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布帘重新被人掩下, 他才抬了头。

屋中烛火原先被风吹得轻轻晃打, 因此男人的面容一时也被照得有些晦暗不明,却是又过了一会, 他的面容才逐渐清晰起来。来人的面容异常白皙,眉眼之间还有几分阴柔,却是一名内侍…周承宇眼瞧着他的面容忙笑着站起身朝人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李公公深夜过来, 可是有什么事?”

那位被唤作李公公的内侍闻言是揭下了头上的兜帽, 而后便又朝人打了一礼, 口中是道:“咱家可是扰着殿下清修了?”他的声音是内侍独有的尖细声, 尾调微微上扬还透着一股子轻慢。

周承宇自是也听出了那话中的轻慢, 他向来不喜这些内侍,更不喜有人在他面前这般持大…

倘若不是如今眼前之人对他还有些许用处,他早就让人把这个没根的狗东西扔出去杀了。

可惜, 如今还不是适合。

周承宇想到这,那张温润的面上便又重新挂了个笑,他的眉眼温和,话语也很是客气:“公公说得这是什么话?你可是父皇身边的红人。”他这话说完便伸手请人入座,而后是又亲自替人斟了一盏茶,跟着才又问道:“只是这大夜里的,公公怎么不在宫里伺候父皇?”

李公公倒也不客气,他接过了周承宇递来的茶却未曾回他的话,待饮用了一口才又半眯了眉眼笑道:“信阳毛尖,真是好茶…”

等这话一落,他才又拧头朝周承宇看去,眉梢微抬,眼中含着笑意,口中是跟着一句:“这些年,咱家受殿下的照拂颇多,虽说咱家是个没根的,可这该有的良心总归还是得有的…”

他说到这是把手中的茶盏置于那茶案上,而后才又笑跟着一句:“咱家总不能白白收了殿下这么多好东西,殿下,您说是吗?”

周承宇手上也握着一盏茶,闻言仍旧是那副温润的面容:“公公客气了,本宫照拂公公,不过是想让公公好生伺候父皇…”他说到这是又叹了口气,等搁落了茶盏,他是又重新提了茶壶却是想给人再续一盏茶:“如今父皇龙体未愈,本宫这心中真是万分不安。”

两人在这处打着机锋——

到后头还是李公公先说了话:“咱家也就不跟殿下兜圈子了,殿下可知今日咱家在宫里看到谁了?”

周承宇闻言倒茶的动作却是一顿,他掀了眼帘朝人看去,口中是问道:“谁?”

屋中烛火轻轻打晃,那李公公伸手拦了一回周承宇倒茶的动作,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看着他的面容,声音微沉,倒是越发显出几分神秘的模样:“故去的信王。”

他这话刚落,周承宇便立时站起身来,他把手中的茶壶置在那茶案上,口中是紧跟着一句:“不可能!”

霍安北还活着,这怎么可能?

当日他虽然未曾去边陲,可江亥是他的亲信,这么多年,江亥还从未给他办砸过一件事…霍安北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又被扔下悬崖,就算是大罗神仙在世也难保他一条命!他还活着?真是,真是荒诞至极!

李公公见他这般,那阴柔的面上便露出几分不高兴:“殿下这是在怀疑咱家的眼睛?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最要紧的就是眼明心亮,霍大将军常年进宫,咱家瞧过他这么多回,难不成还能看错不成?”

周承宇听得他话中的不喜倒也回过几分神来,他重新转回身子朝人看去,口中是安抚似得说道一句:“李公公千万不要误会,本宫,本宫只是觉得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些。”一个已经死了四年的人突然出现,这如何不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他重新回了座位,手握茶盏,任凭那茶香四溢…

可他此时也没了用茶的心情,一口好茶入口却如同牛嚼牡丹一般半点味道也尝不出。

周承宇把茶盏握于手心,他的心下微微思忖着,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拧头朝人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李公公可知晓他们说了什么?”倘若让父皇知晓当日是他害了霍安北,那岂不是?

