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过去了,侧妃娘娘还是和以前一样…”

吴婆子的喉间发出刺耳的笑声,她一面笑着,一面是从怀中取出一条珍珠手钏,跟着是一句:“这是当年侧妃打赏给老身的,老身看它贵重便给了老身的女儿当做陪嫁。除去这些,当年侧妃还给了老奴不少好东西,只是因为这些年四处漂泊,那些能典卖得也都典卖了,只有这串手钏因为老身的女儿喜欢这才一直未动。”

“如今老身的女儿因病没了,老身便想留着它权当做个纪念,倒是未曾想到如今竟做了证据。”

等这话一落——

吴婆子便又直直朝林老夫人磕了个头,跟着是又一句:“老身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想是也没几天日子能过了,那些钱财于我而言也不过是身外之物…老身今日走上一回,只是想把这些事原原本本得说上一回,也好让老身去了底下见到阎王爷的时候赎几分罪孽。”

林老夫人原先看着那串手钏的时候,脸色便也苍白起来,这是当年林氏进门的时候,她怕林氏处处不如许氏,私下便贴补给她不少好东西…哪里想到?她想到这,便举起桌上的茶盏径直朝林氏那处扔去,口中跟着一句怒斥:“你这个混账东西!”

第104章

这一杯茶还是滚烫的, 这般砸过去, 纵然未曾砸到林氏,可那里头的茶水却还是有不少倾斜出来落在了她的身上…如今还是七月,夏日的衣裳本就不厚,林氏纵然平素再能忍,此时也忍不住尖叫出声。

她身后的丫鬟原是想走上前替人去擦拭一回,可眼看着坐在主位上林老夫人黑沉的脸, 便又止住了步子。

霍令德倒是忙起了身走了过去,她的手扶住林氏,一面是握着帕子替人拭着身上的茶水, 一面是与身侧的丫鬟说道:“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母亲准备衣裳和凉水?”

她这话一落——

屋中几个丫鬟、婆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却也不曾动身。

残害主母这样的事, 即便是把她打杀了也不为过,纵然三姑娘如今是太子侧妃, 可在这霍家却还轮不到她做主。

霍令德见得这般,清丽的小脸却是越渐黑沉起来,她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朝座上的林老夫人看去,口中是道:“祖母, 母亲纵然有错, 可她到底也是您的亲侄女啊, 您…您让母亲先下去换身衣裳吧?那热水最是滚烫, 别真得烫坏了。”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也未曾开口, 她只是抬了脸朝林氏看去,仿佛是头一回认识这个女人一般,才会用这般陌生得眼神打量着她…

屋中无人说话——

唯有林氏依旧忍不住倒抽着气。

不知过了多久, 林老夫人才开了口,她的面容很是冷峭,就连声线也很是低沉:“我们霍家没有这样的蛇蝎妇人。”她当年纵然再不喜欢许氏,却也从未想过要害死她。可林氏呢?这个她往日最为疼爱的侄女,竟然打从一进府就生下了那样的主意。

这哪里是个人?

这简直就是一匹狼,一个披着人皮的狼!

这么多年,安北怪她自作主张迎了林氏进门,虽然母子情义未断,可那个中情分却还是淡薄了许多…而她的嫡孙、嫡孙女虽然尊她为长辈,可私下难免还是有些怪她的。她竟然就为了这么一个藏着狼子野心的蛇蝎妇人,让这个家不成家!

真是,作孽,作孽啊!

林老夫人这话一落,屋中更是静谧异常,霍令德扶着林氏的手一顿,她怔怔看着林老夫人,却是有些不解其话中意…什么叫做霍家没有这样的蛇蝎妇人?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还不等她说话,林氏却已推开霍令德的搀扶经直直跪了下来。

林氏身上疼痛难耐,可此时她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她便这般直直得跪在地上,却是忍着疼痛朝林老夫人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口中也紧跟着一句:“母亲,当年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可是,可是不管如何,这十多年来,我替霍家生儿育女,对上对下也都是兢兢业业的,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她这话说完是又朝人连着磕了好几个头…

如今正值夏日,地上也没有铺什么毯子,林氏这一连串的动作却是让那原本光洁的额头都嗑红了一片,可她却依旧没个停歇。

她不敢停…

她怕停了就真得挽回不了了。

林氏知道林老夫人这回是真得动了怒,倘若她不认错,便有可能真得被赶出霍家…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可以就这样被赶出霍家?

