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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嬷嬷笑着引她过去,儿媳妇怀里正抱着胖小子,脖子上赫然挂着七宝项圈。芸香仔细一看,没错,是姑娘的项圈,这项圈做工精美,上面的宝石珍珠都是极品,万不是钱嬷嬷能置办起的。

芸香伸手就将项圈取了下来,看也没看儿媳妇那错愕的眼神,扬声道:“这是我们姑娘的项圈,是姑娘过周岁的时候,太太重金打造用来给姑娘庆贺的,戴在嬷嬷的孙儿身上,恐怕不合适。”

周围的人本就都留意着听芸香说话,再加上她特意放开了声音,这一句,人人都听到了。本来喧闹的小院顿时一片寂静,片刻之后,重新噪杂起来,有抽气声,有议论声,也有惊叹声。钱嬷嬷的酒这下彻底醒了,脸色煞白,头上的冷汗滴了下来,结结巴巴地说道:“芸香姑娘,这,这个项圈,是,是我,是我暂时借来应个景,图个喜庆,本打算过了今日就给姑娘还回去的,既然——”

芸香道:“嬷嬷有话不妨留着,到了府里再说,太太还等着嬷嬷呢。”她迈步就往外走,钱嬷嬷也顾不上换衣服了,踉踉跄跄地跟在她后面,紧张地盘算着等会儿该怎么说,等两人一离开,小院里顿时炸了窝,人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钱嬷嬷的儿媳妇失声哭了起来,儿子则生气地摔了酒杯,骂道:“我说不该带那个项圈,你们非死要面子,说什么带上一天再还回去,说什么不会有人发现,现在好了,该怎么跟太太解释?”

芸香和钱嬷嬷回了徐府,一进徐幼珈的屋子,钱嬷嬷噗通一声就跪下来,哭道:“太太,姑娘,都是老奴一时糊涂,想着在宾客面前挣个面子,才偷偷拿了姑娘的项圈。老奴发誓,真的不是要据为己有,只是想着带上一天,让宾客们都开开眼,等过了今日就还回来的。姑娘,嬷嬷服侍你这么久,真的没有偷拿过姑娘的首饰金银啊。”

徐幼珈没有说话,虽然钱嬷嬷这次真的不一定是偷盗,但是她爱占小便宜,自己富贵之时,她自然细心照料,一旦落魄,就毫不犹豫地弃自己而去,这种人,她也不愿意继续留在身边了。

顾氏稍稍迟疑了一下,钱嬷嬷说的确实也是事实,这么多年,女儿还从来没有少过金银之物,若是像她说的,本来要还回来的,那还不算太过分。

钱嬷嬷马上发现了顾氏的犹豫,膝行两步,拉住顾氏的裙角哭道:“太太,您就宽恕老奴这一回,老奴再也不敢了。”

顾氏刚要说话,徐幼珈接口道:“娘,那项圈既然嬷嬷的孙儿都已经戴过了,我是不会再收到自己的箱笼里的,要不,娘你送给嬷嬷算了。”

顾氏本来有些心软了,让徐幼珈这么一说,火气顿时又上来了。女儿被她娇惯得颇有些小脾气,人是很大方,经常送东西给别人,但是也小气,自己的东西是不愿意别人动的,要是姐妹穿过了她的衣服,她是绝对不会再穿到自己身上的。这钱嬷嬷服侍女儿这么多年,肯定是知道女儿这个怪脾气的,可她明明知道,还把女儿的项圈给自己的孙子戴了,要是别的也罢了,这项圈却是她给女儿重金打造贺周岁的礼物,是有特殊意义的,现在好了,女儿不愿意再收起来,要送给钱嬷嬷了……

钱嬷嬷一听徐幼珈的话就知道糟了,本来她快要打动顾氏了,徐幼珈来了这么一句,就算她只是借用,顾氏也不肯原谅她了。

钱嬷嬷自从做了徐幼珈院子的管事嬷嬷,日子过得很是舒坦,又体面又轻松,还经常能得些小实惠,她是万万不想失去这份差事的,眼见着徐幼珈一句话就要让顾氏改变主意,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姑娘,老奴服侍你这么多年,也算尽心尽力,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徐幼珈似乎被她吓了一跳,身子一抖,往顾氏的身后一躲。

