会请严嬷嬷亲自教导三姑娘规矩,没得日后出去又错了话,害了家中的名声是小,若让天家也跟着没了面子,那可是大罪了。”

她说到最后的时候,虽然语调还是恭顺的,可那面上却已是一派讥嘲之意。

这么多年,林氏管着后宅内院,她们锦瑟斋的人自是各个都不喜她。如今眼瞧着林氏这般跪在跟前,哪里还有往日的那副神气?知夏心中自然也觉得畅然无比,她原本还以为王妃会一直像以前那样,好在如今王妃总算是起来了…她想到这心下高兴,连带着声调也高扬了几分:“侧妃若没有什么事,就请跪安吧。”

林氏耳听着这一字一句,那双微微垂下的眼睛却是又沉了几分…她袖下的指根紧紧握着,而后是拦在霍令德说话前先与人柔声说了话:“王妃教导的是。”等这话说完,她是又拉着霍令德朝那布帘恭恭敬敬打了个礼才往外退去。

等到离了锦瑟斋,转出那条小道。

霍令德再也受不了,她伸手挥开了林氏紧握着她的手,那张清丽的面上除了苍白便是不忿,余外的却是还带有几分惊慌:“母亲,我不要让严嬷嬷教我规矩。”那个严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最是看重规矩。

早年间她也与霍令仪跟着这位严嬷嬷学过一段时日的规矩,只是后头这位严嬷嬷因为家中有事便辞去了府中的事务离开了霍家,她也总算是能松了一口气…哪里想到,如今许氏竟然又把她请回来了。

霍令德想着记忆中那位严嬷嬷一丝不苟的面容,还有庄肃的话语,纤弱的身子还是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冷战…即便过去这么久,她听到这个名字还是觉得害怕。

这位严嬷嬷可不会管你是什么身份,就连当初霍令仪也曾被她打了好几回手心,更不用说是她了。

霍令德越想便越慌张,她紧紧握着林氏的袖子,面色惨白,红唇紧咬着说道:“母亲,我不想去…许氏和霍令仪这么讨厌我,她们必定会买通那位嬷嬷,好好折腾我的。”

“母亲,您素来最有法子,您想想办法。”

这些话,林氏又岂会不知?只是林氏眼看着霍令德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么多年,她尽心尽力培养这一双儿女,为得就是让他们尽可能的出色。

如今令章的确样样都好,可是…

林氏看着眼前的霍令德,心下一叹,令德怎么会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她也是该好好学学规矩了。

林氏知晓许氏让人教令德学规矩,其实又何尝不是用另一种法子把令德拘于府中?这样也好。

近些日子,令德因着得了天家的旨意时常往外处跑,听到的恭维和推崇太多,这颗心也早就定不下来了…她还要替那位做事,只怕日后也不能时常顾上令德,倒不如索性就这样把她拘在府中,免得令德再生出什么事来。

若当真惹怒了天家,只怕那位也不会保她们。

林氏想到这,心下的那片怜惜收了个干净,面上也跟着化为一片沉静,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微沉:“你如今是越发让母亲失望了,你日后要嫁进东宫,有人教导你规矩也好…”她这话说完便朝人身后的丫鬟看去,跟着一句:“扶姑娘回去歇息,等明儿个起来再让姑娘去给老夫人磕头。”

那丫鬟往日何曾见过林氏这幅模样?

如今耳听着她这沉声一句却是怔了有一瞬功夫才回过神,她忙应了一声,而后便扶着霍令德轻声说道:“姑娘,咱们先回去吧。”

霍令德有心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眼瞧着林氏这幅模样,她咬了咬唇终归还是什么都不曾说…她伸手推开丫鬟的搀扶,径直往自己的屋子跑去。

云开扶着林氏,眼瞧着她面上的模样便轻声劝道:“您也别生气,姑娘还小,有些脾气也是正常的。”

“我哪是生气,我是担心…”

