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予安也不再理会周承棠,他重新转过身子往里走去。

周承棠就这样看着柳予安决然离去的身影,颓然得坐在了地上,她张了张口似是想唤他,可还不等她出声,柳予安的身影便已穿过布帘消失不见了…她撑在地上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她为了柳予安付出了这么多,可这个男人呢?

他的心中根本就没有她的位置…

周承棠想着自己往日是如何骄傲?可自打嫁给这个男人后,所受的委屈不知有多少,如今还落得这样的下场…当初她不管不顾要嫁给柳予安为得不过是能与他共白首,可若是如今这样便是她的结局,那么她所付出的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相隐斋。

霍令仪正在临摹李怀瑾的字帖,眼瞧着杜若进来也未曾抬头,口中倒是说了一句:“怎么样了?”

“今儿个午间已被送去常觉庵了,柳家没有一个人送她,奴远远瞧着那位倒是清瘦了不少…”杜若这话说完,便又挽了两节袖子替人研起磨来,是又跟着一句:“倒也难怪,这也才几月光景,那位也算得上是大起大落了。”

等这话一落——

杜若是又笑说一句:“以后总算没有人再会来烦您了。”

霍令仪闻言,手上的动作也未停,她临摹有一段日子了,虽然和李怀瑾字体的风骨还有几分差别,可总归也长进了不少…等落下这首诗的最后一个字,她才淡淡开了口:“我和她的恩怨早该散了。”

这一回事情闹得太大,宫中两位为平众人的怒火自然没能保住周承棠。如今周承棠虽然还是柳予安的结发妻子,可这余生只怕也只能待在那常觉庵中好生清修了…

堂堂一国公主落到这种地步,也当真是令人嘘叹不已,可霍令仪却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可怜的。向来可怜之人难免有可恨之处,因果轮回,周承棠如今这样的结果也不过是早就种下了那一片因罢了…

霍令仪想到这便搁落了手中的毛笔,她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还未曾擦拭,外头便又传来红玉的声响:“夫人,二公子来看您了。”

二公子?霍令仪骤然听到这个称呼却是一愣,能被红玉称呼为二公子的也只有霍令章,他,怎么来了?从她成婚至今,霍令章可从来没有登过一次门…她想到这,握着帕子的手一顿,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开了口:“请他去花厅坐着,我过会就来。”

等到外头应了声——

杜若免不得也说道一句:“二公子怎么来了?”

霍令仪闻言却未曾出声,她也不知道霍令章为何过来,不过人既来了也没有不见的道理…因此她也不过淡淡说道一句:“走吧。”他究竟所为何事,很快就会知道了。

花厅的距离并不算远,可霍令仪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走动起来自然不便,因此这短短一段距离,她还是花了有一刻的功夫。等走到花厅前,门前侍立的丫鬟见她过来便朝她恭恭敬敬打了一礼,跟着是打了帘子请她进去。

如今正值四月末五月初的样子,花厅的背后种植着一片杏花。

这会窗棂大开,打进来外头的暖日,而霍令章一身苍色长袍负手站在窗棂前,直到听到脚步声响他才转身朝霍令仪看去…如今霍令仪也有六个月的身子了,她穿着一身胭脂色的春衫,小腹高高隆起,满头青丝梳成一个堕马髻,头上也只斜插了一支白玉簪。

她就这样朝他款步走来,明艳的面上是往日从未有过的柔和…

霍令章看着她这幅模样,脸上却是闪过几分失神,上回见时,她也只是初初显怀,可如今再见,她却好似已适应了这个身份…往日的恣意洒脱尽数不见,仅剩得却是将要为人母的喜悦和柔和。

