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道:“弟妹,不是我说你,咱们都是一家人了,几个孩子都是徐府的子孙,你非要分个里外亲疏,还拿本朝律法说事,怎么,难道你还想把老太太告到官府去不成?你看看你把老太太气得,脸都白了,律法还教了你忤逆长辈吗?你如此不孝,传出去,别人也只会说你的不是。”

为了抢她的银子,还要用忤逆长辈的帽子来压她。顾氏心中冷笑,表面还是恭谨,“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乃是不孝。老太太想把我的嫁妆分给众人,这是不合情理的,我若是一味顺从,见母亲有过错而不劝说,岂不是陷老太太于不义之中,这才是大大的不孝。”

王氏读书不多,被顾氏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老太太没想到平时乖顺听话的顾氏如此口齿伶俐,一个回合就让王氏败下阵来,只好又亲自上场,“老二家的,你的嫁妆是从苏州带来的,铺子却开在京都,这些年,若是没有府里的照拂,能顺顺利利地开到今天吗,就算本钱是你的,经营这十几年还能红火却是阖府的功劳。好了,我也累了,你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话,若是你固执己见,你不妨等着看看,看没了徐府的名头,你的铺子能不能开下去。”

她这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威胁了,顾氏却不为所动,哪怕这些铺子开不下去了,都盘出去换成银子,也不可能白白送给别人。

顾氏出了堂屋,冬夜的凉风吹过,带着透骨的寒意,徐幼珈正在院中不安地站着,她虽努力站得笔直,被凉风一吹,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缩了缩肩膀。

顾氏快步走了过去,将她的手握住,小手柔腻,却已经冻得冰凉,她心疼得要死,知道女儿不肯先走是担心她被老太太为难,轻斥了一声“傻丫头”,拉着她的手,穿过花园,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回到屋里,顾氏就吩咐兰香取了个小手炉过来,塞到徐幼珈的手里。

徐幼珈双手捧着小手炉,“娘,老太太刚才把你留下,说了什么,是不是又想要银子了?”

顾氏也不瞒她,把老太太的话和自己驳斥的言语都复述了一遍。

徐幼珈倒吸一口凉气,这大房和老太太也太不要脸了,竟然一开口就是五份里面的四份!最后还威胁一番,跟明抢有什么区别?!她想起前世自己出嫁的时候,母亲确实被他们逼迫着,明面上的嫁妆只给了自己小一半,幸亏母亲账面上的嫁妆只是所有财产的一半。

顾氏道:“娇娇别担心,娘是不可能答应他们的,就算是铺子不开了,也不会白白送给他们。”

徐幼珈在母亲的胳膊上蹭了蹭,“别听老太太说的凶,什么咱们的铺子都是靠府里才顺顺利利地开了这十几年,咱们的铺子开得好,都是因为有陆叔那样的好掌柜,跟徐府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大伯父不过是礼部侍郎,又不是京兆尹或者五城兵马司的,哪里管得了咱们铺子的事。”

顾氏笑道:“娇娇长大了,连京兆尹和五城兵马司都知道了。”

芸香端过来两杯热热的茶,徐幼珈抿了几口,肚子里的凉气好像被热茶暖透了,“他们虽然没本事对咱们的铺子下手,可是却有可能继续想些坏主意出来,娘,咱们要多加防备。”

顾氏点点头,揽住娇女儿的肩膀,和徐幼珈一模一样的水眸中露出一抹坚定,“娇娇说的对,不过,无论是什么坏主意,娘都不可能答应的。”先前的退让,换来的是宝贝女儿的落水和被人算计婚事,以及厚颜无耻的狮子大开口,这次,她绝对不会再让步!

