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安北接过许氏手上的玉佩,在那灯火的照映下,他的指腹轻轻滑过那块玉佩上的纹路,而后他是说道:“这就是天子交给我的虎符…”等这话一落,他看着屋中人的怔楞,便又是一句:“不过,这只是一半。”

“这玉佩原是块双鱼玉佩,当日天子曾把这块玉佩一分为二交予两人保管,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而另外一个人——”霍安北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他是又掀了眼帘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紧跟着一句:“便是你的舅舅。”

霍令仪的红唇微微张着,面上也是一片怔楞,舅舅?她那个成日逗鸟走鸡、最是纨绔不过的舅舅?这…怎么可能?

除了她之外,屋中其余几人也是一片怔忡的模样,就连素来沉稳的李怀瑾此时面上也有几分轻微的怔忡,他知道许家远不如表面所呈现的那般,无论是许浩倡还是许望舒都在掩藏自己的实力,可他却从未想到那人竟会把这样重要的事交托到许浩倡的身上。

霍安北原本还想说道几句,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却是一身玄衣的关山走了进来。

他仍旧是素日的那副模样,手中抱着剑,面上也无什么多余的神色…等走到李怀瑾跟前,他才拱手一礼,跟着是一句:“有人发现了王爷的踪迹,想送信出去,已被属下截下了。”

第111章

关山这话一落, 屋中便又是一静——

众人皆朝关山看去, 面上的神色也都有几分凝重,如今霍安北是秘密返京,可不能让别人知晓他还活着的事,尤其不能让周承宇知晓…只是,谁会发现霍安北的踪迹呢?今日来这府中,李怀瑾无论是里是外都有安排, 除去他手下的关山和陆机,他还遣了十数个人,为得就是怕旁人知晓霍安北的踪迹。

可就是这样的情况, 竟然还是出了纰漏。

霍令仪看着李怀瑾面上的神色, 自是知晓他在想什么,她轻轻握了回他的手, 口中是跟着一句:“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霍安北闻言也同李怀瑾说道了一句:“晏晏说得没错,景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王府占地不小,倘若是府中之人自是熟悉路道, 纵然做全准备也防不胜防。”

李怀瑾听得这话是点了点头, 只是他那素日清平的面容依旧带着几分凝重。待接过关山递来的书信, 他便取出信纸, 那薄薄一张信纸上只有一句“霍安北未死…”想来写信的人太过着急, 那笔迹并算不上端正,空白的地方还有不少残墨,可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出这应该是出自一个女子的手中。

霍令仪就坐在李怀瑾的身侧, 眼瞧着他打开信纸便也一道看了过去…

可瞧着那字迹,霍令仪那明艳的面容却又是一沉,虽然这个字迹很是潦草,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林氏平日最爱风雅,一手媲美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在这城中素来都很有名气,纵然这回因为心急使得那字少了几分往日的样子,可一个人的习惯却是不会忘得,林氏最喜欢在那一撇一画之间多上一道弯勾。

坐在软榻上的林老夫人看着霍令仪微沉的面容,便问道:“晏晏,你可是认出是谁的字迹?”

众人听得这话便朝霍令仪看去。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避讳,她是点了点头,而后她抬了脸朝那坐在上头的三人看去,却是过了一会,她才看着他们轻轻说道:“若是我不曾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林侧妃的笔迹。”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面上的神色却是一顿,是了,在这府中,除了林氏还会有谁呢?这些年,林氏的所作所为,还有当年许氏生产的那桩事,都足够让她死无数次了…如今安北归家,最担心的自然是林氏无疑了。

她想到这,面上的神色越渐黑沉,就连放在扶手上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

倘若不是怕外间的人听到声响,此时她早就抑制不住心下的这股子无名火了,可纵然她未曾发火,话却还是说了一句:“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当年我真是瞎了眼才会把这个作孽的东西抬进家中。”

她这话一落,屋中一时却无人说话——

霍令仪和李怀瑾是晚辈,自然不好接话。而霍安北和许氏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当年林老夫人一意孤行把林氏抬进门,霍安北和许氏身为晚辈纵然再不高兴也不好说些什么,如今亦是如此…何况,如今再说起这些又有什么意思?纵然林老夫人已经承认了当年的错误,可如今事情皆已发生,又岂是一句后悔便有用的?