林氏看着霍令德离去的身影,喉间还是忍不住漾出一声叹息:“她身份本就不高,天家虽然赐了婚,可若是这风言风语多了,哪里还能容得了她?令德这孩子还是太过心急了些…”她这话说完是又摇了摇头。

而后她是又朝那锦瑟斋又看去一眼,想着今日许氏的表现…

林氏的眉眼微沉,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又淡淡说了一句:“走吧。”

未央宫。

秦舜英看着站在底下的周承棠,手撑在扶手上,素来端庄大方的面上此时却有些低沉…她想着先前宫人说道的那些话,心下却是又沉了几分,连带着声调也泛着几分冷色:“我不是让你别去招惹她,安平,你怎么如此不听话?”

周承棠先前在别庄的时候喝了不少酒,刚歇息不久又被人叫了过来,本就不高兴。如今耳听着这些话,心中的那些不高兴便又化成了几分不忿…母后如今究竟是怎么回事?处处维护霍令仪不说,连带着对她的态度也越渐不好了。

她往日何曾对她这样冷言冷语过?

周承棠想到这便径直朝人开了口:“不过就是个郡主,您有必要吗?”虽说父皇护着霍家,可她们女儿家之间的事,难不成父皇还要理会不成?何况说到底,她才是大梁唯一的公主,父皇唯一的女儿。

亲疏远近,难不成父皇会不知道吗?母后真是瞎操心了。

秦舜英看着她这幅样子,面色却是又沉了几分,若只是一个郡主自然没必要,可如今这个人是李怀瑾护着的人…今日李怀瑾都这样站了出来,可见是明摆着要替霍令仪撑腰。日后霍家这个丫头有李家、有李怀瑾撑腰,这燕京城中还有谁敢动她?

只怕不用明日…

今儿个在别庄撺嗦、欺负那个丫头的人,都会被家中责罚一通。

秦舜英想到这便又叹了口气,她看着周承棠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无奈…安平这个丫头往日聪慧,如今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她心中明白安平如今针对霍令仪,不过是因为柳予安,这男女之间的事就是如此,只要这心中留了个疙瘩,瞧起来便样样不顺心。

身为母亲,她心中自然是心疼的…

可如今赐婚的旨意早就颁下,婚期也快临近…哪里还有什么后悔的余地?

秦舜英心下幽幽一叹,口中是跟着说道:“我知你心中对霍家那个丫头有怨怼,可安平,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柳予安最后要娶的人是你…你如今这样行事,且不说什么都得不到,还会让柳予安心中对你厌烦,连带着你们两人的心也会越发疏远。”

“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周承棠听得这一句,面上的那番怨怼消了个干净,剩余的却是一片茫然。她低垂着头,而后是朝秦舜英走去,等到人跟前便像以往那样蹲在人的跟前握着她的袖子,连带着声音也低了许多:“母后,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就是不高兴,不高兴霍令仪什么都有。”

“只要霍令仪出现,柳予安的眼中就不会有我。”

“我甚至不知道当日所做的决定究竟是不是对的…”

她这话说完便埋在秦舜英的膝上哭了起来:“我以为嫁给他,我会高兴会开心…可是那个男人,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他心心念念的只有霍令仪一个人。所以我才想着让霍令仪丢脸,最好她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那么,柳予安就会彻底属于我了。”

秦舜英听着周承棠的啜泣声,心下却是又化为一声叹息。她低垂着一双眉眼,手覆在周承棠的头顶轻柔得抚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说道:“安平,如今木已成舟,你也只能往前看…你既然想与柳予安过一辈子,就得好好收敛你的脾气。你虽然是天家公主,有我和你哥哥在,柳予安必定也不会负你。”

“可你若想与他安安稳稳得过日子,终归还是要靠你自己…”

“你如今去针对霍令仪,不过是让柳予安离你越来越远,倒不如大度些、看开些…何况霍令仪如今也有了她自己的归宿,日后你们注定也不会再有过多的交集,这些前程往事,你又何必再耿耿于怀?”

