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酿是天香楼的招牌美酒,味道自然很是诱人,最适合女子饮用,徐幼珈很是喜欢,再加上今日两房正式分家,分书在族长的见证下已经订立,再也不用担心大房的算计和觊觎,她和母亲也有了新家,长久以来的萦绕在心头的不安情绪一扫而光,徐幼珈心情极好,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

忙乱劳累了一天,顾氏的脸上也有了疲惫之色,三个人的家宴没有拖到很晚,用了七八成饱就放下了筷子。

徐幼珈面色娇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一点迷离,站起身来,脚步也有些不稳。

顾氏担忧地看着她:“娇娇,你别回凝玉院了,就在娘这里睡吧。”

“娘累了,自己睡才舒服,我不扰娘。”徐幼珈嘿嘿笑了两声,起身要往外走,春苗忙扶住她。

“我也该去外院了,”周肃之说道:“姨母,我背表妹到凝玉院去好了。”

顾氏犹豫了一下,“那……那就劳烦肃之了。”

周肃之蹲下|身子,徐幼珈虽然有些迷糊,倒是很有眼色,自动地趴到他的背上去了。

周肃之扶住徐幼珈的小腿,慢慢站起身,春苗护在旁边,三个人出了舒雅院,顾氏望着他们的背影,出神了好一会儿,如果肃之和娇娇……

徐幼珈伏在周肃之的背上,两只胳膊软软地圈住他的脖子,脑袋搭在他右侧肩头,“肃表哥,谢谢你。”

她的脸离他的脖子很近,声音甜糯糯的,说话时有热热的气息钻到脖子里,周肃之的心突然跳得飞快,他的耳根发热,握着她小腿的大手不自觉地摩挲了两下。

春叶见周肃之背着自家姑娘回来,忙掀起帘子,周肃之直接将徐幼珈背进了内室,放到床上,徐幼珈躺在枕头上,面色绯红,笑眯眯地看着周肃之。

周肃之的黑眸盛满温柔的笑意,目光停在她脸上,口中吩咐道:“去取热巾子来。”

春叶飞快地取来干净的热巾子,周肃之接到手里,帮徐幼珈轻柔地擦了脸和手,“娇娇,到家了,安心地睡吧。”

徐幼珈闻言,果然闭上了眼睛,没多会儿,呼吸就绵长了。

周肃之深深地看了眼她的睡容,起身去了外院。

兰香飞快地回到舒雅院,“太太,表少爷回外院去了。”

顾氏点了点头。

许是因为饮了酒,或者是因为心中安定,徐幼珈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她睁开眼睛一看,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唤道:“春叶,都什么时辰了?”

春叶不慌不忙地将帐帘挂到银钩上,笑道:“姑娘,又不用晨昏定省,太太专门吩咐了不许吵你,让你好睡。”

徐幼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离开了徐府,不需要去寿安堂请安了,她呵呵一乐,在床上滚了两圈,才慢悠悠地起身。

梳洗罢,用过早膳,徐幼珈捧着紫铜小手炉,去了舒雅院,顾氏正在看仆从的名册,周肃之在一旁给她讲解名册上各个标记的含义,哪些是签了活契的,哪些是死契,又哪些是全家来的。

“娘,肃表哥也在。”徐幼珈招呼道。

顾氏看她气色很好,白嫩中透着粉红,没有宿醉的难受劲,笑道:“睡醒啦,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喝醉,连路都走不成,还是肃之背着你回去的。”

“啊?”徐幼珈大惊,她完全不记得昨晚自己是怎么回的凝玉院,抬头去看周肃之,正撞上他含笑的黑眸,徐幼珈的脸有些发热,“肃表哥,谢谢你,我……没有做什么失礼的事吧?”