他想到这,那温润的面容在那烛火的照映下却是又惨白了几分。

李公公先前被人安抚倒也好了许多,此时他重新端坐在椅子上,眼看着周承宇面上的惨白却是又一句:“殿下这是抬举奴才了,那霍大将军是什么人,倘若奴才在那处偷听只怕此时就已没命见殿下了。”

等这话一落——

他是又用了一口好茶,而后才又似叹非叹说道一句:“这世上匪夷所思的事还真是不少,死了四年的人都能重新出现,殿下的那些手下也是该好生警警神了…”他这话说完眼看着周承宇越发阴沉的面容却也不敢再造次,便又跟着一句:“咱家今日也只是来和殿下说一声,至于殿下信不信跟咱家也没什么关系。不过——”

“这位既然回来了,那么那样东西也该重新出现了。”

李公公说到这便也不再多言,他是把手上的茶盏重新置于那茶案上,而后才又说道:“夜深了,咱家也该回去了…”他这话说完是又朝人一礼,而后便又重新戴了兜帽往外走去。

等到李公公走后——

周承宇却是端坐在椅子上迟迟都未曾说话,他的手撑在那扶手上,眉目微沉,薄唇紧抿,心下也不知是在思忖着什么事,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沉声说道:“去找江亥,让他马上过来。”

殿中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了一声“是”,等到那烛火连着跳了几回,便又恢复了原先的静谧。

江亥来得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这天地之间到处都是一片静谧,唯有周承宇在殿中负手踱步,掩不住得一副焦急模样…这么多年,除了当年知晓李怀瑾那个身份还有父皇把虎符交于霍安北的时候,他还从未这般焦急过。

可今日,他的确坐不住了。

霍安北“死而复生”,如今又秘密去了章华宫见了父皇,那么他当年所做的那些事如何还瞒得住?或许,这一切从未逃过那人的眼,他早就知晓了他做得这些事,只是这么多年一直秘而不宣罢了…

“殿下。”

江亥今有四十余岁,他的面容端肃,看起来倒也有几分正直之色,只是不知是不是这些年替周承宇做得阴损事太多了,他那眉宇之间却萦绕着几分阴戾,这般瞧起来便令人觉得有些不舒服…他心中是有几分奇怪的,近些日子并未有什么大事,太子却在深夜传唤于他。

还有…

他看着人踱步的样子,这么多年,他已很少瞧见太子这幅模样了?

不过不管他心中是如何想的,面上却未有丝毫变化,待朝人单膝一礼才问道:“太子深夜传属下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属下?”

周承宇听得这话,那踱步的动作一顿。他转身朝身后江亥看去,烛火已燃到极致,此时已显露出几分倾颓之势,而他眼看着跟前跪着的这个男人人,面容微沉,连带着声音也很是低沉:“霍安北还活着。”

江亥闻言立时便抬了头,他的面上是未加掩饰得震惊,话却是想也未想便否决了:“不可能!”

等这话一落——

他眼看着周承宇较起先前越发低沉的面容,心下一凛,忙垂了头,口中是跟着一句:“属下知罪,只是当年霍安北是属下亲自审理,凭他当时所受的伤还有那个悬崖的高度,他绝对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周承宇闻他所言也未曾说话,他只是重新回到了椅子上,而后才开了口:“可事实是霍安北不仅没死,他还私下去见了父皇…”等这话一落,他手握茶盏待又饮用了一口茶,眼睛却仍旧看着江亥:“你倒是说说,本宫该怎么处置你,嗯?”

屋中烛火幽幽——

江亥跪在地上一时也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他怎么也没想到霍安北竟然会活着回来。他知周承宇为人,对他而言,若是手下人犯下这样的过错必然逃不过一死…纵然他此时低垂着头,都能察觉到周承宇落在他身上的眼睛,就像是被一条阴冷的蛇盯着一般。

他撑在膝盖上的手收紧,口中是道:“此时是属下失察,殿下若要责罚属下,属下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是…”江亥说到这却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他掀了眼帘重新朝周承宇看去,跟着一句:“事已至此,倒不如我们趁此机会先下手为强。”

周承宇闻言,一时却未曾开口。

他的指腹磨着茶壁上的瓷画,一双凤目仍旧看着江亥,口中是道:“你有什么法子?”

