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园极大,来赏玩的人却不多,两人走了一会儿,迎面过来四五个年轻人,书生打扮,意气风发的样子。为首之人和周肃之年龄相仿,一身蓝色圆领锦袍,眉清目秀,神采飞扬。

那几个人越走越近,其中一人喊道:“咦,那不是周兄么?周兄怎么这么早就上京了,早知如此,我就和周兄一道前来了。”

周肃之抬眸看去,说话的人他认得,是苏州的学子,陆文培。周肃之脚步移动,挡在徐幼珈身前,一拱手,“原来是陆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

“周兄,我来给你介绍,”陆文培指着为首那个穿蓝色锦袍的年轻人说道:“这位是京都的解元,吏部尚书家的嫡子,罗意青。罗兄,这位是我们苏州府的解元,周肃之。两位都是解元,真是好巧啊,哈哈。”

罗意青?徐幼珈心头一动,从周肃之身后探出一点脑袋,悄悄地看过去。罗意青她知道,乃是蔡阁老的独生女儿蔡文蕙的未婚夫,两人是自幼定亲,蔡文蕙是程翊的表妹,经常去会宁侯府,前世,她见过无数次蔡文蕙,却从未见过罗意青,因为他突然得了急病死了,自他死后,蔡文蕙十分悲痛,一直没有再议亲,留在家中成了一个老姑娘。徐幼珈记不清楚他具体是什么时候死的,只记得是这次会试之前,她暗暗疑惑,他看起来很是健康的样子,怎么会在这几个月中就突然死了?

周肃之对罗意青毫无印象,他前世参加的会试中没有这么个人,既然是京都解元,怎么会没有参加会试呢?他略一思索,隐约记得吏部尚书有个嫡幼子,却是英年早逝,难道就是此人?

“原来是京都解元罗兄,久仰大名。”周肃之一边寒暄,一边细细端详罗意青的面色,见他精神饱满,气血健旺,一点都不像有什么隐疾的样子。周肃之跟在师傅身边十年,也学了些医术皮毛,暗忖自己应该不会看错,想来这罗意青应该是出了什么意外之事。

罗意青亦是拱手一笑,“周兄,久仰久仰,听陆兄提起过苏州解元,没想到在这菊园中遇到了,相逢不如偶遇,周兄若不嫌弃,不如和我们几个一起游园?”

周肃之见陆文培频频看向自己身后,他是挡在徐幼珈身前的,但是表妹还是露出一点身形。周肃之心中不悦,脚步轻移彻底隔断了陆文培的目光,道:“我还有女眷一起,就不和众位游园了,改日咱们再会。”

陆文培的眼睛转了转,笑道:“周兄一人上京,令郎有没有跟来啊?”他扭头对着罗意青,语气轻佻,挤眉弄眼地说道:“罗兄不知,周兄虽未娶妻,家中却已有幼子,听说是周兄极爱重的女子所生。”

徐幼珈躲在周肃之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微微有些担心。肃表哥没有通房丫鬟,也没有妾室,但是他确实有个儿子,年两岁,是肃表哥从外面抱回来的,只说是自己养的外室所生,那女子生下孩子就死了。听说此事在周家引起了轩然大波,姨父将肃表哥狠狠地打了一顿,那孩子却还是留下了。

肃表哥对那孩子极精心,专门买了两个面貌清秀的小厮照看那孩子,衣食住行样样过问,安排妥帖,还亲自教导他。肃表哥说孩子娇弱,从不让客人见他,只有姨父姨母和诫表哥律表哥见过他,连两个表嫂都不让见的。上次她随母亲回苏州,倒是偶然见了一面,小小的人就被肃表哥教的端方有礼,生得玉雪可爱,她还捏了他胖嘟嘟的小脸蛋,照看他的两个小厮在旁边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

因为是外室生子,说出去肃表哥和孩子的名声都不好听,对外只说是通房生的。即便如此,未成亲先有了庶长子,也不好听,不过比养外室略好些罢了。徐幼珈暗道,这姓陆的将此事当众说出来,还提及“周兄极爱重的女子”,言语轻浮,委实讨厌。

周肃之神色淡淡,“多谢陆兄挂念,犬子年幼,不适合长途跋涉,故留在苏州家中,由父母照看。”他朝着罗意青笑着拱手道:“几位仁兄自去游园吧,就此别过,咱们改日再会。”

一行人渐渐远去,陆文培还回头张望,周肃之却将徐幼珈挡得严严实实。罗意青瞥了他一眼,“刚才,陆兄提及周兄的幼子倒也罢了,提到那女子却有些不合适了。”

