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前话一落——

她看着李安清面上的那片绯红,却又似叹非叹跟着幽幽一句:“你往日什么话都与我说, 没想到这样大的事却连只言片语也未曾透露, 安清, 你瞒得我好惨。”昨儿个表哥突然上门提亲, 委实是吓了她一大跳, 也是那个时候,霍令仪才知道原来安清喜欢的人竟然会是表哥。

“我并非有意瞒你的…”

李安清听得这话忙抬了头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霍令仪面上的那份怅然, 她是又跟着辩解了一回:“只是,只是我也没有想到。”当日她大着胆子拦了一回许望舒,原是想着把心头话同人说道一遍,可她哪里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当日,当日那人明明什么都没有表示,哪里想到昨儿个竟然会上门求亲?李安清想到昨日许望舒登门的时候,不仅怔住了旁人,就连她也被人这一番举动惊怔住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许望舒竟然会上门求亲,他,竟然会来求娶她。

李安清想到这却是又红了一回脸,她低垂了一双眉眼朝那衣摆上绣着的纹路瞧去,双手交握在一道,眼瞧着那上头用丝线绣着的一片桃花却是又忍不住想起那日她梗着脖子站在许望舒跟前,问他:“许望舒,你有喜欢的人吗?”

其实当日她也未曾想到会问许望舒这样的问题…

如今想来,或许是那日的日头实在太大了些,导致她看着许望舒的时候昏了头脑,这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李安清还记得那日在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那个向来淡定自若的男人头一回怔住了…是啊,怎么可能会不怔住呢?时下民风虽然开放,平素也不怎么拘束男女来往,可贵族之女这样问一个男人有没有喜欢的人,委实还是大胆了些。

可不管李安清怎么后悔——

她那番心底的话终归还是问出了口,覆水难收,说出的话自然也收不回来。

因此她也不等许望舒开口便又继续与人说道:“许望舒,我的胆子其实一直都不小,早年间我还敢带着丫鬟翻墙去外头玩,在江南的时候我还同人打过架…可是遇见你的时候,我却时常胆怯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么多年——

她也曾见过许望舒许多回,可每回见面,她也只是远远看着他,顶多也只是相□□头问一声“好”。

她对许望舒的感觉,就好似有满肚子说不尽的话,偏偏只要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因此每回宴会上,她也只能远远看着其余的那些士族小姐围在他的身侧与他谈及书画字词。

可那日——

李安清却好似有些不想再遮掩了,或许也是因为已遮掩不住了。

那会她是怎么想的呢?大概是觉得既然已无法遮掩,那倒不如索性说个痛快,那么至少余生想起来的时候也不会后悔。所以她强撑着身子站在许望舒的跟前,梗着脖子带着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与他继续说着话:“其实今日我不是与你偶遇,我知道你每个月这个时候都会来拜访江先生,我先前那般说不过是怕你耻笑…或许如今你的心中也在笑我吧,堂堂一个李家千金竟拦在一个外男的跟前与他说这样的话。”

“可是不管你是如何想的,我还是想把心中的话说与你听…”

“许望舒,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心中就有你的身影了,往日我以为这或许只是一种好感,经了岁月的更迭,我便不会再记得…可是不管岁月过去有多久,我却还是忘不掉你,我时常会记得你穿着一身道袍朝我走来的样子,还有在别庄的时候你站起来维护婶婶的样子。”

李安清说那些话的时候其实已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倘若不是强撑着身子只怕当场就该败下阵来…无论是在燕京还是在江南,她从来都是胆大的,可只有在许望舒的跟前,她却时常心生胆怯与退缩。

她甚至能记得那日说这些话的时候,她那颗心跳得有多快,好似下一瞬就能从喉间跳出来。

彼时风和日丽,小道清幽而静…

有风拂过打落了一树梨花,而李安清穿过那簇簇掉落下来的梨花,看着许望舒这样说道:“许望舒,我只是想与你说,我喜欢你,即便明知道你不会喜欢我,可我还是想与你说这些话…我怕过了今日,我就又不敢在你面前说起这些话了。”