何况——

她以这样的名义被赶出霍家又有什么好果子吃?林氏想到这,便又重重朝人磕起头来。

屋中无人说话,唯有林氏依旧朝人磕着头,她一面磕着头一面是说道:“就请母亲看在以往的情分上饶了我这一回,如今令章仕途亨通,令德又正得太子隆宠,他们绝对不能有一个被休弃的母亲啊。”

霍令德听得这话倒也回过神来,是啊,倘若母亲被休弃,那她在东宫可怎么办?天家最注重脸面,又岂会容忍一个残害主母的女人与他们有姻亲关系?还有,还有哥哥…她纵然再不聪明也知晓如今太子对她的荣宠皆是因为哥哥,倘若此事传得出去,只怕朝堂上那些官员的口沫都能淹死哥哥。

到得那时…

她就真得什么都没有了。

霍令德想到这忙一并跪了下来,她就跪在林氏的身侧,脸却是朝林老夫人看去,口中紧跟着一句:“祖母,就算不为母亲,您也想想我和哥哥…如今哥哥仕途亨通,保不准回来后就能升任尚书一职,倘若母亲被休弃,不仅哥哥的仕途会受到影响,就连我在东宫的地位也会不保。”

她这话说完也朝林老夫人磕起头来,跟着是继续说道:“自打父王去后,我们霍家在燕京的地位就一天不如一天,祖母…”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原先面上的愤怒和暗沉却化为沉思…

霍令德和林氏的这番话,的确是让她松动了,如今霍家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倘若真得休弃了林氏,那令章和令德可怎么办?她想到这,撑在茶案上的手是又收紧了一回,连带着面容也有些紧绷起来。

可是若不处置林氏,那对晏晏和许氏又何其不公平?

屋中无人说话——

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垂首未语,这是主子们的事,她们这些做奴仆的哪里能置喙什么?

吴婆子也安安静静得跪在地上,她手握着那串珍珠手钏,自打她把那些话都说出来后便再未开口,此时她也只是低垂着眼看着手中的手钏…这些年,她四处漂泊,接连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亲人,如今就连自己的女儿也护不住。

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吧?惩罚她当年起了这样的贪心,才会落得如今这样的结果。

“母亲——”

屋中终于有人开了口,却是许氏。

许氏的面色还有些苍白,早在吴婆子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便一直未能回过神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那一次生产时的血崩,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底下这个从容恭敬的女人,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让她好好活在这个世上…

她想到这,袖下的手便又紧紧攥了一回帕子,许氏眼瞧着众人朝她看来,却是又停顿了一瞬才艰难得开口说道:“林氏的确有错,可为了霍家,我们也不能休弃她。”

屋中众人谁也未曾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连林老夫人也未曾想到,她怔怔得朝许氏看去,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口说道:“你,你当真是这般想的?”

许氏闻言却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面容仍旧是苍白的,可说出来得话却很是稳当,她就这般端坐在椅子上,眼瞧着底下伏跪着的林氏是又一句:“若论私心,我恨不得她现在就去死,可为了霍家,我却不能这样做。”

“倘若我为了一己私欲置霍家于不顾,我又如何对得起王爷在天之灵?”

“你——”林老夫人听得这话却是深深叹了口气,她眼瞧着许氏端肃的面色,心下不禁想到,当年她究竟是怎么想的?竟为了那一己私欲就带了这么一个祸害进门,把那个鱼目当做珍珠,反倒是把眼前这个真正的明珠弃之不顾?