“没有,表妹回去就睡了。”周肃之笑着打量她,樱草色斗篷披在她身上,鲜嫩可爱,白色的风毛围着脖子,衬得她的小脸莹润如玉。

顾氏放下手中的册子,“这个我等会儿再看,娇娇,咱们出去走走吧,把这宅子熟悉一下。”

徐幼珈很是乐意,周肃之道:“正好,我给姨母和表妹介绍一番。”

三人出了舒雅院,先在后院中转了转,后院中有个花园,比徐府的略大些,里面有一个小湖,湖面已经结冰了,周肃之道:“这里面养了锦鲤的,就是结了冰,这些鱼也不会死,等来年冰化开,就能到这里来喂鱼了。”

花园中种了不少的树木,有几株苍劲嶙峋的梅花开得正好,徐幼珈走过去一看,是重瓣的玉蝶,白色的花瓣中带着一点红,徐幼珈欣喜地在树下转了几圈。顾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周肃之,从他送给娇女儿的菊花来看,他很是了解女儿的喜好,这梅花的颜色也正是女儿喜欢的,究竟是巧合还是他很早之前就留意了娇娇的喜好,并且处处都照顾着她的心意?

后院中还有几处院子,已经收拾齐整,但是都空着没有人住,周肃之道:“反正都是空着的,姨母和表妹若是不喜欢现在住的院子,再挑一个换过就是。”

徐幼珈连连摇头,“搬家好麻烦,我可再不搬了,再说,我很喜欢凝玉院的。肃表哥,凝玉院门匾上的字我很喜欢,是不是你题的?”

周肃之点点头,“是我题的,表妹喜欢就好。”

徐幼珈夸道:“肃表哥除了台阁体写得好,这行书也写得极好看。母亲院子的门匾上是隶书的,难道也是肃表哥写的?”

周肃之点点头,“是我写的,姨母若是不喜欢,咱们再换过。”

顾氏道:“别换,我很喜欢的。肃之的字写得很好。”

“姨母过奖了,只是一般罢了,难得姨母不嫌弃。”周肃之谦虚道。

几人说着话,走到了后院的侧墙处,徐幼珈发现墙上开了一道小门,奇怪地问道:“肃表哥,这里怎么开了一道门呢,这样不是和隔壁的邻居……啊,我知道了,隔壁也是肃表哥买的宅子,是不是?我记得肃表哥说过,你买的两个宅子是相邻的。”

周肃之笑道:“表妹真是聪明,一猜就得。隔壁的宅子前院还没有修整好,后院倒是已经好了,将来若是母亲来了京都,就可以和姨母比邻而居,有了这道小门,见面很方便的,不用明明只隔着一堵墙,还非得绕上一大圈了。姨母,咱们过去看看吗?”

顾氏点点头,“去看看,我倒是盼着姐姐能早点来京都,和我做伴,可惜,你父亲和两个哥哥嫂嫂都在苏州,她不能轻易来啊。”自从她嫁到京都来,只带着女儿回过两次苏州,说起苏州的亲人,她也很是想念。

这两个宅子的格局基本一样,只是这边的院子都空着,仆从也很少,顾氏三人随便走了走,又回到自家这边,周肃之道:“姨母要是走累了,就先歇一歇,咱们过会儿再去看前院。”

顾氏摇头,“不累,走走人还更精神。”离开了徐府,她整个人都轻松多了,若是能和娇女儿长长久久地在这里住下去,该有多好,可惜,宝贝女儿终究会嫁人的,到时候,这个大宅子里就只有她一个人了,顾氏看了看隔壁的宅子,又看了看周肃之,若是……

前院顾氏和徐幼珈都用不到,只看了看大致的格局和周肃之住的院子,又回到了后院。

“娘,你先回去,我剪几枝梅花给你插瓶。”徐幼珈兴致勃勃,走了这一大圈,她还惦记着那几株梅树呢。

顾氏笑道:“好啊,好看的梅枝都长得高,你别摔了。”

周肃之道:“我帮表妹剪高处的。”

徐幼珈欢欢喜喜地走了,周肃之陪在她身边。

顾氏看着两人的背影,一个高大挺拔,一个娇小玲珑,很是契合。周肃之似乎对娇女儿极为用心,经过徐府的糟心事,她只盼着女儿将来能嫁个人品好真心爱重她的男子,身份如何倒是不用计较了,周肃之除了是个庶子这一点,几乎是完美无缺的,娇女儿对他似乎也颇为信赖。其实,周肃之若是这次在会试中能高中,女儿不过是丧父的普通民女,反倒是有些高攀他了。她倒是不在乎周肃之会不会高中,只要他能对宝贝女儿好的话……