顾氏眼皮一跳,这钱嬷嬷在自己面前就敢这么对自己的宝贝女儿,没人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作威作福呢,女儿明明说的是要把项圈送给她,她竟然如此恶声恶气地指责女儿狠心。再说,她服侍女儿是拿了月例银子的,而且拿的是女儿院中最高的分例,尽心尽力照看女儿,那是她的本分,怎么说起来,倒好像成了她对女儿有恩情似的。

顾氏将手里的茶碗“啪”的一声放到桌上,“钱嬷嬷,不管你是什么想法打算,你把姑娘的项圈带到了你自己家,挂在了自己孙儿的脖子上,却没有和姑娘说一声,这绝不是一个管事嬷嬷应该做出来的。钱嬷嬷如今年纪也大了,都是做奶奶的人了,也该在家含饴弄孙,享一享天伦之乐才是。我也不强留嬷嬷,嬷嬷且家去吧,你的东西,包括姑娘赏你的,可以尽数带走。”

这个结果是钱嬷嬷最不愿意接受的,她拉着顾氏的裙角哭了起来,“太太,您再给老奴一次机会吧,老奴绝对不会再犯了。”

顾氏叹了口气,“钱嬷嬷,你也是个体面人,还是体面地去吧,莫要把自己弄得太狼狈,把咱们主仆最后的情分也磨没了。”

钱嬷嬷的哭声一停,她虽然被赶回了家,可是和顾氏四姑娘还有情分,真要再纠缠下去……

钱嬷嬷擦干了眼泪,站起身来,恭敬地给顾氏和徐幼珈褔了一礼,“多谢太太成全,老奴年纪大了,正想回家颐养天年呢。老奴走了,太太和姑娘请多保重。”

第026章

钱嬷嬷走了,徐幼珈也不愿意再添一个管事嬷嬷,自己反正也大了,也不需要人在自己的院子里管事了,顾氏观察了两日,见女儿院中诸事井井有条,也就没有再给她派人。

院里没了管事嬷嬷,春叶和春杏这两个一等丫鬟就成了最大的,春叶还好,春杏颇有些趾高气昂的架势,时不时就叉着腰在院子里将小丫鬟训斥一番,她倒也乖觉,人虽凶,声音却不大,免得吵到了旁边院子的顾氏。春叶忐忑地看看徐幼珈嘴角的冷笑,“姑娘,要不,奴婢和她说一说……”

徐幼珈一笑:“不必,过几天到了旬末,她就顾不上这院子了。”

春叶不安地瞥了院中的春杏一眼,她虽然憨了些,却并不是真傻,那天钱嬷嬷骂春杏想要勾引大少爷,她也听见了,看姑娘的意思,也不准备制止她。可是,大太太一心想让大少爷安心读书,考取功名,院子里的丫鬟就没有一个俊俏的,春杏要是真的勾上了大少爷,那大太太能饶得了她吗?

徐幼珈窝在罗汉床上翻了几页书,小梨花在地上追着一个小皮球玩,玩累了就跳到椅子上,又从椅子上跳到桌子上,一不小心把茶杯给顶翻了,茶杯滚了两下,春叶急忙去接,却还是晚了一步,粉彩的茶杯掉到地上,碎了。

徐幼珈听到动静抬头一看,小梨花自知闯了祸,在桌上安静地站住了,可怜兮兮地看了徐幼珈一眼,把头垂下了。

徐幼珈起身走到桌边,母亲说过,小猫儿犯了错是要训斥的,声音稍微大一些,让它知道错了,慢慢就能养成良好的习惯了。徐幼珈伸出白皙柔腻的食指轻轻点了点小梨花的头,它抬起头来,一副又委屈又忐忑的样子,圆圆的大眼睛像最纯净的蓝宝石,无辜地看着徐幼珈,让人都不忍心责怪它。

徐幼珈赶紧闭上眼睛,不去看它,恶狠狠地说道:“下次不许了!”