第38章

过了几天, 大太太给徐幼珈送来一张请帖,“珈姐儿啊, 你可真是运气好,东宫的梅花开得正好,太子妃想请几个姑娘去陪她赏花,你大伯父托了好多关系, 才让太子妃娘娘给徐府的姑娘下了一张请帖。”

她倒是没说谎, 大老爷为了弄到这张请帖可是费了老鼻子劲了,说是赏花,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 这是想给太子选侍妾。太子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了,膝下却只得一子,年十二岁,是太子妃所生, 东宫之中其他的侧妃、良娣、良媛都无所出, 无论太子还是太子妃,都很着急, 太子妃已经三十来岁,生出儿子的希望不大了,只能给太子多选几个女子, 好开枝散叶。

太子妃出身并不高,当然也不愿意给太子选出身高贵的侍妾,若是娘家后台硬,将来又生下儿子, 那对太子妃和其儿子来说也是个威胁。所以这次赏花宴,太子妃请的都是四五品官员家的女儿,在一大堆别人托门路送来的人选中随便指了几个。大老爷是正三品京官,不过,徐幼珈却只是他的侄女,说起来,出身反倒不如那些四五品官员家的嫡女,他托了好多门路,才弄到这张请帖。

大太太把烫金的请帖放到桌上,“咱们徐府三个姑娘,瑛姐儿额头伤了,不好出去见人,琇姐儿正在备嫁,也不好出门,说来,也只有珈姐儿你有这个好运气了。”

三个姑娘里面,徐幼珈容貌最是出色,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倾城之资,大老爷早就盘算着想把她送到太子的东宫去。太子如今只有一个儿子,若是徐幼珈将来能生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有大造化,而他做为徐幼珈的大伯父,定然能占到极大的好处。

这些天,顾氏一直不肯松口嫁妆均分的事,老太太就催着他尽快把徐幼珈弄走,进了东宫,表面再风光,那也是侍妾,侍妾可是没有嫁妆的,到时候,顾氏的全部财产就会留在徐府了,再把徐璋过继过去,她还有什么话可说,恰好赶上太子妃办赏花宴,正是难得的好契机。

“大伯母,”徐幼珈皱眉看着桌上的烫金请帖,“我从未去过东宫这样的地方,万一不懂规矩,惹怒了贵人,恐怕会给咱们徐府招来祸端,还是不要去的好。”她一听就明白大房打的什么主意,她将来要是进了东宫做侍妾,连和母亲见一面都难,大房却能名利双收。

“哎呦,那怎么行。”王氏叫道:“这可是太子妃的请帖,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你要是不去,不是明摆着打太子妃的脸吗?再说,这请帖上已经写明了给徐府的姑娘,又不能转给别人,珈姐儿啊,你必须得去。”

大太太留下请帖,得意地走了,徐幼珈一进东宫,凭她的容貌,肯定能让太子动心,哈哈,她就等着给太子当侍妾吧。

徐幼珈凝眉盯着那请帖,看了半天,叹了口气,让春叶收了起来,起身去了青竹院。

“肃表哥。”徐幼珈进了书房,周肃之正在看书,见她来了,起身唤长平再加两个炭盆进来,他这屋里只放了一个炭盆,他待着刚好,徐幼珈必然会怕冷。

“我这里不是很热乎,娇娇先别脱斗篷,免得着凉了。”周肃之拿过徐幼珈手里捧着的紫铜小手炉,给她换了两块新炭,又塞回她的手里。

“肃表哥,”徐幼珈苦着脸,“你有没有那种能让人变丑的药啊,就是脸上会长出红疙瘩来,过几天又会消掉的那种?”

哪个小姑娘不爱美,她怎么要变丑的药呢?周肃之惊讶地看着她,樱草色的斗篷披在她身上,让她像一只毛茸茸的小鸭子一般鲜嫩可爱,脖颈下一圈雪白蓬松的风毛,衬得她的小脸莹白如玉,她这是嫌自己太好看了?“娇娇要变丑的药做什么?”