周承棠闻言却不曾出声。

大殿之中烛火摇曳,无人说话,只有这蹄啼哭声在这殿中徘徊…周承棠却是等哭够了才抹干净脸上的泪,仰头朝秦舜英看去,她的声音因为哭了这么一遭显得有些喑哑,可那脸上却还是平静了许多:“母后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以后我不会再去针对霍令仪…”

周承棠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袖下的手还是止不住握紧了一回,微微垂下的眼中也闪过一抹暗沉…至少她不会再傻到明面上去针对霍令仪。母后说得对,这样的做法,她不仅什么都得不到,反倒是会让柳予安离她越来越远。

秦舜英倒是未曾瞧见这一抹暗沉,她看着周承棠脸上的那一片泪痕,怜惜得握了一方帕子擦拭干净她脸上的泪。余后她是又握着周承棠的手,柔声说了一句:“你婚期将近,近些日子就好好待在宫里…平日若是得闲就好好陪陪你的父皇。”

“女儿记下了…”

周承棠这话说完便又埋在秦舜英的膝上,口中是跟着一句:“近些日子,我让母后操心了。”母女两人没了嫌隙自是又说了一会话,等到夜深,秦舜英才让人送周承棠回去。

等到周承棠走后——

秦舜英看着那幽幽烛火却是又轻轻叹了口气,她的手撑在案上,指根是抵在眉心那处轻轻揉着,而后才说了一句:“瞧着安平这样,我心里也不舒服…我虽然劝着她,可我心中知道那些劝慰的话语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她说到这是又跟着一句:“若是当真可以,我是当真不希望她嫁给柳予安。”

喜姑闻言,面色也是微垂了几分。

她替人又续了一盏参茶,而后是坐在那脚凳上替人揉着腿,口中是跟着一句:“您也说了,木已成舟…如今也只能盼着公主日后和柳家那位世子能好些,好在有您和太子顾着,那位柳世子也是个聪明人,断然不会做出那不该做的事来。”

秦舜英听得这一句也不曾说话,她只是稍稍掀了眉眼,拧头朝那外边的夜色看去。月光透过那覆着锦纱的木头窗棂往里头打来,而她微微仰着头合着眼却不知在想什么,是又等了一会,她才幽幽说了话:“当年,我也曾想过杀了她。”

她这话说得不着边际,可喜姑却还是听懂了…

喜姑替人捏着腿的手一顿,她是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又重新替人捏起腿来,口中是跟着低声一句:“主子,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秦舜英仍旧未曾睁眼,声调也透着一股子虚无:“她的确是死了,我原以为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可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呢?这么多年,不管我怎么做,还是走不进他的心…喜姑,你说,我当年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这话…

喜姑却不敢回答。

好在秦舜英也不过只是借此抒发一下此刻的心情罢了。

等到这一瞬过后,秦舜英便又睁开了眼,她先前掩于眼中的那份恍然早已消失不见,余下的不过是一抹旧日的沉静…她任由人捏着腿,口中是跟着一句:“我上回瞧那个林氏也是个聪明的,可她这个女儿委实是太过蠢钝了些,竟然会在外人面前如此给自己的长姐落脸面,这种人又怎么配进东宫?”

喜姑听得这句却是松了口气,她仍旧低着头,口中却是说道:“太子不是说了吗,只等着她们找到东西便寻个理由解决了她们…何况想来经此一事,霍家也不会任由这位三姑娘胡作非为了。”

秦舜英听得这句,心下总归是舒服了一阵。

她也不再说话,只取过桌上的那杯参茶用了一口,而后才又跟着一句:“明儿个你遣人去霍家送些东西给霍家那个丫头,就说本宫知她心中委屈已替她做主了…”她这话说完是又停了一瞬,跟着是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她也当真是个好福气的。”

“福气好不好还得看最后…”喜姑一面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未停:“这日后是个什么模样,谁又会晓得呢?”

