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只点了几支烛火, 这会窗棂正大开着打进来不少三月的晚风, 那烛火即便有灯罩盖着却还是免不得被这晚风打得摇摇晃晃…一时之间,这本就不算明亮的室内更是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霍令仪却好似并未察觉到,她只是依旧仰头看着天上的那一道弯月,面容沉静,就连那双桃花目也无什么波澜,唯有握着那把匕首的指根因为用力而泛出几分指骨…她已不知这样站了多久了。

自打送走了李怀瑾——

霍令仪便回到了大观斋, 余后她也不曾让人侍候,只独自一人立于这窗前。

昏沉夜色,这世间是一片万籁俱寂, 唯有那锦缎布帘外头隐约还能传来几许红玉和杜若的声音, 打先的话是红玉在问杜若:“出了什么事,怎么郡主瞧着有些不对劲?”随后是杜若也带着几分疑惑的声音:“我也不知道, 打先前还好好的,也不知李三爷和郡主说了什么,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霍令仪听着外头的声音,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眼睛终归还是合了起来。她什么也不曾说, 只是握着匕首的指根却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她怎么了?不过是终于知道了一桩一直都想知道, 却又始终探查不得的事罢了。

原来她的父王, 当真不是死于战火。

先前她和李怀瑾的对话依旧历历在目, 霍令仪甚至记得李怀瑾那微微垂下的眼睛显露出来的几分怅然, 还有他那素来清平的语调中掩饰不住的叹息…他说:“当日我曾遣人去边陲查探过,霍大将军究竟死于何种方式,死于何处, 我的确不知。可从我手底下的那批人探查得知,此事与周承宇的确有着莫大的干系。”

“霍大将军死的那日,周承宇曾遣亲信去往边陲。”

霍令仪记得她听到这些话时,心下除了气愤就是滔天的恨意。如何不气,如何不恨?她的父王一生精忠报国、铁骨铮铮,到头来却死于这场阴谋诡谲之中,连个尸首也不曾留下。

前世,她一直都以为父王的死不过只是因为一场战火,所以她心中纵然伤心、痛苦,却也能够安安稳稳得活着。

可如今呢?

如今她知道了这些所谓的真相,了解了这权力中心的阴谋,她真得还可以像以往那样面对那些人吗?霍令仪想起先前李怀瑾说到此事与周承宇有关的时候,她甚至想当场就去杀了周承宇替父王报仇。

可这终归也只是一时的想法罢了——

且不说周承宇是何等身份,只怕她连近他的身都难,更何况他身边高手如云,她这点功夫又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明明知道父王是因何而死,可她却没有丝毫办法…

霍令仪想到这,纤弱的身子因为心中那难以言喻的悲痛和气氛而止不住轻轻颤抖起来。她紧咬着红唇不曾说话,指根却仍旧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那匕首上头的纹路压着皮肉使得她整个手心都泛出了几分疼痛。

她甚至可以察觉到手心那处已涌出了几许温热的鲜血…

可她却依旧不偏不倚立于此处,任由那手心的血珠随着匕首一路往下坠,而后无声无息得落在地上,隐于这黑夜之中。

“父王…”

夜深人静,霍令仪终于张开了那艳色的红唇,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已许久不曾说话的缘故,这脱口而出的两字恍若并无什么声调一般,在这夜色之中连道涟漪都不曾化开。

屋里屋外一片静谧——

最后还是帘外的杜若和红玉怕她出事,才又在外头轻轻出了声:“郡主,已是子时了,您明儿个还要给老夫人请安。”这却是提醒她该歇下了。

霍令仪闻言终于是睁开了一双桃花目,她不曾说话,仍旧仰头朝那天上看去,云层已逐渐遮挡了那道弯月,那本就算不得明亮的弯月在此时更是显得暗淡无光…外头两人未曾听到屋中的声响自然着急,原想着打了帘子进来,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道声音:“我知晓了,你们下去歇着吧。”