她想到这,心下是又叹了口气…

林老夫人握着许氏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她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可腹中的话却是一句也吐不出…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她才收回手重新朝底下的林氏看去,口中跟着一句:“林氏,我念你为霍家生儿育女姑且饶了你这一回…”

“今日之后,你便好生给我待在容安斋中,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探望,你就在那好生吃斋念佛来偿这一段罪孽。”

这就是变相的软禁了——

林氏耳听着这一字一句却是颓然得跪在地上。

霍令德看着她这幅模样有心想再向林老夫人说道几句,可看着祖母黑沉的面容还有那一副不容置喙的神色便又住了口…好歹母亲未曾被休弃,也就无人会知晓这一段丑事,她和哥哥都不会有事。

母亲养育他们这么多年,盼得不就是他们能够好好的?

虽说日后不能随意探望母亲,可只要她和哥哥活着一日,就不会有人去苛待母亲…何况真到了太子当上天子的那一日,她便是皇妃,那个时候,这霍家不还是她说了算?霍令德想到这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朝座上几人又磕了回头:“多谢祖母,多谢母妃。”

许氏依旧淡漠着面容,未曾接话…

林老夫人也未曾理会霍令德,她的手撑在眉心处,口中是一句:“玉竹,你亲自带人领着林氏回去,日后林氏要清修便也不必那么多人伺候了,除去她的贴身丫鬟,容安斋的丫鬟、婆子全都派去别处…还有她的一日三餐也都交由厨房一应派送。”这却是连林氏的用度也要减少了。

玉竹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她挥了挥手,而后便领着两个婆子带了林氏下去。

等到玉竹退下——

林老夫人便又朝底下跪着的吴婆子看去,是又一句:“至于你——”她低垂着眉眼看着吴婆子,眉心紧拧,面色也有几分暗沉。

吴婆子闻言却不等她说完便抬了脸,她把那珍珠手钏收拢于手心,而后是朝林老夫人磕了个头,口中跟着一句:“老身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脏了老夫人的手,等回去之后,老身就会自行了结…只是老身还有一愿想请老夫人答应。”

她说这话的时候依旧长拜不起,嘶哑的声音透着几分难掩的悲戚:“如今老身在这世上已无半个亲人,只求老夫人慈悲,等老身死后能遣人把老身和女儿葬在一处。”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一时也未曾出声,却是又过了一会,她看着那满头华发和那佝偻的脊背才点头应了。

吴婆子心愿已了便也不再说道什么,她是又朝几人磕了个头而后才颤颤巍巍起身往外退去。

等这一番事物弄完——

林老夫人也有些气力不济了,她原本就是大病初愈,又经了这样一回事,这会自然便又头疼起来…她手撑着眉心也未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却是让众人都退下了。

霍令德今日自知理亏,等拜别林老夫人后也难得未再家中逗留,只又与许氏和霍令仪辞别后便先离去了。霍令仪倒是未曾走,她是陪着许氏先回到了锦瑟斋,等到知夏上了茶,她便打发众人一道退下了。

雨已停歇,两侧窗棂大开着,打进来不少凉风…

霍令仪看着依旧默声不语的许氏,心下是又叹了口气。她把手中的茶盏置于许氏跟前,而后是握着她的手柔声说道:“母妃,都过去了,如今您和弟弟都好好地,什么事都没有。”

许氏闻言却依旧不曾说话…

她任由霍令仪握着她的手,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拧头朝霍令仪看去,轻轻开了口:“我只要一想到那日,倘若不是你父王来得及时,那么我和你弟弟就要无声无息得死在那个地方…”许氏说到这便把手撑在霍令仪的脸上,口中是又跟着怜惜般的一句话:“倘若我和你弟弟去了,那我的晏晏又该怎么办?”

霍令仪听得这话,眼眶骤然就红了起来——

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紧紧握着许氏的手,思绪却是飘向前世母妃和令君接连逝世的时候…她曾经真真切切得经历过母妃和弟弟的逝世,即便那个时候,她已经不算小了,可还是没能抵住那样的悲痛。

倘若当年母妃和弟弟真得死在那个时候?那么她会怎么样?她不敢想,也不愿想…她只是握着许氏的手,眉目微合,红唇轻轻颤着说道:“母妃,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好在都过去了…”

许氏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复了心神,她才又握着帕子替霍令仪擦拭了一回泪,跟着她是问道:“晏晏,你可怪我?”她知晓晏晏素来最不喜欢林氏,可即便林氏做出那样的事,她还是不能处置她。