这样的柔和,让他那颗心忍不住一动。

可这样的心绪也只是一瞬,霍令章在霍令仪朝她看来之前便已垂下了眼眸,他的面上好似没有任何思绪,仍旧是清清平平的一副笑容,唯有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霍令仪眼瞧着站在窗棂边上的霍令章,此时霍令章已重新抬了脸,可或许是身后那道日头的缘故,竟让霍令仪有些瞧不真切他的面容…她稍稍合了合眼,等到霍令章朝她走来,等到他如旧日那般行下一礼,她才垂眼看着霍令章淡淡说道:“你如今任朝中要职,我不过是内宅妇人,不必行此大礼。”

霍令章闻言却依旧是温声笑语一句:“不管身份怎么变,您都是我的长姐…”

霍令仪听得这话,一时也有些不知该说道什么。她索性便也不再说话,只是由杜若扶着坐在了位置上,等到霍令章也坐好,外间便有丫鬟端了茶点送进来…她如今有孕在身,寻常茶自是不好喝,如今喝得也不过是一盏润喉的蜂蜜水,她便这样捧于手中等饮下一口润了喉间,她才看着霍令章问道:“家中一切都好?”

“都好…”霍令章的语调依旧是柔和的,他的手中也握着一盏茶却未曾饮,等前话一落,他的口中是又跟着一句:“祖母原是想与我一道来的,只是她近来胃口不佳,又恐你担忧便未过来。”

他这话一落眼瞧着霍令仪面上未曾遮掩的担忧,忙又跟着一句:“长姐不必担忧,前些日子我已请了宫中太医为祖母诊察过了,她如今已好了许多。”

霍令仪闻言这才松下了心中的担忧,只是话却难免说道一句:“祖母年迈,身子也不如往日了…”她说到这是又叹了一声,跟着是又说道:“底下的丫鬟说得话只怕她也不见得听,你若在家中时便多劝说她些。”

霍令章听得这话自是一一应了…

两人往先鲜少有这样独处说话的时候,因此没一会功夫,这花厅之中便又化作一片静谧…外头鸟儿停在树枝上轻轻叫着,霍令章的指腹滑过茶盏上的纹路,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他才开了口:“今次来李家除了探望长姐,还有一桩事想与长姐说。”

他这话一落是抬了脸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看过来的眼神便又柔声说道:“我明日就要离京了。”

离京?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不过也就这须臾,她便回过神来…前些日子,李怀瑾倒是与她说过几句,种痘这个法子可行,陛下龙颜大悦,却是要推行此法。而作为这个法子的发起人,霍令章自然免不得要游走各地,想来这回他离京便是为了此事吧。

既然已经知晓,她面上的疑惑便也消了个干净…

霍令仪把手中的茶盏重新置于案上,腹中话换了几回,临来开口也只是说道一句:“你,一路平安。”纵然她心中还在责怪霍令章选了周承宇,可种痘之事于民于国都为大利,她自然希望他能够一路平安。

霍令章听得这话,眉眼之间的笑意却是又多了几分。

他原先紧握着茶盏的手松开,朝人看去的那抹神色却是又柔和了许多…霍令章把手中的茶盏重新置于案上,待应过她的话才又柔声说道:“此去,我不知要隔多久才能回来…”他这话说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平安锁,他的指腹轻轻滑过上头的纹路,跟着是又一句:“便想着先把这礼送于长姐,不拘是男是女,我都希望他能够平安顺遂。”

霍令仪眼瞧着他手中的那个平安锁,倒是也未说什么。

她只是让杜若接了过来,而后是与人点了点头,口中也不过说道一句:“多谢你了。”

外间的日头已有些西沉了,霍令章见霍令仪眉眼之间的那份疲惫,知她这是坐得久了身子难受。因此他也不再说道什么,只是起身与人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既如此,我便先回去了…长姐如今身子重,万事切莫操劳。”

等这话一落——

霍令章是朝人又打了一礼,跟着是往外走去,只是临来走到布帘前的时候,他还是转身朝霍令仪看去…他看着霍令仪端坐在圈椅上,晚霞透过那木头窗棂打在她的身上,好似平添了几分数不尽的温柔。

他握着布帘的手一顿,见她手握着那只平安锁,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长姐不记得了吗?”