她的声音一如往先好似并无什么变化,唯有那尾音之处带了几分少见的冷色,只是被这夜里的晚风轻轻一打,倒也让人辨别不清了。

红玉和杜若听她答声,便也止了要进来的步子,她们是互相对望了一眼,跟着才又轻轻应了一声“是”。没一会功夫,那外头便响起一阵脚步声,余后那脚步声越行越远,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而这大观斋也终于重新化为了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霍令仪终于还是动身了,她把眼前这一面窗棂合了起来,屋里头没了风,那烛火便也不再摇晃…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松开了紧握匕首的手,而后是取过一方帕子细细擦拭干净匕首上的血迹,跟着才又低了头轻轻拭了一回手心。

这朝中的阴谋诡谲实在是太过复杂——

李怀瑾不肯与她说个明白,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样的秘辛,只怕传得出去,整个大梁都会为之动乱,谁会想到天子会把这样一块虎符交给自己的臣下?

天子究竟为何要把这样的东西交给父王,他究竟是想做什么?霍令仪还是探寻不清。

若天子当真对周承宇心有不满,那么周承宇的这些所作所为,他可知晓?还有常青山和那个黑衣人,他们既然不是周承宇那一脉的人,那么他们又究竟是谁的人?这些疑团恍如那一根又一根复杂的线牵绊在一道在她脑中四溢开来,直把她弄得头脑昏沉,不得其解。

晚风打过窗外的枝丫,在这静谧的夜色中闹出几分声响…霍令仪仍旧低着头,她依着烛火看了看那手心的几道痕迹。她记得李怀瑾在离去的时候,曾对她说:“我与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轻举妄动或者以卵击石,霍大将军的死,我们谁也不想看到…可逝者已逝,生者却还要继续。”

“晏晏,答应我,不要冲动行事…你要做什么都可以与我说,我会帮你。”

那个时候,她想说什么呢?

霍令仪大概还是记得的,她想问问他,倘若她要周承宇的命呢?倘若她要周承宇死无葬身之地呢?只是看着李怀瑾那双清平目的时候,她终究还是未曾问出口。即便李怀瑾是当朝首辅是朝中重臣,可周承宇毕竟还是大梁太子,要他的命,谈何容易?

因此那个时候,她也只是埋下了头,平平说了一句:“我知道,我不会胡乱行事,也不会轻举妄动。”

若说不会,倒不如说一句不敢。

朝中这些事情太过复杂,霍令仪想不明白也弄不清楚,她只知道这些真相的背后必定掩藏着极大的秘密,而这样的秘密,知晓的越多也就越危险。即便如今朝中端得是一片清平安乐的模样,可那底下的暗涌谁又知晓究竟是副什么模样呢?

说到底——

她…的确是害怕了。

如今父王已经死了,她不想再让自己的家人和身边人涉险。

外头的天色越渐黑沉了,屋中的烛火也因燃得太久而有些跳动不止…霍令仪眼看着那放在桌上的匕首,烛火打在上头泛出几分银光,她的指腹小心翼翼得抚过匕首。

李怀瑾说得对,逝者已逝,生者却还要继续。

她紧抿着红唇迈步往里头走去,而后是把手中的匕首重新收到了锦盒之中。

午夜梦回——

霍令仪睡得其实并不算舒畅,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身处梦中还是醒着,眼前所有人的音容笑貌好似都是真实的,只是又恍如走马观灯一般,只消一眼的功夫那些人和事便又变了个样…最后在她尚还有几分清醒之余,却是李怀瑾临走之前曾仰头看着天,淡淡说了一句:“那个东西找不到,反倒是一件好事。”

她已有些忘记李怀瑾说这话时的神色面容了,只是隐隐还是能从那话语之间听出几分幽远怅然。

不过还不等她深究,便又沉沦于另一桩过往之中…

余后几日,霍令仪因着心中有事便也没有这个兴致出门,平素她或是待在家中陪着许氏,或是与许瑾初一道做着女红针线。林氏那处照常还是由人看着,虽说上回李怀瑾已与她说了,这虎符究竟在什么地方谁也无从得知,可若当真是在家中,她却也不能让林氏占了个先。

周承宇对这件东西如此看重,她自然不能让虎符落于他的手中。

好在自打上回出了那样的事,林氏和霍令德的地位还是受了不少影响,即便如今霍令德还有着“未来太子侧妃”那个头衔在,可平日底下那群下人却也不如往日那般恭敬了…林氏平素行走起来自然也不如往日那般松泛了。

今儿个恰是天朗气清…

霍令仪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她的手中握着一本闲书,此时眉眼微垂却是低头翻看着。

杜若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手中握着一道折子,眼瞧着霍令仪低眉不语的模样,心下却还是存着一道疑惑。自打上回李三爷走后,郡主眼瞧着好似没什么,可她心中却总觉得有些奇怪…只是究竟是哪儿奇怪,她却又说不清楚。

私下她和红玉也曾说起话此事,原是想着问一问郡主,可见她平素行事也都一如旧日,两人也就歇了心思。

“怎么了?”