徐幼珈发现周肃之眼光极好,他随手剪下来的梅枝,她都觉得很好看。周肃之剪了七八枝,她才心满意足地喊停,将梅花分成三份,一份让春叶送回凝玉院去,一份让春苗送到前院周肃之住的明和院,剩下的她抱着,和周肃之一起去了舒雅院。

下午,周肃之在书案前写一封信,他是用左手写的,标准的台阁体,和他右手写的略有不同,凭这样的字迹,收到信的人根本不知道是谁写的,信上列举了礼部徐侍郎种种贪腐之事。写完之后,他略微扫了几眼,放在桌上等着字迹干透。

前世,因为表妹嫁到了会宁侯府,徐大老爷就自然地加入了程翊蔡阁老一派,而他做为和蔡阁老对立的一派,对其手下的所有人都仔细调查过,包括徐大老爷,此人没有经营才能,家中没有丰厚的家底,为了在官场上各处打点,委实贪了几笔。他向来过目不忘,这一笔一笔依旧记得清楚。

书案上的梅花散发着一阵幽香,周肃之的唇角微弯,露出一丝浅笑,娇娇终于住到这个宅子来了,她似乎很开心,姨母对这宅子也很满意,会不会经过此事,姨母对他也更满意些呢?

周肃之将信折好,塞到信封里封了起来,又唤了长安进来,“让莫老三去赌场,帮王家散散财。”

长安应了一声,那王继业和徐三姑娘屡次对姑娘不利,他还以为少爷真不在意呢,原来都记着帐呢。那王继业的父亲好赌,但是赌得都不大,让莫老三去帮他散财,啧啧,估计王家就剩不下什么财了。

周肃之又叮嘱道:“这几日你在各处都看着些,要是有上门捣乱的无赖恶棍,解决掉。”

第42章

两天后, 徐幼珈派人给徐瑛送了信,上午送的信, 她下午就来了。

徐瑛把凝玉院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这里布置的和原来一样,四妹妹,我还当你要住客栈呢, 幸好有这个宅子, 不用受苦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害我担心了好两天。”她有些羞愧, 因为分家之事虽然是老太太发的话, 但是母亲也极力赞同,一大早冒着雪就去请了族长,害得二房一天之内就要搬走,在漫天大雪中离开了徐府。

徐幼珈笑道:“这宅子也是凑巧, 先前我也不知道会有这么个住处的。二姐姐, 来尝尝这个莲蓉酥,很好吃的。”

徐瑛捏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又抿了几口茶,“三妹妹刚一出嫁,你第二天就走了, 现在府里就我一个姑娘了。”

说起徐琇,徐瑛又道:“昨天,三妹妹和表哥一起回门,她梳着妇人的发髻, 神采飞扬的样子,我几乎要认不得她了。”徐琇在徐府的时候,总是一副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样子,出嫁了才几天,就有了少奶奶的气派,倒不是穿衣打扮上的不同,而是那种因为有底气而自然流露出来由内而外的气势。

徐幼珈笑道:“三妹妹和表哥,哈哈,你听听你的称呼,你到底是该称呼三妹妹和妹夫,还是称呼表哥和表嫂?”她并不关心徐琇如何,早在徐琇想引她去竹屋时,姐妹情意就已经结束了,后来徐琇约她去天香楼,她又反过来在大太太那里插了徐琇一刀,不过是不义对不仁罢了,徐琇是好是坏,都和她无关了。

徐瑛愣了一下,苦恼地考虑片刻,“出嫁从夫,以后,私下里我称呼三妹妹,在人前我称呼表嫂。”

姐妹二人说了会儿话,徐瑛又去拜见了顾氏,这才坐着马车回去。

次日,徐幼珈见天气极好,阳光灿烂清风徐徐,到舒雅院对母亲说道:“娘,眼看要过年了,我想和肃表哥去瑞记看看,挑上两件衣服。”上次她给瑞记的陆掌柜画了好多衣服的样子,据说卖得很好,她当时还说要陪和周肃之去挑两件,结果这几个月了都没去。