霍令仪骤然听见这一句却是一怔…

她掀了一双眉目朝人看去,口中是问道:“记得什么?”

霍令章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他摇了摇头,晚霞逐渐褪去,屋中开始变得有些昏暗,他也有些看不清她了…可他却依旧这样不避不让得看着她,口中是又跟着温声一句:“没什么。”

等这话说完——

他是又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霍令仪眼瞧着霍令章离去,思及他先前那话,还是忍不住轻轻说道一句“怪人…”她今日坐了这么久,早就觉得腰酸背痛,因此等到霍令章离去,她便也由杜若扶着站起身往外走去。

外间院中。

李怀瑾刚刚下朝归来,眼瞧着对面走来的少年郎,他的步子却是一顿。

霍令章自然也看到了李怀瑾,他的步子倒是未曾停顿,只是负在身后的手还是握紧了几分…他朝人迈步走去,等走到李怀瑾跟前便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李大人。”

李怀瑾闻言却未曾说话,他垂眼看着霍令章,眼中没有丝毫情绪,只是心中却忍不住泛起几分涟漪。每每见到霍令章,他都免不得惊叹一声,眼前这个少年郎成长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些…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轻轻“嗯”了一声,口中是跟着一句:“我听说你明日就要离京了?外间行事难免不如京中方便,你要小心。”

霍令章闻言是又轻轻应了一声…

李怀瑾这话说完原是想再说道几句,只是眼瞧着不远处的霍令仪,他原先面上的冷色化了开来,待又与霍令章又说道一句便大步朝霍令仪走去。等走到人前,他便如旧日那般伸手扶住了霍令仪的腰肢,口中是问道:“今日可难受?”

霍令仪听得这话是笑着摇了摇头,她任由李怀瑾扶着她,眉眼含笑,声调依旧是柔和的:“您别担心,我很好。”

李怀瑾见此便也未再说道什么,他只是伸手扶着霍令仪小心翼翼得朝正院走去…

霍令章却是等两人离去后才转过身子,此时院中并无多少人,而他负手立于这天地之间远远瞧着两人离去的身影,面上的神色还是有些微沉…好在天地已趋向昏暗,也无人窥见他面上的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

霍令章看着两人的身影穿过小道才轻轻说道:“长姐,等我。”他这声调极轻,没一会功夫便被那风打散了。

第96章

日子步入五月, 天气也开始变得有些炎热起来。许是入了夏的缘故, 霍令仪近来的胃口却是越发不好了,底下伺候的日日想着法子变着花样,程老夫人更是每日嘘寒问暖,可霍令仪却还是没个胃口。

杜若几人眼瞧着她将养了几月才丰腴了些的面容又开始变得消瘦起来,却是急得嘴巴都起泡了,到后头还是李怀瑾从宫中带了个往日照顾后妃起居的御厨来家中照顾起霍令仪的饮食, 这才好了许多。

昨儿个落了一场雨。

今早天气倒是有些舒爽起来,霍令仪懒懒得倚在塌上,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团扇, 眼看着外边的景致, 手中的团扇便有一下没一下得轻轻挥着。杜若便坐在一侧的圆墩上替她念着书,没过一会, 外头便响起了一阵请安的声音,却是李安清来了。

霍令仪听着这些声响倒是也回过神来,她拧头朝那处看去,正好瞧见李安清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自打李安清和许望舒的婚事定下来后, 她面上的笑意便未曾消下过, 这会也是如此, 她笑着同霍令仪打过礼, 而后是走上前与她说起话来:“今儿个天色正好, 日头也不晒,婶婶可要出去走走?”

她这话说完便又半蹲下身子,伸手出试探性得朝霍令仪的小腹探去, 口中是又跟着一句笑语:“婶婶整日在屋子里待着,我这小堂弟估摸着也该无聊了。”

霍令仪闻言是轻轻笑了笑,她是把手中的团扇一收,口中是道:“他还未曾出生,你怎么就知道是个小子?”

