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予安的心下忽然化开了几分悲戚之色,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松开了几分,先前看过去的视线也跟着收了回来。就在两匹马要相撞在一道的时候,他握着缰绳先往后退了几步…赶车的声音仍在耳边萦绕,可马车却越走越远。

柳予安看着那辆马车转出巷子口,而后也终于离开了他的视线,可他却依旧不曾走。

黄昏四下——

柳予安高坐于马上,那张素来清隽的面上在那红日的照射下越发显出几分清华无边味,而那双眉眼微微垂下却不知是在想什么。

车帘早已落下。

霍令仪靠坐着车厢,脸却不自觉地朝李怀瑾那处看去,大概是看惯了平素穿青衣的李怀瑾,偶然见他这样穿一回绯衣,她倒还真有几分不习惯…不过,还是挺好看的。

她的心中如是想到。

马车槅扇那处的帘子稍稍卷了半边,打外头透进来不少光亮…

李怀瑾也靠着车厢坐着,他手中握着一本书正低头看着,霍令仪的视线不曾避讳,他自然是早已察觉到了她看过来的目光,只是原先以为她看上一会自会收回眼,可等了许久也不曾见人避开视线…他心下无奈,一面是合了手中的书,一面是抬了脸朝人那处看去,口中却还是如故的清平声调:“怎么了?”

“啊?”

霍令仪哪里会想到他会突然抬起头来,一时也被人问得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她便回过了神:“没什么…”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避开了先前瞧着李怀瑾的视线,她说话的声调好似并未有什么异样,可若是细细察辨的话,却还能瞧见她那双耳垂泛着几分绯红。

好在她坐得比较偏,外头也已是黄昏时分,恰好遮掩了一二。

马车内无人说话,自然显得有几分静谧…

霍令仪的目光朝马车内循了一遭,而后便瞧着那挂在车壁上的铜鹤油灯,似是想到什么,她却是又拧头朝李怀瑾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我和柳予安自打他定亲后便再没什么关系了,你别多想。”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解释与李怀瑾听,只是单纯不想让他误会。

李怀瑾闻言是一怔,而后眉眼之间的笑却是越发溢开了几分。他把手中的书重新归于架子上,而后是取过一旁暖炉上煨着的茶水替人又重新续了一盏,而后才开口说道:“我知道。”

打先前瞧见那副模样的时候,李怀瑾心下的确是有几分不舒服的。他们两人都是再好不过的年华,又有着那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关系,若不是当初因着周承棠的事,只怕如今该定亲的是他们两人才是…

李怀瑾想起早年间曾见过柳予安和霍令仪打马扬长街的模样,也曾瞧见过眼前这个小丫头毫不避讳朝着柳予安肆意笑的模样。他知晓他们之间必定有着许多回忆,不管是悲是喜,可那年少时的回忆注定是深刻的…而那些却恰恰是他从来不曾参与过的。

说到底…

他呀,不过是嫉妒了。

李怀瑾思及此,握着茶盏的手还是不自觉地多用了几分力道,可也不过这须臾,他便又松了指根…他仍旧抬着一双眉眼看着霍令仪,看着她微微折起的眉眼,看着她那张再是正经不过的面容,那颗先前还有些不舒服的心此时却骤然松泛开来。

倒也没什么好嫉妒的…

左右这个小丫头的余生都是他的。

他想到这是饮下一口杯中茶,而后才又看着霍令仪继续说道:“你放心,我没多想。”

霍令仪闻言心下倒也跟着松缓了许多,她也不知为何如今会如此在乎李怀瑾的想法…这,是前世从未有过的事。她刚想说话,眼瞧着他那双缱绻的丹凤目,一时却又有些怔住了…此时外头的红日恰好,透过槅扇打到他的身上,凭得却是又多渡了一层光。

她便这样怔怔看着李怀瑾,看着他那不同往日的清平的面容,看着他那双眼中显露出来的缱绻与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