到后头还是李怀瑾看着关山问道:“可查出是送给何人?”

屋中原先凝滞的气氛因着这句话倒是散了开来,众人皆朝关山看去,就连林老夫人也握着一方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朝人看去。

关山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他抬了脸,屋中的烛火打在他的身上,映衬出他那张一如旧日冷冰冰的模样,可那话间的语调却要比往日多几分紧绷…烛火轻晃,而他轻轻说道:“凤梧巷,江宅。”

“凤梧巷,江宅?”

霍安北听得这话却皱了一回眉,他依着关山的话轻轻念了一回,而后是又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还不等关山开口——

李怀瑾却已接过了话,他撑在红木案上的手有些握紧,眼看着那轻轻晃动的烛火却是一句:“那是周承宇亲信江亥的住宅,平日周承宇有事,皆交由此人去做。”此时夜色已深,外间的寒风较起先前也越发凛冽了几分,他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让屋中众人的心中都泛出了一片涟漪。

无人说话…

每个人的面色都是一片暗沉。

霍令仪放在膝上的手更是忍不住攥紧了几分,她纵然再不喜欢林氏,却也未曾想到她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在她的记忆中,林氏待父王的情谊应该不低才是。当年她替周承宇行事,尚还能说道一句“父王已逝”。

可如今呢?

如今她明明知晓父王还活着,也知晓对于周承宇而言,父王的存在必定会让他食不下咽…倘若周承宇当真知晓父王还活在这个世上,他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寻父王,可这个女人,她明明知道,却还是做了。

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

真是死不足惜!

林老夫人原先就不好的面色在听到这话的时候越渐黑沉了几分,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生气的缘故,她只觉得气血上涌,身子更是忍不住轻轻一晃,倘若不是恰好扶住了那扶手,只怕她就该这般摔落下去…她的手撑在那扶手上,等稍微缓过几分劲道却是再难压抑心下的情绪,厉声斥道:“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现在就让人去解决了她!”

这么多年——

是她想得太多、考虑得太多,才一而再再而三放过林氏。可如今看来,她放过了林氏,可那个混账东西却是想要他们全家人的命啊!

“还有一事…”却是关山开了口。

关山面上的神色仍旧未有什么变化,连带着声调也没有任何波澜,待众人止了声循声看来,他是又一句:“先前属下拦截那个丫鬟的时候,那丫鬟为求属下饶她一命说想将功折罪,有个秘密要同老夫人说。”

“这会那个丫鬟,属下是让人在外头看管着,老夫人可要见见?”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原先暴怒的面色却是添了几分怔忡,秘密?什么秘密?她拧了眉细细想了一回,却是应了。

关山见此便点了点头,他也未说道什么只是转身往外走去,没过多久,他便提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

林老夫人看着他手中的那个丫鬟却是一怔,她的手撑在那扶手上,似是想辨清人一般,身子也往前倾了几分…等到那丫鬟被关山扔在了地上,她才开了口,惊声问道:“立秋,怎么会是你?”

