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子就站在长廊下,脸上覆着面纱,可即便如此却还是能够窥见那额头上的几道疤痕,寒风拂起她的面纱,那张面容上布满了恐怖的疤痕。

周承棠。

纵然她如今成了这幅模样,霍令仪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除了周承棠之外,没有人会有那样疯狂的眼神。

还不等霍令仪有所行动——

周承棠却又连着射出了三支箭羽,她本就是秉着想让霍令仪死的心情又岂会手下留情?纵然有人射箭挡住了她其中几支箭羽,却还是有遗漏的箭羽朝霍令仪那处而去,她眼睁睁得看着那支箭羽越来越近,眼中疯狂的笑意却是又深了许多。

她变成这幅模样早就不想活了,可就算是死,她也要拖上霍令仪!

她要拉着这个女人陪她一起下地狱…

箭羽直入心肺,鲜血朝外涌出,一切都如周承棠所想的那般,可周承棠看着倒下的那人,脸上疯狂的笑容却戛然而止…还不等她再从一侧取出箭羽,便被陆机和关山先行拿下了。

“放开我!”周承棠还想挣扎,可陆机和关山的力道本就大得很,又岂容她挣扎?

她的双膝跪在冰凉的地面上,眼却定定得看着霍令仪那处,声音狠厉而又疯狂:“贱/人,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命这么好!为什么你不去死?”这么多年,她明里暗里下过多少手,可这个女人却半点事都没有。

不公平,这一点都不公平!

霍令仪此时却已经听不到周承棠的暴怒声了,她怔怔得看在倒在地上的霍令章,红唇轻颤着,脸上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你——”她有许多话想说,也有许多话想问,可此时喉咙却好似被人掐住了一般,连半个字也吐不出。

“长姐…”

霍令章躺在地上,他的手上还握着剑柄。

此时那剑身上头全是鲜血,却是先前他倒下之前怕周承宇对霍令仪不利而直接刺入了他的心肺,如今他看着已经倒下了的周承宇便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寒风凛冽,而他就这样看着霍令仪朝她伸出手。

他的眉目含笑,一如最初时的温润模样,口中是温声一句:“长姐,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三爷…”

陆机站在李怀瑾的身后,他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眼看着那处的光景,他是轻轻说道:“您不过去吗?”

先前主子这么担心夫人,怎么如今却不过去了?

李怀瑾耳听着这一句却未曾说话,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处,却是过了好一会才轻声说道:“让他们说说话吧。”

等这话一落,他才又跟着一句:“你把周承宇先带下去吧,再去找几个太医过来。”李怀瑾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看着霍令仪那处,就连脚步也没有丝毫移动。

陆机听得这话便又轻轻应了一声,他朝人拱手一礼便退了下去。

而李怀瑾却依旧立在原地…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探不清那个少年郎的心思,原来,竟是如此。

天上突然下起了雪,那雪起初很小,到得后头却越来越大。

周承宇已经倒下,他那些亲信六神无主自然也都被许浩倡等人拿下了,场上一片混乱,而霍令仪蹲在地上怔怔得看着霍令章,眼看着他伸出的那只手,她终于还是伸手握住了。

“为什么…”

霍令仪此时已经能够发出声音了,纵然她的声音还有几分哑然,可总归还能听得清…她就这样握着他的手,两片唇轻轻抖动着,紧跟着是又一句:“霍令章,你为什么要救我?”

霍令章看着被她紧紧握着的手,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许多,闻言他是柔声一句:“因为,你是我的长姐,是我想要守护一生的人啊。”

他说话的时候语调温和,就连面上也仍旧是一副温柔的笑意,等前话一落,他才又说道:“长姐还记得小时候吗?那个时候我因犯了错被父王责罚跪祠堂,谁都不敢来看我,只有长姐,只有长姐肯来看我。”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是一怔,她眼看着霍令章,听着他絮絮说起幼时的话,倒是也记起了这幼时的一桩事。

那个时候她也才只有七岁,霍令章因为犯了错被父王责罚去跪祠堂,她那会觉得好玩便趁着夜里无人发现的时候想去看一回霍令章被罚跪的模样,只是刚刚走到那处便瞧见霍令章佝偻着身子躲在角落一脸恐惧的模样。

