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知晓父王和宣王昨夜进宫只怕宫中有诈,却总归是希望他们能够全身而退…可如今,父王被周承宇拿下,宣王虽然逃了出来身上却多了个意图谋害天子的消息,只怕此时城中早已有人在搜查宣王的踪迹了。

想必陆机迟迟不曾回来,许是与这桩事也有脱不了的干系。

霍令仪心下紊乱不已,就连那双远山眉也紧紧蹙着,如今父王落在周承宇的手中只怕生死难知…还不等她想出个法子便又听得红玉说道一句:“还有一桩事,太子亲下旨意说是,说是咱们李家勾结宣王也是乱党,如今已遣了都御史来捉拿李家一干人等,这会老夫人她们都已经过去了。”

“什么!”

霍令仪听得这话立时便站起了身,李家勾结乱党?周承宇他也真敢给他们乱加罪名!

不过以周承宇以往的表现,纵然他心中再嫉恨李家,倘若没有真凭实据他也不会遣人上门…除非他真得有证据。可是他能有什么证据呢?跟随父王的那些人都是以往霍家的暗卫和死士,李家并无一人随同父王前去,而以父王的性子只怕就算死也不可能牵扯到李家。

只有一个可能,便是…那座宅子。

霍令仪思及此,面上的神色便又多了几分深思。她原先那一声并未压低声响,小儿最不易受惊吓,这会长安听见自是又哭了起来,杜若忙折了身子过去哄人,等到那处没了动静,霍令仪才重新敛了心神,压低了声音朝半空中喊了一声:“暗一。”

没过一会——

屋中便凭空多了一道黑色身影,他单膝跪在霍令仪跟前,口中是恭声一句:“夫人有何吩咐?”

霍令仪见他出来便道:“你现在就遣人去书房那处,把那个机关给毁了,要快。”她这话说完眼瞧着暗一面上的踌躇自是知晓他在想什么,她身边的这些暗影最大的职责便是保护她和长安的安全。

可此时陆机不在府中,她身边也无其他可用之人,自然也只能借暗影之手了…因此她也未曾理会暗一的踌躇,口中是又紧跟着一句:“我在府中不会有事,你且快些遣人一道过去,务必要把那处毁了才是。”

暗一知晓此事事关重大也不敢再耽搁,待又应了一声而后便消失在屋中了。

霍令仪见他离去是又松了一口气,而后是同红玉吩咐道:“你和杜若就在这儿待着,好生守着五少爷不要出来。”等这话一落,她是又朝床榻上那个小儿的身影看去一眼,跟着便径直往外走去,只是霍令仪刚刚走出相隐斋还未步入小道便被人打晕了过去。

李家门房处,以程老夫人为首,除了还在外头公干的李怀信和李怀彦两兄弟还有霍令仪和李安和外,其余李家的几位主子都在这处了。

这会程老夫人一身正装,手持龙头拐杖,立在众人跟前,眼瞧着外头的一众人,面色寻常,口中也只是淡淡一句:“几年不见,徐大人倒是越发好本事了,当年你和景行一道长大,老身不才总算也听你唤过几声伯母…倒是未曾想到,如今景行刚去,你倒是要同我们李家兵戈相见了。”

徐济德听得这话,面上也显露出几分难堪之色。

他原先来时的气焰消下,待翻身下马便按着规矩朝人拱手一礼,声音也添着几分恭敬:“老夫人,下官今日是奉旨办事,但请老夫人不要为难下官。”

“奉旨办事?”

程老夫人闻言却是嗤笑一声,她的手依旧撑在龙头拐杖上,眉目淡漠、连带着素来慈和的面容此时也是一派平淡之色:“不知徐大人今日奉得是谁的旨意?”

“自是太子的旨意…”等这话一落,徐济德忙让身后的属下取来旨意,而后是奉于程老夫人跟前,是又一句:“旨意便在这处,上头还有太子的宝印,断无虚假,老夫人可要查阅一番?”

