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这相隐斋中时常萦绕着笑声,可自打李怀瑾走后, 霍令仪面上的笑容却是越渐少了, 倘若长安在的时候尚还好些,倘若长安不在, 霍令仪大多就是一个人坐着看着窗外的景致, 却也不知在想什么。

底下几个丫鬟只当她是想三爷了, 便日日变着法子想逗她笑,有时是说些俚语俗事,有时是拿着家乡调唱几段戏, 霍令仪知她们是好意倒也颇给她们面子。只是那一笑过后难免是又想起去往淮安的李怀瑾, 想着他在外头好不好,又想着他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这一来二回,那面上的笑容自然是又少了许多。

今日难得开了晴,屋子里便也开了两扇窗, 随着日头打进来的风稍稍还带着几分凉意却并不刺骨,霍令仪穿着一身常服坐在软榻上逗着长安,如今长安已过了满月, 那幅面容自然也长开了不少,一双像极了李怀瑾的眼睛又黑又亮,定定瞧着你看的时候好似能把你整个人都给吸进去一般。

霍令仪每每瞧着这双眼睛都忍不住想起李怀瑾看着她时的样子…

李怀瑾的那双丹凤目平日里都是一副清冷的模样,好似这世间之事并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的眼中泛起涟漪,可每每望向她的时候,那双眼中的神色却是不同的…数不尽的温柔缱绻,既深邃又深情,让她看着便忍不住沉迷其中。

霍令仪想,她会爱上李怀瑾,这是必然的,倘若李怀瑾想对一个人好,那么任凭是谁都逃不过他的那幅深情。

她这厢正在想着事,长安倒是不忍受冷落轻轻叫了起来…

霍令仪听着这一番小儿轻叫自然也回过了神,眼看着长安翘着一张小嘴满脸不高兴的模样,她的眉眼之间倒是又化开了几分笑意。等把人揽进了怀中,霍令仪是又亲昵得连着亲了他好几口,长安怕痒又觉得有趣,没一会功夫这屋子里便又传出了他的笑声。

杜若打帘进来的时候瞧见得便是这样一幅模样,她眼看着榻上的两人,面上的笑意倒是又深了些。近些日子,夫人的心情一直都很低落,好在有小公子陪着这才好些…她想起先前老夫人那处传来的消息,便又重新放下了手中的布帘,而后是迈了步子朝人走去。

等走到人前,杜若是朝霍令仪打了个礼,口中跟着柔声一句:“夫人,老夫人那处传来话道是三姑娘有身孕了,她问您要不要去瞧瞧?”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是一怔,等回过神来便道:“安清有孕了?”她说这话的时候仍旧揽着长安,眼瞧着杜若,那话中的语调却是不掩欣喜。

杜若见她高兴,脸上的笑意自是又深了几分。

她轻轻笑着应了一声“是”,而后是又跟着一句:“三姑娘昨儿夜里诊出来的,只因还未满一月便只是遣人来家中先说道了一声…这会二夫人已经过去了,老夫人说您素来和三姑娘关系好,许家又是您的舅家倒正好去看看。”

霍令仪又岂会不知程老夫人的好意?

母亲不过是怕她日日待在家中胡思乱想,便想着让她趁着这样的事正好出门走走,不过安清有孕,这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她自然是要去看看的,只是…霍令仪揽着长安同人说道:“今儿个二嫂过去了,她们母女之间自然有许多话要说,我过去反倒是多余了。”

等这话一落——

她是又笑跟着一句:“等明日,你且让门房备好马车,再从库房里挑几件礼物,我们再去一趟。”

杜若见她应允忙笑着“哎”了一声,夫人可许久未曾出门了,的确该好生准备一番…等想到这,她又朝霍令仪打了一礼,而后百年往外退去却是先出去安排了。

霍令仪眼瞧着她这幅模样倒是又摇头失笑了一回,而后她是又低头朝怀中的长安看去,小长安这会正握着个布老虎,眼瞧着她看去倒也抬了眼,还看着她“咯咯”笑着。霍令仪看着他这副懵懂惹人怜的小模样,那颗心却又止不住柔了许多…

等到翌日清晨的时候。

霍令仪抱着长安给程老夫人请过安,而后便往影壁去了,马车是早先就准备好的,里头一应物什皆俱全,就连炭火也摆了一盆却是怕他们路上寒冷而备下的…等他们一行人坐好,没一会功夫,马车便稳稳得往前去了。