春叶好笑地看着自家姑娘,把碎瓷片都收拾干净了,突然想起什么来:“姑娘,听小厨房的人说,表少爷昨晚好像不太舒服,送去的夜宵都没怎么动。”

“啊?肃表哥怎么了,难道生病了?你怎么不早说!”徐幼珈一听就急了,“下次要是肃表哥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她连忙换了一身衣服,急匆匆地去了青竹院。

周肃之时刻注意着徐幼珈的动静,自然也听说了她的管事嬷嬷被打发回家的事,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对这个管事嬷嬷没有什么印象,显然是无关紧要的人物,倒是表妹,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而伤心了。周肃之极想去安慰徐幼珈,奈何他是客人,不能随便进内院去。

“姑娘来了!”笑嘻嘻的长平一见徐幼珈进院门,就高声禀报了一句。苍白冷峻的长安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他这是跟了个什么主子,明明身体比他这个常年习武的人还要好得多,却偏偏做个温润儒雅的书生状,这还不算,为了哄人家姑娘来看他,连装病这招都用上了,长平这一声禀报,本来坐在书案前的主子肯定麻溜地跑到罗汉床上去了。

“肃表哥。”徐幼珈进了堂屋,左右看看,不知道周肃之在西次间的书房还是东次间的卧房。

西次间传来低沉的声音:“娇娇。”

徐幼珈进了书房,周肃之正倚在罗汉床上,他靠着大迎枕,手里拿着一卷书,身上搭着薄毯,脸色似乎有些不好。“肃表哥,你生病了吗?我派人去请大夫来吧?”她每次见周肃之都是挺拔舒展的,这次却靠在罗汉床上,应该是不舒服了吧。

“娇娇来了。”周肃之坐起身,“不用请大夫,我没事,昨晚略有些脾胃失调,现在已经好了。”他仔细地观察徐幼珈,见她眉宇之间没有郁色,显然那管事嬷嬷的离去没有让她难过。

徐幼珈皱眉,“肃表哥莫要讳疾忌医,还是请大夫来看一看吧,自己估摸的哪里能做得了准呢。”

“无妨的。我也略通医术,这些小毛病不用请大夫的。”

“肃表哥还懂医术?”徐幼珈有些惊讶,她以前没听说过。

周肃之点头:“师傅他老人家精通医术,我学到些皮毛而已,疑难杂症不敢说,常见的小毛病还是没问题的。”

“肃表哥的师傅既懂得学问文章,又精通医术,这么厉害,他只教了肃表哥一个弟子吗?”徐幼珈很好奇周肃之的神秘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是,我还有一个师兄。”周肃之摇摇头,看徐幼珈很感兴趣的样子,解释道:“我三岁那年,师傅游历到苏州,碰巧遇到我,就收了我做弟子。那年师兄十五岁,不幸被人所害,身体有些受损,这些年师傅一直在想办法替师兄调理身体,我跟在身边,也学了些医术。”

徐幼珈从未听说过周肃之还有个师兄,“肃表哥的师兄是什么人?”

周肃之迟疑一下,“娇娇,师兄的身份比较特殊,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以后,你会知道的。”他早已下定决心,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他的秘密总有一天会全部告诉她。

“没事没事,肃表哥不用说,是我太好奇问的太多了。”徐幼珈有些慌乱,不知不觉问到人家不方便透露的秘密了,前世周肃之几年之内就做到了阁老的位置,显然不是普通人,他的师傅也很神秘,自己不该刺探太多的。

周肃之笑道:“无妨的,只是现在不方便透露,以后,娇娇总会见到师兄的。”

徐幼珈胡乱点点头,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肃表哥,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小厨房给你准备。”

周肃之摇摇头,“不用特别准备什么,我已经好了,娇娇没事的话,不如陪我下棋吧,我来京都也不认识什么人,都很久没有下过棋了。”他的神情有些落寞。

徐幼珈顿时有些内疚,周肃之是来投奔母亲的,可是,母亲对他不是很热情,徐府的人也不在意他,自己明明想要和他培养好亲戚情分,可是这段时间忙着跟母亲学账本和算盘,来这青竹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肯定很孤单……