陆文培哈哈一笑,“罗兄说的是,是在下鲁莽了。”

那些人看不见了,徐幼珈从周肃之身后绕出来,偷偷看了看他的神情,“肃表哥,姓陆的真是讨厌,你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那孩子的生母没人见过,不过,看那孩子的面容,生母定然是个极美丽的女子。前世,肃表哥青云直上,几年时间就做到了内阁阁老的位置,却一直没有娶妻,当时,人人都传他有个深爱的女子,虽然那女子不在他身边,周肃之却念念不忘,故此不肯娶妻。徐幼珈暗道,肃表哥深爱的女子,定然就是那孩子的生母了,可惜天人永隔,肃表哥可真是可怜。

周肃之微微一笑,“娇娇说的是,咱们继续赏花,莫让某些人坏了兴致。”他当初将那孩子抱回周府,就知道对自己的名声不利,被父亲打了一顿,被别人闲言碎语指指点点,这些他都无所谓,不过,他看了看徐幼珈,表妹会怎么想他?

周肃之有些不安,别人怎么想他管不了,也不在乎,可是他不想让表妹误会,他暗暗思量,是不是应该把实情告诉她,反正他已经决心要将她一生一世留在身边,自己的事情早晚都要让她知晓,他可不想让她误会自己真的和某个女子生了个儿子出来。

徐幼珈边走边偷瞄周肃之,见他眉头微凝,嘴角轻抿,暗道,都怪那个姓陆的,提起那个孩子倒也罢了,偏偏提起那个女子,让肃表哥如此难过。眼见周肃之没了游园赏花的心情,她走了几步,说道:“肃表哥,我走得有些累了,眼看就要到午膳时分了,咱们回去吧?”

她本来兴致很好的,现在却要回去,显然刚才陆文培的话影响了她,周肃之下了决心,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她,免得她的误会越来越大,“娇娇累了?我在天香楼定了雅间,咱们用过午膳再回府,天香楼的饭菜很好吃,我还想再吃一次呢。”

他想去天香楼用饭,徐幼珈当然愿意陪他去,只盼着他能心情好些。

两人离开菊园,直奔天香楼。

饭菜上齐,周肃之目光扫过长平和春叶,长平麻溜地出去了,春叶不知不觉跟着他出了雅间,到了外面才反应过来,刚想再进去,长平一下子把雅间的门关上了,“春叶姐姐,我们少爷定是有什么机密的话要跟姑娘说呢,你还是不要偷听的好。他们在上面吃,咱们到大堂里坐着等,点两个菜吃,走了一上午,我也饿了。”

春叶将信将疑,有心再进去,想起刚才周肃之那平淡无波的眼神,不知为何有些胆怯,犹豫中就被长平拉走了。

周肃之坐在徐幼珈身边,给她放好碗筷,徐幼珈看了看桌上的菜,感觉到腹中一阵饥饿,毫不客气地拿起了筷子。

周肃之夹了一块开屏鱼,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碟中,细细地将鱼刺剔除干净,夹起来放到了徐幼珈的碗里,“这个鱼不错,娇娇尝一尝。”周肃之早就注意到她喜欢吃鱼,但是却有些怕鱼刺,每每吃一块鱼都要小心翼翼地用好长时间,而且,吃完一块就不肯再吃第二次,只是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总是去瞅那盘中的鱼。

徐幼珈夹起放到嘴里,用舌尖细细地寻着鱼刺,半天什么也没找到,她一点一点地把鱼肉咽了下去。

周肃之一边用饭,时不时将剔好鱼刺的鱼块放到她的碗里,一份开屏鱼,徐幼珈用了大半。

用罢午膳,周肃之给徐幼珈倒了一杯茶,放到她手边。

徐幼珈抿了几口,周肃之说道:“娇娇,我有些话要告诉你,乃是十分机密之事,娇娇听了,万不可告诉别人。”

徐幼珈惊讶地抬头看他,有些好奇,又暗暗高兴,觉得他将“十分机密”的事告诉她,那不就是把她当成自己人了吗?

周肃之突然倾身过来,凑到徐幼珈的耳边,极小声地说道:“娇娇,那个孩子不是我的儿子,是师傅抱来,交给我养的。”

这确实是不能被别人听到的机密,周肃之的嘴唇几乎贴上了徐幼珈的耳朵,他呼吸之间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耳畔和脸侧,清新好闻的男子气息将她包围,徐幼珈不由得一阵紧张,双手十指绞在一起,脸红了,耳垂红了,脖子也红了。

靠得这么近,周肃之能闻到她身上幽幽的香气,能看到她耳垂上细细的小绒毛,当然也看到了那一抹绯红,他的心突然漏跳了两拍,鬼使神差地,他的唇又贴到了她的耳边,嘴唇张合间几乎要擦着她小巧的耳垂,轻声道:“娇娇,这是机密之事,关系到那孩子的性命安危,周府没人知道,所以,你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就是姨母也不能说,知道吗?”