“小子顽皮,日后我可以带着他出去骑马射箭…”李安清这话说完,见她坐起身便也跟着站了起来,她伸手扶了霍令仪起来,跟着是又笑说一句:“若是姑娘,只怕你和三叔都该心疼拘着,哪里肯让我带他出去野了?”

李安清这话说完,一面扶着她往外处走去,一面是又问道:“婶婶喜欢小子还是姑娘?”

霍令仪听李安清问起,面上的笑意也未曾消去,她的手覆在那小腹上,口中是柔声一句:“我倒是都喜欢…”她说这话的时候,手中仍旧握着那把团扇,一路往前走去便轻轻挥打着迎来一阵凉风,待又听得李安清说道一句:“那三叔呢?”

“你三叔啊…”

霍令仪打扇的动作停下,闻言倒是想起上回问起李怀瑾时的情况,身子越重,她自然也免不得与李怀瑾讨论起这个问题…那会李怀瑾是怎么说的呢?霍令仪的指根轻轻绕着扇柄,记得那日他是这般说得:“不拘是小子还是姑娘,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不过你若当真要我说,我却希望是个小子,小子虽然顽劣,可日后总归能与我一起照顾你…何况你的心肠最是柔和不过,倘若日后要见着女儿嫁到别人家去,还不知要替她操多少心。”

李安清未曾听人回答便拧头朝霍令仪瞧去,眼瞧着她面上这一副未加掩饰的柔和笑意…

她心中清明,眉眼之间的笑意自是也跟着深了许多。

霍令仪见她拧头来看倒是也回过几分神来,她轻轻咳了一声,掩饰住先前的失态,手中的团扇照旧打了起来。等又走了几步,她低垂着眉眼看着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你三叔他都喜欢。”

雨后的空气很好…

两人想要清净走得是小道,一路过去倒也未曾碰见多少人,李安清一面与霍令仪说着话,一面是扶着她在小道上慢慢走着,约莫走了有两刻功夫,霍令仪的额头上便冒起了一些薄汗…她如今终归是双身子的人了,走得多了难免累。

李安清见她这般自是止了步子:“婶婶可要回去?”

“这外头空气好,难得出来再多待一会吧…”霍令仪说话的时候,面上仍旧是带着未曾消散的笑意,她手中的团扇轻轻晃打着,脖子稍稍仰起却是朝那天空看去。此时暖日当空,和风徐徐,湛蓝的天空上挂着团团白云,这样好的天气若是又拘于那屋中难免可惜。

她这话说完便指着靠近荷花池的一处,是又一句:“就去那处坐会吧。”

李安清原本就是来陪她解闷,底下伺候的更是不会多说道一句…因此听得这话,一众人便朝那荷花池走去。等走到那处,杜若是先上前拿了一方帕子擦拭了一回石椅,而后才又和李安清一道扶着霍令仪坐下。

池中的荷花虽然还未曾全开,可那亭亭玉立的几个花苞瞧着倒也格外别致…

这会还有几只蜻蜓立在上头,伴随着底下那些摇头摆尾的锦鲤便又是一副鲜活的趣向。

霍令仪把手中的团扇递给杜若,而她便取过桌上置着的鱼食往那池中撒了一把,一时之间,底下的锦鲤纷纷过来争食…李安清瞧得有趣便又握过一把鱼食朝那池中撒去,眼瞧着那些锦鲤纷纷跃出水面,她面上的笑意却是又多了几分:“这倒是让我记起幼时的一桩事…”

李安清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握着一方帕子拭着手,跟着是又说道:“祖父喜欢养鱼,他在的那会家中有不少锦鲤,那会我还小也不知事瞧着这些锦鲤有趣便总爱喂它们吃食…”

她说到这是又跟着无奈一句:“我原本是好意,哪里想到那些锦鲤吃得多了竟都死了,祖父知晓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霍令仪听得她这一字一句,倒是也跟着笑了一回,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有一只风筝落在了她们的石桌上…这清幽之地突然来了这么一只风筝免不得让人觉得稀奇,李安清握过桌上那只风筝瞧了一回,话中也带有几许疑问:“这是谁在放风筝?”