霍令仪那会年纪小可深得霍安北的真传,天不怕地不怕,眼瞧着霍令章这幅模样免不得是要嗤笑人一句:“你怎么这么胆小?倘若让父王瞧见又该说你了。”

她这话说完就想走,原本她去祠堂就是想看霍令章的笑话,可霍令章这么胆小,她却觉得没了乐趣。

只是她刚刚要走便被霍令章拉住了衣角…

“我怕…”霍令章那会一手拉着她的衣角,一面是仰着头可怜巴巴得看着她:“长姐可以留下陪我吗?”

霍令仪怎么可能留下陪霍令章?她心中厌恶林氏的存在,连带着她的这一双儿女也心生不喜…可也不知怎得,那日看着霍令章的那副模样,她却未曾说出拒绝的话。虽然嘴里还是埋怨着人胆小,可她终归还是留了下来。

祠堂的夜又凉又黑,他们两个人依偎在一道倒也就不怎么寒冷了。

那个夜里,素来不曾多话的霍令章却紧紧得抓着她的衣角与她说了许多话,直到第二日天刚刚亮起的时候,霍令仪怕被人发现便打算走了,临来要走的时候,霍令章虽然不再抓着她的衣角却还是可怜巴巴得看着她。

霍令仪记得就是那个时候,她把一直珍藏的平安锁给了他,她还记得那时她曾与他说:“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现在给了你,你就当做是我陪着你吧。”

“那长姐会永远陪着我吗?”

那长姐会永远陪着我吗?

霍令仪想起记忆中那个年幼的霍令章仰着头,曾小心翼翼得问过她这个问题…那时她是如何回答的,她已经忘了。她只记得推门离去的时候,霍令章的手中紧紧握着那个平安锁,目光却一错不错地放在她的身上,笑容灿烂而又纯真。

这只不过是她幼时的一桩事——

早就被掩埋在岁月里,却未曾想到她早已忘记的事,眼前人却一直都记着。

“长姐,我好冷…”

寒风呼啸,雪也越发大了,霍令章的脸色苍白,唇色也开始有些发白了…他朝霍令仪那处又倚近了几分,就像小时候那样循着最温暖的地方倚去。

霍令仪耳听着这一句便又朝人看去,她眼看着霍令章,却是把眼前的霍令章与记忆中那个幼时的霍令章重叠在了一起…她紧紧得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却是朝人的脸上探去,是想把他脸上的雪都拂干净。

霍令章自是也察觉到了她的举动,他惨白的脸上却是又绽开了一个笑容。

他任由霍令仪擦拭着他脸上的雪,眼睛却仍旧定定地看着她,口中是轻声一句:“长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霍令仪闻言,擦拭的动作一顿。

她的指尖停留在霍令章的脸上,待把人的脸擦拭干净才哑声说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已经有人去传太医了…霍令章,你不会有事的。”

“真好啊…”

霍令章轻轻笑道,他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霍令仪,声音柔和:“倘若长姐以前也能多骗我几回,那我一定会很开心。即便明知道是假的,可是只要想到长姐是为了我好才会骗我,我便觉得高兴。”

“长姐…”

霍令章用极致温柔的语调唤着她,而后他伸出去却是想去抚一抚她的脸,大抵情弱生怯,他停留在半空许久终归还是收了回来…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从她的眉眼一路滑至下颌,其实心中是有许多话想与她说的,可大多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话,倒也不必再让她烦扰了。

就这样吧…

能死在她的怀里,死在她的面前,能让她一辈子都记得他,也就够了。

“长姐…”

霍令章仍旧是用那一抹温柔而又专注的目光看着她,口中是轻轻跟着一句:“倘若可以的话,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都说行孽太多的人是入不了轮回的,我这一生行过太多错事不该求得上苍原谅,可要是连长姐都不记得我的话,那我这一生该有多可怜。”

霍令仪耳听着这一字一句,再也抑不住眼中的泪意,她紧紧握着霍令章的手,一边流着泪,一边是哽咽着与人说道:“好…”