徐幼珈的脸更红了,悄悄挪动身子,离开他远一点,“肃表哥放心,我谁都不说。”她按着胸口,怦怦乱跳的心稍稍平复,这才反应过来周肃之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惊讶地抬起头,黑润透亮的眼睛里满是不解,轻声问道:“那肃表哥也没有养外室了?”

她果然极在意这件事,周肃之暗暗庆幸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就该早早跟她解释清楚,点点头,又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娇娇,我从未有过任何女人。”

徐幼珈惊讶地都顾不上在意他靠得远近了,如果那孩子不是他的儿子,他也没有任何女人,那前世他深爱的女子是谁?他又为什么一直不肯成亲?

徐幼珈满腹疑惑地回到徐府,撑着下巴前前后后想了许久,周肃之似乎很是洁身自好,身边从未有过暧昧不清的女子,她翻来覆去,也没想出来周肃之身边有哪个女子是可能被他深爱的。难道,所谓深爱的女子只是谣传,他之所以一直没有成亲,是因为身体有什么隐疾?

第36章

到了旬末, 春杏日夜期盼的徐璟回了府,没顾上别的, 先是心急火燎地去看了徐瑛。胞妹出事,他收到消息本来想请假回来的,大太太不许,让他以学业为重。

听徐瑛说四妹妹送了药膏, 将来是不会留下伤疤的, 徐璟这才放了心,“黄侍郎家未免也太心急, 若是知道妹妹不会留疤, 何必非要退亲呢。事到如今,要不,两家坐下来商量商量,再续——”

“大哥!”徐瑛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这样的人, 一点波折坎坷都过不去,还谈什么共患难, 四妹妹说的对,早点认清是福气,我是绝对不会回头的。再说, 他们家想娶三妹妹,父亲那里都点头了,只是还没有正式开始操办罢了,我怎么能再去插一脚呢。三妹妹从我这里把他抢走, 我再从三妹妹手里抢过来,黄家少爷难道是什么人人争夺的天材至宝不成?”

徐璟疑惑地问道:“你是说那黄有荣人品不堪,那他也不适合配三妹妹啊,要不,我去跟父亲说一说?”

徐瑛摇摇头,“大哥还是莫要白费功夫了,这门亲事,黄家很乐意,父亲很乐意,三妹妹也很乐意。”

徐璟又想了一遍她说的话,“你说,三妹妹从你这里把他抢走,是什么意思?”

徐瑛垂眸,半晌没有说话。她破相退亲,徐琇躲着不敢出来,自然也不敢来看她。可是,自从父亲对黄家换人的要求点了头,徐琇就放心大胆地出来活动了,来看她的时候,虽然极力做出一副关切的样子来,可是那心底的幸灾乐祸和得意窃喜却从眼角眉梢露了出来。

若只是如此,她并不怪徐琇,一个庶女,阴差阳错可以嫁给三品京官家的嫡子,换了谁都会高兴的。可是,母亲却说两人是早就勾搭到了一起……

徐璟见她没有说话,也没再追问,一个姑娘家,受伤破相定然吓坏了,未婚夫家还落井下石地退亲,这还不算,竟然还要改聘庶妹,她表面看起来平静,心里还不定怎么难过呢。

徐璟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门,春杏就哭哭啼啼地扑了过来,“大少爷,您可一定要救救奴婢啊。”

徐璟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了?你是哪里受伤了吗?”他在书院只听说徐瑛受伤,没听说春杏出事啊。

“奴婢,奴婢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春杏扑进徐璟怀中,放声大哭。

“什么?!”徐璟心疼得不得了,一边抽出帕子给她擦眼泪,一边急切地问道:“你别光顾着哭,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些啊。”

春杏抽抽噎噎地将那天发生的事叙述一遍,“大少爷,您帮奴婢请个大夫来吧,让大夫给奴婢诊个脉,看奴婢到底是不是小产了。”

徐璟听了她的话,也是一头雾水,道:“好,你稍等等,我去去就来。”

