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骤然变得明亮,霍令仪一时却有些适应不过来,她是轻轻合了回眼睛,待能适应了才又重新睁开眼往前看去,那个立在窗前男人的身影在这烛火和月色的照映下,也越发变得清晰了起来。

这个身影——

霍令仪仍旧拧着眉,她紧抿着红唇不曾说话,心下却是止不住滑过一个念头,眼前这个身影实在是太过熟悉了些。她心中这样想着,一双桃花目便这样看着那人的背影,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轻轻开了口:“你…”

霍令仪刚刚吐露出一个字,便察觉到那个先前一直未曾移动的男人负在身后的手又紧握了几分…她眼瞧着这般,心下越发觉得奇怪,刚要再说话,便见那个玄衣男人已转身朝他们看来。

屋中烛火明亮——

那人的面容自是半点不加掩饰得呈现在他们眼前。

霍令仪看着那个身影,微微张开的红唇吐露出几分急促的气息,就连那明艳的面容也骤然变得惨白起来,她的步子往后退去,倘若不是李怀瑾正好在她的身后,只怕她便该摔倒了。

她的手用尽全力撑在李怀瑾的胳膊上,一双桃花目却依旧一瞬不瞬地朝那个男人看去,眼看着那张熟悉到极致的面容,霍令仪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此时的她却仿佛失声一般竟然连一个字也吐不出。

李怀瑾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抚平她心中的震惊。

不知过了多久,霍令仪总算是缓了过来,她就这样看着玄衣男人,口中是跟着轻轻吐出两个字:“父…王?”

玄衣男人待听到这一句,原先就紧绷着的面容此时更是泛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激动,他的步子很是沉稳,便这样迎着光朝两人一步一步走来,等走到他们跟前的时候,他才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霍令仪说道:“晏晏,是我,我回来了。”

声音如旧,面容如故…

这的的确确就是她的父王,可霍令仪却好似依旧未能回过神般怔怔得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的红唇依旧微微张着,一双眼也依旧一错不错得看着他…她的父王,没死?她的父王,竟然回来了?

这…怎么可能呢?

她的父王不是早就死在四年前,死在那个边陲,死在那一场阴谋之下?

霍安北看着霍令仪面上的怔楞,心下是又叹了口气,他知道此时她的心中必定是天翻地覆的…试问一个“死”了四年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又有谁会不震惊呢?

他那双温润的眼眸依旧微微垂着看着眼前人,而后他伸出手,一如往日一般,把那宽厚的掌心覆在她的头顶,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温声说道:“晏晏,别怕,是父王回来了。”

霍令仪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她那双又弯又长的青睫开始轻轻打起颤来,泪意模糊了她的眼,而她却依旧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人,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到骨子里的男人,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还是开了口,轻轻唤他:“父…王。”

起初的这一声——

霍令仪的声调仿佛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却是极轻的。

而后…

霍令仪把撑在李怀瑾胳膊上的手往上抬,却是握住了霍安北的手腕,待察觉到那股子温热,她原先蕴在眼中的泪意却是再也抑制不住滚落下来。泪水滑过脸颊,而她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却是又唤了人一声:“父王。”

她这连着两声轻唤,声调缠绵而婉转,却是让屋中两个男人都心生动容。

霍安北的手仍旧覆在她的头顶,闻言他是轻轻“嗯”了一声,他此时的眼眶也微微红着,就连往日温隽的面容此时也因为心下的那股情绪而紧绷着…战场厮杀这么多年,所受过的伤不计其数,就连那最难熬的四年,他都不曾落下一滴眼泪。

可此时,看着眼前的长女,看着这个记忆中最为骄傲的长女…

他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外间冷风压过窗棂,而这一室之内,父女两人皆眼眶微红立在这烛火之下,谁也不曾说话,到后头还是李怀瑾先开了口:“有什么话,坐下再说吧。”

霍安北听得这话倒是也未说什么,他收回覆在霍令仪头顶的手,却是又看了一眼她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如今长女可是双身子的人,的确不适合久站…他想到这,心下不免又化开几分叹息。

当初他离开燕京的时候,眼前这个小丫头还未曾及笈,哪里想到如今再次相见,她竟然是快要做娘的人了。

他曾经想象过无数回她出嫁时的场景。

他霍安北的女儿,倘若出嫁必定是要让全城皆知的,可惜的是…真到了那一天,他竟然未能参加。

霍安北想到这心下是又化开了几分难言的怅然。

等到三人皆坐下——

霍令仪接过李怀瑾递来的温水用了一口,她此时心绪已好了许多,虽然一双桃花目仍旧看着坐在对面的霍安北,倒也不至于再像先前那般失态。等把茶盏稳稳握于手中,她才开了口:“父王,您…”

她心中其实有许多话想问霍安北,例如霍安北那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当年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他又是如何回来的?