顾氏看看女儿高兴的小脸,“那你问问肃之愿不愿意陪你去,要是他更想留在家里看书,你可不许勉强他。”自从两房分家搬到新宅这几天,不光是她觉得轻松安定,女儿也明显活泼多了,现在想想,早就该想办法单独住才是,好像这个家才是自己家,以前的徐府更像是寄人篱下了。

徐幼珈很肯定地说道:“肃表哥愿意去的,上次我说给他把衣服带回来也行,肃表哥说想和我一起去,说是就算准备会试也要张弛有度,不能一天到晚闷在屋里,出去走走也是好的。”就是没想到上次说完,中间发生了好多事,耽误了这么久。

顾氏笑道:“那你去吧,把马车里弄暖和,路上小心些。”她越看越明白,肃之显然是对女儿很用心,女儿对他也很信赖,就是不知道,姐姐姐夫对肃之是怎么安排的,要不要写信去试探一下呢?

对于徐幼珈的相约,周肃之欣然而应,放下书就和她一起出来。

“肃表哥,你连斗篷都不披,骑马多冷啊,要不给你另外安排一辆马车吧。”家里除了她这辆马车,还有一辆,是以备母亲万一出门要用的。

“不用,我不冷,娇娇放心。”周肃之笑着看她,穿着鼓鼓的小袄,披着厚厚的斗篷,把自己裹得圆滚滚的,比最近长胖了的小梨花还圆。

徐幼珈也不勉强他,两人出了门,见长安正站在大门口,徐幼珈奇怪地问道:“你怎么在外面站着,不冷吗?”他的脸向来苍白冷峻,像是怎么都不会晒黑,大冬天一看,更冷了。

长安施礼,“姑娘,小的不冷。”自从他们搬过来,就有一拨人想要寻衅滋事,这附近这么多人家,却直奔他们而来,一看就是徐府大老爷安排的人,他按照少爷说的,守在大门这里,侧门还有其他人守着。那帮人不过是泼皮,没有什么真本事,抄了块石头扔他,让他一伸手抓住,五指用力,石头就碎成了渣渣,吓得那伙泼皮目瞪口呆,一哄而散,估计是不敢再来了。不过,少爷说了,徐侍郎肯定还会再派更厉害的人来的,他守在大门口,也是为了防止万一。

这主仆两个一个比一个不怕冷,徐幼珈羡慕地看看长安和周肃之,老老实实地缩在烧着炭盆的马车里。

今日是腊月十五,因为快要过年,街上人很多,瑞记的人也不少,陆掌柜见徐幼珈来了,很是高兴,亲自带着他们去了二楼试衣服的房间。

陆掌柜把图册放到桌上,“姑娘,您画的这些图样果然卖得好,这几个款式,我都挑最好的布料,用最好的绣娘,价格虽高,卖得却比便宜些的更快。”

周肃之听陆掌柜说是表妹画的样式,凑过来细看,却觉得这些衣服样式有些眼熟。

陆掌柜见周肃之感兴趣,很有眼力地去把这几件衣服都取来了,一一放在旁边的软榻上,周肃之细细看去,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眼熟了。他虽然对衣服样式并不讲究,但大概还是知道些的,前世,这几种样子是后来风靡京都的,很得人们喜爱,原来,这些都是表妹想出来的啊,没想到小丫头这么有眼光,周肃之赞许地看了眼徐幼珈。

徐幼珈愣了一下,莫名有些心虚,低着头不敢看周肃之。

周肃之只当她是害羞了,笑了笑,抬眸看了眼陆掌柜,“店里这么忙,我这里就不用陆掌柜招待了。”

陆掌柜识趣地出了门下楼去了,周肃之挑了件月白锦袍,去屏风后面换过,徐幼珈听着屏风后窸窸窣窣解衣的声音,脸渐渐热了起来,她看了看房间里的炭盆,见那炭火烧得通红,伸手把自己厚厚的披风解了下来,搭在椅背上。

周肃之换好锦袍从屏风后绕出来,见徐幼珈穿着樱粉色的小袄,如玉的小脸红红的,脚步一顿,黑眸在她的脸上凝了几息。

徐幼珈抬眸看周肃之,笑道:“肃表哥穿这件很好看,不过,肃表哥的衣服都是这个颜色了,再试试这件竹青色的吧,我觉得肃表哥穿这个颜色肯定也好,应该更显俊逸挺拔的身姿。”

周肃之的衣服多是月白色,不过是因为她说自己穿月白英俊清雅,如今,听她说自己穿竹青色俊逸挺拔,自然毫不犹豫地拿着她指的那件衣服去屏风后面换了。

等他再出来,徐幼珈点头赞叹道:“肃表哥穿竹青色果然好看,也把这件要上吧?”