霍令仪任由许氏替她擦拭着眼泪,闻言是摇了摇头:“我知道母妃心中比我还难受,您这样做,都是为了大局。”

许氏见此却是又叹了口气…

倘若可以她真想杀了林氏来泄愤,那个女人有着这样阴狠的心肠,留她在这个世上还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事…

可为了大局,为了霍家,她却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许氏想到这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环着霍令仪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等到回去的时候——

杜若扶着霍令仪坐上马车,念及对林氏的处置还是忍不住轻轻说道一句:“真是便宜她了。”残害主母这样的罪名,扔到哪一个地方,即便是直接打杀了也不为过…偏偏这个林氏却只是得了个禁闭。

霍令仪端坐在马车中,她的面色很是平淡,声音也没什么起伏:“我知道祖母不会处置她…”

她这话说完——

马车便缓缓往前驶去了。

霍令仪靠着车身坐着,手却是掀开那半卷车帘往外头看去,眼瞧着外头的光景,她的口中是又一句:“只要霍令德和霍令章还在一日,林氏就不可能被休弃…”她今日此举,也不过是想让祖母和母妃彻底看清林氏的为人罢了,让祖母知晓她当年领进来的那个人究竟有着怎样的心肠。

等这话一落,她是又微微合了双目,跟着一句:“去清平寺。”

作者有话要说:林氏的盒饭不要着急,已经预热了,很快就能端上来了。

晚上还有一更~

第105章

此时日渐黄昏, 清平寺却依旧如往日那般清幽, 除去那阵阵佛音之外,便仅剩山间鸟儿轻轻啼叫着…霍令仪未曾让知客僧引路,只依旧由杜若扶着穿过一条又一条小道,等走到一处禅房前,她才停下步子。

杜若看着她面上的神色,遂轻轻唤她一声:“夫人…”

霍令仪面上的神色仍旧未有什么变化, 只是在听到声响的时候才轻轻“嗯”了一声,旁话她却是什么也不曾说…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把搁在杜若胳膊上的手收了回来, 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在外处候着。”

杜若原是想与人一道进去, 如今郡主可是双身子的人,可是半点差错也不能出的, 只是眼看着郡主面上的神色她想了想终归也未说道什么,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想来郡主也是有话要同王爷说吧。

杜若想到这便又垂下了一双眼眸…

她替人推开门,眼瞧着霍令仪进去便又重新合上了门, 而后便垂首立在外头候着。

禅房每日都有专人打扫, 瞧着很是干净, 桌案上的鲜果应是早间才重新换过的, 两侧的长明灯也很是明亮…

霍令仪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她走得很慢,待走到那香案前,她是握着一方帕子重新擦拭了一回那块牌位, 等细细抚过上头的一个又一个字,她便又放下手中的帕子,却是又从那香盒中取出三支香…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

霍令仪什么话也不曾说,等到手中的三支香插在那香炉中,她才看着那块牌位开了口:“父王,当日您授命于天子,可是也早就知晓了他的身份?”

有风漏进木头窗棂,打得屋中烛火轻轻摇曳,也把霍令仪说的这番轻声细语打散了…

霍令仪是等那股子风重新退下,等到屋中的烛火重新恢复清明,她才又开了口:“如今霍家分崩离析,日后霍家究竟会落到什么样的结局,谁也不会知晓…”等说到这,她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轻轻一句:“父王,倘若我和李怀瑾死了,那么母妃和令君他们又该怎么办?”