她这话一落——

倒是身后的红玉轻轻说道一句:“瞧着方向倒是从东院来的。”

东院是姚淑卿和李怀信的地方,这两位自然不可能放风筝,那么有可能得便是新进府的秦氏了…李安清思及此,面上的笑意却是一顿,她把那风筝重新扔回到桌上,往日清丽的小脸此时却是一片黑沉。

霍令仪知她这是在为姚淑卿打抱不平,因此见李安清这般,她也未曾说道什么。

她把手中的鱼食重新放回到了石桌上,而后是握着一方帕子擦拭起手,话却是同红玉说道:“你把这风筝送过去吧。”

红玉闻言自是轻轻应了一声“是”…

等她走后——

李安清的面色仍旧未怎么见好,她的手中绞着那方帕子,红唇紧紧抿着,声线也有些微沉:“也不知大伯父是怎么想得…”往日她最是敬佩大伯父,可自打这个秦氏进门后,她这心中难免多了一个疙瘩。

虽然这个秦氏进门后就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她也从未见到过,可不曾见到不代表这个人不在…

她只要想着大伯母的好,便咽不下这口气。

霍令仪闻言,心下也是叹了口气,只是她终归年岁稍长些,即便心中再是不舒服,话却难免要说道一句:“这话你和我说说也就罢了,切莫在旁人面前说道…说到底大哥也是长辈,我们也不能多加置喙。”

李安清听着她话中关心,面色倒是好了许多,她握着霍令仪的手娇娇说道:“我知道,我也只是同婶婶抱怨几句…”

她这话还未说全——

红玉便回来了,她脚程快,一来一回也未花多少功夫,等一礼过后,她的口中是又一句:“夫人,秦姨娘来给您请安。”

李安清听得这话,原先才好了几分的面色却是又沉了一会,不过她终归也未曾说道什么…即便她再不喜欢秦氏,可李家这么多年的教养也不会让她有什么失礼之处,因此这会她也未曾有什么表示,只是松开了握着霍令仪的手重新端坐在石凳上。

霍令仪却是先瞧了回李安清,眼瞧着她面上未曾有多余的神色,她才朝秦氏看去…

秦氏穿着一身绿色衫裙,如今她也有七个月的身子了,较起上回见时却是丰腴了不少,就连往日眉眼之间的那副稚嫩如今也多添了几分成熟。

“妾身给三夫人,三姑娘请安…”秦氏的声调很是柔和,她按着规矩朝两人打了一礼,跟着是又柔声一句:“原是底下的丫鬟怕我无聊才趁着今儿个天气好放起风筝,未曾想到竟扰了您二位,却是妾的罪过了。”

“不过是一只风筝,也没什么好扰的…”

霍令仪待秦氏也无什么好感,因此说起话来也很是平淡,等这话一落,她是又一句:“你如今身子重也不必行此大礼,起来吧。”

“多谢三夫人…”秦氏也知自己不受李家的人喜欢,因此待这声谢后,她便又柔声说道:“妾身便不在此处叨扰两位赏景了。”她这话说完,是又朝两人打了一礼,只是刚要离去之前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你,就是秦氏?”

相隐斋中。

霍令仪眼瞧着坐在身侧的李安清,自打先前见到秦氏后,安清的面色就一直不对劲…她心中有疑,因此等底下的丫鬟重新上了茶点,她便挥手让众人都退下了。布帘一起一落,没一会功夫,这屋中便只剩了她们两人。

霍令仪把手中的团扇置于案上,而后是握着李安清的手柔声说道:“安清,你在想什么?”