江亥见他愿意听便松下了一口气,只要对周承宇还有用,他这条命便能保得住…他想到这便又敛了心神说道:“每年十月,李怀瑾都会去淮安祭拜先定国公,不如我们趁机下手,只要这世上没了李怀瑾,那么对于陛下而言,您就是那个唯一可以接任大宝的人。”

这倒的确是个法子——

倘若这世间没了李怀瑾,那么一切的问题都将不再是问题,只是…周承宇的指腹仍旧磨着茶壁,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李怀瑾身边能人众多,可不容小觑。何况,如今他的夫人刚生产完,又是这种时候,他又怎么可能离开燕京?”

“那我们…”

“就让他非去不可。”

此时夜已深,章华宫的寝殿之中却仍旧传来几声轻咳,一个穿着明黄寝服的男人立在窗边,他的手中握着一幅画卷,耳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也未曾回头,口中却是问道:“怎么样?”

“如您料想的一样,李公公的确去了东宫…”

近侍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替人添了一件外衣,跟着才又一句:“只是奴才实在不懂,您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让信王进宫,还故意让那李公公瞧见。倘若太子知晓,以他的性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才是。”

周圣行听得这话,喉间却传出一阵温润的笑声,只是他病得实在太厉害了,才笑了没几声便又咳了起来。

近侍见他这般忙轻轻替他拍起背来,等到差不多了,周圣行便摆了摆手,他把手中的画小心翼翼地置于那桌案上,眼瞧着烛火下画中人的面容,他才轻轻说道:“朕啊,等得太久了,实在不想再等了。”

几日后。

霍家,相隐斋。

如今正是九月末十月上旬的样子,那天较起往日自是又冷了许多,好在今儿个天朗气清,那日头打在人的身上倒也不觉得冷…霍令仪因着还未出月子便仍旧坐在床上,她的手中握着一个用布制成的老虎玩具,此时正在逗长安玩。

长安越长大,那面容便越发好看起来,瞧着便格外让人欢喜。

这厢正在玩闹着,李怀瑾却打了帘子走了进来,今日李怀瑾休沐在家,只是先前如松斋那处传来话让他过去一趟…等到屋中几个丫鬟朝他打了礼,霍令仪便也循声朝人看了过去,她原是想同人说话,只是看着他面上的神色,脸上的笑意却是一顿。

她挥了挥手让杜若等人抱着长安一道退下,等到屋中没了旁人的身影,霍令仪才问道:“出了什么事?”

李怀瑾闻言一时却未曾开口,他提步朝霍令仪走去,待坐到床前,他才握着霍令仪的手沉声说道:“晏晏,我得去一趟淮安。”

淮安?

霍令仪听得这话,面色苍白,手中的布老虎也跟着掉在了床上。

第119章

李怀瑾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却是一怔, 他忙握住了霍令仪的手,一面是又拿了手背去贴了贴她的额头,待察觉到一片凉意便皱了眉:“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我让吴大夫过来给你看看。”等这话一落,他便转身却是要去喊人。

只是还不等李怀瑾往前迈出一步——

霍令仪便已握住了他的手,她此时的脸色还有几分苍白, 好在心神已有几分稳当了, 眼看着李怀瑾转身朝她看来, 她是说道一句:“我没事…”等这话一落,她才又问道:“只是这好端端的,怎么要去淮安?”

她说这话的时候, 脑中却是闪现了几个片段,却是想起了前世的几桩事。

太平日子过得太久,她倒是忘记了,前世约莫也是这样的时候, 李怀瑾曾与她说过他要去淮安一趟, 只是那个时候霍令仪对李怀瑾根本没有什么情意, 也根本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闻言也只当他是出门公干便也只是如往常那样替他打点衣裳罢了。

哪里想到…

那一次的分别却让他们从此阴阳两隔。

霍令仪想到这, 心神便越发不稳起来,淮安…那个葬送了李怀瑾生命的地方,为何今生又出现了?