这话却是霍令仪开口问得,她也未曾抬头,只依旧低头翻着手中的书册。

杜若闻言倒是回过了神,她忙敛下了面上的那一副疑惑,而后是垂下了一双眉眼朝人走了过来…等到霍令仪跟前,她是先打了一道礼,而后才把手中的折子朝人递过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这是九如巷李家送过来的折子,邀您和王妃明儿个去家中赏花。”

待这话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王妃那处已应承下了。”

霍令仪听到“李家”这个名字,翻看书册的手是一顿,只是也不过这一会功夫,她便又开了口,声音如常:“知道了,你和红玉去准备明儿个出门要用的东西吧。”除此之外,她也不曾再说道什么。

杜若见此便也不再多言,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又和霍令仪打了一道礼才去安排。

等到杜若退下——

霍令仪才抬头朝那院子里的光景看去,时至三月末,那外间的桃花也长得越发好了…只这样看着,倒有几分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意味。近些日子,她不曾出门,每日窝在这四方天地之下,且不说杜若、红玉两个丫头,就连母妃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霍令仪想到这,喉间却是忍不住漾出一声叹息…

即便已经历过一世,也算是瞧过几桩岁月光景,可她终归还是没有办法在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后,还能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所以她把自己拘在这一方天地,好似这样就能把心中的那一番思绪,把那个秘密也一道掩于在这处。

霍令仪低垂了眉眼去瞧手心上的那几道痕迹,当日的伤痕早已褪去,如今也不过只留下几道浅痕罢了…

还真是有些自欺欺人啊。

暖风拂乱了她的发,不知过了多久,霍令仪才重新把指根蜷了起来,等掩住手心上的那几道痕迹,她才又抬了眉眼朝那园中的光景看去…去外头走走也好,她总归是要出去的,成日窝在屋子里,只怕母妃又该担心了。

只是李家,也不知明儿个会不会见到他?

等到翌日清晨。

霍令仪和许氏拾掇了一番,又和林老夫人请过安便往外处去了…马车是早就备下了的,等到两人坐好,便缓缓往前行驶起来。

一旁知夏正在煮茶,许氏背靠着车身,目光却是不自觉得朝霍令仪那处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神色较起前几日倒是好了许多,她这心下便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前几日也不知晏晏是怎么了,总觉得情绪有些不对劲,只是每每问她,晏晏也只是笑说着无事,反而让她不必担心。

可她又怎么可能不担心?

自己就这一双儿女,不担心他们又担心谁去?私下的时候,许氏还寻过杜若和红玉,却也打听不出有个什么事。

好在如今晏晏终归是恢复如初了。

许氏想到这,眉眼也就跟着松泛了许多,口中跟着一句:“如今暖春三月,最适合出门踏青,你平素在家中若觉得无趣,便来外处走走…”等到这话说完,她是又握着霍令仪的手跟着一句:“还有两年光景,母妃也不拘着你,平日你想做些什么便做什么,等日后你嫁了人,只怕也就不能像做姑子时这般痛快了。”

虽说李家的人都是好的,程老夫人也是个好婆婆,可这做媳妇和做姑娘却还是有区别的。

日后嫁了人,要理会的事也就多了,自然不能再像如今这般畅快了。

霍令仪听着她这一字一句,却也未像往日那般羞赫,她只是抬着一双眉眼看着母妃絮絮而语,看着她眉宇之间的欢笑…如今于母妃而言,她的婚事已有了着落,令君跟着江先生也学有所成,自然是高兴的。