许家位于青莲巷,较这处却还是有一段距离,好在今儿个街上并不算拥堵,一路过去倒也顺畅…

便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许家的门房前。

因着昨儿个便递了信,这会许家的门房处已侯了不少人,眼瞧着他们走下马车,一行人便迎了过来,打首的正是沈氏身边的大丫头名唤芙蕖,她笑着先打了一道礼,而后是柔声跟着一句话:“夫人知晓您过来,一大早便遣奴几人在这处候着了,这会夫人和少夫人已经在花厅候着您和小公子了,外头风大,您且随奴快些进去吧。”

霍令仪闻言便笑着点了点头,她仍旧抱着长安,而后是由人引着往前走去。

还未步入花厅——

霍令仪便瞧见那廊下已侯了不少人,站在最前边的正是沈氏和李安清,这会正笑盈盈得看着她…霍令仪眼瞧着两人面上的笑,眼中的笑意自是又深了几分,她也未曾说话只依旧抱着长安往前走去,步子倒是快了许多。

等走到人前,她刚想朝沈氏打礼便被人伸手托住了。

沈氏手扶着她的胳膊,口中是嗔怪一句:“你如今带着孩子行礼多有不便,何况这处又无外人,倒也不必讲究这些虚礼。”等这话一落,她是又朝霍令仪怀中的小儿看去,是又跟着一句:“都说小孩一天一个样,这一晃眼的功夫,小长安倒也长大了许多。”

她这话说完便又朝人伸出手,亲昵似得说道一句:“来,让舅婆抱抱。”

长安倒也不怕生,他虽然还小尚还听不懂旁人说话,只是眼瞧着有人来抱他,竟也朝人伸出了手。这一番举动自是让沈氏眉开眼笑,她怜爱般得把长安抱在怀里,而后是笑着朝霍令仪说道:“外头天寒,你才刚出月子,快些进来吧。”

等这话说完,她便抱着长安率先往里头走去。

李安清眼瞧着沈氏进去便也笑着挽住了霍令仪的胳膊,口中也跟着一句:“婶婶,我们快进去吧…”

霍令仪自是笑着点头应了“是”。

等走到里间,丫鬟上了茶和糕点,沈氏仍旧抱着长安逗弄着,眼瞧着底下坐着的两人,她是笑着说了话:“安清知晓你要过来,昨儿夜里便一直在念叨了…”她知晓两人是旧日里的闺中好友,这厢见面自是有话要说,等前话一落便又跟着一句:“你们难得见面便也不必在这陪着我,我已让厨房今日多准备了些菜,今日你便留在这处用午膳吧。”

后话却是同霍令仪所说。

霍令仪许久未见李安清自然也有不少话要说,因此听得沈氏的这番安排,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笑着应了一声“是”。两人是又朝沈氏打过礼便先退下了,等走到李安清的屋子,待丫鬟重新上了茶和糕点,李安清便挥了挥手却是让她们都退下了。

帘起帘落——

没一会功夫,这屋中便只剩了她们两人。

李安清眼瞧着众人退下终于泄了力气,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轻声嗔道:“婶婶都不知道,自从前日大夫诊出我有孕后,她们就样样拘着我,这个也不让我吃那个也不让我碰…这还只是头月呢,要是月子再大些,只怕我连这个门也出不了了。”

霍令仪看着李安清这幅模样却忍不住失笑出声,她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口中是道:“还当你成婚后也该把性子收一收了,没想到还是和以前一样…”等这话一落,她是又柔声跟着一句:“你性子本就毛躁又最是贪吃,舅母和表哥也是为你好,何况女子前三月最是不稳,她们自是得多盯着些。”

“等过了这头三月,等到胎相稳了也就好了。”

李安清自然知道事情的要害,她也只是好不容易瞧见霍令仪才同人这般抱怨了几句,却也不是真得觉得难受…

其实以往她并不喜欢小孩,总觉得生孩子不易,不仅生产时疼得厉害,就连这十月也很是熬人,可每每瞧着常顺和长安两个小子她便觉得其实少吃些东西、受一些罪也是值得的。

何况,夫君也是喜欢小孩的…

李安清想到这,手便往小腹探去,那处仍旧是平坦的一片,可她却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似得,就连眼中的笑意倒也柔和了许多。

霍令仪眼瞧着她这般,又岂会不知她在想什么?她也未曾说话,只是笑握着一杯茶盏看着人。

等用过午膳,又说了一会话——

霍令仪便也到了辞别的时候了,她抱着长安临来要走的时候却是问了一句:“舅舅今日不在家中吗?”若是以往她自然不会问这样的话,她来许家这么多回,见到舅舅的次数少之又少,只是以前她也只当舅舅是去外头逗鸟走鸡罢了。

可自从当日父王说了那番话后,她这心中对他的印象自是也改变了许多。

其实是她忘了,小的时候,母亲便时常和她说起舅舅,她说舅舅以前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这满燕京城的青年才俊都比不上舅舅…堂堂英国公府的世子,又是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知受多少贵女的青睐。

只是自打祖父去世后,舅舅就开始沉迷玩乐,久而久之,就连陛下也好似遗忘了英国公府一般…如今想来,舅舅这些年或许只是在伪装罢了,若不然陛下又岂会把那样重要的虎符一分为二交托给舅舅?