霍令仪才回过神来,她忙垂下了眼眸,而后是取过先前他倒下的那盏茶握于手中,像是借此来掩实心中的那一片紊乱的思绪。可越是掩实却越是慌乱,茶本就是新续的,她这不管不顾喝下去这么一大口,直把舌头都烫了一回。

她虽然抵着喉间掩住了那差点溢出口中的惊呼声,可手上握着的那杯茶盏却还是有些未曾握稳,差点就要往下砸去。

好在李怀瑾及时发现…

他忙伸手握住了她手中的那杯茶盏,等重新放到了那茶案上,李怀瑾才又朝霍令仪瞧去,待瞧见她那微折的眉心,还有那涨红的面色…他是拧着眉心先看了回那杯茶盏,眼瞧着那杯仅剩下大半的茶盏,他先前尚还带着几分笑的面容却是又跟着沉了几分。

李怀瑾重新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沉声一句:“张嘴。”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愣,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她便明白过来李怀瑾是要做什么…可那实在是太丢脸了,她自然不肯照做。

马车内无人说话,外头的天色却是越渐昏沉了几分,霍令仪眼瞧着李怀瑾那张严肃至极的面容,心下竟也止不住泛出几分害怕,她拧着眉心,终归还是顺了人的意思按着他先前所说的那样张了嘴。

她背靠着车身,脸却朝一侧偏去,那双带着几分湿润的桃花目更是不肯朝人那处看去一眼。

李怀瑾自然瞧出了她的窘迫,他也未曾多言,只是伸手托着她的脸先瞧了一回她的舌头。等瞧了个清楚,他便又离了人几分,口中是跟着一句:“还好,未曾起泡…”待这话说完,他是挽了两节袖子,而后是从那一旁的果盘上取出一个香梨,用刀子替人切下几片果肉,跟着才又继续说道:“你先吃些润润口,等回去再让府中的大夫瞧上一回,若是家中有冰的话便含在口中。”

霍令仪闻言却也不曾说什么,她只是把那双稍稍侧偏的桃花目朝人那处看去一眼,口中是跟着轻轻应了一声。

李怀瑾见此便也不再多言,眼瞧着人低头吃着那梨肉,他取过一方帕子拭着手,而后才又跟着说道:“以后别再如此冒失了。”好在那炉上的火因着过去许久已不算烈了,那茶水倒也算不上滚烫,若不然先前她那一回还不知生出什么事来。

霍令仪闻言,却是又停顿了一瞬。从小到大,她何曾有过这样冒失的时刻?若不是先前被他那副面貌迷了眼乱了心,她又岂会如此冒失?不过这些话,霍令仪自然不好与李怀瑾说,便只是这样低着头又轻轻应了一声。

梨肉解渴又有镇凉的功效…

她吃上这么一碟,喉间的那股子烫意倒也跟着消减了不少。

等到霍令仪放下了手中的碟子,马车也跟着缓缓停了下来,没一会功夫,外头便响起陆机的声音,却是说“到了”。

霍令仪因着先前的事还有几分不好意思,连带着声调也有几分别扭:“那我…”只是她这话尚未说全,就被李怀瑾接过了话去,他仍低垂着一双清平目看着霍令仪,口中是跟着一句:“我也许久未曾过来拜访了,今儿个既然来了,就随你去见一见老夫人吧。”

过门不入,倒也的确不好。

霍令仪思及此便也未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外头是又响起了一道马车停下的声音,大概是王大和杜若追了上来。没过多久,车帘外头便又响起了杜若的声音…霍令仪是瞧了一回李怀瑾,见他点了点头便打了帘子,她把手放在杜若的胳膊上由人扶着走下了马车。

李怀瑾却是等她站稳后才跟着一道走了下来。

昆仑斋中早先就已得了消息。

等两人走到昆仑斋的时候,林老夫人已重新换了一身衣裳端坐在软塌上,眼瞧着站在底下的两人,她那张面上却是挂着未曾遮掩的笑容…等两人各自行过礼,她便忙开了口说道:“李首辅快请坐下吧。”