她原本也不过是秉着破罐子破摔,等一鼓作气把话说完,自然也不肯等人的回答,红着脸转身就要走。只是李安清没想到,她还没走出一步便听到身后男人传来一声轻笑:“李三姑娘就打算说完就走?你问的问题,我还未回答。”

她问了许多问题,即便心心念念想要答案,却又害怕真得听到那些答案…

因此李安清听得这话也只是停了一瞬,而后便又继续往前走去,她走得快到后头更像是小跑一般…像是为了躲避什么,所以不管不顾往前横冲直撞。

梨花巷的路道本就不算平稳,有不少青石板不是缺了一角就是少了半块的,她这样不管不顾自是免不得摔倒。

在她即将要摔倒的那一刹那——

李安清那会唯一的念头却是她今日出门当真是没看黄历,若不然怎么会这么倒霉…许望舒原本对她就没有多少好感,如今又让他看到这样一幅丑态。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反倒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能闻到许望舒身上那股好闻的墨香味,还有他在她的耳边说道的一句:“跑什么?你也不怕摔?”

彼时许望舒的语气的确不算好…

倘若平时李安清听到这些话断然不会有什么,可那日她却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挣脱了人的怀抱却挣不开被他紧握着的手腕…她挣扎了许久见还是挣不开,索性一脸泪痕别过了头,带着仅剩的倔强咬着唇与人说道:“不用你管。”

从小到大,她其实从未怎么哭过…

可那日眼泪却没个歇停似得,她宁可许望舒不管她,也不想让他瞧见这样一幅丑态。她拼命想忍,可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到后头李安清索性也随它去了,左右她在许望舒心中的印象只怕也早就不好了,再添这样一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此那日她一面拿着手背擦着脸上的眼泪,一面是说道:“你松开,我要回家了。”

许望舒却不曾松开,他只是依旧握着她的手腕,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轻笑道:“你说喜欢我,可是认真的?”

李安清记得那个时候,她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拧头朝许望舒看去,日头恰好,打在他的身上仍旧是旧日的那副模样…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腕半低着头看着她,眼中也带着素日的笑意,可李安清还是察觉到了他那份笑意的不同。

往日许望舒即便是笑也都是带着几分疏远的,可那日他眼中的笑意却是实打实的。

李安清那会的确是怔住了,她就那样傻傻得仰着头看着许望舒,不知过了多久才顺着人的话点了点头…她喜欢他,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他了。只是彼时,她也只是以为这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哪里想到如今…

霍令仪早在先前就察觉到李安清出神了,她也未曾打扰她,只依旧笑盈盈得捧着一杯茶盏看着她…却是又过了一会,她觉得坐累了索性便把茶盏搁在茶案上,而后是又换了个坐姿。

许是这个声响惊醒了李安清,她忙伸手托扶了霍令仪一把,眼瞧着人面上的那副笑意,她却是又红了回脸,语调也带着几分踌躇:“婶婶,我…”

“好了…”霍令仪的声调依旧是柔和的,她笑握着李安清的手与人说起话来:“你要说得,我都知道,先前我也不过是同你开玩笑,我怎么会当真怪你不同我说这些?”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你如今能觅得一个喜欢的如意郎君,我很开心。”

李安清听得这话,面上的红晕却是又扩散了几分,她低头绞着指根,口中是跟着轻声一句:“家中还未答应呢。”

“表哥昨日来得突然,何况成婚还有不少步骤要走…”霍令仪这话说完,眉眼之间的笑意便又多添了几分,余后是又一句:“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看母亲和二嫂都是很满意表哥的,如今虽然还未曾定下,可也不过是多相看几日…你呀就安安心心在家中待着,不拘几日这事就能定下来了。”

这燕京城中——

表哥的品性和为人是不用说的,虽然英国公府近些年没落了,表哥的官职也不算高,可他本身却是有实力的…何况李家也不是那些拜高踩低的。

李安清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仍旧低着头红着脸,眼瞧着霍令仪面上的笑意,她哪里还待得住,只红着脸起了身,口中是跟着嗔怪一句:“婶婶笑话我。”等这话一落,她便打了帘子往外跑去。