沈氏闻她所问却有几分惊奇,不过也只是这一瞬,她便又笑着说道:“你舅舅知我喜欢徐大家的画,正好邻城有卖,他便出门替我去买了…”

霍令仪闻言却是看了看沈氏的脸色,眼瞧着她面容依旧,一时也不知道舅母究竟是知情还是不知情,不过她也未说什么,只是笑着同人点了点头,待又说道了几句,便抱着长安往外走了。

十一月的天黑得格外早。

等到霍令仪回到李家的时候,天色已有日暮西沉之相,因着今日她出了趟门又见了安清,心情较起往日却是好了不少,这会她的面上也还挂着笑。一路往相隐斋走去,长安因着今日未曾睡午觉,此时已窝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霍令仪眼瞧着他被兜帽掩住了大半的面容,唯有嘴角挂着一道口水,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许多。

杜若走在边上自然也瞧见了,她握着帕子轻轻擦拭掉长安嘴角的口水,而后是放轻了声柔声说道:“夫人,您抱了一路,奴来抱吧…”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她仍旧爱怜般得抱着长安,声音也很是柔和:“也没几步路了,等回去再交给乳母吧…”她这话说完便又往前走去,待又走了一段路,却已至相隐斋,她刚刚迈进院子还未曾走进正厅便瞧见红玉慌慌张张朝她迎来。

这些年,红玉的性子越渐沉稳,已很少有这样慌张的时候了。

因此霍令仪眼瞧着她这般自是一怔,只是还未等她说话,便见红玉已跪在了她的跟前,红着眼眶同她说道:“夫人,三爷,三爷他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两更,一更早上八点,一更老时间晚上八点~ (* ̄︶ ̄)

第121章

霍令仪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红玉, 看着她红唇一张一合, 看着她脸上的泪水…

而她却好似已经听不到其余的话了, 此时萦绕在她耳边的只有那一句“三爷出事了”…李怀瑾,他出事了?这, 怎么可能?

霍令仪的两片红唇轻轻颤抖着,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却半句话也说不出, 她只是怔怔看着红玉, 这幅场景实在太过熟悉,前世的时候也是这样,她坐在屋子里看着书, 丫鬟急匆匆得跑到她的面前说着“三爷出事了”。

那个时候, 她是什么感觉?霍令仪其实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可如今呢——

霍令仪觉得天转地旋,竟似是要摔倒一般,好在身后的杜若眼疾手快忙扶住了她,这才免去她的摔倒。随后赶来的庄嬷嬷也忙朝她打了一礼, 而后是从她的手中小心翼翼接过了还在昏睡着的长安。

等到抱住了长安——

庄嬷嬷便又朝被杜若扶着的霍令仪看去, 眼看着她这幅从来未有过的苍白面容和失神的模样,她那双眼眶是又忍不住一红, 就连声音也泛着些喑哑:“夫人, 如今陆先生就在如松斋,您——”

她这话还未说完——

霍令仪却已推开了杜若的搀扶转身朝如松斋走去, 此时日头西沉,那天边仅剩的红日打在她的身上越发显得她面容惨白。她不顾两侧丫鬟、婆子看来的眼神,也不顾身后杜若的话, 她只是疾步朝如松斋那处走去。

她的脚步慌乱,容色惨白,却是往日从未有过的模样…

霍令仪原先还在走,可到后头却已小跑起来,这一段往日需得两刻的路,今日却让她只花了一刻不到。

等她走到如松斋的时候,那天边的日头已尽数落下了,此时院子里的灯笼还未点起,而黑暗却已笼罩了整个天地…霍令仪就这样站在如松斋前,眼看着那片锦缎布帘,一时却生出了几分踌躇。

她也不知是何缘故,竟生出了退却的心思。

倒是侯在帘外的丫鬟瞧见她这幅模样互相张望了一眼,而后是先去里头通禀了。

没过一会那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却是平儿走了出来。此时她的面色也有些不好,素来清平的面容上还沾着几道泪痕,眼眶也通红着,眼瞧着怔怔站在外头的霍令仪,她的眼眶骤然又红了几分,只是唯恐人瞧见,她才忙握着帕子拭了一回眼角的泪。

平儿是按着旧日的规矩朝人打了一道礼,口中跟着一句敬称:“三夫人…”

熟悉的声调入耳,倒是让霍令仪也回过了几分神。她从那片布帘上收回眼,而后是落在了平儿的身上,眼看着她的这幅模样,霍令仪的手是又攥紧了几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哑声问道:“平儿,你与我说,这是假的,是不是?”