徐璟又风风火火地去了大太太的院子,将事情一说,“娘,你再派人请个大夫吧,给春杏诊个脉,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太太把茶杯往桌上重重地一放,“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她说自己干呕没胃口,我已经请了大夫给她,诊了脉,不过是脾胃失调,开了药煎好了送到她面前,她又不肯吃,难道是疑心我要害她不成?那大夫行医多年,岂能连是不是有孕都看不出来,她不过是葵水晚了两天,就说是小产,这么些天不跟我说,偏要等着你回来。你说说,她是个什么意思,我下毒手害了她的孩子?那也是我的孙儿,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大太太捂着胸口,粗粗地喘了两口气,接着说道:“偏偏你还真地问到我面前来了,我养的好儿子,这还没娶妻呢,不过是为了个通房丫鬟,就风风火火地要请大夫来验证她是不是被我害得小产,若是那大夫说她没有小产,她再哭诉一番那大夫已经被我买通,你是不是准备将京都的大夫挨个请一遍?”

徐璟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大太太又道:“我的瑛姐儿受了伤,被夫家退亲,我这心里整日煎熬,晚上都不得安枕,你可倒好,从书院一回来,不说宽慰自己的母亲,却是要给通房丫鬟请大夫,真是让我伤心!”

徐璟噗通一声跪倒地上,“母亲,是儿子错了,儿子真是不孝,不能为母亲分忧,还惹母亲生气。母亲,您打我吧,打我消消气。”他膝行几步,到了大太太的跟前,拉着她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拍。

大太太哪里舍得打他,忙抽回自己的手,“你这是做什么,我自己的儿子我清楚,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别人一哭你就没了主意,唉,你是咱们徐府的嫡长孙,我只希望你千万以学业为重,莫要让女人乱了心思,将来至少能中个进士,你父亲也算是后继有人。”

徐璟羞愧地低着头,“儿子一定努力,不辜负母亲的期望。”

徐璟垂着脑袋离开了大太太的院子,直接去了外院的书房,拿了本书开始苦读,春杏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徐璟回来,心凉了半截。

……

徐幼珈正窝在罗汉床上翻一本账册,小梨花乖巧得窝在她身边,春苗脚步轻快地进了屋,“姑娘,表少爷送了两盆花过来,小丫鬟们先给放在廊下了。”

徐幼珈起身,出了房门一看,周肃之送来的是两盆菊花,一个是纯白无暇的白玉珠帘,一个是白中带着淡粉的二乔,她那日在菊园见过这两种花,是她最喜爱的。徐幼珈欢喜地观赏了半天,爱不释手地轻轻摸了摸那娇嫩的花瓣,道:“把这二乔送到母亲的院子里去,让母亲也赏一赏。”

春苗笑道:“太太那里也有,表少爷给送了一盆红色的,一盆黄色的,也很好看呢。”

徐幼珈指了个叫豆儿的小丫鬟照看这两盆花,美滋滋地到母亲的院子里看菊花去了。

周肃之给顾氏送的是深红色的墨牡丹和嫩黄的金皇后,顾氏也很喜欢,见徐幼珈来了,笑道:“娇娇,来看这花好不好看?”

徐幼珈点头,“好看,肃表哥给我送的是白玉珠帘和二乔,我也很喜欢呢。”

顾氏自然了解娇女儿的喜好,一听就知道周肃之送的花必是深得她意,笑道:“肃之真是细心,定是和娇娇去菊园的时候,注意到你喜欢的品种,这才给你送的那两盆花。”

徐幼珈上前挽着母亲的胳膊,“菊园的花可真多,下次,娘和我们一起去吧。”

顾氏拍了拍她的手,“你们小孩子去玩,我就不凑热闹了。”她一看宝贝女儿的神情,就知道她和周肃之出去这趟很是开心,她心中略有些遗憾,周肃之生得玉树临风清贵雍容,样貌是极好的,才学也十分了得,可惜,是庶子,要是嫡子该多好,和娇娇正相配。自己的姐姐家没有女儿,只有三个儿子,对娇娇特别稀罕,要是嫁到姐姐家,娇娇定然不会受委屈,可惜,两个嫡子比娇娇大得太多,都已经成亲,只剩下老三这个庶子。

徐瑛被退亲,徐琇取而代之的事,她也听说了,她只希望将来宝贝女儿的婚事不要出现波折,倒是不求大富大贵,只要顺顺当当就好。

徐琇自从那天在徐瑛面前炫耀了一番之后,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又观察些时日,眼看着徐瑛受伤都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嫡母也没有找她的麻烦,更是完全放心了。不过,在大太太面前,她还是尽量表现得乖巧。大太太让她给徐璋做个香囊,说是小丫鬟做的不合心意,她还是殷勤地应下了。她取代了徐瑛的亲事,嫡母心中肯定是不痛快的,让她做个香囊,不过是小小地磋磨她一下罢了,她以前为着讨嫡母欢心,不知道做了多少女红,一个香囊不算什么。