李怀瑾见她除了脸色还有几分苍白倒是的确没有什么大碍, 便也歇了去找大夫的心思。他任由霍令仪握着他的手,而后是坐在了床边,闻言是道:“打淮安老家传来消息, 说是前段日子雷雨天气把祠堂给烧坏了,如今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都不得安放。”

“其余先辈尚且有本家的兄弟可以照料,可父亲的牌位…”

他说到这是又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说道:“如今大哥、二哥出门公干还未曾回来…”等这话说完,李怀瑾便又掀了眼帘朝霍令仪看去,是又郑重一句:“晏晏,这一趟,我非去不可。”

霍令仪原先一直未曾说话,她安安静静地听着李怀瑾把话说完,而后她看着李怀瑾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喉间,她却还是半个字也未曾吐出…如今朝中局势混乱,何况又有了前世那桩事,她自然不希望李怀瑾在这个时候离开燕京。

以往她不知道李怀瑾的身份,自然可以把前世他的死当做是一场意外——

可如今她已经知道了李怀瑾和周承宇的关系,心中难免觉得李怀瑾前世的死不简单,或许当年那一群流匪就是周承宇的手笔。

既如此,她又怎么放心李怀瑾在这个时候离开?

可是祠堂被烧,这是大事——

纵然她从来不曾见过这位先定国公,却也知道对李怀瑾而言,这位先定国公的重要性。倘若这世间李怀瑾还有尊敬、感激的人,那必然是这位先定国公无疑了,就是因为知道李怀瑾的这份情,所以她不能拦。

霍令仪想到这便又垂下了一双眼睛,只是她的手却仍旧握着李怀瑾的手,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了口:“我是怕你有事——”

她的声音低哑,其中的担忧更是未加掩饰。

淮安多雷雨,可这么多年,那座祠堂从来不曾出过半点事,偏偏在这样一个时候竟然出现了祠堂被雷雨击烧掉的事…这事看起来是天灾,可谁又能知道这天灾不是人为呢?

倘若当真是人为,那么李怀瑾这一趟淮安行必定危机四伏。

李怀瑾听得这话,心下是又叹了口气,他自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外间有风打入屋中,而他伸手揽人入怀,宽厚的掌心依旧覆在她的头顶,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温声说道:“别担心,我会多带些人马,家中我也会留有人手,不会有事的。”

霍令仪耳听着李怀瑾在耳边絮絮之语,可纵然李怀瑾说再多的“放心”,她又岂能真得放下这片心?

前世李怀瑾被流匪所杀,尸骨无存,这样的事往日她不曾记起倒也罢了,可如今只要想起前世李怀瑾的结局她就觉得坐立不安…她倚在李怀瑾的怀里,手紧紧攥着他的袖子,面容却是微抬几分朝李怀瑾看去。

外间的日头打进屋中——

霍令仪眼看着李怀瑾温润的面容还有那一如旧日的沉静之气,倒是让她那颗紊乱的心神也缓和了许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松开了紧攥着李怀瑾袖子的手,改为握着他的手:“答应我,你要小心,你要平平安安的回来…”等这话一落,她也不知怎得,或许是离别将近生出愁绪,又或是才生完孩子多思多忧,竟是泛起了几分哽咽:“李怀瑾,你要记得如今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和长安。我们在家里等着你,所以你不能受伤,不能出事,你一定要平安无事的回来。”

倘若如今不是还在坐月子,她当真想跟着李怀瑾一道去。

李怀瑾听着她这一字一句却未曾说话,他只是低垂着一双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日头打在两人的身上,而他那双鲜少有波动的丹凤目眼在看向霍令仪的时候终归还是泛起了几分波澜…他轻轻合了合眼,等到敛尽了眼中的情绪,他才轻轻应了一声,口中是跟着哑然一句:“好,我记下了。”