“肃表哥,你要是不嫌我烦,我经常来陪你下棋好不好,就怕打扰你读书。”

周肃之的黑眸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快到徐幼珈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娇娇真的肯来吗?读书也不能一天到晚一刻不停,只是我读累了,放下书想歇一歇,却也没人可说话,娇娇要是肯时不时过来,和我说说话,或者下棋,无论做什么都好,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过来坐一坐,我都是很感激的。”

徐幼珈的心又难过又兴奋。

难过是为了周肃之,一个人到这陌生的京都来,没有朋友,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果然很孤单……

兴奋也是为了周肃之,他说只要自己过来坐一坐,他都很感激,那自己不是很容易就能和他培养出情分来吗?只要来这青竹院陪陪他就行,太容易了!一想到能和未来权倾朝野的大人物有情分,徐幼珈无比激动,有他撑腰的话,自己和母亲会很安全的,大房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肃表哥,我的棋下得不好,你不嫌弃就行。”

周肃之哪里是要和她较量棋技,不过是找个因由让她待在自己身边罢了。认真算起来,在他的面前,又有几个人敢说自己的棋技好呢。

“不嫌弃,娇娇放心。”

第027章

和周肃之下棋,徐幼珈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惨败。不管周肃之给她让上几个子,她都赢不了。不过,她也发掘了自己的乐趣,数一数自己是以多少个子的差距落败的,只要能把差距缩小些,那就是进步。周肃之自然也很有分寸,从来不会让她输到气急。

徐幼珈自从知道周肃之很“孤单”之后,就隔三差五地去青竹院坐一坐,有时候也会带上小梨花,或谈天,或下棋,或者每人一本书,各自静静地翻阅,两人一猫,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又到了旬末的前一天,春杏也不等徐幼珈吩咐,自己跑到小厨房去,叮嘱要做两道精致的点心,晚膳后送过来。厨娘见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点心又是送到姑娘院子里的,和徐幼珈前两次的吩咐一样,完全没想到是春杏自作主张,尽心地做了点心,晚膳前就送过去了。

春杏又激动又忐忑,晚饭都没心思用,在自己屋里好一通捯饬,眉毛是不是太粗了?擦掉重画。嘴唇是不是不够红?再加点口脂。腰肢是不是不够纤细?刚才真不该吃饭的,不然腰带还能再勒紧一些。

眼看着天色已黑,春杏轻手轻脚地进了主屋,见徐幼珈已经沐浴过,春叶正在用大巾子给她擦干头发。“姑娘,下午小厨房送了两道点心来,是不是给大少爷送去?前两次的点心大少爷都没有吃到呢。”

徐幼珈抬眼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春杏心头一紧,正想着怎么解释一番,就听徐幼珈淡淡地说道:“难为你惦念着,既然小厨房做好了,那就送过去吧。春叶也去歇了吧,我这里不用你们服侍了。”

两个丫鬟应声退了出来,春叶见春杏满脸喜色,张张嘴又闭上,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春杏,咱们两个一起服侍姑娘这么多年,也有几分姐妹情意,有句话我想劝劝你,有些人不是我们该肖想的,我们是姑娘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只要不出大的差错,将来总能安稳度日,若是心思太大,妄图攀附——”

“什么妄图,什么攀附?!”春杏柳眉倒竖,怒气冲冲地看着春叶,“你自己没本事就罢了,还不让别人好过了?你愿意将来配家丁,那是你的事,我的事你少管!”