程老夫人听得这话,却是连眼风也未曾朝那处瞥去一眼。

她依旧端直着脊背立在门前,口中是道:“当年我夫君跟着先帝打江山,先帝亲赐这块门匾和这国公之位,如今太子空口白话说我李家勾结乱党,不仅要搜查我李家还要捉拿我李家上下…太子身为储君,老身不敢不尊。”

“可老身这条龙头拐杖是为先帝亲赐,今日除非陛下亲下旨意,若不然老身也只好倚老卖老一回了。”

徐济德听得这话,面上的难堪却又多了几分,他手握旨意,一时却也未曾说话。倒是随着他一道过来传旨的内侍,耳听着这句便掐着尖细的嗓音说道:“徐大人,我们又何须与她们多费口舌?等到里头搜寻一通,看她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他这话一落便往后头挥了挥手,跟着一道过来的士兵便又应声上前几步。

徐济德耳听着身后的动静却是伸手拦了一回,等身后的士兵止了步子,他才又朝程老夫人看去,口中是道:“老夫人,如今陛下被人谋害,至今还昏迷在床上,何况玉玺被宣王带走,又如何能下圣旨?”

等这话说完,他是又朝人拱手一礼,跟着是一句:“晚辈念在旧日情分不愿兵戎相见,还请老夫人移步,让我等进去搜寻一番…倘若无事,下官自会亲禀殿下以示李家清白。”

他这话刚落——

姚淑卿便上前一步,她身上穿着得是一品国公夫人的服饰,正红装束越发衬得她风骨傲然…她手扶着程老夫人的胳膊,脸却是对着外间的人说道:“我李家几代一直尽忠职守从未有半点逾越之矩,如今陛下生死未卜,太子只拿这一番口谕就要断人生死、污人清白。徐大人,纵然你不信我李家风骨,我且要问你一句,太子今日这般做法当真有储君风范吗?”

“太子身为储君,如今无凭无据便请动了你这位左都御史领兵上门,这事倘若传得出去,我李家日后脸面何存?”

那外间除去官兵之外围观的民众亦有不少,如今听得这番话自是议论纷纷。

内侍耳听着那些议论声,脸色更是黑沉了几分,他把手上的拂尘朝那半空中一扫,口中是冷声一句:“你这妇人若敢再拦,就别怪我们刀下无情。”他这话说完眼瞧着身侧的徐济德面上有几分踌躇之色,却是压低了声音与他说道一句:“徐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你如今是在替谁办事,如今陛下生死未卜,殿下身为储君不日就要登基…”

他这话越往后,其中的威胁之意也就越深。

徐济德闻言,原先面上的踌躇也散尽,他把旨意握于手中,眼看着门前的一众人是道:“本官今日是奉旨办事,倘若你们再拦,就别怪本官不念旧情了。”他这话一落便朝半空伸出右手,只等他一挥,身后的众士兵便要蜂拥而上。

他这一举——

不拘是程老夫人还是旁人,都变了脸色…看来今日太子是当真打定了主意要搜查他们李家了。

还不等程老夫人说话,姚淑卿却松开了扶着她的手又往前走上几步,寒冬腊月,她一身红衣立于众人跟前,面色端肃而又生出几分威严:“我李家世代清白,绝不是你们口中的乱党反贼,今日太子无凭无据就遣人闹上门来,我虽是女人却也是李家大妇,决不能让人如此折辱我李家…今日倘若你们想进门,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过去吧。”

寒风凛冽——

姚淑卿的声音虽然不响,可那话中的力度却如惊雷一般落入众人的耳中,竟是让原先那些持刀的士兵也生出几分踌躇之色。

周遭议论声越发多了,内侍耳听着这番话又瞧了一回身后士兵的模样,心下更是大急…他今日可是受了太子的吩咐要捉拿李家这群人,倘若不能回去好生交差,他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他思及此也顾不得旁的,直接抽出身侧一名士兵的刀抵在姚淑卿的心口处,口中是冷声一句:“你这妇人忒不识好歹,你要是再不退下,就别怪咱家刀下无情了。”

他就不信,这女人还真有这样的骨气竟能不畏死?

只是还不等他说话——

姚淑卿便又上前了一步,刀尖入心,纵然她穿得是红衣,可那鲜血却还是未曾遮掩得在那心口处肆意开来…她这番举动却是惊住了众人,程老夫人等人忙上前来扶她,可她却拂开了众人的搀扶,依旧不偏不倚得站在众人身前。

她面上的神色一如最初,风骨傲然,口中是又一句:“李家世代清白,纵然今日我李家无男儿,却也决计不会让尔等欺上门前。”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上前一步,刀身又入心肺几寸,那涌出的鲜血也越发多了…姚淑卿的面色越发惨白,可她却还是挺直着脊背立于门前,眼看着外间众人还有那个仓惶的内侍,她是又一句:“我以我血血来证我李家清白。”

“疯,疯了!”