风和日丽——

而屋中却因着这一份离别之际而泛着愁绪,两人谁也未曾说话,只是这样相拥坐着,到最后还是李怀瑾开了口:“我不在家中的这些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倘若有什么事,你就让人去寻岳父和宣王…除去原先给你安排的那些人,我会让陆机留下,他为人稳重,有什么事你都可以交托给他。”

“不行——”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是想也未想便拒绝了,李怀瑾出门在外本就危险,这样的时候,她怎么可以让陆机留在自己的身边?她仰头看着李怀瑾,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我在家中不会有事,陆机武功高强,有他和关山在你身边,我才会放心。”

她这话说完眼见李怀瑾还要开口,却是伸手抵在他微张的唇上:“景行,不要让我担心。”

李怀瑾见她这般终归还是未再开口,他握住霍令仪抵在唇上的手,而后是看着人的眼睛点了点头。

翌日清晨,天还昏暗着,可相隐斋中却已点起了灯火。外头丫鬟、婆子也围了一大堆却是在打点着李怀瑾出门要用的东西,她们虽然各自做着手头上的事可都放轻了手脚生怕吵到里头的两人…

而隔了一道锦缎布帘的屋内也无人说话。

霍令仪坐在床上,此时她正低着头替李怀瑾穿着衣裳。

李怀瑾素来不用人伺候,要说起来,这还是婚后霍令仪头一回替他穿衣,却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时候…等到替人佩戴好玉佩和荷包,李怀瑾便握住了霍令仪的手,眼看着灯火之下她眼下的乌青,他免不得是又叹了口气,口中也跟着一句:“昨儿夜里你就未曾睡好,等我走后你便再睡一觉,我会吩咐她们不要打扰你。”

霍令仪昨夜的确未曾睡好,她只要想着李怀瑾前世的结局就怎么也睡不踏实。

到后头还是她生生劝了自己好几回,告诫自己今生与前世还是有许多不同的,前世她家破人亡,可如今母妃和令君都没事,就连父王也活着回来了…李怀瑾的结局自然也会有所不同。

这样她才将将睡下了两个时辰。

如今听得李怀瑾的话,霍令仪便抬了脸朝李怀瑾看去,她点了点头,口中是跟着一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等这话一落,她看着李怀瑾的眼睛却是又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说道:“昨儿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出事了。”

李怀瑾闻言刚要劝她,只是还不等他开口,便又听得霍令仪继续说道:“我梦见你从淮安回来的时候遇见一群流匪然后坠崖身亡了…”她说这话的时候,面容是郑重的,就连语气也颇为端肃,倒是把这个梦境说了个全。

霍令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也只能假借梦境把前世李怀瑾的结局说出来,她相信以李怀瑾的手段,只要他信了有所准备,那么自然不会出事。

她想到这便又握住了李怀瑾的手继续说道:“你答应过我的,要平安回来。”

李怀瑾看着她面上的郑重却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瞬,他便又恢复如常,他的手仍旧撑在她的头顶,看着她眼中的担忧是点了点头:“我记得,我会平安回来。”等这话一落,他便弯腰吻了吻她的额头,口中跟着一句:“晏晏,等我回来。”

此时外间天色也有几分清明的模样了,却是到了他要离开的时辰了,而帘外也有人轻轻禀道:“三爷,马车皆已备好…”

霍令仪纵然再不舍,也知此时不好再留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勉强露了个笑看着人说道:“你去吧。”

李怀瑾闻言却不曾说话,他的手仍旧撑在她的头顶,而另一只手却似流连一般轻轻拂过她的眉眼,待把她的面容重新刻进了心中,他才轻轻“嗯”了一声,旁话却是半句也未曾多说。

该说的话,早就说了,此时仅剩的也只是不舍。

李怀瑾未曾错漏她眼中的不舍,可他终归还是松开了手转身往外走去,他走得很快,没一会功夫就到了布帘处。可在伸手握住布帘的时候,他的脚步却还是停顿了一瞬,不过他终归还是未曾回头…他怕这一回头,就舍不得再走。