徐幼珈犹豫一下,她想到那皇宫里才有的玉雪膏,想到肃表哥师兄的年龄,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他,“大伯母给我送来一张请帖,是太子妃请几家的姑娘去赏梅花的,我,我不想去……”

周肃之长眉一扬,黑眸中冷厉的光一闪而过,徐府大老爷打的什么主意,一听就知道,想把表妹送给人做侍妾,好给他谋些好处,其心可诛!不过,东宫吗……周肃之忍不住轻笑一声,他一直想让表妹结识太子妃,也算给她多一层保护,没想到大老爷坏心办好事,给她送了太子妃的请帖来,这可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娇娇莫怕,尽管去,不会有事的。”屋里加了两个炭盆,渐渐热了起来,周肃之伸手将徐幼珈的斗篷解开,放到一旁。

他的语气甚是笃定,徐幼珈安心不少,迟疑道:“万一,太子殿下……”

周肃之笑道:“别怕,有我呢。听说太子妃很和善的,娇娇去了,不要紧张,尽管放轻松就是。”若是去别的皇子府,他倒是没把握了,东宫嘛,绝对不会有事的。

得了周肃之的话,徐幼珈对这次去东宫已经不担心了,顾氏却急得要死,宝贝女儿生得好看,万一让那个太子看中了可怎么办?徐幼珈不好跟她说出自己关于周肃之师兄身份的猜测,只好尽量安慰她,“娘,太子殿下年过三旬,急着要开枝散叶,我才十三岁,只比皇孙大一岁,太子妃肯定不会看中我的,放心吧。”

顾氏想了想,倒是也有些道理,焦急的心安了一半,“娇娇不要打扮得太显眼了,只要中规中矩就好。”

到了赏花宴这天,徐幼珈一早就起床收拾好,挑了件青色绣莲花的斗篷,带着春叶去了东宫。

东宫是在皇宫内,与皇帝的后宫是隔开的,有单独的侧门可以出入。即便走的是侧门,又有太子妃的请帖,徐幼珈还是经过了仔细的盘查,马车也不能进入,春叶也只能留在外面,她由一个小内侍引路,经过重重宫墙,向东宫的大花园走去。

徐幼珈半低着头,眼睛不敢乱看,只用眼角的余光扫过两旁金碧辉煌的殿宇,在心中默默记着走过的路。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徐幼珈闻到了梅花的清香,转了两个弯,就到了花园。

东宫的花园极大,一眼看不到头,有个宫女迎了上来,接过徐幼珈手中的请帖,笑道:“原来是徐府的姑娘,我们娘娘马上就出来,徐姑娘先在这园内转转,有几个别府的姑娘也已经来了,几位姑娘可以赏赏这园中的梅花,若是累了,就到亭子里歇一歇。”

这么冷的天,太子妃自然不可能在这园子里等她们,徐幼珈谢过引路来的小内侍和宫女,给两人都塞了个荷包。

花园中的梅花开得极好,红白粉绿,各色都有,一眼望去,如云如霞。亭子里聚集了几个姑娘,徐幼珈迈步走了进去,笑着和先来的人打了招呼,大家都先介绍了一番。

这几位姑娘都是四五品官员家的女儿,来的又是东宫这种禁卫森严之处,每个人都是温柔和气的样子。预料中争风吃醋相互较劲的场景没有出现,徐幼珈暗暗松了口气,在厚厚的软垫上坐了下来。

本来是赏花,可是大家好像都有些拘谨,坐在亭子里没有乱走,徐幼珈这是第一次到皇宫内来,也不敢乱转,见大家和她一样,倒也安心了,凉亭四角都放着大暖炉,倒是一点都不冷。

没多会儿,听见有宫女的禀报声,徐幼珈抬头看去,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缓缓而来,披着雪白的狐裘,行走间露出里面大红的衣裙,面容端庄,温雅娴静。

徐幼珈随着凉亭中的众人一起行礼,“见过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笑道:“快起身吧,我来晚了,倒让几位姑娘久等了。”她径直坐到亭子里,招呼道“来,都坐下来,跟我说说,你们都是哪家的姑娘。”

几个人又挨个自我介绍一番,太子妃面上带着浅笑,不经意地在几位姑娘脸上扫了一眼,到了徐幼珈介绍自己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深了一些,暗道,还是这么小的姑娘,看起来和自己的恒儿一般大,她的家人却托了关系想把她送进东宫来,看来她在家中的处境很不好。不过,小姑娘生得真是漂亮,怪不得那个小师弟如此上心,还专门传了话,让自己对小姑娘多多关照。