徐琇把做好的香囊拿在手里,反复翻看检查一番,见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带着香囊去了大太太的院子。

王氏正在翻看一本厚厚的册子,看起来像是库房的物品清册,徐琇暗暗心喜,猜测嫡母这定然是在挑选自己的嫁妆了。

“母亲,香囊做好了。”徐琇手里捧着香囊站在一侧。

王氏头也不抬,“我这里正忙乱着,你去给璋哥儿送过去吧。”

徐琇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外院。王氏看着她的背影,将手里的册子合上,冷冷地哼了一声。

徐璋已经八岁,年初就从内院搬出去了。徐琇进了徐璋的院子,院门开着,房门也开着,却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徐琇拿着香囊有些犯难,总不能直接放下吧,还是得交给谁才行啊,就算不直接交给二弟,他的小厮也行啊。

她站在院子里正犹豫不决,隐隐听到旁边的客院里传来声音,好像是璋哥儿的嬉笑声。徐琇松了口气,去了旁边的客院。

院子里没人候着,屋里倒是有声音,徐琇唤道:“二弟。”

屋里有人应了一声,徐琇迈步进了房门,刚往里走了两步,后脑上就被什么东西猛地敲了一下,徐琇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王继业一把抱住她,先把她抱到东次间的床上,又把她手里捏着的香囊扯出来,结结实实地系到自己的腰带上。

王继业摸着下巴,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徐琇。上次姑母为了帮他把徐幼珈弄到手,却把瑛姐儿给害得破相退亲,他吓得再也没敢来徐府,没想到姑母主动派人给他传了话,让他来一趟。

姑母说了,徐四姑娘他还是不要再想了,倒是徐三姑娘,如果他愿意要的话,可以帮他弄到手。王继业虽然舍不得徐幼珈丰厚的嫁妆,但是,没有姑母帮忙,他根本就不可能娶到徐幼珈。徐琇虽然没有徐幼珈值钱,却也长得不错,还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总比他的那些街坊邻居强得多,他要是不要徐琇,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了。

想到此,王继业再不犹豫,将自己的衣服脱掉,又上前把徐琇的衣服扯开,扑了上去。

……

徐府的客院即使没人住,也是每日打扫的,两个前来收拾的小丫鬟听到屋里古怪的声音,疑惑地对视一眼,探头探脑地一看,吓得拔腿就跑,很快,两个管事就带着十几个下人气势汹汹地进了院子。

徐琇和王继业被当场捉奸在床,这事在徐府掀起了轩然大波,压都压不住。老太太命人将他们都押到寿安堂来,经过这一通折腾,徐琇终于醒来,知道自己遭了大太太的暗算,哭得昏厥过去。王继业只说徐琇和他是情投意合,两人只是在外院幽会,他的腰带上还系着徐琇亲手为他做的香囊。

徐府众人对王继业的说法深表怀疑,徐琇眼看着就要和黄侍郎家的嫡子定亲,怎么会看上王继业?论家世学识,他有哪样能比得过黄家少爷?

可是,老太太让身边的嬷嬷仔细看了那香囊,和徐琇的手工对比过,确实是徐琇亲手做的。老太太捏着香囊,给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会意,上前在徐琇的人中上用力掐了几下,徐琇慢慢地睁开眼睛。

“祖母,求祖母为我做主啊!”徐琇泪如雨下,将经过讲了一遍,“我一进屋就被人打晕,祖母,后来发生什么事,我根本不知道,祖母,我是被……被人算计了啊。“

老太太气得满脸涨红,意味深长地横了王氏一眼,这种手段,她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庶女,她本来并不在意,可是,这个庶女却眼看就能和黄侍郎家的嫡子定亲,好好的一门亲事,庶女定嫡子,徐府是占了大便宜的,却让王氏给毁了。

老太太皱着眉揉了揉额角,事已至此,徐琇已经失身,黄侍郎家不可能再要她了,说什么都没用了,她吩咐把徐琇送回去,把王继业先关在外院的客房中,等大老爷回来了再处置。

徐瑛皱着眉头,听红玉吞吞吐吐地说完经过,手中的茶杯扔到了地上,猛地站起身,冲到了王氏的院子。

“娘,你怎么又做这样亏心的事!我们姐妹几个,你非要挨个害一遍吗?!”徐瑛气得声音发颤。

大太太挥挥手,让屋里的丫鬟们都下去,“你气什么?她抢了你的未婚夫,害得你破相,我这是为你出气。”

“我不需要你为我出气!”徐瑛大声道:“那黄有荣人品不堪,她喜欢就抢去好了,我不稀罕。至于害得我受伤,难道是她一个人的错吗,她也不过是听从别人的安排罢了!”