霍令仪听到这个名字,也循声朝那地上的丫鬟看去,昆仑斋几个丫鬟,她自然是认识的…这个立秋手脚勤快,为人也老实,很得玉竹的眼缘,因此她虽然不是家生子,可还是被林老夫人提拔成了二等丫鬟。

平日林老夫人洗浴、穿衣皆是由她一手打点的。她以前不是没有想过,林氏会在这昆仑斋中安排棋子,却从未想到这颗棋子竟然会是立秋。

立秋听得林老夫人这一句,身子是又忍不住轻轻打了个颤,她今日受过的惊吓实在是太多了,刚才她受林侧妃的吩咐原先挑一条隐蔽的路去寻江管事,谁曾想到刚刚走出内院便被人抓了起来…倘若不是她急中生智,只怕如今她早就性命不保了。

可此时她偷偷抬着一双眼帘扫着屋中的众人,尤其是扫到那个坐在王妃身侧的黑衣男子时,身子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的手撑在地上,借此来稳住身形,声却还是打着几分颤:“老夫人,是奴,是奴起了贪心…”立秋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人磕着头,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是奴对不起您。”

日子渐寒,地上却还未曾铺个毛毡等物——

立秋怕被人训斥,这磕头却是用足了力道,可屋中众人看着她这般却是谁也不曾说话…到后头还是霍令仪开了口:“你说有事要同祖母说,究竟是什么事?”

立秋听得这话,原先磕头的动作一顿,只是腹中的话却还是有几分踌躇,先前她对那个黑衣人说道那话的时候不过是想着无论如何都先逃过这一劫,可这些话若当真说起,她还是逃不过一死。

她还年轻,不想就这么死去。

她想到这,撑在地上的手却是又握紧了几分。

屋中烛火虽然通明,可立秋低垂着脸跪在地上,众人也看不清她此时是个什么面容…霍令仪因着坐在底下,倒是看见了她握紧的手。她的手仍放在膝上,口中却是又跟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无论你说不说,背着主人行出这样的事,你都难逃一死。”

霍令仪这话说完,看着立秋僵住的身子,却是又停顿了一瞬,而后是又说道:“我记得你家中除了年迈的父母,底下还有一个兄弟,一个妹妹…”她这话还未曾说全,立秋便忙抬了脸。

灯火之下——

立秋的面容是掩不住得惊慌和苍白,她替林侧妃做事为得便是想多拿些银钱贴补家中,何况林侧妃应允了她,等到日后家中由二公子掌事,她还会让她把家人接到城中,给他们寻找合适的差事。

可如今,立秋听着霍令仪那话中未加掩饰得威胁。她心中明白,倘若她还想着遮遮掩掩,那么无论是霍家也好还是眼前的这位郡主,他们可不是那救苦救难的菩萨,他们…绝对不会放过她的家人。

霍令仪看着立秋惨白的面容还有失神的双眼,便又温声一句:“倘若你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得说出来,你虽然难逃责罚,可你的家人…我却能给他们留条活路。”

立秋听得这话,原先失神的双眼重新带了几分精神气,她抬了眼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当真?”待这话说完,她是又看了眼坐在主位上的林老夫人和许氏,见她们虽然面容端肃却也不曾说道什么,她这颗高悬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面朝林老夫人说道:“老夫人近来时常体虚多汗,晚间睡觉还浅眠多梦,其实,其实…是因为奴在老夫人沐浴的草药中添了丹砂。”等这话一落,立秋便察觉到屋中的气氛骤然一滞,她也不敢抬头,只依旧埋着头轻声说道:“上回老夫人晕倒,是奴头一回行这样事,因为害怕错用了量,才使得老夫人晕倒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忙抬了脸朝林老夫人看去,怪不得她总觉得祖母近来不对劲。上回祖母晕倒的时候,她心中便觉得奇怪了,只是因为母妃说祖母日常饮食用度皆由玉竹和李嬷嬷打点,就连冯大夫也未曾探查到什么,她这才歇了心思。

哪里想到,这东西竟然是出在洗浴上头。

祖母洗浴爱放草药,这是多年来的习惯,丹砂虽然味重,可混于那草药之中却也无人会发现…那个女人还当真是费尽心机!

林老夫人在听到立秋那话的时候便气得大声咳了起来,她近来身子本来就虚,这一番咳嗽更是让她气血上涌,气息不稳,坐在一侧的许氏见她这般忙起身迎了过去。她一面轻轻抚着林老夫人的背,一面是拧头朝立秋看去,冷声问道:“这东西,你下了多久了?”