太子妃又问了几位姑娘读什么书,在家中做什么消遣,就让大家去花园赏花了,“这园子的梅花开得正好,你们不必拘谨,尽管玩去。”

她起身离去了,几位姑娘都放松下来,太子妃已经见过,今日的会面算是结束了,接下来赏会儿花就可以回家了。

徐幼珈抬着头看树上的梅花,花瓣洁白,花蕊嫩黄,味道极为清香,在湛蓝的天空映衬下,美得像是一幅画。一个小宫女脚步轻盈地走到她身边,“徐姑娘,我们娘娘请您过去。”

徐幼珈吓了一跳,看向不远处的其他姑娘,见大家都在赏花,并没有被邀请,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地跟在小宫女的后面,朝着花园外走去。

徐幼珈随着小宫女,进了一处宫殿,又有个年龄稍大些的宫女带着她进了屋,屋里暖烘烘的,太子妃的斗篷已经去了,坐在圈椅上。徐幼珈刚要行礼,太子妃笑着招招手,“不用行礼了,来,坐到我身边来。”

徐幼珈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太子妃,她和自己的母亲看起来年龄相仿,慈爱又温柔,徐幼珈心中安定不少,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褔礼,走到太子妃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她只坐了个椅子边,脊背挺得笔直。太子妃挥挥手,屋里的宫女们都退下去了,她笑道:“你不用这么拘谨,说起来,咱们并不是外人,你的表哥周肃之和我们殿下是师兄弟,肃之以前还在东宫住过一段时间。”

“肃表哥在东宫住过?”徐幼珈惊讶地抬头,她猜到了表哥的师兄是太子殿下,但是,没想到太子妃会直接把这个秘密跟她说出来,而且,肃表哥怎么会住到东宫来?

太子妃看她并不惊讶太子和周肃之的师兄弟关系,而只是对周肃之住过东宫感到奇怪,便知道周肃之说的没错,她应该早就猜到了这层关系。太子妃道:“肃之向来谨慎,从不主动联系我们的,这次为了你来赏花宴的事,专门传了话,说你还小,让我照看你一些,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呢。肃之不把你当外人,以后咱们也会再见面,有些事告诉你也更方便些。”

不知为何,徐幼珈有些羞赧,低着头道:“肃表哥他真是太兴师动众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太子妃笑道:“怎么不是小孩子,你和我的恒儿差不多大呢。说到肃之住东宫的事,我猜他肯定没有跟你说过,他当时年纪还小,为了不让人起疑,是扮成小宫女的样子的。”

徐幼珈又惊讶又好笑,“肃表哥扮成小宫女?”她在心中想象了一下周肃之的样子,穿着宫女的裙子,梳着两个丫髻,眉清目秀。

“对呀,是个很俊俏可爱的小姑娘呢,当时,很多小内侍喜欢他的。”太子妃笑了起来。

“母妃为了什么事如此高兴?”一个小少年大步进了殿,穿着宝蓝色团花箭袖锦袍,俊眉修目,气宇轩昂,进来先给太子妃行礼。

太子妃招招手,“来,恒儿,这是你小师叔的表妹,徐四姑娘。”

小少年看了过来,徐幼珈知道这是皇孙,太子殿下的儿子,忙起身行礼,“见过郡王。”

萧恒摆摆手,“既然是小师叔的表妹,又不是外人,徐姑娘不用多礼。”

太子妃睨了他一眼,“你倒是会大方,论辈分,你该管徐姑娘叫小姑姑的。”

徐幼珈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郡王万万不能这么叫。”

“看,她不让我叫,定然是怕我把她叫老了。”萧恒两手一摊,一副无奈的表情。

“罢了,”太子妃笑道:“她只比你大了一岁,叫小姑姑确实有些怪,随你吧。”

几人说了会儿话,徐幼珈看太子妃露出疲态来,忙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娘娘这里事务繁忙,我就不耽误您了。”

太子妃看看时辰,唤了个宫女过来,“如锦,你送徐四姑娘出去吧。”

萧恒也起身告辞,三个人出了殿门,走了一段,萧恒道:“正好我也要出去,顺便送徐姑娘就好了,如锦姐姐回去吧。”