可或许是想问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她这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才好…

霍安北看着她这幅模样倒是笑了一回,他握过一侧的茶盏,茶是早些送来的,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也早就凉了,可他却还是面不改色用了下去…等茶水润了喉咙,他是看着霍令仪温声说道:“傻晏晏,你想知道的,父王都会与你说。”

他这话说完仍旧握着那杯茶盏,一双沾了岁月的温润眼眸无波无澜得看着霍令仪轻轻说道:“当年我呈天子之意收下了那块天子虎符,只是未曾想到此事竟然会被东宫那位所知晓,那时我在边陲连着作战三天三夜,好不容易逼退了敌兵却未曾想到落入了自己人的圈套。”

“周承宇遣亲信把我囚于一处,想要让我交出那块虎符…”

许是有风从外头漏进,打得屋中烛火摇曳,霍安北看着那晦暗不明的烛火,声却未停:“后来他们苦搜无果便把我扔下悬崖,而后又假借敌兵之名让我死于战场之上,让这世上的人皆以为我是死于战火之中。”

他说这些事的时候,声音一直都是很平静的,就连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可霍令仪端握茶盏的手却还是忍不住用了几分力。

纵然她未曾亲身经历,可也能从父王的这只言片语中想象出当时的状况…周承宇本就是阴狠之人,他既然遣人把父王囚住,必定是用尽了手段。

还有那个悬崖…

她前世因为不信父王会这样死去,索性便待在边陲探寻情况,那个悬崖,她也曾遣人去探寻过…只是那个地方实在是太高了,悬崖陡峭,深不见底,根本没有人可以下得去。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茶盏的手竟忍不住轻微颤抖起来。

李怀瑾就坐在她的身边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握过她手中的茶盏置于那茶案上,而后便握着她的手轻轻拍着。

手背上传来的温热让她回过神来——

霍令仪拧头朝李怀瑾看去,她看着他面上那副令人心静的神色便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待缓过那股子劲道,她才又看着霍安北问道:“那个悬崖深不见底,父王您…”她说到这却未再继续,只是朝人看去,纵然是一个清醒的人摔落悬崖只怕也得粉身碎骨,更何况是当时已受了重伤的父王。

这四年…

父王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霍安北听得这一字一句却是又轻轻笑了回,他的眉目仍旧是温和的,等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案上,他便双手交握看着人继续说道:“或许是我命不该绝吧…”他这话说完便把这四年间的事简略得与人说上了一回,当时他坠落悬崖的时候本就受了重伤,周承宇手下那群人又岂会给他一丝活命的机会?

纵然后来他得人所救——

可那样一个地方本就是封闭的,里头的人出不去,外边的人若无缘故自然也不可能走得进来。

因此起初那几年,他大多都是昏迷着的,纵然醒来也无法行动。

后来却是来了位大夫,那大夫虽然是名游医,可他的医术却极其不错,经他诊治之后,他那些伤才足以渐渐康复起来…再后来,便是天子遣人寻到了他,而他也终于能够离开那个地方了。

霍令仪一直安安静静得听着人说话,她不敢泄露什么多余的情绪,唯有被李怀瑾握着的手一直未曾放松。

等到霍安北说完——

屋中一时却未曾有人说话,到后头还是李怀瑾先开了口:“你们聊着,我先出去…”他知晓他们父女两人许久未曾见面必定是有许多话要说,他坐在这处反倒不好。

等这话说完——

他是又朝霍安北拱手一礼,而后才往外退去。

霍安北看着他这一礼,心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感觉,若按着身份他如何能受李怀瑾的礼?只是偏偏如今这个男人竟然成了他的女婿,他想到这索性也未曾起身只是同人点了点头,口中却是未曾说道半句。他眼看着李怀瑾离去,等到那房门重新被掩住,他才又朝霍令仪看去…四年不曾相见,记忆中的小姑娘也长大了,那个往日恣意潇洒,最爱跟着他策马射箭的小姑娘此时却安安静静得端坐在那。

他看着这幅场景,心下不是没有感慨的。

霍安北心中其实也有许多话想与她说,只是想起先前她和李怀瑾待在一起时的画面,他却还是免不得问道:“晏晏,你和信芳——”

第108章

霍令仪听得这话, 面上的神色却是一顿。她知晓无论是父王还是母妃, 对柳予安都是心生好感的,当年父王还时常与她夸赞起柳予安的品性。

可谁能想到就是那样一个看起来霁月光风的男人,却令前世的她步入到那样的境地?