让这位李首辅给她行礼,她还当真是有几分受不起。

李怀瑾闻言却是又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道:“多谢老夫人…”待这话说完,他便又跟着温声一句:“我是小辈,老夫人不若就同家母唤我一声‘景行’吧。”

林老夫人听闻此言,心下对人便又多了几分好感,连带着面上的笑意也越发深了几分:“倒是我见外了…”她这话一落,却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说道:“今日夜色也深了,景行若不介意的话便留在家中一道用膳吧。”

李怀瑾倒是也未曾推辞,应了下来。

林老夫人见此便让玉竹去吩咐厨房再去备几道菜,而后她才又朝底下的两人看去:“今日你二人…”她心中的确是有几分疑惑的,晏晏今儿个是去江宅,怎得和这位李首辅碰见了?

霍令仪坐在圈椅上,闻言却有几分踌躇,只是还不等她想着怎么答,李怀瑾便已温声笑着回了人,他的手中握着茶盏,那双丹凤目在这屋中烛火的照映下倒是也跟着显露出了几分温和:“我与江先生旧日有些情分,今日去江宅的时候正好遇见晏晏,又想着久未来家中拜访,便与她一道过来了。”

“竟还有这样的缘分?”林老夫人的面上却是带着未曾遮掩的震惊,她还当真未想到那位江先生和李怀瑾竟还认识…等这一番震惊之余,她便又跟着笑说了一句:“这还当真是有缘了。”

余后林老夫人便又说起了旁的话…

没一会功夫,这屋中便笑语晏晏的很是欢闹。

霍令仪坐在圈椅上,眼瞧着李怀瑾面上温和的笑容,心下不是没有震惊的…在她的记忆中,李怀瑾向来都是少言寡语的,可如今耳听着他这一字一句,竟能让祖母笑得如此开怀,还当真是惹人稀奇。

约莫又过了两刻有余,外头便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后却是许氏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先前听说李怀瑾来了,又听人要留下用饭便去厨房拾掇了。

这会拾掇好了才过来。

许氏自然也未曾错漏屋中的好气氛,近些日子母亲因为霍令德的事也鲜少有这样欢笑的时候,这位李三爷还当真是个有本事的,她心中这样想着便又往前走了几步。

只是尚还不等许氏说话,李怀瑾却已先搁落了手中的茶盏朝她先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伯母。”

许氏乍然听见这一声“伯母”,心下却还是觉得有几分别扭。即便两家的亲事已定了下来,可这位李三爷在燕京城的积威太甚,何况早先两人又都是同辈,这让她一时半会就转过心思拿人当做晚辈,她自然是有几分不习惯的。不过她终归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算是受了他的礼。

而后许氏是又朝林老夫人打了一礼,是道:“母亲,晚膳已准备好了。”

林老夫人闻言便又笑了笑,她伸出手由许氏扶着她站了起来,跟着才又笑着说了一句:“既如此,我们便去用膳吧。”

众人自然皆应了一声。

晚膳就摆在昆仑斋中,都是些寻常菜肴,口感却尤为不错…一席饭自然吃得是宾客尽欢。等用完晚膳,林老夫人却是又用了一盏茶,眼瞧着天色渐晚,她才又笑着开了口:“今日夜深,我也就不留景行了,等到日后你赋闲,再到家中好好用上一餐。”

李怀瑾闻言便又笑着应了一声“是”。

他是又朝林老夫人和许氏拱手一礼,是为告辞。

“晏晏…”

林老夫人却是又唤了一声霍令仪,眼瞧着人看过来的眼神,便又笑跟着一句:“你且送送景行。”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瞬,她便也跟着起身轻轻应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外头夜色深沉,大红灯笼在这夜色中被风打得轻轻摇晃,不知是不是明儿个要下雨的缘故,今儿个的明月却也算不得亮。