霍令仪眼瞧着她这幅模样,却是又忍不住笑了一回。

杜若打了帘子走了进来,见她面上是一副掩不住的笑意,自是也跟着笑了一回…她替人重新续了茶汤,而后才又柔声与人说道:“您许久未曾这么开心了,三姑娘若能和表少爷在一道,倒也是天赐的缘分了。”

“是啊…”

霍令仪接过她递来的茶汤,待又饮用了一口,她才继续说道:“他们能在一道,当真是再好不过的了。”如今她生活顺意,世事满足,自然也希望身边的这些亲朋好友能够好好的,安清和表哥不仅是她的亲朋也是她的好友,他们能在一道,她自是开心的。

她想到这便又拧头朝窗外看去,四月光景恰好,桃梨花开了满园…

霍令仪轻轻合了一双桃花目,她任由外间的日头透过木头窗棂打在她的身上,也任由那暖风拂过面…而她的唇角却是又溢开了几分,真好啊。

等步入四月下旬。

李安清和许望舒的婚事便被定下来了,这桩婚事自然在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两家会结亲,却是谁也未曾想到。若搁在几十年前,李家和许家结亲,旁人自然会说道一句“门当户对”,可如今许家较起李家委实相差太多了。

可不拘城中人怎么议论,这六礼该走的步骤却还是循序渐进得往下走着…

不过这桩事也未说道几日便又被另一桩消息所覆盖,却又是文远侯府柳家的事。自打从去岁开始,柳家的消息就没个停歇,上个月刚曝出那安平公主小产的事,哪里想到,这才过了一个多月的光景,柳家却又曝出那位戚姨娘小产了的消息。

这事刚传出来,城中便议论纷纷…

有人说只怕是柳家的风水不好,若不然怎么才相隔一月,柳家的两位孕妇竟然会接连小产。自然也有明事理晓旧情的人说道:“什么风水不好?我那个在柳家做洒扫的小姑子说是那位戚姨娘的孩子是被那位安平公主所害,你们都不知道那位戚姨娘的孩子已是成型了的男胎,那血淋淋得被取出来的时候可把府中上下都给吓了一跳,听说那位侯夫人当场就晕了过去。”

这事说得有板有眼,自是没花多少功夫便在城中被扩散开了。

其实这些内宅里的阴私事,各家各户都有不少,你若不曝出来自然也没有什么,可偏偏这桩事却在城中流传甚广。何况周承棠身为皇家公主,她既然受了众人的敬拜,必然也得承受相应的责任,这样草菅人命的事损害得可不仅是天家的脸面,还有他们大梁一向“以仁为德”的风气。

一时之间——

安平公主周承棠草菅人命的事不仅在城中流传开来,就连朝中御史也纷纷上奏,却是要天家给个说法。那些御史本就是靠嘴吃饭,一张利嘴一张一合就能把人说得晕头转向,何况周承棠害戚氏累其小产的事有不少人看见,旁人即便想辩解也辩解不出。

相隐斋。

霍令仪知晓这桩事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近些日子李怀瑾常常很晚才回来,大多时候都是在内阁之中用了饭才归…因此霍令仪便也未再像往日那样等人,今儿个她才用完膳而后是由红玉扶着在外头的院子里走了两圈权当散步。

等到回去的时候——

杜若便迎上了前,她打发了其余一种小丫鬟退下,而后是把一块刚刚绞干的帕子奉了上去,跟着才又柔声说了一句:“先前奴去外头的时候听说了一桩事…”等这话一落,她便把外头说道的那桩事一五一十和霍令仪说了开来。

她这话一落,霍令仪还未曾说道什么,倒是红玉先接过了话:“早就觉得那位安平公主不安好心,没想到她当真什么都干得出来…”

霍令仪听得这话,握着帕子的手却是一顿,戚氏竟然小产了?还是周承棠所害?她耳听着红玉所言是又轻轻拧了一回眉,想来知晓这桩事的也都会如红玉这般想…如今周承棠才没了孩子,戚氏却母凭子贵重新获得了柳予安和冯氏的恩宠,因此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旁人无需多想便能把这桩事盖到周承棠的头上。

何况听说还有不少丫鬟看见了。

只是——

凭借她对周承棠的了解,周承棠纵然有时候行事鲁莽了些,可她在皇宫浸淫了这么久,又岂会这么傻?如今周承棠没了天家的帮衬,又没了柳予安的疼爱,怎么可能会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去找戚氏的麻烦?