“周承宇狼子野心,倘若他赢了这一场战役,那么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们…”

“您若在天有灵,就请您护着我们吧。”

外间的佛音仍旧没个停歇,霍令仪待说完前话便再未开口,她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那三支引线香后的牌位,却是又过了一会,她合了合眼,而后才转身往外走去…外间候着的杜若早已有些着急了,禅房之中不仅有檀香还有灯油气,郡主如今身子重,可不能常闻这些。

只是碍着先前郡主吩咐的,她也不敢贸然打扰…

这会耳听着身后的动静,杜若忙迎了过去,等扶住了霍令仪的胳膊又见她面上并未什么异样,她才松落了先前那颗高悬的心。她一面是扶着人往外走去,一面是又柔声一句:“夫人,我们回去吧?”如今天色已晚,等回到李家,只怕这日头也该落了。

霍令仪闻言却不曾出声,她是又瞧了一眼身后紧闭的禅房,而后她才转过身淡淡说道一句:“走吧。”

走到清平寺外。

还不等霍令仪坐上马车,身后却传来一道柔声细语:“夫人,您的帕子掉了。”

霍令仪听到这一道声响便转身往身后看去,眼瞧着一个身穿素服的年轻妇人由人扶着走了过来,她面上的神色虽然未有什么变化,可放在杜若胳膊上的手却还是一顿…戚氏?她倒是未曾想到会在这处遇见她。

不过见她这身打扮,还有那丫鬟手中提着的东西,想来这位戚氏是来祭拜她那“无缘”的儿子吧。

霍令仪想到这便也未再说话,只是由杜若扶着立在马车边。

此时日头已有几分西沉之相,戚氏一身素服、头簪绒花,这幅简单至极的打扮在这日头的照映下却是又给她平添了几分温柔的模样…若要当真说起来,这还是今生霍令仪头一回见到戚氏,不过这也无碍她对戚氏的印象。

霍令仪记得前世嫁给李怀瑾后不久,城中便传出柳予安身侧多了一位红颜知己…

那个时候世人皆道柳予安可怜,因此他身边出现了这样一位红颜知己,旁人说道得也不过是几桩风月事罢了。而这样的风月事,却不止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无论她走到哪,或是参与宴会、或是出门买件东西,总有人爱在她的面前说起柳予安和戚氏的事。

可霍令仪见到戚氏却已是半年后的光景了——

那个时候天子下旨赐婚柳予安和周承棠,而她也头一回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戚氏。

那时,也是在这清平寺中,她来祭拜家人,临来要坐上马车回去的时候,这位戚氏便走到她的跟前拦了一回她的马车…霍令仪还记得那日,戚氏与她说的头一句话是:“您就是李三夫人吧?妾身戚孚如,请您大安。”

而后戚氏与她说道了什么呢?大抵是有许多话的,只是霍令仪却只记得一句:“夫人,您恨他吗?”

夫人,您恨他吗?

这个他,纵然戚氏未曾说个明白,她也能猜到。

“夫人,您的帕子…”

戚氏已走到跟前,她朝她伸手出,那方绣着牡丹的帕子便在风中轻轻拂动着。

而霍令仪这些旧时里的记忆,也在眼前人说话时截然而止。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低垂着一双桃花目无波无澜得看着眼前人,而后她是低垂着眉眼瞧了一眼她手中握着的帕子…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淡淡开了口:“多谢你了,杜若,走吧。”

却是并未要亲自接过的意思。

杜若知她意思便接过戚氏手中的那方帕子,而后是又同人点了点头算是致了谢意,跟着便小心翼翼扶着霍令仪坐上了马车。

没过一会——

车夫轻轻扬起长鞭,马车便安安稳稳得往前驶去了。

扶着戚氏的丫鬟眼瞧着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轻轻啐了一声:“什么人啊?也不知是哪家的,竟是半点规矩也没有。”

戚氏却不曾说话,她只是看着那辆远去的马车,却是过了好一会才开口:“傻丫头,你可知道那人是谁?”待这话说完,她眼瞧着丫鬟循声看来是又一句:“当今李首辅的夫人,信王府的郡主。”

那丫鬟听得这句,小脸却是骤然苍白了几分…

她伸手轻轻掩着唇,一双眼睛却仍旧往前看去,眼瞧着那辆马车逐渐消失在小道上,她才轻轻说道:“原来是那位贵人啊…”纵然她再不知事也知道霍令仪的名声,年少时便被天子亲封为郡主,而后又嫁给李首辅。

在这燕京城中——

要当真论起来,除了那位已被送去清修的安平公主,谁也没有这位贵人身份高。

好在她先前没胡乱说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