杜若在前头提着灯笼,给两人照亮前行的路。

霍令仪和李怀瑾也不曾说话,仍旧一前一后走着…等到离了昆仑斋,李怀瑾便停下了步子,却是等霍令仪走到了他的身边才又跟着重新迈起了步子。

两人的步子算不得慢,却也算不得快,在这小道上缓缓往前走着,任凭这三月的晚风拂过身子,倒是也多了几分难得的闲适。

只是没过多久,前头却传来了一道声音:“长姐。”声音温婉,却是霍令德。

霍令仪听着这一道声音,原先面上的舒缓也跟着一消而尽,就连眉心也忍不住轻折上了一回…她也未曾说话,耳听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便停下了步子。

杜若见她停下步子,便也跟着握着灯笼侍立在了一边。

没一会功夫——

霍令德便已走到了跟前,她近来跟着严嬷嬷学习规矩,礼数比起往先倒也的确周全了不少…她也未曾抬眼,只是屈膝朝两人打了一道礼,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李首辅,长姐。”

李怀瑾闻言却也未曾说话,他依旧握着手中的那串紫光檀佛珠转着。

霍令仪倒是说了一句:“大晚上的,三妹怎么到这处来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虽寻常,面上也是一副淡然之色,可那话语之间却透着一股子不耐烦,却是半点也未曾遮掩对霍令德的不喜。

霍令德听着这话,放在那膝盖上的手却是收紧了几分。

她倒是未曾想到霍令仪即便是在外人面前也会如此不给她脸面,何况,如今站在霍令仪身边的还是她未来的夫君,难道霍令仪就当真不怕这位李首辅对她生出不喜?可不拘霍令德心中是如何想的,她面上却还是挂着旧日的笑容,声音也一如先前那般温婉:“我刚吃完晚膳,怕积食便来外处走动走动,倒是不曾想到会在这处遇见长姐和李首辅。”

霍令德的零星斋离这处可不算近,何况此处是去影壁的必经之路…

霍令仪自然是不会相信她这一番解释,不过她也懒得理会霍令德,闻言便也不过淡淡说了一句:“我要送李首辅出去,三妹且自便吧。”待这话说完,她便又拧头朝李怀瑾看去,声音倒是温和了几分:“走吧。”

李怀瑾闻言倒是轻轻笑着应了一声,他收回了手中的那串佛珠,而后便又与霍令仪一道往前走去。

霍令德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放在丫鬟胳膊上的手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她想着先前李怀瑾路过身边时,她那不经然得惊鸿一瞥,心下还是止不住有几分恍惚…霍令德的确不曾想到,李怀瑾竟然是会是这样一幅模样。

李怀瑾位高权重,她往日自然难以得见。

上回在别庄的时候,她倒是瞧见过一遭,只是那回她心中光记得害怕了哪里还敢真得抬头去看?如今这一看之下才觉一怔。

这燕京城的名门子弟,她也瞧过不少,可无论是周承宇那样的天家贵胄,还是她往日一直心心念念的柳予安,比起这位李怀瑾却终归是有几分不如。即使李怀瑾不如他们俊美年轻,可偏偏就是因为这一层年岁的缘故,却使得他有着谁也比不上的气度和风华…

这样的男人竟然会喜欢霍令仪?霍令仪,她究竟有什么好的?

霍令德一双沾着愤懑的眼睛仍旧朝那条小道看去,即便那处早就没了两人的身影,可她却还是不肯移走半步…原本她以为,即便诸多比不上霍令仪,可婚事总归是比霍令仪强的。

只要等日后嫁给了太子,她就是太子侧妃。

等到太子登基,她就是皇妃。

何况太子年轻俊美,她心中再是满意不过。

可霍令德只要想着李怀瑾,想着他那独独对霍令仪才有的温柔,她这心下就好似被那猫爪挠心一般。

丫鬟自然未曾错漏霍令德眼中的神色,她心中一骇,忙又轻轻劝起人来:“三姑娘,咱们回去吧。”近些日子,侧妃已不止一次叮嘱她们,让她们好生看着三姑娘,尤其别让她出现在郡主跟前。