如今戚氏那一胎可是柳家的心头宝。

霍令仪重新擦拭起指根,闻言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周承棠没这么傻。”

红玉听得这话却是一愣,她止了先前的话拧头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淡然,她心下思绪翻了几回却是踌躇问道:“您的意思,此事只怕有诈?”

杜若倒是知晓霍令仪的意思,她重新接过帕子放回到盆中,而后是扶着霍令仪回到了软榻上,跟着才看着红玉说道:“咱们和那位安平公主也交手过这么多回,她平素在外行事哪回当真落人口舌了?”

红玉听得这话倒是也细细思量了一回,这么多年,这位安平公主纵然一直针对夫人,可都是借别人的手…

难不成?她想到这便又朝两人走去,眉心却是轻轻拢了一回:“可是奴听说那位戚姨娘那一胎可有七月了,女人生孕本就不易,尤其是这样的小产…她难道不怕折损了身子,把自己的命也赔付进去了?”

霍令仪由杜若扶着靠坐在软榻上,闻言也只是轻轻笑说一句:“这世间之事,总是有舍才有得,不过…”她说到这却是稍稍停顿了一瞬,待又过了一会,她看着那轻轻跳跃的烛火是又跟着微沉一句:“我倒是未曾想到戚氏还有这样的心性。”

往日只当她是个解语花,可如今看来这朵解语花一个用不好,只怕会成为吸人血吃人肉的食人花啊。

她,还真是小看她了…

等到李怀瑾回来的时候,已是亥时时分。

霍令仪原先还在等人,只是迟迟未曾见人回来便靠着软榻睡着了…

李怀瑾打了布帘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霍令仪侧靠着软榻睡着,一手握着一本手,另一只手却撑在小腹上,暖色烛火打在她的脸上凭得却是又显露出来一段柔情。

杜若眼瞧着他进来忙起了身,她原是想按着先前霍令仪所交待的去唤人,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见李怀瑾摆了摆手…她见此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朝人打了一礼,而后便往外退去。

等到杜若退下——

李怀瑾便朝霍令仪走去,等走到软榻前,他便弯下腰身横抱了霍令仪起来…原是想把她抱回到床上,只是才走了几步,霍令仪便悠悠转醒。

霍令仪近来睡得深,只是闻到了身侧的那股熟悉的味道倒是醒了过来,她睁开一双朦胧的桃花目,眼瞧着烛火下的李怀瑾便又朝人那处倚去了几分…她的手环着李怀瑾的脖子,声音因为初醒还带着几分迷糊:“您回来了。”

李怀谨闻言是轻轻“嗯”了一声,他的步子未停,等把人小心翼翼放在床上才又沉声说道:“不是与你说了,我近来事忙回来也没个定数,怎么又这么晚不睡?”

霍令仪听着他话中的沉声却没有丝毫惧意…

如今她醒来有一会功夫,眼中也已化开一片清明,闻言她便柔声说道:“您不回来,我一个人也睡不着。”等这话一落,她是伸出指腹轻轻在人折起的眉心处揉着,口中是跟着轻轻一句笑说:“您的眉心都能聚几座山峰了。”

李怀瑾察觉到她指尖的凉意却是又拢了回眉心,他把她的手握于掌中,口中是道:“怎么这么凉?”待这话说完,他便褪去鞋袜上了床,等把人揽于怀中便替她搓起手脚来。

四月的天虽然已很温和,可夜里难免有些凉意…

霍令仪察觉到他的动作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不过她也未曾避让反倒是朝人又倚去了几分,闻着李怀瑾身上独有的味道,她也未曾睁眼,只这样靠在人的怀里柔声说道:“我听说柳家的那回事了,周承棠这回只怕是被冤了。”

李怀瑾闻言面上也未有多余的神色,就连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顿,他依旧替人搓着手脚,口中也只是淡淡一句:“有时候真相并没有这么重要,他们只希望看到他们所想看到的。”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也未曾睁眼…

是啊,这世间之人从来不管什么真相,他们想要的结果从来都只是他们所想看到的结果而已。倘若周承棠往日不曾行出那样的事,又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后果?墙倒众人推,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只有真得尝试过了才会知道这其中的酸楚又岂是一言半句就能说清楚的?