可若是让母妃知晓父王真正的死因…

霍令仪这个念头刚起,立时便被她压了下去,母妃这个身子骨,倘若她知道父王真正的死因,只怕又该病倒了…这桩真相就长埋于她的心中罢,谁也不必知道。她想到这便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等把心中那一口浊气一消而尽,霍令仪的面上才又重新拾了笑意,跟着回道:“母妃往日总怕我不着家,如今倒想着赶我出去…外头那些好玩的我也都玩遍了,倒还不如留在家中陪着母妃说话。”

许氏听她所言,眉眼却是又泛开了几分笑意。

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跟着一句笑嗔:“你这丫头…”母女两人笑说了一路,等到李家的时候却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今儿个虽说是赏花宴,可李家摆宴,请的人素来都是不多的…因此等她们到的时候,影壁那处左右也不过摆着七八辆做工精致、用料上乘的马车。那处原本就有人候着,却是程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平儿,她眼瞧着霍令仪两人走下马车便忙迎了过来,一面是恭恭敬敬打了礼,一面是又笑着说道:“老夫人念了许久,只怕你们再不来,她老人家就该亲自遣人来寻了。”

许氏眼瞧着平儿,面上的笑却是又柔和了许多,连带着声调也是柔的:“倒是我们来迟了。”平日侍候在这处的大多都是内宅里的二等丫头和婆子,今儿个程老夫人竟然让自己身边的大丫头在这处迎侯,可见是对她们的看重之意。

自打两家定亲后,这还是晏晏头一回上门,又是这样的宴会…

程老夫人这样做自是为了给晏晏撑场面,有她老人家打了这样的头,那些人日后对晏晏自然也会客客气气的。

许氏思及此,面上的笑自是越发浓郁了几分。

平儿闻言却是忙笑道:“却不是您和郡主来迟了,原是老夫人成日惦记着你们,这才一刻也待不住…”她这话说完便自然得扶住了霍令仪的胳膊,口中是又跟着温声一句:“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奴且领你们过去吧。”

等许氏点了头,一行人便款步往如松斋过去。

今儿个是程老夫人提议的赏花宴,如今这人都还在那处坐着呢…其实说是赏花,可这个中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只要是明眼人却都是知晓的。打先前别庄里出了那样的事,旁人不知晓,可这燕京城的贵人圈却都是知晓的。

程老夫人今儿个这样做,为得不就是给自己这位未来的儿媳妇提一提位份,也顺便告知那些不长眼的,别眼瞧着如今霍家孤儿寡母就胡乱行事。

一行人穿花拂柳又入了月门,待又穿过一条九曲长廊,便也到了如松斋。门前的丫鬟眼瞧着她们过来忙跟着打了一道礼,而后是朝里头轻轻禀了一声,却是道“信王妃和扶风郡主到了”,等里头回了声,丫鬟便又弯了身子重新打了帘子。

平儿也未曾松开扶着霍令仪的胳膊,只依旧笑着扶了她走了进去。

原先屋中一片欢声笑语,此时却都停了话止了笑,只是那余音却依旧萦绕在这室内,等那春风吹了进来,这余音才跟着渐渐消散开来…屋中无人说话,一众贵妇人皆朝那锦缎布帘处瞧去。

没一会功夫,那处便有人迈步走了进来。

打先的是许氏,她今日也是一副见客的得体装扮,如今她事事无忧,面上也常挂笑意,比起往先,那精神气自是要好上不少。此时她便由知夏扶着走了进来,眉眼温和,面含笑意。

跟在她身后的便是穿着一袭朱色绣仙鹤的霍令仪…

因着来李家做客,霍令仪自是也好生打扮了一回,她如今尚未及笈,衣饰装扮却也算不得复杂,可她本身就有着不同寻常女儿家的几分威严气势,这朱色穿在她的身上不仅没能压住她的明艳,反倒是让她瞧着比往日还要亮眼几分。

而让众人更为惊奇的却是扶着霍令仪的丫鬟,竟是程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平儿。

她们都是常来李家的,自是认得平儿,原先瞧着平儿不在还当她今儿个是有事,哪里想到这是去外头接人了…这样一来,众人心下自然也都有了计较。

这位程老夫人是真得疼这位扶风郡主,这人还没进门,就已这般给人撑腰了。

这日后要当真进了门,还不知要怎么宠着呢?