原先三姑娘说出来散步,她也未曾多想。可如今这样看着,三姑娘这哪里是出来散步的?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今三姑娘和林侧妃在府中可半点也说不上话,要是再惹得那位郡主,她可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事来…丫鬟想到这,对霍令德也难免起了几分责怪,也不知三姑娘是怎么想的,在郡主手上都不知吃了多少亏了,还这样巴巴得赶上前来。

她想到这心下却是又叹了一声,而后便又跟着一句:“三姑娘,咱们还要去给侧妃请安。”

霍令德闻言倒是回过了神,她收敛了眼中的那抹愤懑,却是又瞧了一回那条小道,待又过了好一瞬才淡淡发了话:“走吧。”

影壁越来越近,杜若照旧在前头提着灯笼。只是还不等走到影壁,李怀瑾却停下了步子开了口:“你往后退几步,我与你家主子有话要说。”

杜若闻言却是一怔,她停下了步子,拧头朝霍令仪瞧去,眼见她点了点头便轻轻应了一声“是”,跟着是屈膝一礼往后退去。

等人退下——

李怀瑾却是又往前走了几步。

霍令仪不知他要说什么,见他这般便也跟着人往前走上了几步,此处并无灯笼,天上的那一弯月亮也算不得清晰…她只好细细辨着前头的路,却是等人停下,她才跟着一道停下了步子。她就站在李怀瑾的边上,依着那微不可见的几道光亮仰头朝人看去,眼瞧着他那副面容,口中是跟着一句:“您要说什么?”

李怀瑾闻言却依旧不曾说话,他只是低垂着一双丹凤目,负于身后的那双手仍旧拨动着佛珠…此时夜色已深,此处又较为偏僻,倒也算得上是万籁俱寂,这佛珠的声音虽然细小可在此时却也算得上清晰。

霍令仪见他这般,眉心却是又跟着轻折了几分。她仍旧仰着头朝人看去,只是还不等她再说话,李怀瑾却已开了口:“当日你问我,是否知晓你父王的死。”他说话的声调是平缓的,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没有丝毫波澜,可这一番话却还是让霍令仪跟着一怔。

霍令仪就这样怔怔看着李怀瑾,眼看着他这张一如旧日的清平面容,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说话。

她不知道李怀瑾为何会在此时与她提起这些?她也不知道李怀瑾要与她说什么…

霍令仪那颗心“突突”跳着,让她忍不住握紧了袖下的指根,她张了张口,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喑哑了嗓子开了口:“您——”

李怀瑾看着她这幅模样,喉间却是又化开一声绵长的叹息,他止了转着佛珠的手,等到那一抹声音也在这夜色中跟着消尽,他才开了口:“我的确不知道你的父王究竟是怎么死的,可就如你所猜想的那般,他的确不是因为战火。”

对于父王的死,其实她的心中早已就有了猜测。

可如今耳听着这番话从李怀瑾的口中说出,霍令仪还是止不住身子一颤,若不是李怀瑾恰好托住了她的胳膊,只怕她就要往后倒去…她也未曾放开李怀瑾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握住最后一块浮木一般,紧紧握着李怀瑾的胳膊。

霍令仪仍旧仰着头,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等稍稍敛了几分心中的思绪,她才看着李怀瑾开了口:“那…究竟是因为什么?”

“有些事,我与你说了,只怕你会有危险…”李怀瑾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的神色还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复杂,等前话一落,却是又停了一瞬,他才又跟着开了口:“晏晏,你知道虎符吗?”

虎符?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她出身将门自然知道虎符是什么东西。她的眉心轻轻折起,不知李怀瑾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也未曾多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李怀瑾见此便又跟着一句:“你父王身为镇国大将军,他手中的那块虎符可统领十万兵马,可除去这块明面上的虎符,你父王的手中还握有另一块虎符。”

另一块虎符?