周肃之点点头,换回自己原本穿的那件月白锦袍,徐幼珈刚想出门去叫小伙计过来,却见周肃之的腰带系扭了,她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把他的腰带解开,顺平,重新系上。

周肃之的心怦怦直跳,垂眸看着她柔软的发顶,她纤细的手指碰触在他的腰间,低着头露出一段白嫩细腻的后颈,他能嗅到她身上幽幽的少女清香,能看到她樱粉色小袄下少女的曲线,那白玉般小巧可爱的耳朵,让他想去捏一捏。

直到徐幼珈惊讶地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他,那清澈无辜的眼神才让他终于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捏住了她的小耳垂。

周肃之像被烫到一般,慌忙松开手,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很是做贼心虚,大手虚握成拳,手背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做出一本正经的表情来,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说道:“娇娇的耳朵很软,据说,耳朵软的人,性格也很好,我看这话没错。”

徐幼珈的眼睛眨了两下,长长的睫毛一忽闪,似乎带起一阵清风。

她的眼神很是疑惑,好像在辨别他到底是什么意图,周肃之面色平静,“娇娇,咱们该回去了。”他的手负在身后,食指和拇指轻轻捻了捻,那柔软细腻的触感仿佛依然留在指尖。

徐幼珈的手慢慢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又看了看周肃之,见他一副淡然的样子,迟疑地拉开门,迈步出去了,周肃之缓缓地舒了一口长气,立在门内等着她叫小伙计来收拾这些衣服。

第43章

徐幼珈到了门外, 想着周肃之捏了她的耳朵,还有些茫然的感觉, 一抬头,看见对面的楼梯上来一个男人,身材魁梧,左边脸上有一道极深的伤疤, 看起来很是吓人。他从楼梯一上来, 就盯着徐幼珈看了两眼,嘴角还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徐幼珈被他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想要退回房间内, 却见这男人身后还有两个人正在上楼,年轻的一对男女,女子约摸十五岁,柳眉入鬓, 眼睛细长, 生得温柔妩媚。这个人徐幼珈认识,正是蔡阁老的独生女儿、罗意青的未婚妻子、程翊的表妹、蔡文蕙。程翊的母亲是蔡文蕙的姨母, 前世,她经常来会宁侯府,和徐幼珈很是熟悉。

蔡文蕙的脸上是一贯温柔端庄的浅笑:“表哥, 听说这瑞记新出了不少新鲜的样式,很是好看,我早就想和表哥一起来看看了。”

她身边的男子穿着一件蓝色圆领锦袍,黑色皂靴, 剑眉星目,英武冷峻。徐幼珈的脑袋“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炸裂,发出炫目的白光。

程翊!

是程翊!

徐幼珈的身体颤抖起来,她想起了前世毒发身亡时的痛苦和绝望,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强迫自己赶快清醒。

程翊是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抬眸看去,见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生得极美,面色惨白,神情古怪,一副摇摇欲坠马上就要晕倒的样子。

徐幼珈眨眨眼睛,勉强可以视物,似乎感到程翊看向自己这边,她猛地转过身,扑进了门内。

周肃之正站在门口等她,徐幼珈往门内一扑,正好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周肃之见她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身体颤抖得厉害,吓了一跳,忙抱住她,身体一转,把她转到房间内侧,自己背对着门外,腰身一弯,身体后仰,将门外的情形一眼扫过。

外面有三个人,刚上了楼梯,巧得很,这三个他都认得。

会宁候世子程翊、蔡阁老独生女儿蔡文蕙、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无名刃。

她的身体抖成这样,是因为……程翊?难道她和自己一样,是重生的?这可能吗?