她袖下的手握着一方帕子,目光却未有半分偏移,一眨不眨得朝人看去…外间的寒风好似更加凛冽了几分,打在那树枝上的声响也越发响亮了, 而霍令仪便这样看着霍安北轻声说道:“父王,您不在燕京的这几年发生了许多事,柳予安已娶了安平。”

这事…

霍安北早已知晓。

他这一路回来自是免不得要打听家中人的境况, 待知晓柳予安娶了周承棠的时候, 霍安北的心中却是有几分不舒服的。信芳是他自幼看着长大的,无论是品性还是为人都是无需说的, 倘若长女要嫁人,自然是要嫁给信芳这样的郎君…可偏偏这桩婚事却落在了旁人的身上。

那个时候——

他就在想,当年信芳娶周承棠的时候,晏晏该是怎样的难过?

他这长女素来骄傲, 从来对这燕京城的男子都是不屑一顾的, 唯有对信芳是不同的…从小到大, 他看着长女长大成人, 也看着她对信芳的感情一日又一日的增添。只是还不等他说话, 便又听得霍令仪说道一句:“就算柳予安不曾娶周承棠,我也不会嫁给他。”

霍令仪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却是让霍安北愣了一回。

烛火依旧轻轻晃动着——

霍安北看着霍令仪面上的坚定,却是低声问道:“为何?我记得你往日待信芳…”

霍令仪仍旧握着那方帕子,她有心想把前世的话同人说上一回,让父王知晓那个男人的真面目,可临来开口她也只是说道了一回:“当年我与母妃去柳家做客,柳家远不如我们所看到的那般…那个文远侯看起来温润,私下却是个宠妾灭妻的混账,还和他的妾氏肖想让女儿嫁给那位二公子。”

“还有那位侯夫人也是明面一套,背面一套…”

“这样的家宅,女儿委实不敢嫁。”

霍安北却不曾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事,他温润的面容闪过几分怒色,手撑在红木案上刚想重重拍下,待瞧见霍令仪便又忍了下来…可他虽然忍了下来,面上的神色却依旧是黑沉着的,就连薄唇也一直紧紧抿着,待缓过心下那口子气他才开了口:“那个混账东西也不过是看在你无人可依才敢生出这样的龌龊思想!”

得亏得那柳予殊如今已经废了,若不然他也不会放过他!就这么一个混账无赖也敢肖想他的女儿,真是吃了他熊心豹子胆!

霍、柳两家因着先辈的缘故素来交好…

可霍安北虽然喜欢柳予安,对他那位父亲却从来都是看不起的,柳开庸此人装得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肚子里却没有半点墨水,和他那个儿子相较起来差得实在是太远了些。只是原本他以为,凭借霍家在燕京的地位,信芳必定能护晏晏周全才是。

终归还是因为他的缘故…

倘若他未曾出事,那些宵小之辈又岂敢打他女儿的主意?霍安北想到这,心下是又叹了口气,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看着霍令仪说道:“你受委屈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她的眉目依旧含笑,声调也很是温和:“父王,女儿并没有觉得委屈,相反女儿觉得如今很好,您该替女儿开心才是。”

李家的风气和品性自是不必说得,单看如今长女的面容便可知晓她如今事事顺意。

只是——

霍安北看着长女面上的笑容,免不得还是问道一句:“你已经知道李怀瑾的身世了,晏晏,你不怕——”

“父王…”

霍令仪还不等人说完便已拦了人的话:“女儿喜欢他…”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笑容仍旧未曾消下,声调却是又添了几分温和。

她的手撑在小腹上,口中是没个停歇得继续说道:“我知道未来输赢未分,结局难定,若赢,自是盛世清平、阖家欢乐。若输,凭借周承宇对我们的恨意,必定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这些我都知道,可我还是想陪着他…”