“你!你这个逆女,连好坏都分不清楚,你是要气死我不成,我这般辛苦,到底是为了谁?!”大太太手捂着胸口,脸色发白。

徐瑛见她脸色不好,不敢再说什么,上前倒了杯热茶,递到她的手边。

王氏抿了几口茶,发白的脸色稍微好了些。

“娘,”徐瑛慢声细语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你想想,娶妻娶贤,夫妻和睦日子才能过好,三妹妹被你算计,就算嫁给表哥,她能心甘情愿吗,到时候勉强着进了舅舅家的门,难保不会把舅舅家弄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

“她敢!”王氏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嫁了人就要老老实实地侍奉公婆,哪个女人不这样,她还能翻出天去不成。”

徐瑛叹了口气,“娘,这府里谁也不是傻子,这事稍有点脑子的人,略微一想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父亲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一心要结黄家这门亲事,如今被娘毁了,回来后还不定会怎样呢,娘,你好好想想如何应对吧。”她起身往外走,快要出门时又停住,低声道:“娘,算我求你,以后莫要再做这样的事了,我不需要你这样为我好。”

大老爷回府后,照例先去了外院的书房,听了下人战战兢兢的禀报,气得将花梨木的大书案一把掀翻,怒气冲冲地去了王氏的主屋。

王氏算计徐琇时有很多理由,此时见了大老爷的样子却是理亏心虚,笑着迎了上去,“老爷回来了。”

大老爷抬手就给了王氏一个重重的耳光,恨声道:“你好大的胆子!这么要紧的婚事你也敢下手毁掉,你眼里还有我吗?你把你那个泼皮侄子当成宝,心心念念你那个王家,既然如此,明日你就滚回王家去好了,我们徐府养不起你这样的祸害!”

屋里的丫鬟吓得面无人色,噗通通跪了一地,王氏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大老爷,“你,你敢打我?好啊,你现在厉害了,当初要不是我们王家给你出银子上下打点,你能顺顺当当地做上官老爷的位子吗?几百个进士,苦熬着等官做的人多了去了,没有我们王家,你现在根本就成不了侍郎!”

大老爷刚中进士时,确实没有银子打点,是王氏把自己的嫁妆添了进去。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大老爷赚回来的银子早就超过了当年王氏补贴的嫁妆,当年一穷二白的生活对他来说是羞辱,并不喜欢被人提及,偏偏王氏还一副恩人的嘴脸。他面色铁青,“明日我就把你当年的嫁妆银子给你,你滚回王家去好了!”

王氏气得发疯,“好啊,你现在发达了,不需要糟糠之妻了,把我赶走了,你好娶那个更年轻漂亮的不是?我劝你别做梦了,古往今来,也没听说过大伯娶弟媳的,你快省省吧!”

大老爷被她无遮无拦的话气了个倒仰,抬手就想再给她一个耳光,王氏这次有了防备,低头弯腰,躲过了大老爷的手,脑袋撞到大老爷的肚子上,将他撞倒在地上,这还不算,她伸手就朝着大老爷的脸挠了几把,长长的指甲将他的脸挠出几条血道子来。

跪着的丫鬟们吓得浑身发抖,见太太和老爷动起手来,有胆大的爬了过去,拼命抱住两人,将他们分开。

大老爷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他用手摸了一下,指头上果然沾上了血,他气得手指颤抖,指着王氏骂道:“你这个泼妇!老子非要休了你不可!”他想上前去打王氏,奈何丫鬟们都跪在地上,拼命拦在他和王氏之间。

大老爷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脚边跪着的一个丫鬟心口,那丫鬟哼都没哼一声,眼睛紧闭昏死过去,大老爷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去了外院。

第37章

大老爷和大太太动了手, 说了休妻的气话,怒气冲冲地去了外院, 让人给自己的脸上了药,生了会儿闷气,开始盘算此事该怎么办。

琇姐儿已经失身,若是遮掩过去, 依旧嫁给黄家……不行不行, 王氏故意没有遮掩此事,弄得满府人尽皆知, 此时已经压不下去了, 黄府早晚会知道他们娶的徐家女儿不贞洁,到时候,非但做不成亲家,反而会成仇。