春叶看着春杏甩袖而去的背影,舌根微微发苦,她们两人都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春杏虽然争强好胜一些,但胜在人机灵,手脚麻利,两人相处还算和睦,没什么冲突。眼看着春杏去攀附大少爷,姑娘不理会她,她也不听自己的劝,今晚这一去,恐怕是一条不归路吧。

春杏被春叶的几句话坏了好心情,气呼呼地拎着食盒走了一半,秋夜的凉风吹着她的面颊,她才慢慢平复下来,春叶脸圆眼圆,其貌不扬,就算有几分可爱,哪里比得上自己,没有自己好看,也没有自己机灵活泼,这么多年,她肯定一直都在暗中嫉妒自己。眼看着自己就要得到大少爷的宠爱,成为人上人,将来自己成了主子,她还是个丫鬟,见到自己还要行礼,心中一定不能平衡,这才想要阻止自己,想让自己和她一样平庸,呸,想得美。

钱嬷嬷已经走了,没人盯着自己,姑娘已经歇下了,不用自己赶着回去服侍,今晚自己有大把的时间。春杏的心更加坚定,今晚,一定要更进一步。

春杏整了整衣襟,拂了拂鬓边的头发,深吸一口气,进了大少爷徐璟的院子。

小厮通报后,过了片刻,屋内才传来淡淡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听徐璟的声音,他似乎有些不悦。春杏既忐忑又高兴,忐忑是大少爷生气了,不知道她这次能不能将他哄好,高兴是,大少爷果然是在乎她的,上一个旬末她和钱嬷嬷争执起来,被钱嬷嬷看得死紧,硬是没有找到机会来见他,他给她递了眼神,她却没有来,他要是完全不在意,今日也不会生气了。

春杏将食盒里的两碟点心放到桌上,又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徐璟穿着一身蓝色圆领暗纹锦袍,白皙的面庞微沉,眼睛只盯着手中的书,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确实是有些生气的,她给他送了绣着交颈鸳鸯的荷包,显然是有意于他,结果呢,他上个旬末在这里看书看到子时,她也没有来,而且,直到他离开徐府去书院都没见到她的身影,她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啪嗒、啪嗒……”

这是什么声音?徐璟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春杏低着头,纤细的腰肢挺得笔直,肩膀却微微颤抖,一大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中溢出,沿着白嫩的面颊,划过尖尖的下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你,你哭什么?我不是什么都没说嘛。”徐璟有些慌乱地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春杏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哽咽道:“大少爷自是没有话要说,奴婢,奴婢却是有满腔的话,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徐璟的心软了,低声道:“你有什么话?”

泪珠挂在脸上,春杏也不去擦,“上个旬末,奴婢想给大少爷送点心来,结果,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偷走了点心不说,还污言秽语地骂了奴婢,将奴婢的头发都扯掉了一缕,更将奴婢看得死死的,连院门都不让出。奴婢心中万分难过,前些天,那嬷嬷犯了错,被打发走了,奴婢这才有了机会来给大少爷送点心,本以为大少爷也想见到奴婢,没想到您,您根本就……”

听她说是没办法来,而不是故意不来,徐璟已经原谅她了,又听那嬷嬷竟然对她又打又骂,更是心疼得很,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珠,“别胡思乱想,我也想见到你的。莫要哭了,那嬷嬷可打疼你了?”

春杏心中一喜,扑到徐璟的怀中,双臂抱住他的腰,低低地哭泣起来。

柔软馨香的身体入怀,徐璟的双手乍在半空中,愣了片刻,慢慢地放到了那纤弱的肩膀上,轻轻地摩挲着,低声哄道:“莫要再哭了,等会儿眼睛该肿了。”

想到眼睛要肿,春杏忙止住了泪,却没有离开徐璟的怀抱,嗅着徐璟身上的气息,她的心怦怦直跳,手指悄悄地抚上了他的脊背。

徐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书院中和他同龄的人,好多都有了通房,大太太为了让他静心读书,却没有给他安排,偶尔他听到同窗们的一两句饱含深意的荤话,也会浮想联翩一番,此时被春杏抱住,女子的身体柔软起伏,气味馨香馥郁,不由得心痒难耐,手指更是不听使唤地去抚摸那玲珑有致的身躯……

戌时已过,院门落锁。春叶暗暗叹了口气,看来春杏今夜是不回来了。

拔步床上,徐幼珈翻了个身,前世,春杏爬了会宁侯府二少爷程悦的床,她完全不知道是如何发生的。今世,春杏爬了大少爷徐璟的床,她却是从头到尾地冷眼旁观,这个一等大丫鬟过于伶俐,恐怕从来就不甘心嫁给下人,只要有一丝机会,就会牢牢抓住。