“这几年来,全因为有他在我的身边,才能让我事事无忧…”霍令仪说到这是又朝外头看去一眼,门扉紧闭,可烛火打在那处隐约还能瞧见一个身影,她便看着那个身影轻柔着声调继续说道:“您问我怕不怕?自是害怕的,可我还是想陪着他。”

霍令仪说这话的时候,心下却是划过一个念头,当年她嫁给李怀瑾的时候,也没有想到有一日竟然会这样喜欢他,喜欢到再也不能把他放下。

霍安北从未见过这样的霍令仪,在他的记忆中,纵然是对信芳,晏晏都不曾露出过这样的神色…他张了张口,有心想再说些什么,可临来开口终归也未曾吐出一个字。他的确不喜欢李怀瑾,这个男人的心思太过难测,倘若他为君主,那么于他们这些臣子和天下的百姓而言的确是一件好事。

可对于晏晏…

这个他最为疼惜的长女,他总怕日后她会受伤,何况说到底,他终归还是不希望女儿会涉入这一场夺位之争中。

不过他终归也未再说道什么,无论他心中是怎么想的,都抵不过一句“她喜欢”。

再者——

如今晏晏已有了他的孩子,这份情意又岂是说断便能断的?

罢了…

霍安北是取过桌上那杯茶盏又用了一口茶,而后他才又看着霍令仪问道:“这些年你母妃可还好?”纵然他从旁人口中已知晓了几桩事,可总归也不及亲自问霍令仪一回。这四年间,除了担心长女,他最放不下的便是…她了。

她的身子本就体弱,又最会多思,也不知这些年,她究竟过得好不好。

霍令仪听得这话,眼眶却是忍不住一红,她抬眼看着人,口中是轻轻说道:“边陲传来您死讯的那段日子,母妃连着几个月也未曾睡好,她身子本就不好,那段时间更是整日缠绵榻上,后来倒是好了许多,只是她虽然嘴上不说,可我心中明白,她还是想您的。”

“好几回女儿回去看她,她歇着午觉都在唤您的名字。”霍令仪说到这,却是又停顿了一瞬,而后是又把林氏这些年做得那些事同人说上了一回,待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这些年,林氏里里外外不知行了多少事,只是碍着令德和令章的关系才一直纵容着她。”

“如今祖母把她禁于容安斋中。”

这些事,有些霍安北已从他人口中知晓,可有些却是头一回听到…他却是未曾想到,当年梦娴生产血崩竟然也同林氏有关。

霍安北想到这,原先那温润的面容此时却是掩不住的暗沉,就连握着茶盏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待又过了一会,他才缓下心神和霍令仪温声说道:“我知晓了,如今你身子重,最重要的便是好好养胎,这些事就不必操心了。”

等这话一落——

他看着霍令仪面上仍旧未下的愁思,心下是又叹了口气,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温声与人说道:“晏晏别怕,如今父王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们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原先才稳住的情绪却是又变得起伏了起来。

她眼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眼眶仍旧通红着,耳听着他这一字一句,却忍不住想道…这一世父王平安无事回来了,那前世呢?前世的父王是否也像如今这样没有死?她心中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一面有些责怪父王回来得太迟,才让前世落到那样的局面。

可另一方面却又忍不住心疼,倘若父王回来后看到的是那副模样,他的心中又不知该有多难受?

霍安北却不知她心中所想,他只是看着她这幅模样,无奈而又宠溺的说道:“往日你可是半点眼泪都不掉的,如今都是要做娘的人了,反而变得如此爱哭了。”他这话说完便又笑着跟了一句:“可别让我的外孙日后也和你一样,成了个小哭包。”

霍令仪听得这话,心下那股子愁绪倒是被冲散了不少…

她握着一方帕子擦拭掉脸上的眼泪,等缓过那阵子劲,而后才又同人说道:“您可要回去看看母妃?她若知道您回来肯定会很高兴。”

霍安北听得这话却是又握紧了手中的茶盏,口中是跟着轻轻一句:“现在我还不能出现在人前…”他自然也想回去看看他们,这些年,他想了他们一回又一回,如今他好不容易可以和他们活在同一个地方。