内侍哪里会想到这李家的大夫人竟然真得不怕死,他原先还握着刀柄的手忙松了开来,步子也跟着往后退去…就连徐济德的面上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到底与李家感情厚非,纵然受太子旨意却也没想真得同他们兵戎相见。

如今瞧得这幅模样,他忙说道:“大夫人,你…”

他这话还未说全便又哀叹一声,紧跟着是又一句:“罢了,下官现在就去回禀太子,老夫人快些扶大夫人进去吧。”等这话一落,他是又朝众人拱手一礼,而后便翻身上了马,其余一众士兵见此也都跟着退了回去。

原先被包围的定国公府没一会功夫便都走了个一干二净。

程老夫人扶着姚淑卿的手有几分颤抖,她一面是让人快些去传大夫,一面是看着姚淑卿颤抖着唇说道:“淑卿,你,这又是何苦?”

姚淑卿眼见着众人离开也终于泄尽了身上仅剩的力气,她颓然得往后倒去好在及时有人扶住才不至于摔倒,眼看着身侧几人或是关怀、或是担忧的目光,她的面上却是艰难得化开一道笑。她任由程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口中是柔声一句:“母亲,没事了。”

等这话一落——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气血散得太多,姚淑卿哪里还支撑得住?还不等她再说道什么,便这般晕了过去。

霍令仪醒来的时候,外间的天色已经黑了。

她的手撑在脖子处,那里还有些疼,待缓过了那阵子难受,她才抬了眼朝周处看去…屋中烛火通明,隐约可见应是一户富贵人家的府邸。

这屋中不拘是装饰还是用度都很精致,可令霍令仪最奇怪得却是这屋中的装饰竟然和她在霍家时的闺房一模一样。

还不等她思忖,便有人推门进来。

霍令仪听见这道声响忙把头上的金簪握于手中,她朝那地下看去,眼看着那烛火拖曳着一个男人的身影,等到那道身影走到了床前,她才仰头朝人看去。

待窥清了来人的面容,霍令仪手中的金簪落在床褥之上,她的面上是一片怔楞,就连声音也添着几分诧异:“霍令章,怎么是你?”

第132章

烛火之下——

霍令章看着霍令仪面上的震惊也只是浅浅一笑, 他未曾回答她的话, 只是看了一眼那床褥上的金簪, 而后便又收回了眼同人柔声说道:“长姐睡了一整日如今也该饿了,我特地让人给你准备了你喜欢的饭菜。”

等这话一落, 他是朝外头轻轻唤了一声, 没一会功夫便有几个丫鬟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她们都低着头默声不语, 待布好了饭菜便又安安静静得退了出去, 等到门重新被人合上, 霍令章才又看着霍令仪温声说道一句:“长姐先起来用些吧。”

霍令仪今日晨起就没用早膳,如今闻到这股子菜香味早就饿了。

可听闻霍令章这番话,她却依旧不曾动身,只坐在床上掀了眼帘朝人看去, 眼瞧着那暖色烛火下霍令章一如旧日的温润眉眼, 可她却红唇紧抿、面容端肃, 就连袖下的手也不住握紧了些:“你为何要遣人把我打晕我带到这处?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原本看着屋中装饰的时候——

霍令仪以为回到了霍家,可纵然这里的装饰再怎么像她旧日里的闺房,总有几处是不同的…她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也想不明白这儿为何与她旧时之居如此相像。

只是还不等霍令仪深思便又想起今晨红玉所禀报的那两桩事,她晕倒前, 周承宇已遣了徐济德来李家捉拿, 也不知道李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想到这一时也顾不得旁的, 只看着人开口问道:“李家现在怎么样?还有父王,他…可还好?”

霍令章的面容仍旧很是温和,闻言他也只是柔声说道一句:“长姐不必担心, 父王不会有事的,至于李家…如今也不会有事。”

他这话说完便蹲下了身子,待把那放在脚踏上的绣花鞋拾起,而后才又掀了眼帘朝霍令仪看去。灯火之下,霍令章眉眼含笑,口中是又一句:“夜里衾寒,饭菜易凉,长姐先起来用饭吧。”

霍令仪却并未注意到霍令章面上的温柔,她只是低垂着眉眼研磨着他先前所说的话…如今不会,那以后呢?