墙角的羊角灯朦胧而温暖,徐幼珈闭上了眼睛,徐璟自然是怜香惜玉的,大太太的眼里却揉不得沙子……

第28章

大太太王氏最近很是高兴, 黄侍郎家请了媒人上门,经过纳采、问名、纳吉一系列的步骤, 到了十月上旬,徐瑛和黄有荣的婚事就算定下来了。至于成亲的日子,大太太倾向于两年后,到时候徐瑛满了十六岁, 成亲正当时, 黄侍郎家对此也没有异议。

大太太春风满面地翻看着库房的物品清册,盘算着给女儿准备多少嫁妆, 这两年还要收集些好木头, 到时候好给新房打家具。

徐瑛的闺房中,三个姑娘齐聚一堂。

“听说黄家少爷才德兼备,是个仪表堂堂的翩翩君子,和二姐姐甚是般配, 二姐姐, 恭喜了。”徐幼珈笑道。

徐瑛面色绯红,轻声道:“四妹妹生得这么好看, 将来的如意郎君也必然是个出类拔萃的。”

徐琇笑道:“两个人父亲都是侍郎,这可真是门当户对,恭喜二姐姐得此良缘。”徐瑛定亲之后, 下一个就是她了,也不知道嫡母想把她嫁入什么样的人家,无论如何,她绝对不愿意像生母那样做个姨娘, 在主母手下讨生活,要是能嫁给周肃之那样的人,做个当家主母,是最好不过的。要想让嫡母替她说合周肃之,就得讨得嫡母的欢心才行。

徐瑛婚事落定,嫡母这两天正是高兴的时候,现在凑上去巴结一番,没准能哄得嫡母答应自己。想到这里,徐琇坐不住了,起身告辞。

徐瑛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四妹妹,你也别傻乎乎地谁都信,平时也要小心些。”

徐幼珈疑惑地看着她。

徐瑛白了她一眼,“就是说你要长点心眼。”

徐幼珈想了想,近期对自己最有威胁的就是王继业,距离王继业坠马已经一个多月了,该不是此人刚能离开床榻就又蠢蠢欲动了吧?

徐琇去到大太太王氏的院子时,果然见嫡母一脸的喜色,正在翻看一本厚厚的册子。

“恭喜母亲给二姐姐定下这样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母亲,天气凉了,女儿给您做了几双厚一些的袜子。”她将自己亲手做的袜子递了过去,王氏抬眼看了身边的丫鬟一眼,丫鬟忙接了过去。

王氏放下手中的册子,“瑛姐儿定了亲,下一个就是你了。”

徐琇低头,“还要劳烦母亲费心。”

王氏叹了口气,“你的事情倒也不是很紧急,现在最让我操心的是我那侄儿,自从他见了珈姐儿,就念念不忘,他腿受伤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这才刚能起身,就嚷着要来,唉,真是个不省心的。”

徐琇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王表哥风流倜傥,和四妹妹很般配的。四妹妹若是能嫁入舅舅家,也是……她的福分。”

王氏含笑点点头,“还是你懂事,不像瑛姐儿,光和我唱反调,惹我生气。若是珈姐儿和继业的事能成,我的这桩心事一了,就给你张罗亲事,到时候,定会让你满意。”

徐琇的指甲掐到了掌心,“多谢母亲,表哥定能如愿娶到四妹妹的。”

午后,徐幼珈歇了晌起来,就听小丫鬟报说“三姑娘来了。”

春叶掀起帘子,穿着桃红色绣缠枝莲褙子的徐琇走了进来,“四妹妹整日窝在院子里,也不出去走走。”

徐幼珈笑道:“我爱犯懒,三姐姐快坐。”

徐琇上前拉着徐幼珈,“不坐了,走,咱们出去转转。”走了两步,又回头对跟着的春叶道:“你不用跟着了,我和你们姑娘有些话要说。”