秦舜英闻言,面上的神色倒是也好看了许多,连带着声调也柔和了许多:“你说的是。”

第63章

翌日清晨, 昆仑斋。

等林老夫人用完早早膳, 玉竹一面是从小丫头的手上接过一方帕子奉于人,一面是轻声把昨儿夜里发生的事与人禀了:“昨儿夜里,侧妃领着三姑娘去给王妃请罪了,王妃也未曾见她们,只是让人今儿个去把严嬷嬷请回家中,瞧着倒像是要让那位严嬷嬷重新教导三姑娘学规矩。”

林老夫人闻言握着帕子的手是一顿, 不过她也未说什么,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等拭完手,她把手中的帕子递予玉竹, 又接过她奉来的茶盏用了口茶, 而后才又淡淡开了口:“严嬷嬷是打宫里出来的老人了,她也是该好好学学规矩了, 若不然日后等进了东宫,坏得还是咱们霍家的名声。”

她这话说得不咸不淡,面上也未有多少情绪,可见是认同了许氏的做法。

玉竹眼瞧着她这般心下自是又松了一口气, 她刚要说话, 帘外却是传来一阵脚步声, 没一会功夫, 便有人在外头恭声禀了话:“老夫人, 门房那处有人传来消息,道是李家那位程老夫人来了。”

林老夫人听到这个名字,却是一怔, 可也不过这一瞬,她便回过神来了…她心中明白程老夫人今日为何而来,只是没有想到这位程老夫人竟然会亲自走上这么一趟,还来得这么快。

她思及此便也不敢有丝毫耽搁,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是与玉竹吩咐道:“你快遣人去请王妃和郡主那处说道一声,让她们马上过来…”待这话说完,她眼见着玉竹要走忙又唤住了人,却是另换了一句:“你让人先去请王妃过来,至于郡主那处你且遣人先去知会一声,让她有个准备。”

若程老夫人今儿个过来当真是为了婚事…

晏晏在这处的话,反而会让那个小丫头不好意思了。

玉竹心下一转便明白了过来,她也不曾说话忙应了一声“是”,而后便又匆匆打了一礼,却是去外头吩咐了。林老夫人便又让李嬷嬷扶着去里头换了一身好见客的衣裳,却是要重新隆重装扮一番的意思…

即便放眼整个燕京城,只怕都寻不出有比这位程老夫人还要再尊贵的老妇人了。

程老夫人原本就是出自名门望族,又有一品诰命在身,即便瞧见那些天家贵胄她也从来不必请安…因此程老夫人今儿个亲自来上这么一趟,她自然也不好有半点失礼之处。

这桩事情传到大观斋的时候。

霍令仪正站在那木头窗棂前,伸手折一枝临窗的桃花。三月的天,桃花早已开全了,满园姹紫嫣红瞧着便让人赏心悦目…她把先前折得那枝桃花把玩于手上,翠绿的叶、粉色的花,很是鲜活。

杜若眼瞧着她手头上的花,一面是取了块干净帕子奉了过去,一面是轻轻笑了笑:“您也许久不曾有这样的闲情雅致了,奴听说严嬷嬷已被王妃请到家中了,想来府中也能安生一顿日子了。”

自打林氏母女回来后,这府中可是好生热闹了一阵…

可经了昨儿夜里的那桩事,这府中上上下下也不是傻得,自是也能分出个上下高低,想来那些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事也能消停下来了。

霍令仪闻言却也不过是浅浅露了个笑,她把手中的桃枝重新扔进那美人花瓶中,而后是取过她递来的帕子擦拭起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把这花瓶置于外间的长案上吧。”她这话刚落,杜若还不曾应声,外头便传来一阵匆匆得脚步声,却是红玉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红玉大抵是走得快,此时那张面上还沾着几分红晕。她眼瞧着霍令仪先是恭恭敬敬打了一道礼,而后便开了口说道:“郡主,老夫人那处传来了话,道是李家那位老夫人过来了…”她来得急话也说得快,却是稍稍缓了口气才又跟着一句:“老夫人让您先准备准备。”