等到许氏和霍令仪请完了礼——

程老夫人便笑着说了话:“等你们有一会了,快坐下吧…”等这话说完,她却是又看着霍令仪说了一句:“晏晏,来,到我这边来坐。”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她心中明白程老夫人此举何意,只是今儿个毕竟来了不少人,她也还未曾进李家的门,她这样坐在那处终归是有些不妥…只是还不等她说话,平儿却已笑扶着她走了过去。

霍令仪见此便也不再扭捏,只大大方方迈了步子往前走去,等到了程老夫人跟前便又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给您请安。”

“你这丫头样样都好,就是多礼了些…”程老夫人一面笑说着话,一面是握着人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而后是又朝底下说了一句:“丫头年岁小,性子也柔,怪是怕生的,日后只怕还得由你们多提携提携。”

程老夫人这话一落,底下这些贵妇人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即便是她们这些内宅妇人也都听说过霍令仪的名声,年岁倒是小,只是这性子柔、怕生却从何说起?霍家这个丫头素来就是个胆大的,早先在陛下跟前还敢说“扶摇直上九万里”,就这样一番言语,只怕这世间男儿也多有不敢在陛下跟前说起。

只是不管她们心里是怎么悱恻的,可面上却照旧是带着笑的,就连语调也是极为柔和:“老夫人这话却是折煞咱们了,什么提携?郡主虽年幼可不拘是为人还是品性都是再好不过的了,也怪不得老夫人这么喜欢,就连咱们眼瞧着也怪是亲近的。”

余后那几番话语,自是皆围绕着霍令仪展开。

一室欢声笑语…

等又坐了几刻有余,郑宜和便笑着起身,却是要领众人去外头赏花了…程老夫人今日为得就是让霍令仪在众人面前露个脸,让这燕京城的名门望族知晓他们李家对霍家是个什么态度,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了,她自然也不曾拦着,只是让霍令仪和李安清留下说话。

其余一众人贵妇人便都随着郑宜和往外处走去。

没一会功夫,这屋中便走了个干净,程老夫人眼瞧着屋中仅剩的两个丫头,眉眼却是又泛开了几许温和的笑意:“好了,你们也许久未见了,那外头人多怕是你们也说不上话,倒不如去园子里走走。”

待这话说完,她便又笑着抬了手,等由平儿扶着她起了身,程老夫人的口中便又跟着一句:“我也累了,该进去歇息了。”这话自是推辞,不过也无人会去纠正她。何况程老夫人此举何意,屋中人自然也明白,自打当日别庄之后,霍令仪和李安清私下就不曾见过面,就连书信也未有来往。

等到程老夫人由人扶着转进内室…

霍令仪便也起了身,她迈了步子朝李安清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安清,我们去外头走走吧。”

李安清闻言便也轻轻应了一声,她们也未曾携带丫头,只依着如松斋的这条长廊一路往前走去。此地格外幽静,小道之上除了那桃花,种得最多的便是梨花,远远瞧去,粉的掺着白的,倒格外有几分意境。两人这一路也未曾说话,等又走了一会,霍令仪眼瞧着自打出了如松斋便一直垂首不语的李安清。

她索性就停下了脚步,口中是道:“安清,你可是在怪我?”

李安清闻言却是一怔,她也跟着停下了步子,拧头朝人看去待瞧见霍令仪拧着的眉心忙摆了摆手:“我怎么会怪你?”待这话说完,她是稍稍停了一瞬才又继续说道:“我就是,就是一时还有些转不过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埋了头,微微翘起的凤头鞋抵着地面轻轻磨着,过了有一会功夫,她的口中才又跟着一句:“我只要一想到日后要唤你婶娘,就觉得格外别扭。”她叫惯了霍令仪姐姐,这一时之间要她开口,自然别扭。

霍令仪听着她话中语调只是有几分别扭之意,心下倒是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她还真得怕安清会介意此事…在这燕京城中,她统共也就这么一个朋友,自然不希望会因为这桩事,而使得她们之间的情分有了不同。

好在,是她想多了。

霍令仪思及此便又轻轻笑了笑,她握过李安清的手,柔声说道:“如今我还不曾嫁给你三叔,你尽管和以往那样喊我便是,就算日后我嫁进了李家,你私下也可以像以往那般——”她说到这,眼瞧着李安清抬了头,便又笑跟着一句:“安清,不管你我之间的身份怎么变,情谊却是不会变的。”