她这话刚落——

霍令章脸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许多,他的眉目弯弯恰如幼时那抹最纯真、最灿烂的笑容,而后他伸出手拂掉她脸上的泪痕,口中是紧跟着一句:“长姐,不要哭,为了我哭,不值得。”

他这话说完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可神识却已逐渐散去,就连看着她的眼睛也逐渐失神起来…霍令章不再言语,只是指尖却温柔而缱绻得轻轻滑过她的眉眼,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入心中随着这风一并带去。

这是他往日最想做的事,而如今终于做到了。

霍令章轻轻笑了笑,在意识最后消散的时候,他却还舍不得把指尖从人的脸上收回来,倘若他们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只要她能在他的身边,那该有多好…可这终归只是他的执念罢了。

风雪越发大了——

而霍令章覆在她脸上的手也垂落了下来。

霍令仪自是也察觉到了,她怔怔得朝人看去,身侧那人已经没有丝毫气息了,唯有唇角仍旧挂着一抹笑…她僵直了身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直到风雪覆盖了她的眼睛,让她的视线变得逐渐模糊起来,她才轻轻喊着他的名字:“霍令章。”

“霍令章,你别走…”

可不管她怎么说,怎么喊,那人却都已经不会再回答她了。

身上又多了一件披风,霍令仪拧头朝身侧人看去,眼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她抑制不住哭声与他说道:“李怀瑾,他死了。”这个往日她最为厌恶的男人,甚至恨不得他死的男人,此时他却真得死了,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李怀瑾半蹲下身子,他把人揽进怀中,口中是轻声跟着一句:“我知道,别哭…”他这话说完是朝霍令章那处看去一眼,眼看着那人面上的笑容,紧跟着是又一句:“他也不希望,你会为了他哭。”

霍令仪任由李怀瑾揽着她的肩,眼却仍旧看着霍令章的方向,脸上的泪水被风一吹更是生疼。

她张了张口,可眼皮子却越来越重,就连视线也越发模糊起来,自从昨夜被人掳来后,她就不曾合过片刻的眼睛,如今又经了这样的事,身子早已撑不住了…晕倒的那一刹那,霍令仪只能听见李怀瑾在她耳边唤她:“晏晏。”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结局章~啾咪~

第138章

西山。

霍令仪穿着一身素色斗篷, 半蹲在一块墓碑前。

她面前的墓碑是新砌的,地上也还有些纸钱,却是前几日留下来的,只是因着昨儿夜里下了一场大雨,这纸钱便也被掩埋在了那泥土里将将露了个半个边罢了。她挽了两节袖子待把手中的一炷香对着那烛火点燃了,才又朝那墓碑看去。

墓碑的底是石灰色的, 上头又用朱批书写了几个大字——“霍家第七代子孙霍令章之墓。”

霍令仪定定得看着这块墓碑, 待把手中的这一炷香插到了那泥土里, 她也不曾说话,只依旧这般看着眼前这块墓碑…不知过了多久, 她才开了口,轻声说道:“你真傻。”为了她,失去了一条命,不值得。

山上的风很大, 打在人的脸上疼得厉害。

霍令仪张了张口, 来时她有许多话想与他说,可真得来到了他的墓前,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乌云密布, 大抵是又要下雨的样子了。她握着帕子把他的墓碑重新擦拭了一回,而后是从怀中取出那只平安锁。

平安锁经了这漫长的一段时光, 也露出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你当日问我记不记得?”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出指尖轻轻滑过上头的纹路,待把那平安锁的正反两面都拂过一遍,她才又轻声说道:“其实那于我而言只不过是年少时一桩微不足道的事罢了, 偏偏你却记了这么多年还白白没了一条性命。”

“霍令章…”

说话间,霍令仪抬了脸朝那墓碑看去,红唇轻颤,是又一句:“值得吗?”