李安清听得这话倒是回过神来,她看着霍令仪面上的那份担忧,红唇一张一合却还是未能说出话来…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口中才呢喃一句:“原来,她就是大伯父带来的女人。”

她说话的语调很轻——

可霍令仪离得近自是听了个清楚,就是因为听得清楚,她这心中的疑惑才尤甚,这秦氏有什么不对劲的?竟让安清有这样大的反应。她想到这便又开口问道:“你认识那个秦氏?”

可她听说这秦氏出生陕西,安清可从未去过陕西,既如此,她又怎么会认识?

李安清闻言,红唇却是又蠕动了一回…

她握过桌上置着的凉茶喝了一口,等到喉间逐渐润了,她却是又踌躇了一会才开了口:“婶婶可知道十多年前,姚家那位二姑奶奶在出嫁的路上被山贼砍杀的事?”

姚家的二姑奶奶?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是一怔,不过也就这一瞬,她便反应过来…这位二姑奶奶说得便是大嫂的胞妹,姚淑德。

这事虽然已有些久远,可当年此事震惊了整个燕京城,霍令仪即便年幼却也还记得。

那位姚淑德起初是嫁给燕京城的中一户士族,夫妻两人也很是恩爱,只是她的命不好,没过几年恩爱生活她那丈夫就死了,后来姚家又做主给她定了一门外省的亲事,那亲事也很是不错,偏偏在出嫁的途中却被山贼洗劫一通。

听说当年这位二姑奶奶死得时候很是惨烈…

不仅财物被人洗劫一通,身边的家仆随侍也都死光了,而她…身上更是没有一处完好。

李安清见霍令仪拧着眉便知她是知晓的,她的手中仍旧握着那杯茶盏,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开了口:“我记得我小时候,大伯母和大伯父还不像现在这样,那会他们很是恩爱,大伯母待人温柔,脸上也时常挂着笑…可自打出了这桩事后,他们就变了。”

“我原本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直到有一回听母亲与父亲说起才知晓原来大伯父在娶大伯母之前,心仪的姑娘是那位二姑奶奶。”

霍令仪听得这话,面上是未曾遮掩的惊怔,她一错不错地看着李安清,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李安清继续说道:“当年大伯母刚没了孩子,姚姨来家中探望大伯母,底下的丫头胡乱嚼舌根道是瞧见姚姨和大伯父关系密切。”

李安清说到这是又停顿了一瞬,她低垂着一双眉眼,指腹磨着茶壁上的纹路,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轻声说道:“这事没过多久,姚姨便又被家中定了一门婚事…便是这场婚事让姚姨在出嫁的途中死于非命。”

“那位秦氏,长得很像当年的姚姨…倘若不是明知道姚姨死于十多年前,只怕我也该以为是她回来了。”

她这话一落——

屋中却有很长时间无人说话。

霍令仪未曾想到这桩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怪不得一向稳重的大伯父竟然会不顾旁人的眼光带秦氏进门,怪不得母亲虽然允了秦氏进门却从来不曾让她出现在人前…她这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道些什么,当年的事太过久远,要真论个对错也论不出来。

只是她相信大嫂为人——

当年她那么做,大概是怕旁人知晓这桩事后连累那位二姑奶奶和大哥的名声吧…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谁也不会想到这好好的一门亲事竟会落到这样的结局。如今斯人已逝,而大哥和大嫂两人却把自己囚于过去。

霍令仪想到这还是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口气。

夜里。

李怀瑾回来的时候,霍令仪正站在书桌前临摹书法…

她因午间那件事心思不静,写出来的字自然也不如往先,她刚要重新换一张纸,便被人握住了手…霍令仪察觉到手心的热度忙抬眼看去,见是李怀瑾,她的眉眼便泛开几分笑意,口中也跟着一句:“您怎么也不喊我一声?”

“看你入神,我也不好打扰…”

李怀瑾这话说完便环住人的腰肢,另一只手却是握住她执笔的手重新在那先前的纸上写起来,口中是问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