凭借周承宇对李怀瑾的恨意,只等他上位,就绝不可能放过李家上下…她想到这哪里还待得住?且不说李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她不知晓,还有今日她这突然的失踪只怕都该让他们急坏了。

还有长安…

近些日子长安日夜和她待在一处,如今迟迟不见她回去,想来又该哭了。

霍令仪只要想到这些便再也坐不住,她把霍令章手上的鞋子取了过来穿好,而后便站起了身往外走去。

只是还不等她走上几步,便被霍令章握住了手腕…霍令仪察觉到手腕上的力度便皱了眉,她转身朝身后看去,眼看着烛火下的霍令章,口中是冷声一句:“不管今日你究竟是为何才把我带到此处,可是现在我要回去,放手!”

霍令章听得这话却依旧不曾放手,他的面容依旧如往日那般清平,可那双眉目却是较往昔要深邃几分,闻言他是说道:“外头诸事纷乱,长姐这段日子就好生待在这处吧…”他说话的声音仍是温和的,可其中的意思却不容人置喙。

等前话一落,他的眉眼是又泛开几分笑意,却是又跟着温声一句:“就算你出了这个房门也出不去的,至于李怀瑾的那些手下也绝对不可能找到这个地方。”

外间寒风凛冽,给这无际的深夜又平添了几分衾寒味,而屋中的霍令仪半抬着脸看着眼前的霍令章却不曾言语。不知为何,明明这屋中恍如三月暖春一般,可她却觉得浑身冰寒,霍令仪从未见过这样的霍令章,明明眼前人一如旧日,可她却觉得好似从未认识他一般。

烛火在灯罩中依旧平稳,而霍令仪的红唇却抿成一条线,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看着霍令章开了口:“霍令章,你到底想做什么?”

霍令章听得这话,眉目间的笑意却是又深了些许,就连语调也越渐柔和起来:我只是想保护长姐罢了。”

深夜寂寥,而此时的定国公府却是一片慌乱。出入东院的有不少提着药箱的大夫,可每个人都是摇头晃脑,一脸苦色…外间的丫鬟、婆子眼瞧着这般,自是各个低着头抹着泪,里头的李家一众主子虽然不曾言语却也都面色发苦,眉目之间也都是一副掩不住的担忧。

烛火通明——

程老夫人端坐在椅子上,眼瞧着那床上的女子却是又叹了口气。

身侧的郑宜和耳听着这一声叹息便又擦拭了一回眼泪,跟着是侧了头朝程老夫人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疲态和倦容,她是又柔声说道:“母亲,夜深了,这儿有媳妇守着,您身子不好且先回去歇息吧。”

程老夫人听得这话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无事。可她虽然言道无事,又岂会真得无碍?自打李怀瑾去后,她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偏偏今日又出了这样大的事,若不是强撑着只怕也早就倒下了…说话间,她是又朝床榻看了一眼,而后是哑声问道:“长安睡下了?”

“先前嬷嬷来禀已经睡下了,这会媳妇让容德一道陪着,您别担心。”

郑宜和这话刚落,只是念及后话却又多了几分踌躇,她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放轻了声音说道:“只是三弟妹的踪迹…还是未曾寻到。”

程老夫人听她这般说道,原先面上倦容却是又多了几分暗沉,她撑在扶把上的手又收紧了些,就连素来慈和的眉目也多了几分低沉:“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枉他李家尽忠职守这么多年,如今却任由这群奸佞如此糟蹋!