如锦迟疑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徐幼珈跟在萧恒身后,低着头默默地走着,突然感到身边多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才发现萧恒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来,见徐幼珈看他,嘴角一扬,露出一个讥诮的浅笑,低声说道:“小师叔是个笨蛋。”

徐幼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瞪着眼睛想要反驳他,又想起他可是皇孙,太子殿下唯一的儿子,堂堂的郡王爷,不是自己能骂的,直气得脸色涨红,鼓着脸颊又不敢开口。

萧恒的目光越过重重宫殿,看向虚无的远方,叹道:“留在外面做个闲云野鹤多好,逍遥自在,无忧无虑,他偏偏要回到这波云诡谲的朝堂上来,有些人是想走走不了,他却上赶着要进来。”

徐幼珈茫然地看着他,他的语气萧索,目光悲凉,一点都不像个养尊处优的皇孙,也不像十二岁的小少年,反倒像饱经风霜的落拓之士。

萧恒看她刚开始气鼓鼓地瞪着眼睛,敢怒不敢言,随后又是不知所措的茫然,心情突然变好,眨眨眼睛,道:“怎么样,吓到你了吧?还敢做别人的小姑姑吗?”

他风格突变,一眨眼又变成了淘气小子,徐幼珈更是茫然了,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刚才那沧桑之感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萧恒不再理她,负手走在她前面,带着她去了宫门处。

春叶正是等得心焦,不知道自家姑娘在里面是个什么情形,眼见徐幼珈走了出来,忙迎了上去,“姑娘,你还好吧?”

徐幼珈笑道:“没事的,等着急了?”她回身看去,萧恒已经不见了身影。

第39章

徐幼珈和春叶坐着马车回了徐府, 刚进二门就看见母亲站在哪里,徐幼珈忙快步走过去, “娘,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顾氏一整日都在提心吊胆,娇女儿还小, 又从未去过东宫那种地方, 皇宫大内住的可不是普通的达官显贵,一不小心触怒贵人, 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等得心焦, 在屋里根本就待不住,走着走着就到了二门这里,在此处徘徊了半天。

眼见徐幼珈回来,顾氏拉起她的手, 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 确信自己的宝贝女儿毫无损伤,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她拉着徐幼珈的手, 一边走一边问道:“娇娇,没遇到什么事吧,东宫的人可还和善?”

“没事。”母亲定然是担心她被人为难, 徐幼珈笑道:“太子妃特别好,很是温柔,和娘差不多。”

“胡说。怎么敢拿娘和太子妃比。”顾氏知道她没受罪,悬了半天的心这才掉到胸膛里, 不过,只片刻,她又有了新的忧虑,“你说太子妃对你很温柔,她不会是想要把你……”

徐幼珈知道她担心什么,忙道:“不会的,太子妃娘娘说了,我是个小孩子,和她的儿子差不多大的。”肃表哥和太子的关系是机密之事,她虽然猜到了,也从太子妃口中亲耳听到了,但是,却不敢告诉别人,就像肃表哥那日说起自己儿子的事时嘱咐的,就算是娘亲也不能说。

顾氏这才彻底放了心,眉开眼笑地看着徐幼珈,“可不是个小孩子嘛,我的娇娇还小呢。”

大太太王氏听闻徐幼珈回了府,忙跑到二房来探听消息,可是,顾氏和徐幼珈对她都十分冷淡,大房此招实在是用心险恶,她们已经不想再虚与委蛇了,大太太坐了半天,连徐幼珈有没有见到太子都没有探听出来,只好灰溜溜地走了,不过,她也不急,反正,如果太子真的看中了徐幼珈,她难道还能逃得掉?