这山间有风拂过,却无人回答她的话,那个能回答她这个话的少年如今已长埋地下,无知无觉,无声无息…霍令仪想到这便又合了眼,那长而又弯的睫毛随着风轻轻颤动着,她想说些什么,可却什么都说不出,唯有眼泪随着眼角落下。

这些日子她时常会梦到他…

年幼时抓着她衣角的霍令章,长大后清隽温润的霍令章,还有最后死在她怀里,与她说“长姐,别忘了我”的霍令章…可梦终归是梦啊。霍令仪很清楚,这世上早已没有霍令章这个人了,他死在建康二十二年的寒冬月,死在她的怀里…他用自己的生命让她这一生都无法再忘记他。

乌云在天上晃荡着,天色也越渐黑了。

霍令仪重新睁开眼,她把手中的平安锁放在了他的墓前,而后她站起身,却是又过了一会才转身离去。

这条小道的不远处有个身穿青衫的男人正立在那温温笑看着她…

却是李怀瑾。

李怀瑾仍是旧日的模样,他站在小道的这一头,眉目温润得笑看着霍令仪朝他走来,待人走到跟前的时候,他便握住了她的手,口中依旧是温和的一句话:“好了?”

“嗯…”

霍令仪任由李怀瑾握着她的手,她和他并肩而立在西山的小道上,口中是道:“我们走吧。”

等这话一落,她却是又朝身后看去一眼,小道的那一头只有一块墓碑,一如她来时的模样。可霍令仪却好似能够通过那块墓碑看见那个少年郎的身影,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这样看了一会,而后便又重新转了身,朝身侧的男人看去,跟着温声一句:“走吧。”

等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越渐昏暗了,外头有人送来圣旨,却是宣他们进宫。

霍令仪听到这一句便朝李怀瑾看去,眼瞧着他淡漠的神色,她的心下是又叹了口气,口中却是轻声说道一句:“我昨日听父王说,他的身子只怕扛不住几日了。”当日周承宇下得毒太过凶猛,即便有汤药吊着,可那身体却早就废了。

她心中知晓李怀瑾是怪他的…

倘若他后来未曾生出那些事,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大嫂也就不会死…可不管如何,那人所做的这一切终归是为了他。

霍令仪想到便又跟着一句:“走吧,去看一看。”

李怀瑾面上的神色虽然依旧是淡漠的,可终归也未再说旁的,他重新坐回到了马车中…霍令仪刚要跟着一道上去,临来却似想起什么便与杜若说道:“去把小少爷抱过来。”

杜若轻轻应了一声,她朝两人打了一道礼,而后便往相隐斋那处去了。

长安近些日子又长大了许多,自从李怀瑾回来后,他倒也不再像往日那般闹腾了…如今纵然霍令仪不在他的身边,他也不吵不闹。杜若把他带过来的时候,他正睡过一觉,这会精神气十足,眼看着霍令仪便咧了嘴朝她伸出手。

霍令仪看着他这幅模样自是也眉开眼笑,她忙把人抱进了怀里,而后是朝李怀瑾看去,跟着温声一句:“我们走吧。”

李怀瑾看着她面上的盈盈笑意,面色倒也缓和了许多。他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是从人的怀中抱过长安,口中是道:“我来吧…”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你身体不好,如今他又越发重了,别累着你。”

霍令仪耳听着这一番话也未曾说话,只笑盈盈得看着他们父子两。

马车已往前稳稳得驶去,外间天色昏沉,马车里头的琉璃灯盏却很是明亮…霍令仪眼看着那一大一小却颇为相似的面容,眉眼却是又泛开了几分笑意。

因着有宫牌的缘故,马车外头又有李家的标记,这一路过去自是顺畅无阻…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便稳稳当当停了下来。

霍令仪从李怀瑾的手中接过长安,而后便朝人说道:“走吧。”

外间车夫已置好了脚凳,李怀瑾先行下了马车,而后便又扶着霍令仪走下马车…章华宫殿前也早已侯了人,眼瞧着他们便忙迎了过来,打首的一个内侍先朝他们恭恭敬敬打了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李大人,陛下正在里头候着呢。”

李怀瑾闻言也不曾说话,他只是掀了一双丹凤目朝眼前这座宫殿看去。

夜色之下,灯火通明,可眼前这座皇宫之中最为尊贵的宫殿在这夜色中却没有半点鲜活气,倒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连带着那尖尖屋檐角上的金碧也失了几分颜色。内侍见他不动虽然心中焦急却也不敢劝,只好垂着首佝偻着脊背立在一侧。

到后头还是霍令仪轻声说道:“外头冷,进去吧。”