她原本身子就不好,这一番动气自是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身后的平儿见她这般忙走上前来轻轻抚着她的背,郑宜和也跟着握了一碗茶盏递了过去,等人用过茶缓和了许多,她便又柔声说道一句,却是劝慰起人:“您别担心,陆机已遣人去查了,三弟妹必定不会有事的。”

程老夫人连着喝了几口茶倒也好了许多,她摆了摆手,身后的平儿会意便又往后退了几步。而程老夫人却依旧握着茶盏淡声说道:“李家防卫森严,晏晏能在李家被人劫走只怕那人必定不容小觑,陆机他们纵然再厉害也只能暗地里去寻。”

郑宜和听得这话却是一惊,她压低了声音问道:“您的意思是…”

她这话还未说全便又皱了眉,紧跟着一句:“可晏晏终归是内宅妇人,倘若她失踪的消息传得出去,难免…”

“宜和,你何时也惧起这些名声了?”烛火下,程老夫人面容端肃,声音也颇为威严:“晏晏是我李家的媳妇,如今景行已去,霍大将军又生死不知,我自然要替他们寻到晏晏,护她周全…我不管外头怎么说,我只要晏晏她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回来。”

等这话一落——

程老夫人便从腰间卸下了一只荷包,而后是从那荷包里头取出一块刻着“如朕亲临”的金牌。

屋中烛火摇曳,而她的指腹磨着那金牌上头的字,却是低声说道:“这还是当年先帝在时送给老爷的,原本以为这一生也不会用到它,没想到…这天是真得变了啊。”

她这话说完,喉间是又化开一声幽幽长叹,等召过平儿,程老夫人才又平了声调说道一句:“你把这块令牌交到陆机的手上,让他现在就带着令牌去找兵部尚书,就算是翻了这座城,也要把晏晏给我找到。”

平儿知此事的要紧性也不敢耽搁,她双手捧过令牌待又应了一声便疾步往外走去。

帘起帘落——

这屋中没一会功夫便又恢复了原先的静谧,却是又过了一会,那个坐在拔步床前的大夫也起了身…程老夫人眼瞧着他过来忙站起身迎了过去,口中是紧跟着一句:“胡大夫,怎么样?”

那胡大夫手提着药箱,听着这话却是又叹了一声,待朝程老夫人拱手一礼他便开口说道:“老夫人,大夫人因为失血过多又伤了心肺,只怕大罗金仙在世也难救其命。”等这话一落,他是又摇了摇头,而后便朝人拱手一礼往外退去。

程老夫人听得这话,原先一直撑着的那口气却是再也撑不住。

她白了脸色往后退去,好在郑宜和立时就扶住了她才不至于摔倒…原先在屋子里候着的几个丫鬟、婆子此时早已抑制不住哭了起来,就连程老夫人和郑宜和也眼眶通红。

李家门房处。

外间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可侯在门房前的两个奴仆却都不如往日那般有精神气。先前来家中的大夫都已经走了,他们自然也得了消息…大夫人管家这么多年,底下的奴仆皆对她很是敬服,如今知道她只怕不好,他们难免有几分神伤。

等到一匹马停在门房前,两个奴仆才抬了眼朝来人看去,眼瞧着来人的身影,其中一个年长的奴仆是诧声喊着人:“大,大爷?”只因夜色太深,烛火不明,那奴仆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朝人迎了几步,却是想窥清他的身影。

等窥清了来人的身影,奴仆便直直跪了下来,口中是跟着一句:“大爷,大夫人她,她出事了!”

李怀信刚刚翻身下马,听得这话步子却是一顿。

他垂了眼朝奴仆看去,眼瞧着他满面泪痕,心下便是一个咯噔…他也未曾说话,只是疾步朝东院走去。

夜色深沉,可东院却依旧灯火通明。

李怀信一路往前走去,待至院子便瞧见一众丫鬟、婆子抹着眼泪,他眼瞧着这幅情形,心下的不安便又多了几分。

丫鬟、婆子眼瞧着他回来却是一怔,而后便朝他打起礼来,只是李怀信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他匆匆往前走去,也不等丫鬟起身,自行打了帘子往里走去…帘子被打起,里头的情形也就未加遮掩得显露在了他的眼前。

众人皆围在床前,有不少人还在抹着眼泪、低声啜泣着…

李怀信眼看着这幅场景,脸色一白,就连步子也跟着停了下来。

程老夫人听到声响便转身看来,眼瞧着是李怀信,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抬了手由郑宜和扶着她站了起来。而后她是又挥了挥手,却是让众人都先行退下了…等郑宜和扶着她走到李怀信身边的时候,程老夫人张了张口原是想说些什么,可看着他这幅模样终归还是什么也未曾说,只是叹息了一声往外走去。

没一会功夫——

这屋中便只剩了李怀信和姚淑卿两人。

李怀信仍旧伫立在那处,此时众人退散,他自然也看到了姚淑卿的身影。他看着姚淑卿面色惨白得躺在床上,却是他往日从未见过得羸弱模样…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去,步子缓慢而又沉重,待走到床前,他伸出手似是想去碰她,可眼看着姚淑卿这幅模样,手却在半空中先颤抖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哑声说道:“你,你怎么会受这样严重的伤?”