春叶去看徐幼珈,徐幼珈点点头。

花园里已经没什么花了,几从菊花倒是开得正好,徐琇掐了一朵菊花,拿在手里把玩着,和徐幼珈在花园中慢慢散步,“二姐姐定了这样好的亲事,真是令人羡慕,那天在善觉寺,我也见到黄家少爷了,确实是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家世人品都不错。二婶这样疼爱四妹妹,将来一定会给四妹妹挑一个如意郎君的。”

徐琇满腹心事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和二姐姐四妹妹不同,我是庶女,也不知道母亲会给我定个什么样的人家。”

徐幼珈道:“大伯母对三姐姐一向还好,应该会给三姐姐挑个合适的人家的。”

“母亲确实很好。”徐琇扯掉了一片菊花的花瓣,“其实,我也不求太多,将来要是能嫁给人品好的庶子,做个正头太太,我就很满足了。最怕就是像我的姨娘那样,给人做小,要在主母手下讨生活。”

“三姐姐定能做主母的。”前世,徐琇嫁给了大伯父的上峰做继室,那人四十多岁,样貌还算年轻,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听说婚后很是宠爱徐琇,对她可以说是有求必应。徐琇若是只求做正头太太,那她也算如愿了,还是个身份不低的正头太太。

“承四妹妹吉言。”两人说着话,绕着花园一角的小湖转了一圈,此时已经转到了最靠角落的一侧,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有一间竹屋,是给偶尔走到这边的主子们歇脚用的,其实很少有人来。徐琇目光一闪,“四妹妹,我也走累了,咱们进去坐会儿吧。”

徐幼珈上次在这湖中落了水,本能地对这湖水有畏惧,再加上徐瑛的警告,这次见徐琇带着她在湖边散步,就一直暗暗提防着,想着徐琇莫不是要推她下水,结果却是要进那个僻静的竹屋。

徐幼珈停下脚步,“三姐姐,那竹屋好久没人来,估计也没人打扫,咱们还是别进去了。”

徐琇皱着眉头,“可是我走不动了,脚好酸啊。那竹屋本来就是给走到这边的主子们歇脚用的,就算主子没来,下人们也应该每日打扫干净,难不成咱们偶然走到这边来,还得等着人现去打扫不成?四妹妹,咱们进去看看,若真是不够干净,那就是负责这处的婆子偷奸耍滑了,可得罚她才是。”

徐幼珈想着徐瑛的警告,不肯迈步,她举目四望,见远处有个婆子正在朝着这边张望,她遥遥招手,徐琇没来得及拦她,那婆子一溜小跑地过来了,“四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咱们姐妹说些私密话,你叫个婆子来做什么。”徐琇有些生气,转头对那婆子道:“没你什么事,去吧。”

那婆子讪讪地看向徐幼珈,徐幼珈笑道:“三姐姐走得脚酸,正要去那竹屋坐坐,你先进去看看,那屋里可干净?”

婆子没有理会徐琇阴沉的面色,快步进了竹屋,“哎呦,谁在这里?这是,是表少爷!表少爷怎么在这?”

徐幼珈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徐琇一眼。

徐琇面色涨红,努力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来,“表哥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和咱们一样,走到这里累了?”

王继业从竹屋中出来,他躺了一个多月,脸上的红痘似乎又多了几颗,手中的折扇摇了两下,“两位表妹也过来散步,真是好巧啊。”

徐幼珈冷冷地看了徐琇一眼,“三姐姐,十几年的姐妹情分,呵呵……这是最后一次。”十几年的姐妹情分就此了结了,若有下次,琼瑶报木桃,不仁换不义!

徐幼珈转身就走,身后隐隐传来王继业的声音,“哎,表妹,别走啊。”徐幼珈头也不回,一路疾行。

秋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谁也没有注意到竹屋旁边的大树上,隐着一张苍白冷峻的脸。长安摸了摸身上的飞刀,若按照他的脾气,月黑风高时,一刀宰了这个王继业,多么快意,主子偏不许,只吩咐他一旦王继业来了徐府,就悄悄地跟着,不让他骚扰四姑娘。长安的拇指在飞刀上轻轻摩挲着,好吧,这王继业也不过是个窝囊废,杀起来一点都不过瘾,不杀也罢。