李怀瑾听得这一句才收回了眼,他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是提步往前走去。

宫殿之中的内侍早已被赶了出去,原先替他们引路的内侍也只是替他们打了帘子,而后便立在外头低眉垂眼不曾言语…偌大的宫殿烛火通明,李怀瑾领着霍令仪一步步往前走去,待至内殿的时候,他们才看到靠着床头半坐着得周圣行。

霍令仪眼看着周圣行,还是忍不住一惊。

眼前的那个男人头发花白,身子清瘦,面容也泛出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倘若不是那双眼睛还掺着几分清明,她都快识不出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往日大梁那位英明的君主了。她重新垂了头,待把心中的这一份震惊掩埋了下去,才又抱着长安跟着李怀瑾的步子往前走去。

周圣行看着他们过来,脸上却是又化开了一个笑,就连眼中的笑意也多了些许。

等他们走到跟前——

他便朝霍令仪怀中的小儿看去,口中是温声一句:“这就是你们的孩子,他叫什么?”

霍令仪闻言便轻声回道:“回您的话,他小名唤作长安,大名唤作安嗣…”

“长安…”周圣行一错不错地看着长安,口中却是轻声研磨着这个名字,而后他才又笑道:“长治久安,是个好名字。”他这话说完似是想伸手去抱他一回,可手上的力气全无,只伸在半空便又垂落了下来。

他摇头笑了笑,终归也是舍了心思。

待把霍令仪怀中小儿的模样又瞧了一回,周圣行才又开了口:“晏晏,你先带着孩子下去。”

霍令仪知他这是有事要和李怀瑾说,便也未再多言,她抱着长安朝人屈膝一礼,而后便往外退去…等到这寝殿没了霍令仪的身影,周圣行才又朝那个面容淡漠的男人看去:“你让柳予安销毁了那两卷圣旨,又让人把玉玺送了回来,景行,这是为什么?”

等这话一落——

周圣行是又叹了口气,跟着是又一句:“我知道你心中怨我恨我,可是景行,你该知道我做得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他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说道:“我知你虽然生性清冷,可却极重情意,所以我才想替你扫清所有障碍,到得那时才不会再有人危害到你。”

李怀瑾耳听着这一句,终于是朝周圣行看了过去…

殿中烛火幽幽,他低垂着眉眼看着床上这个男人,却是过了许久才淡淡说道:“这个位置我不喜欢,我想她…也不会喜欢。”

周圣行听到这个她字,面上的神色却是一顿。

他张了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临来到头却也只是长叹一声,他往后靠去,原先面上的神色尽数化为一抹悲叹…外头寒风压过树枝,而周圣行靠在床头看着墙上的那幅画,良久才轻声说道:“是啊,她素来是最讨厌这四面宫城的。”

“她以前总说要是可以的话,更希望离开燕京去看看这大千世界…是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

李怀瑾什么也不曾说,他转身往外走去,只是临来走到布帘那处的时候,他却听到身后的人说道:“景行,天家无情,纵然你和他曾有一段情谊也该知道为帝者都是无情之人…你,要小心。”

手中的布帘被掀起,而后又落下——

这寝殿之中很快就没了李怀瑾的身影,周圣行独坐床上,眼看着那副画卷上笑意盈盈的女子,他的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临来合上眼睛的时候,这殿中也只有周圣行的一句呢喃:“清欢,倘若有来世,我一定不会放开你的手。”

“好了?”

霍令仪耳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便转身朝人看去。

李怀瑾闻言是轻轻“嗯”了一声,他伸手拂过霍令仪的额前发,而后是从人的手中接过了长安,跟着便握着她的手往外走去…外间候着的内侍眼瞧着他们出来便又朝他们打了一礼。

李怀瑾眼看着人,终归还是说了一句:“进去伺候吧。”

内侍听得这话忙应了一声,待又打过一道礼,他便打了布帘往里走去…李怀瑾眼瞧着人进去便也未再多言,他仍旧牵着霍令仪的手往外走去,只是刚刚走出院子便听到身后传来内侍的一声哭喊:“陛下驾崩了。”

这道声音在这寂寥的夜色中尤为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