姚淑卿听得这话便抬了眼朝人看去,她的容色惨白,声音也很是虚弱,闻言也不曾答他的话,只是说道:“你回来了。”

李怀信听着她话中的虚弱,忙道:“我去替你找大夫…”待这话说完,他便转身往外走去,只是还未走出一步便被姚淑卿拉住了袖子。

姚淑卿握着他的袖子轻声说道:“没用了——”

她的身体,她自己清楚,如今她已是无力回天之际,纵然华佗在世只怕也难救她的命。姚淑卿想到这,眉眼却是又泛开了些许笑意,她不畏死也不惧死,人世白驹过隙几十年,有时候死反倒是一场解脱…眼看着李怀信停下步子转身朝她看来,姚淑卿却是又一句:“母亲已替我找过大夫了,李怀信,你…留下陪我说说话吧。”

“我们好似已许久不曾好生说过一回话了。”

自从淑德去后,他们就连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更遑论这样在一道说话了。

李怀信看着她面上的虚弱笑意却是一怔,这么多年,他已许久未曾见到她笑了,或许她也是有笑的,只是那些笑皆与他无关。他紧抿着唇什么也不曾说,只是依了她的话回身坐在了床沿上,待又替她重新掖了回锦被,李怀信才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哑声说道:“你想说什么?”

说什么?

姚淑卿听得这话一时竟也有些微怔,从前她有许多话要同李怀信说,可岁月实在太过磋磨,久而久之,那些想说的话也就没那么想说了。可这会…她任由李怀信握着她的手,眼看着烛火下他的面容,如今若是不说,只怕以后也就没机会再说了。

姚淑卿想到这,便絮絮说道起来。

她说得没边没际,大多时候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其中有许多前尘旧事,也有刚刚认识李怀信、嫁给李怀信时候的事…等说到后头,姚淑卿看着李怀信却是一句:“李怀信,倘若我知道当年你喜欢的人是淑德,那么我一定不会嫁给你。”

李怀信听得这话,也不知怎得,竟觉得心下一疼。

这疼来得没有缘故,像是被什么掐住了似得,难受得让他说不出话。

姚淑卿却未曾注意到他面上的神色,她只是轻声说道:“李怀信,当年我真得不是故意的,那会我只是想着要是让旁人知晓,不管对你还是淑德的名声都有损,所以我才会想着让淑德远嫁…”她说到这却是又轻轻咳了几声,说了那么久的话,心口那处却是更疼了,她的手撑在心口那处,待又过了一会,她才又跟着一句:“那个将军的品性很好,早年就对淑德有意,所以我才放心把淑德嫁过去,我…只是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倘若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她断然是不会让淑德远嫁的。

李怀信看着她的容色越发苍白,就连气息也很是虚弱,忙与她说道:“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别再说了,你现在最重要得便是好生修养,等以后,以后…”

姚淑卿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她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外间的风好似又大了些许,而屋中的烛火因为燃烧得太久也变得有些暗沉下来了,她掀了眼帘一瞬不瞬地看着李怀信,从他的眉眼一路滑至坚毅的下颌,而后是悠悠叹道:“李怀信,你的名字中有个信字,可你却从来不曾信过我…当年我就一直在想,若是那个时候死得是我,那么你会不会也会对我念念不忘?”

姚淑卿这话说完却也不等李怀信开口,是又含笑一句:“真好啊,能够死在你的前头,那么我也就不用再失望了。”

这些年,耽于旧事的又岂止是他李怀信一个人?

其实还有许多话要说,可好似也没有什么必要了,她和他纵然结一世良缘终归也只是有份无缘…就这样罢,不必再言、不必再说。

姚淑卿松开了握着李怀信的手,她能察觉到身子越发疲惫了,就连眼皮也有些支撑不住了,可她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扩越大。这一世,她活得已经足够了,纵然不得丈夫欢喜却也没留下什么遗憾。

可倘若有下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