帘起帘落——

这屋中再无李怀瑾的身影,而霍令仪先前强忍着的眼泪也终于在那段布帘落下的一刹那涌出眼眶。她的手仍旧紧紧握着锦被,布帘还在轻轻晃打着,而她却已看不见李怀瑾的身影…

东宫。

周承宇听了随侍的禀告便笑出声,他的手撑在扶手上,脸上也挂着近日鲜少有的笑容,口中是道:“枉他李怀瑾聪明一世,却也有这样急了阵脚的时候。”等这话一落,他看着江亥是又称赞一句:“此事,你做得不错。”

江亥闻言却是轻轻笑了笑:“殿下谬赞了。”

等这话说完,他握过茶盏是饮用了一口茶,跟着才又说道:“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咱们这位李首辅看起来不近人情,可对先定国公却颇有孝心…当年李秉德逝世,陛下亲下旨意免去李怀瑾三年守孝,那时李怀瑾正是在朝中大展宏图之际却还是拒绝了旨意跑去淮安守了三年孝。”

“如今他父亲的牌位被雷火击没了,他这个孝子又怎么可能不走这一趟?”

周承宇闻他所言倒是点了点头:“倒是本宫忘了这一茬,就是不知我那位好父皇知晓此事后是不是该伤心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位好儿子,一心想要把皇位托付的好儿子,对他那位好父亲的情谊却是比他还要深上几分。”

他这话说得无端讽刺,只不过也就这一瞬,周承宇便又敛了情绪说道一句:“过几日你亲自去一趟淮安…”话说到这,他是又朝江亥看去,语气也沉了许多:“要是这回再生出纰漏,你该知道本宫的手段。”

江亥听得这话自是心下一凛,他忙搁落了手中的茶盏朝人单膝一礼,口中是郑重说道:“请殿下放心,属下若是此次再有纰漏自然不敢再出现在殿下的面前。”

周承宇见他这般便也未再说什么,等重新让人起来,他才又问道:“还没找到霍安北的踪迹?”

江亥闻言,起身的动作却是一顿,他低垂着头,口中是惭愧一句:“属下无能。”

周承宇看着他这幅模样刚想发火,他这岂止是无能?不仅没能找到霍安北的踪迹,就连霍家那两个女人也能跟丢…倘若不是现在江亥对他还有用,他早就遣人处置了。他也未再说话,只是又用了一口茶才又问道:“霍令章是不是快到了?”

耳听着江亥应是,周承宇的面色总算是好了些,他的手中握着茶盏,而后是看着江亥说道:“此次陕西之行倒是多亏他了,袁怀此人最是狡诈,虽说当初他应允了本宫,可要真得把他从他的老窝请出来还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江亥听着他话中对霍令章的称赞,思虑再三终归还是忍不住说道:“殿下,若是让霍令章知道霍安北的事只怕他难免不生出异心,不如——”

他这话还未说全,周承宇却已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言。他的手中仍旧握着茶盏,任由茶香四溢,而他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你放心,以我对霍令章的了解,他知道该怎么做对他更有利。”

那个少年郎可从来不在乎什么血缘亲情,纵然知道当初是他害了霍安北又如何?这天下终归是他周承宇的天下,难不成霍令章还会为了唾手可得的权力而背弃他吗?

第120章

日子进入十一月, 这天也就变得越发峭寒了。

自打李怀瑾离开燕京, 至今也有大半个多月的光景了。霍令仪如今已经出了月子倒也不必日日拘在屋子里, 只是一来天气寒二来她也委实没什么兴致,平日里她也只是按着旧日的习惯, 或是去如松这陪着程老夫人礼佛念经, 或是待在相隐斋中陪着长安玩闹。

日子虽然过得无趣倒也闲适, 只是落在旁人的眼中却难免少了几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