王氏没疑虑多长时间,下午,太子妃就派人送来了一套祖母绿的头面,说是和徐四姑娘甚是投缘,特别赏她的。徐府中顿时热闹起来,王氏盯着那套头面眼睛都直了,哎呦,这套头面得值不少银子吧,瞧瞧那颜色绿的,沁人心脾,她都没见过这么好的首饰,不过,这不是正说明,徐幼珈肯定会进东宫了嘛,真是太好了,今晚,他们就可以提出过继的事了,早点定下来,早点拿到顾氏的财产。

徐幼珈心中也有些不安,委实是这套头面实在是价值不菲,从钗、簪、分心,到耳坠、手镯,无一不精美,太子妃这手笔也太大了。不过,对上顾氏惊疑不定的眼神,她还是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娘,太子妃那可是将来的国母,什么好东西没有,咱们看着奢华,也许在娘娘的眼里只是平常呢。”

顾氏想了想,也暗笑自己小家子气,嘱咐徐幼珈把这套头面收好,千万不能磕着碰着。

徐幼珈看着春叶把这套祖母绿的首饰收好,抱着小梨花去了青竹院。

“肃表哥。”一进书房,屋里暖烘烘的,周肃之早就猜到她会来,提前就加了两个炭盆,免得她来了怕冷。

小梨花自己跑到炭盆旁边卧着,周肃之帮她把斗篷解下来,“娇娇,去了东宫见到太子妃了吗?”

徐幼珈点点头,“肃表哥,太子妃说了,太子殿下是你的师兄。”

“娇娇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周肃之笑道。

“猜到了。”徐幼珈眨眨眼睛,“太子妃还说,肃表哥小时候在东宫住过一段时间的。”

周肃之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羞窘,耳根略略发红,黑眸转向一边,不再看徐幼珈,“那是很小的时候,师傅要去东宫给师兄调理身体,我就跟着去住了几天。”

徐幼珈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饶有兴致地紧盯着他,又坏心眼地加了一句:“嗯,太子妃说了,肃表哥当时扮成一个小宫女的样子,穿着宫女的裙子,俊俏可爱,很多小内侍喜欢你呢。”

周肃之的脸更红了些,大手握拳,手背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赶紧岔开了话题,“娇娇,听说太子妃给你送了一套头面来?”这事在徐府都传遍了,他在外院都听说了。

说起这个,徐幼珈才想起自己来青竹院的目的,“肃表哥,那套头面是祖母绿的,做工又十分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这会不会太过……”

“无妨,娇娇尽管收下。”周肃之的神色恢复了淡然,太子妃这样做,一是告诉徐府众人,她喜欢徐幼珈,这样徐府就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欺负她,二是,太子妃定然察觉到了他对表妹的不寻常,赏了表妹贵重的首饰,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当初,他在买下来的废宅中挖出的惊世财宝,绝大部分都送给了师兄,要知道,培养势力那可是个烧钱的事,就是太子也不是那么轻松的,有了他送上的这一大笔财产,想必师兄已经是游刃有余了,前阵子师兄还专门来见他,说是让他写信去苏州,把留在家里的孩子送到京都来。

徐幼珈见他神色平淡,完全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的样子,也就不再纠结了。

用过晚膳,顾氏和徐幼珈去了寿安堂,徐琇一脸艳羡地看了看徐幼珈,东宫啊,太子殿下啊,这些她想都不敢想,要是徐幼珈真的进了东宫,将来不就是皇妃了吗。她虽然最怕像生母杜姨娘那样做妾室,但若是皇家的妾室,还是不一样的,可惜,她已经和王继业定了亲,此生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徐瑛坐到徐幼珈身边来,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去东宫见到太子殿下了?”

徐幼珈摇摇头,“没见到殿下,太子妃很和善,问了我几句家常的话,没说什么。”

“那太子妃是什么意思,太子殿下都已经年过三旬了,你可不能糊涂了。”徐瑛在她的胳膊上轻轻掐了一下。

徐幼珈笑着躲她的手,“太子妃娘娘和我母亲的年龄一样,她说我和她的儿子差不多大,她看我就是看小辈。对了,你这额头怎么还没好啊,是不是那玉雪膏不管用?”隔着薄薄的刘海,还是能看见红红的一条疤。