霍令仪听到这个名字,握着帕子的手却是一顿…

她倒是未曾想到程老夫人竟然会亲自走上这么一遭。

而这怔楞之后——

霍令仪这心下却是难得起了几分不好意思,她知晓程老夫人今儿个为何而来,就是因为知晓,她这心中才忍不住起了几分羞赫。

杜若一听这话却是急了起来,她忙把手中的美人瓶置于案上,跟着是一句:“怎得来得这么早?这还未至辰时呢…”待这话说完,她便又忙与红玉说道:“快去把郡主的衣裳重新熏回香,再让怀宁去把郡主的那套珍珠头面寻出来。”

红玉也不敢耽搁,忙应了一声“是”,便去安排了。

霍令仪眼瞧着这哄闹一片,心下的情绪倒也不似先前那般了,她重新稳了心神,口中是跟着寻常一句:“好了,不过就是见客,往日也不是没见过,用不着这么大的阵仗。”

“郡主,今儿个可不一样…”杜若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扶着人往里间去,跟着是又一句:“往日程老夫人不过是一位寻常长辈,可今儿个她却是要来相看您的…好在估摸着等老夫人来唤您还有一会功夫,还能好生拾掇拾掇。”

霍令仪闻言便也不再说话了,却是任由她们张罗了起来。

昆仑斋。

林老夫人和许氏候在廊下,眼瞧着不远处走来的那一行人,忙迎了过去…等到了人前,许氏是朝人行了一个晚辈礼。林老夫人一时却有些犯难,若按着身份,她自然是要给这位程老夫人行礼的,可今儿个情况特殊,她这一礼倒不知该不该行了。

程老夫人心下清明,她也不等林老夫人行礼,却是先握住了她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老姐姐,我们也许久不曾见面了。”她这话说得很是温和,就连面上也带着一股子亲切的笑意,却是在这一句话间便把两人的关系拉近了。

“原是该早些就去拜访你的,可家中近来事多,我这腿脚又不方便…”

林老夫人一面笑说着话,一面是与程老夫人一道往里间走去,余光却是又细细瞧了人的一回打扮…程老夫人今日一身朱红色绣吉祥如意的圆领长袍,底下是一条黛紫色织金十二幅马面裙,不拘是衣裳还是头饰都极其隆重,可见对今日这番会面也是用了心思的。

她心下渐定,语气便又柔和了许多,却是与人先寒暄起来:“老姐姐近来可好?”

程老夫人闻言便也笑着说道:“好,都好…”

两人这样一路笑说着寒暄话,等到了里间,却是许氏亲自从玉竹的手中奉了茶过去,而后便立于一侧。程老夫人接过茶盏,便停了先前的那番寒暄,笑着说起正事了:“我今儿个来上这么一遭,是想厚着我这张老脸给咱们家的老三来提亲了。”

程老夫人这话说完,便又笑跟着打起趣来:“这么多年,我还是头回见我家老三这样主动,昨儿夜里就巴巴得求到我这,唯恐怕差个一时半刻,晏晏就要被人抢了去。”等说道这,她是先用了一口茶,而后才又继续笑说道:“也是,他这个年岁,又是这样一幅冷清性子,晏晏若是肯嫁给他…当真是我们李家烧了高香呢。”

“不过——”

她把话一转,是又笑跟着一句:“我家老三虽然性子寡淡了些,可我瞧他待晏晏是真心的,以后晏晏入了咱们李家的门,有老三和我护着,谁也欺负不了她。”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心下明白。

可程老夫人能这么说,她却不能这么接…

她笑着落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握着帕子拭了一回唇边的茶渍才开了口:“老姐姐说这话当真是折煞咱们了,放眼整个燕京城也寻不出比李首辅再好的人了,他能看上晏晏,却是我们霍家的福气才是。”

“不过…”

林老夫人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拧着眉心说了一句:“老姐姐你也知道咱们家的情况,安北去了才一年,晏晏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