可这一段咫尺的距离却恍如天长水远一般。

霍令仪听得这话,心中是又生出几分可惜。不过她也明白,倘若让旁人知晓父王还活着也不知会生出怎样的轩然大波?为了父王的安全,他的确不适合这个时候露于人前。她想到这便又重新抬了脸,与人笑着说道一句:“女儿知晓了,女儿不会向外露出半点口风的。”

霍安北看得她这幅懂事的模样,心中却是越发生出了几分怜惜,还不等他说话,外间李怀瑾便轻轻叩了回门…霍安北听到这个声响,倒是敛尽了面上的情绪,他重新搁落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沉声说道一句:“进来吧。”

李怀瑾闻声便推门进来——

外间的冷风随着他的走动一道打进屋中,倒是让那烛火又连着跳了几回,等到布帘落下,李怀瑾才看着霍安北说道:“若是岳父想回家中探望岳母和祖母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需要些时间。”

霍安北听得这话,面上的神色却是一动…

他即便才回京不久也知晓如今外边都有周承宇的眼线,李怀瑾此举不仅耗费人力,委实也没有什么必要…何况,他与李怀瑾相交虽然不算多却也不算少,若说对李怀瑾,他却也算得上是有几分了解的。

这个男人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也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那么他今日之举,只有可能是为了晏晏。

他想到这便又朝霍令仪看去,倘若不是为了晏晏,素来冷情冷心的李怀瑾又何必行出这样的事?霍安北这心下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不过总归是有几分动容的。

这个男人既然能为晏晏做到如斯地步,起码可以说明晏晏在他心中的地位不低。霍安北思及此,原先紧绷的面容倒也缓和了许多,连带着声调也温和了几分:“既如此,那便多谢你了。”

李怀瑾听得这话,面上也未有多余的神色,话却是和气地说道:“岳父客气了…”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跟着温声一句:“如今夜色已深,岳父且先歇息吧。”

“等小婿安排好了,便会同岳父来商量。”

岳父,小婿…

霍安北原先未曾注意,这会听到这些称呼,还是忍不住嘴角一抽,他倒是说得自然…不过他终归也未说什么。夜色的确深了,晏晏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自然不好熬夜,他想到这便点了点头,而后是同霍令仪温声说道一句:“好了,回去吧,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还多着。”

待这话说完——

他便通由书房的那条小道离去。

等到书房又重新恢复原状,霍令仪却还是有些未曾回过神来,她总觉得今日像是在做梦一般…李怀瑾放好书架上的书便朝霍令仪走去,眼瞧着人这幅模样,他也不曾说话,只是握住霍令仪的手。

手心传来热度,霍令仪也回过神来,她仰头朝李怀瑾看去,待瞧见他一如旧日的清平面容,她才开了口喃喃问道:“这…是真的吗?”

李怀瑾听得这话,眼中的神色却是又柔和了许多,他轻轻“嗯”了一声,手撑在她的眉眼处,声调温和,眉目也带着几分笑意:“是真的。”

霍令仪听见李怀瑾的回答,原先的踌躇和恍然终是散去。

她紧紧握着李怀瑾的手,却是过了许久才轻轻说道:“真好。”这一世,母妃和弟弟都好好活着,她也寻到了合适的人,如今父王也平安无事回来了…一切都朝着最好的方向走去。

“景行——”

霍令仪仰着头轻轻唤他的字,这还是头一回她当着人的面唤他的字,却是让李怀瑾也愣了一回…他的手撑在霍令仪的脸上,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她,等回过神来便轻轻应了一声,口中是跟着一句:“我在。”

霍令仪听得他出声,便又问道:“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她这话其实说得并不算明确,可李怀瑾却还是听明白了,外间夜色越深,而他便这样依着烛火轻轻抚着她的眉眼,口中是柔声一句:“会的。”

他会拼尽全力,把这份美好替她保留住。

几日后。

信王府。

此时夜色已深,昆仑斋中却灯火通明,屋中原先伺候的人都被打发了出去,如今林老夫人和许氏坐在椅子上,眼瞧着李怀瑾和霍令仪还是有几分疑虑…林老夫人近来时常早睡,今儿个将将要睡下便听得玉竹禀报,道是:“郡主和三爷来家了。”

大晚上来家里必定是有事,因此她想也未想便又遣人去叫了许氏过来。

可如今看着底下站着的两人,林老夫人却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和许氏对看一眼,而后才看着霍令仪问道:“晏晏,你和景行大晚上过来可是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