徐瑛摸了摸额头,“管用。我是按照你说的,等结了疤才开始用的,这才用了没多少天,疤已经淡了好多了,估计继续用下去,一两个月就看不出来了。”说起这个,她就很感激徐幼珈,这玉雪膏母亲说是想求求不到,可见是好东西,她却送给了自己。虽说刘海能遮住,但是,哪个姑娘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啊,更何况有这一条疤就被人说成是破相了。

“璋哥儿,来,坐到祖母身边来。”老太太朝着徐璋招招手。

徐璋扭了扭身子,不情愿地起身,坐到了老太太身边。

“璋哥儿过了年可就九岁了。”老太太拉着徐璋的手,突然伤感起来,“老大家有两个儿子,唉,可怜我那小儿子,年纪轻轻就去了,连个继承香火的人都没有。”

徐幼珈顿时警觉起来,和顾氏交换了一个眼神。

“老二家的,”老太太看着顾氏,“这事你得有个打算才行啊,老二去得早,没有留下个儿子,可是你还在啊,你得想法子让二房的香火延续下去才行啊。”

整个堂屋里顿时安静下来,顾氏平静地说道:“老太太多虑了,我有珈姐儿就够了,有没有儿子,并不重要。”

老太太关切地看着顾氏,一副沉痛的样子,“将来珈姐儿一出嫁,整个二房就只有你一个妇人了,岂不是孤单凄凉。我百年之后,两房总要分家的,到时候二房连个祭祖的人都没有。说得再远些,将来你也去了,二房的香火彻底断了,珈姐儿若是想要回个娘家,都无处可去啊。

“老太太这话说的,我自幼在徐府长大,就算分家了,难道大伯父大伯母就把我当外人了,我怎么会无处可去呢,我若是回徐府来,大伯母,你难道会把我赶出去吗?”徐幼珈真诚地看着大太太。

王氏扯了扯嘴角,“我怎么会把你赶出去呢,老太太的意思是,二房的香火不能断啊。”

“对啊,老二家的,就算你不在乎有没有儿子,可是,我的老二却不能没人祭拜,香火不能断,不管你愿不愿意,二房必须过继个儿子。”老太太拍了拍徐璋的手,徐璋脸色发白,嘴唇紧紧抿着,猛地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顾氏和徐幼珈对视一眼,幸亏她们早就商量过如何应对过继的问题,顾氏道:“若是过继,倒也可以,不过,既然是过继到二房来做我的儿子,得孝顺我才是,年龄必须三岁以下,他不记得自己的亲身父母是谁,只会记得是我把他养大的,这样,他将来才能真正把我当成母亲。”

徐璋的眼睛一亮,老太太的脸瞬间阴沉下来,“你这是故意推脱!咱们家哪有三岁以下的孩子,难道要老大家再给你生出来一个不成?”

顾氏道:“咱们家没有,别人家有啊,既然是继子,那只要咱们族里没有出五服的人家都可以,我记得有好几户人家,家里条件不好,孩子又多,养起来很是困难,若是过继一个到咱们家来,做父母的肯定愿意。”

“不行!”老太太怒视顾氏,“怎么能过继一个外人进来,要过继就是璋哥儿!”

顾氏还没有开口,徐璋已经站了起来,大喊道:“我不过继!我是大房的儿子,才不要去二房!”

顾氏笑道:“老太太,你看,璋哥儿自己也不愿意呢,还是不要强人所难的好。”

“璋哥儿,不许喊,大人说话,你不许插嘴!”王氏沉着脸训斥道。

“你们不要我了,还不许我说话!”徐璋脸色苍白,眼睛里都是泪,滚来滚去,终于掉了下来,他用手背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你们不要我,我走!”