等这话一落——

霍令仪也不等平儿回话,却是又笑了一回,她笑时很好看,在这黑夜笼罩的一片天地下,好似是最耀眼的一道光芒,她一面笑着,一面轻轻说着话:“怎么可能是真的吗?李怀瑾怎么可能会出事?她们,准是在骗我,在逗我玩呢,对不对?”

如今院子里的灯笼都已点起,随着这夜里的凉风在这版空着轻轻打着晃,平儿看着霍令仪面上的笑容,眼前人明明是在笑却让人越发觉得难受,她原先止住的眼泪此时却再是忍不住。

“三夫人…”

平儿哑着声唤她,她是又往前走了几步,等到扶住了霍令仪的胳膊才又说道一句:“外头风大,您先进去吧,陆先生他…就在里面。”却是并未直面回答霍令仪的话。

霍令仪原先脸上还挂在脸上的笑在听到她这句话后终于还是凝滞在了脸上,她的红唇一张一合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临来到口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凉风拂面,而她合了眼,撑在平儿胳膊上的手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十一月的夜格外凉,那风打在人的身上就跟刀似得,可她却早已感知不到什么凉意和疼意了…

她只觉得浑身落入冰窖一般,刺骨难耐。

不知过了多久——

霍令仪才重新睁开了眼,而后她松开了平儿的搀扶往前走去。她走得并不算快,风拂过她的裙角好似能把她整个人吹倒一般,可她的脊背却依旧端直着,步子也好似如往日那样从容。

侍立在帘外的丫鬟见她过来,一面是朝她打了礼,一面是伸手打了布帘请她进去。

帘起帘落。

程老夫人素来怕冷,每至冬日,屋中的炭火是不断的…

往日霍令仪每回来此都好似如沐春风一般,可今日,炭火仍旧摆着,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热意。她抬着一双无波无澜的桃花目往屋中看去,屋中的声音早在她进来后就已经停了,如今这满满一屋子的人,除了还在外头公干的李怀信、李怀彦两兄弟还有已经出嫁了的李安清,都坐在里头。

还有…

跪在地上的陆机。

他们此时拧头朝她看来,面上的神色皆算不得好。

而坐在最上头的程老夫人不知是不是先前已哭昏过一场,此时更是面色惨白、眼眶通红得看着她…程老夫人的手中握着一方帕子待又擦拭了一回眼角的泪才用微弱的声调开了口:“晏晏,你来了…”

霍令仪闻言才往前走去,等走到程老夫人跟前,她是如往常那样朝人请了一道安,语气如故,仪态端庄,只是若细细辨查的话还是能看出几分不同…她的手紧攥着撑在膝上,好似只要松开了这一份力道就会就此撑不住力气,摔倒一般。

程老夫人眼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更是疼惜:“快坐下吧…”

等到这话一落——

侍候在霍令仪身后的平儿便忙扶着她坐下了。

屋中无人说话,等到丫鬟重新上了热茶,程老夫人眼看着霍令仪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临来却还是叹了口气。她重新朝底下跪着的陆机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你来说吧。”

陆机轻轻应了一声“是”。

他仍旧跪在地上,身子却是朝霍令仪那处偏了几分,口中是道:“夫人,是属下未能保护好三爷。”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话语之间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悲痛。

霍令仪仍旧端坐在椅子上,她的手中握着茶盏,一双桃花目却是低垂了几分朝底下的陆机看去,眼前这个场景和前世一模一样,那个时候也是陆机带来了李怀瑾的死讯,可唯一不同的却是她的心境。

前世她在知道李怀瑾死后是讶异的…

堂堂一代首辅竟然会死在一群流匪手中,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可除了这一份讶异和可惜,她这心中却也没有多余的感觉了。

可此时——

屋中烛火通明,霍令仪低垂着眼、紧抿着唇,耳听着陆机絮絮之语,而她握着茶盏的手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她听着陆机说道:“当日我们一行人还未走出淮安便在路上碰到了一群流匪,那群人各个武艺高强,属下等人纵然拼死相抵可还是,未能…救回三爷。”