霍令仪闻言,面上的怔然更甚,大梁的将军皆只握有一块虎符,按着他们的位份,手中的虎符可召集兵马的人数也有所不同…父王身为镇国大将军,所持有的虎符本就是最高的品级。既如此,他怎么可能还会有其他的虎符?

这另一块虎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夜色深沉,李怀瑾依旧低着头,他看着霍令仪眼中的惑然却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他的手撑在霍令仪的头顶,而后看着她那双沾满了疑惑的眼中缓缓开了口:“你父王手中的另一块虎符是天子虎符,见此符如见天子,只要手持那块虎符就可以诏令这燕京城中的所有兵马。”

他的声调依旧平缓得好似没有丝毫波澜,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一丝变化,只是在察觉到霍令仪趔趄的脚步和那一副失神的面色,他那双清平的眼中还是闪过几分担忧。

不知是不是太过震惊,霍令仪好似已经不会说话了,她只是这样怔怔看着李怀瑾,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喉间才艰难得吐出几个字:“怎么,怎么会?”

霍令仪的确是震惊的,天子虎符,父王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且不说天子如今尚还在位,何况太子也并无要紧,既如此,天子又怎么会交给父王这样的东西?不,不对…霍令仪想起林氏和霍令德,想起周承宇的那一番做法。

周承宇必定是知晓有这块虎符的,而他当日让林氏和霍令德回来,想必就是为了这块虎符。

可是,为什么?

大梁如今只有周承宇和周承泽两位皇子,周承宇自幼便是当做储君来教养,只等着天子驾崩,周承宇便可以顺势登基…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天子私下早就不满周承宇,可,这怎么可能呢?

霍令仪纵然聪慧,一时之间却也被此事弄糊涂了。她仰头看着李怀瑾,红唇紧抿、眉心紧拧,许久之后,她才开了口:“我不明白。”

“你素来聪慧,想必也早就知晓林氏和霍令德回来是因为受了周承宇的命令…”待这话说完,李怀瑾是又跟着一句:“我与你说这些,为得就是不想让你胡乱猜测…只是虎符之事事关重大,其中又牵连甚广,你知晓得越多也就越危险。”

霍令仪自然明白,天子虎符这样的事,只怕传出去都能乱了整个燕京城。

可是——

霍令仪袖下的手紧紧握着,眼却依旧看着李怀瑾。夜色深沉,唯有眼前人的那双眼睛依旧清亮…或许是他眼中那抹一如旧日的沉稳让她这一片紊乱的思绪也跟着平静了下来,她稍稍垂下了几分眼眸,余后才又跟着一句:“那个东西真得在家中吗?”

“我不知道…”

李怀瑾的手依旧覆在霍令仪的头顶上,跟着是又一句:“这世上,想必除了你的父王,只怕谁也不会知道那个东西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自从你父王去世后,不知有多少人曾探寻过霍家,可他们都一无所获…”待这话说完,他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说道:“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霍令仪闻言却不曾说话,她依旧垂着眼眸,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继续哑声问道:“我父王是不是被周承宇所杀?”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子还是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却不知是因为这夜色太过寂冷,还是心中的怨愤难以遮掩…霍令仪垂着眼眸,也不等人答,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当日我曾在客栈听常青山与那黑衣人说有人曾去边陲寻过不少回,如今周承宇又派遣林氏和霍令德回来…我的确不知道天子是为何要给父王这样的东西,也不知道上位者究竟是怎么想的。”

“朝中之事太过难测,你不愿与我说,我都能理解。”

“可是——”

霍令仪的身子仍旧在轻轻颤抖着,可她却还是抬了脸朝李怀瑾看去,红唇苍白、嗓音喑哑:“为人子女,我还是要问个清楚明白,是不是周承宇杀了我的父王?”

第65章

夜色已深。

霍令仪独站在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