“丹砂贵重,林侧妃如今被禁于屋中也不敢遣人去买,便让奴减少用量…”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轻声一句:“加上三日前的一回,至今,至今已有五回。”

李怀瑾闻言是又看了回林老夫人,眼瞧着她这幅模样便说道:“我看祖母如今的样子应该还未至脾肺,我手下有个人医术不错,等明日我就让他来家中替祖母医治。”

众人听得这话才松了口气——

霍令仪原先高悬的心也总算是松落了,只是她面上的端肃却还未曾消下,她端坐在椅子上,口中是冷声一句:“祖母,父王,我们不能再纵容她了,倘若我们再把她留在这个世上只会成为我们霍家的一个祸患。”

如今林氏敢对祖母下此重手,以后还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

何况如今林氏又知道了父王还活着的消息,即便能拦得住这一回,可以后呢?霍令仪袖下的手紧紧攥着,红唇也紧抿着,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霍安北闻言也总算是开了口,他看着屋中轻晃不止的烛火,口中是没什么情绪的一句话:“我也是时候去见一见她了。”

容安斋。

自打立秋出去后,林氏便一直坐立不安。

侍立在一侧的初画见她这幅模样便轻声劝道:“侧妃,夜深了,您先去歇息吧…奴在这处等着就好。”

林氏听得这话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等到立秋的回信,她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初画见此便也不再劝人,她替人又续了一盏热茶,刚想说话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她面上拾起笑意,口中是柔声说道:“娘娘,肯定是立秋回来了,您能放心了。”待这话说完,她便朝外头迎了出去。

林氏见初画这般说道,心神也稳了许多,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只是等了一会也未曾等到初画领着立秋进来,她那刚刚才安稳的心绪却是又揪了起来…她握着茶盏,拧着眉朝那布帘看去,口中是一句:“初画,怎么了?”

她这话一落,外间也无人回道。

林氏心下渐沉,还不等她再说道什么,便看到那布帘被人打了起来,有个熟悉的身影从那昏暗之中一步又一步朝她这处走来…随着那人的走近,她手中的茶盏因为未曾握稳落在了地上,而她看着那人的面容轻声呢喃道:“王,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丹砂泡澡这个梗,之前是在一部电视剧里看到的,大家不要较真~

下一章,侧妃领盒饭。

第112章

屋中烛火因为燃得时间太久, 又无人去挑那灯芯, 此时已显得有些昏暗了。

而林氏眼眼看着那个越走越近的男人,两片红唇却忍不住抖动着,就连原先撑在桌案上的手也止不住轻轻打着颤…先前掉落在地上的那杯茶盏是初画新给她续上的,滚烫无比,可她却好似已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熟悉的男人朝她走来。

霍安北快走到她的跟前,林氏自然也看到了被他握在手上的那封信, 烛火打在那信纸上头,虽然昏暗,可她却还是瞧清了这封信便是先前她让立秋送出去的那封信。

信未曾送出去, 反而落到了霍安北的手上…

倘若先前林氏看到霍安北的时候只是觉得害怕, 那么如今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她却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着心脏, 让她连口气都喘不过来…林氏软了膝盖跪在地上,她怔怔得看着霍安北朝她走来,而她那副素来清平的面容此时却早已被仓惶和失神所覆盖。

此时已至深夜,屋里屋外皆是寂静一片。

唯有霍安北的脚步声依旧未停, 他那沉稳的脚步与其说是踩在这地面上, 倒不如说是踩在林氏的心头。

霍安北这一路走来都不曾说道一句话, 即便是在路过林氏的时候, 他的脚步也没有停歇, 等坐到了那圈椅上,他把那信纸压在桌上,跟着是伸手先倒了一杯茶盏。茶应该是先前才续的, 此时贴着茶壁还能察觉到里头的温热。

他是先饮用了一口,等到那茶香在这屋中四溢开来,便把那茶盏端握于手中。而后他才低垂了眉眼朝那跪坐在地上的林氏看去,眼看着林氏这幅模样,霍安北的面上也无什么多余的神色,就连声音也很是平淡:“林氏,这么多年,我可曾薄待了你?”