徐幼珈对大房的提防又加深了一层,却没有跟顾氏说起此事。过了两天,是徐府老太太的寿宴,因为不是整寿,也就没有大办,只请了亲朋好友。

今日天气很好,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大老爷请了假没有上衙,大少爷徐璟也从书院回来了,用过早膳,府里的大小主子就都到了寿安院。老太太穿了件绛红刻丝团寿花纹的褙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端坐在上首,大老爷打头,先上前恭贺了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又奉上自己的礼物,然后是大太太王氏和二太太顾氏,接下来就是一众孙子女。

自家人贺过,就开始接待客人。外院是大老爷和徐璟待客,周肃之、黄有荣、王继业都来了。女眷这边有大老爷几位同僚的夫人带着女儿过来的,徐幼珈暗暗揣测,也许这些都是有和徐璟结亲的意愿吧。

徐璟也知道今日女客中来了几位姑娘,都是和自家门当户对的,母亲王氏暗示他找个机会进内院来,到老太太跟前晃上一圈,让几位太太姑娘都相上一眼。

徐璟和大老爷陪着客人,徐璋还小,起不到什么作用,只管趁人不注意偷喝桌上的酒。等到酒过三巡,徐璟估摸着女客那边的宴席也差不多了,他悄悄起身,离开了大花厅。

还没走到二门处,袖子就被人拉住了。徐璟诧异地回头,才发现来人是春杏,她的面色苍白,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了。

徐璟吓了一跳,今日来了不少客人,若是让人看到自己和婢女拉拉扯扯,传出去可不好听。他飞快地朝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拉着春杏进了一旁的夹道。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又有人为难你了?”徐璟揉着春杏的手,心疼地问道。

春杏的眼睛一眨,又是一滴泪掉下来,她哽咽道:“听说,今日来了几位姑娘,和大少爷甚是门当户对的,大少爷是不是要去内院相看?”

徐璟的手一顿,心中有些不悦。他是喜欢春杏,她削肩细腰,风流俏丽,但是她毕竟是个婢女,自己再怎么喜欢她,也不可能让她做正妻的,最多给她个妾室的位子,她若是认不清现实,胡搅蛮缠妄图阻止自己娶妻……

春杏一边哭,一边偷偷打量着徐璟的神色,见他沉下脸来,虽未发怒,却显然不高兴了,忙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柔声道:“大少爷在奴婢心中,就跟天上的神仙一般,奴婢只盼着也有个天仙般的女子,貌美又良善,好与大少爷般配,夫唱妇随,与大少爷做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

原来她并不是那等拈酸吃醋小肚鸡肠之人,徐璟的神色缓和,低声问道:“你既然是这么想的,那你哭什么,眼睛都肿了,你到底是哭了多久?”

“奴婢,奴婢实在是害怕极了,大少爷,您救救奴婢吧。”春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徐璟急了,“到底怎么了,难道是你犯了什么错,四妹妹要处置你么?她看起来温柔娇弱,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啊?你别光顾着哭,倒是说说怎么回事啊?”

春杏哽咽道:“奴婢,这个月的葵水……没有来……”

葵水?徐璟猛然反应过来,脸顿时白了,他一把握住春杏的手,“你,可找大夫看过了,果然是有了身孕?”

春杏摇摇头,“奴婢不敢去找大夫,只是除了葵水没来,奴婢还恶心干呕,和奴婢以前听说的种种症状很是相符。大少爷,咱们可咱们办啊?”她本来是装作害怕的样子,结果徐璟的脸一白,她真的慌了,要是徐璟不管她,那她该怎么办呢?

“别急别急,让我想想。”徐璟紧张地盘算着,不管是他勾引了春杏,还是春杏勾引了他,他都不会有事,春杏可就难说了,可是,春杏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也喜欢她,舍不得让她遭罪,更不愿意让她被发卖了。

“春杏,你们姑娘要是知道了咱们俩的事,你估计她会不会为难你,故意不把你的身契交出来?”

春杏想了想,“姑娘原本很好说话的,可是自从她上次落水之后,性情就变了些,有时候我也琢磨不透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