思来想去, 琇姐儿也只能嫁给王继业了, 可惜了黄府的好亲事,大老爷恨恨地叹了口气, 都怪王氏那个蠢妇!他又想起瑛姐儿来,不然,也可以再换回瑛姐儿, 不过这样的话,侍郎家的嫡女嫁给侍郎家的嫡子,自家就没占到什么便宜了,再说, 瑛姐儿的额头只是说会好,黄府未必肯信,还是等她真的好了再说吧。

他在铜镜中看了看自己被挠花的脸,看来明天只能请假不去上衙了,不然非得被同僚笑话不可。

“老爷。”杜姨娘哭得梨花带雨,没等长随通报,硬给冲进了书房,“老爷,你可得给琇姐儿做主啊,琇姐儿她是被人陷害的啊。”

大老爷用手挡着自己的脸,沉声道:“别哭了,事到如今,你想怎么样?琇姐儿就算被人陷害,也怪她太笨,你说说,她除了嫁给王继业,还能怎么办?”

杜姨娘没有开口,只管掉眼泪,她也知道没办法挽回了,不过是想让大老爷哄哄她,趁机讨些好处,若是再能让王氏吃点亏就更好了。

大老爷皱着眉头,他此时一肚子的气,看见杜姨娘哭哭啼啼更不耐烦了,“好了,王继业家世虽不怎么样,好歹也是家中的嫡子,还是独子,王家也算薄有家资,琇姐儿嫁给他,并不吃亏。”

大老爷心中暗叹了一声,他这一妻凶得像母老虎,这一妾虽美,却只会哭,连小意服侍都不会,他的目光转向了二房的方向,看看人家那个,又美又温柔,关键是还有不菲的身家……

王氏见大老爷走了,捂着自己的脸哭了几声,心里却很畅快。琇姐儿害了自己的瑛姐儿,还想风风光光地嫁给自己为女儿挑的佳婿,哼,做梦去吧。

大老爷下手不轻,王氏的脸上留下了个巴掌印,丫鬟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王氏开始盘算接下来的事。为了夜长梦多,应该尽快把琇姐儿嫁到哥哥家去,理由很好找,就说是怕她有了孩子,如果一个月内嫁过去的话,还能遮掩过去,到时候生下来就说是早产了些时日。

至于琇姐儿的嫁妆……王氏犯了难,若是琇姐儿嫁给别家,她当然是竭尽所能地把嫁妆置办的少些,可是,她嫁的却是自家侄子,想起当初大哥对她的各种好,王氏又想让琇姐儿多带些嫁妆过去,这样她可以名正言顺地补贴娘家哥哥。

想法是好的,可惜,徐府的家底是有限的,眼看着徐璟也到了娶妻的年龄,徐瑛也不远了,这两个是嫡子女,聘礼嫁妆可不能让人笑话,到哪里弄一大笔银子来呢?王氏摸着脸颊,看向了二房的方向……

徐琇哭得昏天黑地,肝肠寸断,她本来是要嫁给侍郎家的嫡子啊,结果却落到了王继业的手里,不用谁来劝她,她自己也知道,她只有嫁给王继业这一条路了。

她躲在自己的房里哭了两天,慢慢平静下来,事已至此,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让自己将来尽可能的好过些。她不是徐瑛那种骄傲的嫡女,她从小到大都认得清现实,努力巴结着嫡母,也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婚事能像样些,王继业是比不上黄有荣,但好在模样周正,她嫁过去也是正妻。想起她当初在徐幼珈面前说了不少王继业的好话,徐琇自嘲地一笑,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嫁给王继业的是她自己。

王家很快就请了媒人上门提亲,大老爷想起王氏一家子就来气,徐琇已经没了价值,他懒得再理会此事,干脆当了甩手掌柜,王氏当然不会拿乔,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定了下来。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后,腊月初十。

黄侍郎家听说此事大为震惊,悄悄地打听了一番,听说是徐琇和表哥在外院幽会,被人撞破,黄侍郎的夫人叹道:“庶女就是上不得台面,幸亏徐府那边拖延了这一个多月,亲事没有定下来,不然,她要是进了咱们家的门,还不定将来做出什么有辱门风的事呢。说起来,徐二姑娘倒真的是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黄有荣伤心了半日,念了几句“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想着那么楚楚可人的姑娘,眼睛竟然是个瞎的,自己这个翩翩公子不喜欢,非要和那个什么表哥搞到一起。他暗暗思忖难道那个表哥有什么过人之处,思来想去,黄有荣起了好胜之心,派人打听了王家的住处,悄悄地过去看了看,见到了吊儿郎当的王继业,心中顿时释然了,不是自己不如人,实在是那女子眼太瞎。