不知过了多久,霍令仪终于开了口:“他呢?”她面上的神色未有丝毫变化,就连语气也没有任何波动,只是面容却是又收紧了几分。

“三爷他…”

陆机仍旧低着头,他是停顿了一瞬才又哑声说道:“三爷被人用剑刺入心肺而后又被打落悬崖,属下等人寻了三天三夜也未能寻到他的尸首,只在河畔之处找到一只荷包。”他这话说完是从袖中取出一只荷包,荷包上头绣着竹子,正是霍令仪新婚之夜给李怀瑾绣的那只。

自从给了李怀瑾后,她就再未见他摘下来过。

可此时那只荷包上头却沾着鲜红的血,许是时日过去已有段日子了,那上头的鲜血早就干涸了,可霍令仪却好似还能闻到那股子血腥之气一般…她握着茶盏的手有些轻颤起来,好在平儿眼尖忙把茶盏接了过来置于那茶案上。

霍令仪伸手接过了陆机递来的香囊,她依旧紧抿着唇不曾说话,纤细的指腹却一回又一回滑过上头的纹路,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却是过了许久,她才哑声说道:“我不信。”

她的声音并不算响,甚至还有些轻,似是在呢喃一般,可在这寂静的室内却还是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我不信…”

“我不信他会死。”

那是李怀瑾啊,他怎么可能会死?何况她明明提醒过他,他也答应过她会平安回来的…这么多年,他说话算数,从来不曾欺骗过她。

他既然答应她会平安回来,就绝不可能骗她。

外头的晚风好似又大了些——

霍令仪什么也不曾说,她只是紧紧攥着荷包起了身,屋中烛火打在她的身上,越发照得她那张明艳的面容泛出一片峭寒和坚定:“我要去找他。”她不信他们所言,她不信李怀瑾会死,她要亲自去一趟淮安,她要去找他回来…只是她还未走上几步,便径直晕在了地上。

昏迷之前,她听见他们唤她“晏晏”。

可在这些焦急的声音中,却没有她最熟悉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第122章

霍令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了。

她此时头脑还有些昏沉, 隐隐约约也只能听见屋外几个丫鬟低声啜泣着, 而这些啜泣声中较为清亮的是红玉的一句话:“三爷走了几日, 夫人就日日睡不踏实,如今传来这样的消息, 夫人以后可怎么办?”

她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先前的昏沉一概消去, 而后是想起昨日陆机与她说道的那些话, 还有…霍令仪察觉到手心处的异样,她低垂了眼去看,便瞧见仍旧被她紧紧握在手中的荷包。

经了一夜, 荷包早就有些变型了, 可那上头的鲜血却依旧让她觉得刺目不已。

霍令仪只要想到这个鲜血来自何人,眼眶就忍不住红了起来,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荷包,而后她披着外衣坐起了身。外头候着的几个丫鬟耳听着里头的这一番动静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只是还不等她们开口便瞧见霍令仪起身朝他们走来。

这番动作却是让她们怔了一回——

还是杜若先回过神, 她眼瞧着人走过来,一面是伸手拦了一回人, 一面是柔声说道一句:“夫人, 外头正下着雨,您这是要去哪?”

霍令仪步子微顿, 闻言是朝杜若那处看去一眼,她的面上依旧是清平一片,连带着声音也很是冷静, 只是吐出来的话却难免骇人:“我要去淮安找他。”这个“他”字,说得自然是李怀瑾。

屋中几个丫鬟眼瞧着这般互相对望了一眼,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还不等她们轻劝,外头便有人通传道:“夫人,老夫人来了。”

这话刚落便有人打了帘子,却是一身素服的程老夫人走了进来。程老夫人因着一宿未睡面容也有些不太好,眼下更是乌青一片,待瞧见屋中这幅场景她是摆了摆手却是让众人先退下。

没一会功夫,屋中便走了个干净——

霍令仪见程老夫人过来倒也朝人打了个礼,口中也跟着如常一句:“母亲。”

“起来吧…”程老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扶了霍令仪一把,而后她是握着霍令仪的手把人带到了榻上。等坐到了那软榻上,她也未曾松开霍令仪的手,只是抬了脸朝人看去,口中是又说道一句:“你要去淮安?”

霍令仪闻她所问却未曾避讳,只是点头应“是”,她任由程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口中紧跟着一句:“母亲,我不信景行会这样离开人世…他答应过我会平平安安的回来,这么多年,他从来就不曾骗过我,这次也肯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