林氏原先失神的眼眸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竟然回过了几分神。

她仍旧跪坐在地上,脸却是朝霍安北那处看去,昏暗烛火之下,她微微仰着头,眼前人依旧是记忆中的那个模样,无论是这幅俊逸的面容还是这份无波无澜的语气…都未曾因为岁月而有丝毫的变化。

她就这样看着霍安北,原先心中的那些惶恐和惊慌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好似消失得一干二净。

林氏素来聪慧,自是知晓如今霍安北既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那么她所迎来的便只可能是一个结局…她想到这,唇角却化开几分讥嘲的笑,是啊,这些年她的所作所为都足以死上无数次了,何况她还曾害了他最心爱的女人。

往日他不知道也就罢了…

如今他既然已经知晓,又岂会放过她?

林氏想到这,撑在地上的指根收起,面上的讥嘲也是越发扩散了几分。

昏暗的烛火打在她的身上,在这半明半暗之间,林氏那张清平的面上显露出几许未曾掩饰的疯狂,她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霍安北,口中是一句:“您的确不曾薄待我…”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未降低声调,反而比往日还要高出几分。

林氏的手撑在那冰凉的地面上,地上的茶水早就冷了,而她就这样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霍安北继续说道:“可您却也从未爱过我!”

霍安北看着她脸上的疯狂,还有那话语之间偏执的语气,却是深深皱了回眉。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林氏,在他的记忆中,林氏一直都是清平而温和的,无论是行退还是说话都很得体…或许当真是他眼盲心瞎吧,才会一直认为她懂本分知进退?

她若当真有本分,又岂会行出那样的事来?

霍安北想到这,面上原先清平的神色却是沉了几分,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看着林氏淡淡说道:“当年我就和你说过,我的心中只能放下梦娴一人,除了这份爱,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当初你也是应允了我的,你说你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在这霍家有一席之地便足矣…”

“可如今呢?”

等这话一落,霍安北的面色是又黑沉了几分,他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是看着林氏又跟了一句:“那些家宅小事公中账册,我都可以念在你是为了令章、令德不予理会,就连这封信,我也可以姑且当做你是为了活命才行出此策…可林羡仙,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打在梦娴和令君的头上,更不该遣人去害母亲。”

“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

“倘若不是因为母亲维护,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可如今你却连母亲都不肯放过,林羡仙,你,还有心吗?”

林氏耳听着霍安北这一字一句,一直都未曾出言反驳,却在等他说完后,笑出了声…她的笑声起初很轻,仿若情人间的呢喃耳语,越到后来,那笑声便越发响亮也变得越发凄惨起来。

等到林氏终于笑够了——

她才仰着头看着霍安北说道:“心?妾的心早就被这漫长的岁月,在那等着您的日日夜夜里消磨干净了…”

她说话的时候,眼角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却是先前笑的时候溢出来的。林氏拿手背擦拭掉眼角那将要坠落的眼泪,而后她看着霍安北是又柔声一句:“您那么聪明,怎么就不明白女人的心呢?”

“什么一席之地,这样的鬼话您竟然也会信?”

林氏面上仍旧挂着未消的笑意,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支起了身子重新站了起来。烛火摇曳,而她低着头握着一方帕子擦拭掉裙面上沾着的茶叶,等擦拭干净,她才款步朝霍安北走去。

待走到人前,她便坐在了霍安北的对面…

桌上的茶壶此时已有些凉了,可她还是重新添置了一盏茶。她倒了茶盏也不曾喝,只这样握于手心,眼看着霍安北是柔声说道:“我这么喜欢你,放着别人的正妻不做,舍去一切嫁到这王府,又怎么可能只单单为了那一席之地呢?”