大太太和大老爷冷战了几日,大老爷一直歇在外院的书房,直到徐琇的婚事定了下来,两人谁也不肯低头服软。大太太抱着账册去了寿安院,在老太太面前一通哭穷,府里自然能给徐琇办嫁妆,关键是徐琇嫁出去之后,还有徐璟和徐瑛,现在府里的家底肯定办不下来体面的一份聘礼和两份嫁妆。

老太太皱眉沉吟片刻,她虽然不管中馈,对府里的情况还是心知肚明的,“你先回去,今晚再商量此事。”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今晚该怎么做。

用过晚膳,徐幼珈和母亲一起到寿安堂请安。除了大老爷和徐璟,其他人都到了,徐璋坐在王氏一旁,偷偷瞪了徐幼珈一眼,徐瑛头上的白布早就去掉了,她的刘海不是很浓密,隐约能看到里面额头上有一道红色的疤,她面色平静,并不在意大家探寻的目光。徐琇乖巧地坐在徐瑛身旁,似乎完全没有经历过嫡母的陷害,而是心甘情愿地嫁给王继业。

坐了一会儿,老太太说道:“好了,老二家的,我有事和你商量,其他人都先回去吧。”

徐璋、徐瑛、徐琇都站起身来往外走,徐幼珈心头一跳,担忧地握住了母亲的手,坐着不肯动身。

老太太眉头一皱,面色不悦,“珈姐儿,你也去吧,我要说的话不适合你们小孩子听。”

顾氏拍了拍徐幼珈的手,朝门外一抬下巴,“去吧,没事的。”

徐幼珈无奈,只好出了屋,到了院子里,却不肯再往外走,虽然知道母亲不会有事,老太太和大太太将母亲留下来,多半是为了银子,但是,上次母亲说过,再也不会出一个铜板给大房,她担心老太太不能如愿,会恼羞成怒,想什么恶毒的法子磋磨母亲。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底,夜晚已经很冷了,徐幼珈裹紧了身上樱草色绣着梅花的斗篷,将兜帽也遮上,脸躲在雪白的风毛后面,不安地在院中踱步,廊下站着寿安堂的小丫鬟,她不能凑到门口去偷听,只好等母亲出来再问个究竟。

顾氏端坐在椅子上,她能猜到老太太把她留下来的意图,只等着老太太开口。

“老二家的,”老太太放下手中的茶杯,“琇姐儿眼看就要出嫁了,嫁妆却还没有准备齐整,她和珈姐儿自幼就一起长大,姐妹情谊颇深,若是珈姐儿出嫁时嫁妆丰厚,十里红妆,琇姐儿却可可怜怜的,不但惹人非议,珈姐儿的心里也必然不好受,同是一个府里的兄弟姐妹,总不好厚此薄彼,这样吧,咱们公中给三个姑娘出一样的嫁妆,还有璟哥儿和璋哥儿的聘礼也一样,你那边,给珈姐儿出多少,就给琇姐儿和瑛姐儿、璟哥儿和璋哥儿也同样准备多少。”

顾氏想到了老太太是要银子,却没想到她狮子大开口,按照她的说法,自己的嫁妆要均匀地分成五份,宝贝女儿只能得到其中的一份,大房却能得到四份,顾氏差点被老太太的厚颜无耻气笑了,别说是四份,一个铜板她也不会出!

“老太太,咱们府里的这三个姑娘和两个少爷,那都是徐府的子孙,徐府给他们操办婚嫁之事乃是人之常情。至于我的嫁妆,只能留给珈姐儿,自古以来,女子的嫁妆都是留给她的亲生子女,从未听说过哪个女人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分给婆家所有人的。”

老太太面色阴鸷,接下来府里要连着办几场喜事,开销甚大,每次从顾氏手里抠二百两银子出来,也填不了这么大的窟窿,必须一举解决。“你嫁进徐家,就是徐家的人了,嫁妆虽然是你从娘家带来的,也是进了徐府了。这几个孩子又都是一起长大的,还分什么彼此,珈姐儿有多少,别的兄弟姐妹也得有多少!”

顾氏每次逢年过节总会出些银子,可是自从上次和徐幼珈谈论过大房的算计之后,她已经想明白了,姑息养奸,退让只会让大房的胃口越来越大,不仅谋算女儿的婚事,还想让分走自己财产的八成。“老太太,本朝的律法说的明明白白,女子的嫁妆是她的私产,如何安排只能由她自己说了算,我的嫁妆只能给我的孩子,无论到哪里,我也不理亏。”

老太太见她油盐不进,全不似平时好说话,捂着胸口,朝大太太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