徐璋怒气冲冲地跑了,王氏焦急地给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忙追了出去。

“弟妹啊,老太太希望你过继璋哥儿,璋哥儿又不愿意去二房,”王氏开口说道:“要不这样吧,咱们开了祠堂,在族谱上把璋哥儿记到二房,但是,咱们先不让他知道,等将来他明白事理了,咱们再告诉他。”

徐幼珈心中冷笑,这是把徐璋名义上过继了,实际上还是生活在大房,依旧管大伯母叫母亲,只是将来继承二房的财产而已,真是打的好算盘。

顾氏道:“莫说璋哥儿不愿意,就算是他心甘情愿,我也不同意,他已经八岁了,和我又从不亲近,就算是过继来了,在他心里,大嫂还是他的母亲,将来我老了,也不能指望他侍奉我。再说,璋哥儿对过继之事如此难过,强行把他过继到二房,将来只怕他是要怨恨我的。”

王氏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沉吟片刻,“今日才刚提起此事,你也没个准备,这样吧,你回去好好想想,咱们家的门是不能让别人家的孩子进来的,将来难道你要自己一个妇人生活,连个支应门庭的人都没有?好了,你们都散了吧。”

徐瑛看了看徐幼珈,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心底她觉得二婶的话有道理,过继来的孩子如果一心记着自己原本的父母,是不可能和二婶亲近的,将来也不可能有多孝顺,再说,看二弟哭着跑出去,她心里也不好受。

徐琇有些同情地看了徐幼珈一眼,眼看她就要进东宫去了,留下二婶一人,那还不是大房的盘中餐嘛。徐瑛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她却很是清楚,二婶的嫁妆,父亲母亲和老太太早就看在眼里了。

其他人都走了,王氏留了下来,“老太太,要是弟妹她死活不愿意,该怎么办啊?”

老太太一脸阴鸷,“她要真是不愿意,先拦住不让她过继别家的孩子,等琇姐儿的婚事办完,我做主,两房分家,她们孤儿寡母的,让老大找上几个无赖恶棍去吓唬吓唬她们,她们还不是得乖乖地回来求庇护,到时候,无论咱们提什么要求,她都得乖乖地答应。”

大太太眼睛一亮,“老太太真是英明!”

第40章

徐幼珈和顾氏回了院子, “娘,咱们不能过继璋哥儿, 大伯母的算盘也打的太精了,名义上让璋哥儿过继,实际上还是管她叫母亲,将来, 只管继承母亲的财产, 却不会尽到任何职责和孝道。”

顾氏给她的手里塞了一杯热茶,“娇娇放心, 娘无论如何都不会过继璋哥儿的。若是老太太非要逼着咱们二房过继, 就按咱们先前商量好的,从族里找个小孩子来过继好了。”

青竹院

周肃之坐在大书案后,听着长安复述着从寿安院偷听来的话,他本意是想知道那老太太有没有什么把表妹送到东宫去的后招, 没想到却听到了她们为了逼二房过继而要提前分家的事。

周肃之不禁笑出声来, 这老太太和大老爷还真不愧是母子,对二房是满满的恶意, 却总是坏心办好事,分家好啊,分了家, 他就可以让表妹住到他的大宅子里去了,那宅子已经收拾好了,粗使的仆人也已经齐备,随时都可以入住的。只可惜, 老太太要等到徐琇出嫁后再提分家,他还要多等些时日。说起来,表妹的闺房他还要再仔细地检查一番,看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长安警惕地退了一步,主子好像很不对劲啊,那老太太明明是在商量着找无赖恶棍欺负主子的姨母和表妹,他怎么不生气,反而高兴地笑了?

……

腊月初十,整个徐府一大早就开始热闹,虽然是庶女出嫁,亲朋好友却也都来了。

徐琇天不亮就开始准备,沐浴过后,有喜婆来给她开脸梳妆,从里红到外的衣服一层层套上。她这婚事来的突然,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嫁衣根本就来不及绣,是从外面成衣铺买来的,府里的针线房又照着她的身材略略改动了些,她自己在上面象征性地绣了两针,这就算是她亲手绣制的了。

任由喜婆在自己脸上一层层地擦着脂粉,徐琇的心中一片平静。自从她见到了大姐出嫁,她就开始考虑自己的婚事了,长久以来,她最担心的就是像生母那样给人做妾,最害怕的就是嫡母在她的婚事上刁难,如今尘埃落定,一切已成定局,虽然错失了黄有荣那样的好人家,不过,王继业是家中独子,她嫁过去是正妻,这个结果对她来说,不好不坏,完全能够接受。

喜婆给徐琇梳头,她半垂着眼眸,开始思考王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