许是已经知晓命不久矣,林氏也未再像往日那般有什么避讳…

等前话说完,林氏是低头饮用了一口冷茶,临近九月,此时又过了子时,这样一口冷茶吞入喉间还是让她忍不住皱了回眉。可她却没有丝毫表示,待又饮下一口茶,林氏重新抬了眉眼朝霍安北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许氏虽是出身国公府,可她哪里比得上我?论才学,论手段,就连人情世故…她都半点比不上我。”

“是,我是害了她!”

林氏仍旧握着那杯茶盏,眼却是看着霍安北,一字未停得继续说道:“可您也不想想,她这样的人怎么配待在你的身边?你是大将军,是我们大梁唯一一个异姓王,为人处世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可那个女人呢?她永远只会逃避,只会躲在你的身后…这偌大的信王府,倘若这些年不是由我撑着,早就不知变成什么模样了?”

她这话说完却又柔和了神情。

林氏放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朝霍安北伸手出,连带着声调也柔和了许多:“云旗,我这么做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啊…倘若这世上没了许氏,你必定会发现我的好。”只是她的手还未触碰到霍安北的手,他便移开了。

霍安北冷眼看着林氏,无论是他的面容还是眼睛都带着鲜少得见的峭寒,烛火连着跳了几回使得这屋中越发变得昏暗了,他便这样看着林氏,却是过了许久才轻轻吐出几个字:“你疯了。”

林氏看着那放在红木桌上孤零零的一只手,她未曾抬头,只是指根却逐渐收了起来,长长的指甲压进手心的皮肉,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她听着外间的风声,红唇紧抿着,全身的力气在他移开的那一刹那泄了个干净,可她的脊背却依旧端直着,口中是道:“是,我疯了,我早就疯了…”

可是疯有什么不好?

这世间又有多少清醒的人?她只是想要赢罢了,这有什么错?

可惜了,天不助她,天要亡她。

林氏原先紧攥的指根却是又握紧了一回,口中也跟着一句:“倘若上天能多厚待我几分,我又岂会落到如今这样的结局?”

成王败寇,她无话可说。

好在如今令德和令章皆好,即便日后没了她,他们也不会有事。

林氏想到这终于还是松开了先前紧握着的手,而后她睁开眼,指甲是前些日子才涂染过得,凤仙花的痕迹还留在上头,这会在那幽幽烛火的照映下闪射出奇异的光芒…而她便看着那道光芒轻轻说道:“一念起,是天堂,一念落,是地狱…”

等这话一落——

林氏重新抬了脸朝霍安北看去,却是问道:“王爷,如今妾是要入地狱了吗?”

霍安北闻言却什么也不曾说,他只是低垂着眉眼看着林氏,眼瞧着烛火幽幽下她的面容,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瓶子置于案上便往外走去。

“王爷——”

还不等霍安北走出去,林氏手撑在桌子上,端直着脊背看着他的背影问道:“这么多年,您可曾有半点爱过我?”

霍安北手已握住了布帘,闻言脚步却是一顿,他未曾转身,察觉到身后人看过来的灼热视线,口中也不过跟着清平一句:“没有。”

等这话说完,他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林氏眼看着霍安北的身影穿过布帘,看着那块锦缎布帘仍旧在半空中轻轻晃荡着,屋中的烛火像是燃尽了一般,只余一片昏暗,而她颓然得坐在椅子上,倘若不是撑在桌案上的那只手支撑着,只怕她就该摔了…

这世间万籁俱寂。

可没过一会,屋中却又传出了林氏的笑声,她一错不错地看着那道布帘,撑在桌上的那只手仍旧未曾松开,笑声也一直萦绕在屋中,等到再也笑不出来,她的手才朝脸上摸去,待触及到那一片湿润,她才轻声说道:“没有,霍安北,你竟然连骗我也不肯?”

屋中的笑声开始转为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