李怀瑾等察觉到掌中握着的手已恢复成温热,便又揽着人与她说起话来:“你如今怀有身孕,切莫思虑太重…”

霍令仪闻言倒是睁开了眼,她依着床边的烛火朝人看去,眼瞧着李怀瑾一如旧日的清平面容,她却未曾说话…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她所做的那些事又岂会瞒得过他的眼睛?他从来不曾过问不曾干涉,也不过是想允她一片天地罢了。

她想到这,眉眼之间便又绽开了几分笑意…

她什么话都不曾说,只是依着烛火看着李怀瑾,指根稍稍抬起从人的眉眼滑至下颌,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喉间才跟着轻轻吐出一个“嗯”字。

第95章

文远侯府。

冯氏所居之处。

自打当日周承棠小产后, 戚氏便又移居到了冯氏屋子的抱厦中…如今这一处地方, 里里外外进出不少丫鬟、婆子,可每个人的面上却都是愁云一片。连着出了这么多事,不仅上头的主子不好受,就连他们底下这些伺候人的也都兢兢战战生怕被人挑出什么错处一并罚了去。

抱厦之中,戚氏已醒了过来,此时她躺在那拔步床上, 身上盖着的和那床上覆着的床帐都绣着百子千孙,这是冯氏早先特地给她准备的…事出突然,人命也是拿着那老人参吊着才救回来的, 这些琐碎的东西就算有人注意到了, 却也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说道什么。

冯氏照旧握着一方帕子抹着眼泪…

柳予安便坐在那拔步床边的圆墩上,连着两日两夜未曾睡好, 他这个所谓的“燕京第一贵公子”如今也呈现出一副颓败之色…他垂眼看着躺在床上的戚氏,见她双目失神,面色惨白,往日的风流娇态早已不见, 倘若不是还有这口气在, 柳予安都该以为她是死了。

他看着戚氏这幅模样, 喉间却又化开一声叹息…

纵然他心中并无戚氏, 可这一年多来的相处, 总归也有一份情意在,何况如今没得是他的孩子…若说不心疼,却是假的。

柳予安想到这是又合了合眼, 等到稍微缓过一阵心神,他才握着戚氏的手柔声说道:“孚如,你我都还年轻,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他这话一落——

戚氏那双失神的眼睛倒是回过几分神来,只是还不等她说话,外头却响起一阵喧闹声…起先是丫头、婆子的拦阻声,而后是一道尖锐的声音,却是来自周承棠。

总共也才隔了一道布帘,那外头的声音自然没个遮掩得传到里头:“柳予安,我没有害她,是戚氏那个贱/人在骗你!这一切根本就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柳予安,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这是周承棠的声音…

自打戚氏小产后,这样的话她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外头的丫鬟、婆子早就听烦了,因此听得这句话,便有人轻声劝道:“公主,您回去吧,这会世子正在陪着戚姨娘呢,没有这个功夫来听您说道什么…”

这说话的语调虽然极为客气,可那话中的含义却是半点尊敬也无…

如今这府中上下都知道这位安平公主不日就要被送去庵中清修,没了宫里那两位的庇护,又没了世子和夫人的疼爱,即便她还占了一个公主的身份,可她们又岂会再像往日那般尊敬她?

周承棠听得这话果真就动了怒,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欺辱?即便她没了父皇和母后的庇护,可她还是天家的公主…区区一个贱婢都敢爬到她的头上?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因此周承棠想都未想,直接抬了手朝人脸上重重挥去,她这力道极重,那丫鬟又没个注意自然被打得摔倒在地。

其余一众丫鬟、婆子也看傻眼了,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周承棠如今还有这样大的脾气?