李安清听得这句,终于卸下了心防。

其实她也只是觉得有些别扭,如今被人这样开解,心中仅剩的那几分别扭自然也就跟着消散了…李安清的面上重拾了笑意,近些日子常常拧起的眉心也跟着松了开来:“姐姐说得是,是我多虑了。”

李安清本就是个会说道的,只是近些日子因为心中藏着事平素也鲜少说话。如今因着解开了这一份心结,自然也就没了隔阂…她笑着挽上了霍令仪的胳膊,而后是像往日那样与人说起话来:“姐姐不知道,知晓三叔要娶你的时候我委实是吓了一跳,三叔那个性子,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喜欢的人。”

等到这话说完…

她想到两人如今已订了亲,便又笑着吐了吐舌,跟着是又一句:“不过这样也好,日后姐姐来了家中,我们便能时常见面了。”

霍令仪听着人絮絮之语,却也由着她。

两人一道往前走去,一路欢声笑语,大多还是李安清说话,霍令仪时不时也接上几句…只是没走几步,李安清便止了步子停了声。霍令仪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便瞧见不远处的小道上走来一个白衣少年郎,正是李安和。

李安和清俊的面上也带有几分怔楞,似是未曾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她们,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他便依旧如往日那般温温笑着走了过来…等到了跟前,他便朝霍令仪打了一道寻常见礼,口中跟着一句:“郡主。”

霍令仪闻言便也垂了一双眉眼,朝人屈膝打了一道礼:“李大公子。”

李安清眼瞧着两人,却是想起当日与哥哥说起三叔和霍姐姐的事后,哥哥身上显露出来的那几分寂寥…往日,她最是希望哥哥和霍姐姐在一道,可如今她却生怕哥哥心中还有着霍姐姐。

她想到这刚想开口,便见不远处又走来一个男人,却是三叔身边的陆机。

陆机照旧如往日那样穿着一身程子衣,面上也照旧带着笑,他的步子不急不缓,等走到跟前是与他们先打了一道礼,而后才又朝霍令仪恭声说道:“主子请您过去。”

霍令仪闻言,面上倒也未有什么多余的神色,先前瞧见陆机过来的时候,她便知晓李怀瑾必定是在家中了…只是,她拧头朝李安清看去,原先她还答应安清去她屋子里瞧她新收集的物件。

李安清看着霍令仪看过来的眼神,自是知晓她在想什么。

她心中的确是有几分可惜的,好不容易瞧见一回霍姐姐,不过如今两人没了嫌隙,日后要见面的机会还多着…李安清想到这,面上便又挂了一抹笑意,口中是跟着一句:“姐姐且去吧,等再过几日,我再去霍家寻你玩。”

霍令仪见此便也未再多言,她与两人点了点头,而后便与陆机一道往前走去。

等到瞧不见霍令仪的身影,李安清是又拧头朝身边的李安和看去。她原是想与哥哥告辞,只是看着哥哥仍朝霍姐姐离去的方向看去,心下止不住便又是一个咯噔…李安清是先瞧了一回四处,眼瞧着并无旁人,心下才松了一口,跟着是压低了声音,轻轻唤人:“哥哥。”

李安和听着这道声音倒也回过了神,他收回了眼,看着李安清面上未曾掩饰的担忧,还有那一双紧拧的眉心…他心下清明,自是知晓她心中是在想什么。他的面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口中是跟着一句:“好了,回去吧。”

李安清却不肯走,她仍旧拧着眉心看着人,红唇一张一合还是开了口:“哥哥,霍姐姐和三叔已经定亲了。”不管往日她是怎么想的,如今霍姐姐和三叔的婚事已定,若是让旁人知晓哥哥的心事,只怕不管是哥哥还是霍姐姐都免不得要被旁人说道。

何况那样一来,不拘是祖母还是旁人,对于霍姐姐免不得也不会再像如今这般亲和。

李安和闻言,面上的笑意一顿。不过也只是这须臾功夫,他便又重拾了先前那一副温和笑意,他眼中的笑意依旧带有几分缱绻,语调也是柔和的:“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