一时之间——

这拦人的拦人,往里头禀告的禀告,当真是好不热闹。

冯氏耳听着外处的动静,原先还带着几分愁绪的面容此时是阴沉一片,她的手紧紧绞着帕子,一双眼更是化作两把冷刀…她怎么就让信芳娶了这样一个祸害进门!这几年来,能享得福半点没享到,所受的气却是半点没少!

那个贱/人做出那样羞耻的事也就算了,如今还害得她柳家没了子嗣…她想到这,握着帕子的手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口中也紧跟着一句:“造孽,真是造孽!”

外头依旧延绵不绝传来周承棠的声音…

大多是让柳予安出去听她解释,或是咒骂戚氏的声音。

戚氏的面容越发惨白,她眼瞧着柳予安起身忙伸手握住他的袖子,待见柳予安朝她看来,她便红了眼眶说道:“这桩事只在我疏忽,和他人无干…”她因为身子还未恢复,说出来的声调自然很轻,将将说完这一句便又轻咳起来,可她握着柳予安袖子的手却依旧未曾松开,等前话一落是又跟着一句:“您,您不必苛责于她,我和她终归是云泥之别,倘若因我累及您在朝中的地位,却是我赎不清的罪过了。”

柳予安听得这句,面上的怜惜越甚…

他想起当初相伴之际戚氏的温柔解意,又见她如今这般境况心中所思竟还都是为他着想…柳予安那双眼中化开几分柔情,他握过戚氏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柔声一句:“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等这话一落——

他便又替人重新掖了掖身上的被子,跟着是又一句:“我出去看看,你且好生歇息,等解决那些事,我再来陪你。”

戚氏闻言还想说话,可看着他面上这样一幅不容置喙的神色便又把话咽回了喉间,只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柳予安见她不再说话便又同冯氏说道了一句,跟着是转身往外走去…外间还是那样一幅热闹模样,丫鬟、婆子人数众多,即便周承棠想硬闯也闯不进去。

周承棠生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往日她是天之骄女,无论走到哪都是受人敬拜的,可如今这小小一个侯府的下人都敢阻拦起她…她心中动怒,面上也是一副阴沉之色,只是眼瞧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从布帘后头走出,她面上所有的怒色和阴沉顿时消了个干净。

“信芳,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出来见我的…”

周承棠一瞬不瞬看着人,她的面上挂着近些日子少有的笑,连带着声调也很是柔和…她就这样穿过一众丫鬟、婆子,看着柳予安越走越近,口中仍旧跟着一句:“你信我,我真得没有害她,这一切都是戚氏的苦肉计。”

柳予安挥了挥手,原先围在周承棠面前的人都往两处散去。而他就这样负手站在周承棠的面前,居高临下得看着她,他什么话都不曾说,只这样冷着一张面容看着周承棠,却是等她说完,他才开了口:“你可知道戚氏差点就死了?苦肉计?周承棠,你来与我说,这样的苦肉计是为了什么?”

周承棠原本以为柳予安出来是因为相信她…

可如今听着他话中的冷声,看着他面上的阴沉,她原先朝人伸出去的手便这样悬于半空…周承棠怔怔看着柳予安,她的红唇一张一合到最后也只是苍白的解释一句:“柳予安,你为什么就不信我?”

她往日的确骗过他许多回,可这回,她真的没有骗他。

她是真得被冤枉的…

她是恨戚氏,恨不得让戚氏和她肚子里的那个东西消失在她的眼前,可她不傻,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那样的事?那日明明是戚氏那个贱人故意激怒于她,而她也不过是轻轻一推,她那个力道根本不可能把戚氏推倒在地,更加不可能让戚氏小产!

周承棠想到这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伸手想去握住柳予安的袖子:“柳予安,你…”

只是还不等她握住,柳予安便往后倒退一步,他依旧居高临下得看着周承棠,眼瞧着她这样一幅失神、苍白的模样,口中也不过冷声跟着一句:“我和你纵然还有夫妻名义,可柳家却已容不得你,宫中的马车马上就会过来,日后你便在庵中好生清修赎清你的罪孽吧。”

等这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