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就在自己怀中,周肃之却顾不上欣喜,他满腹疑团,又心疼她吓成这样,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大手缓缓地抚摸着她纤弱的后背,轻声道:“娇娇,别怕,没事的,有我在。”

徐幼珈的双臂用力地抱住他劲瘦的腰身,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声,慢慢地从痛苦恐惧的情绪中清醒过来,程翊不认得她,她和母亲已经离开徐府,没有人会在婚事上逼迫她,此生,她不会嫁给程翊的,两人再无任何关系。

周肃之见她的身体不抖了,并不急着放开她,大手在她背上摩挲着,感觉着她骨纤肉丰的身体,一边想着刚才的三个人。

徐幼珈轻轻挣了一下,周肃之紧紧搂着她的胳膊松开些,徐幼珈抬起手推他,周肃之顺势放开了她。

“娇娇,你刚才怕成那样,是看见了……什么?”周肃之轻声问道。

徐幼珈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我看见一个……脸上带疤的人,他的疤好像特别深,好可怕。”

原来是被无名刃的脸吓到了?她素来胆子小,这倒也不奇怪。

说起那个疤面男,徐幼珈又想起他的怪异处,“他盯着我看了两眼,还诡异地笑了一下。”

周肃之眉头一扬,似乎想起什么,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抬手揉了揉徐幼珈的发顶,“娇娇别怕,他脸上的疤是假的。”

“假的?”徐幼珈很是惊讶,“肃表哥如何知道?他在脸上弄个吓人的假伤疤做什么?”

周肃之当然知道,前世,他做刑部侍郎的时候,亲手抓捕了他。此人是个高手,自称无名刃,出门时喜欢在脸上弄个吓人的标记,刀疤、烧伤或者疥疮什么的。他专门替人做些不见光的勾当,尤其是杀人,最是拿手,常常是一刀毙命。他还有个怪癖,行动之前喜欢暗中偷看要下手的人。

他盯着表妹看了两眼,显然,表妹就是他的目标。想到这里,周肃之暗暗自责,他太大意了,此人定然是从双柳胡同一路跟着他们来瑞记的,可是,他竟然没有察觉到。

至于花钱请他来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徐府的大老爷。先前的泼皮无赖被长安吓跑了,但是,不把姨母和表妹恐吓到回徐府求庇护,徐府大房就拿不到姨母的嫁妆,所以,这次徐大老爷请了个高手来。当然,不是让他来杀人,只是用什么恐怖的手段来吓唬姨母和表妹。

不过这些都不能告诉她,周肃之笑道:“你忘了,我是略通医术的,他脸上的伤疤很不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假的。”

“哦,原来如此。”徐幼珈钦佩地看着周肃之,“肃表哥真厉害。”

周肃之估摸外面三人都不在了,说道:“娇娇在这里等着,我出门去叫伙计过来。”

徐幼珈生怕再遇到程翊,连忙点点头。

周肃之出了门,左右看看,他刚才清楚地听到,蔡文蕙和程翊是进了他们左手第二个房间,而无名刃则是进了右手紧挨着的房间。此时,两个房间的门都是半开着的。

周肃之朝着侍立在附近的小伙计招手,小伙计快步过来,跟着周肃之进了门。

周肃之指了指自己试过的两件衣服,“把这两件包好。”

小伙计也知道这是东家的姑娘和表少爷,手脚麻利地将月白色锦袍和竹青色锦袍包了起来。

周肃之拿到手里,看着徐幼珈道:“咱们走吧。”

徐幼珈起身过来。他们要下楼梯,必然出门左转,经过程翊待的房间,周肃之特意走在徐幼珈左边,和她并排走,将她的身子挡住。

程翊不知为何,心中一直想着刚才的小姑娘,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他不由自主地朝门外看去,只见一道月白的身影,后面隐约露出一角樱草色的披风。

即便只是披风的一角,他却十分确定,那就是她,可惜,被人挡住了。

“表哥在看什么?”蔡文蕙本来正在跟他说衣服的样式,见他的眼睛盯着门外,根本没听自己说话,不由得问道。

“没什么。”程翊回过头,随意指了件蓝色的,“就这件吧。”

因为意外遇到了程翊,徐幼珈完全没了心情,和周肃之直接回了双柳胡同。

十五的月亮很亮,并不适合杀人越货,却有人根本不在乎。子时,一道灰色的身影轻巧地翻进了高高的院墙,他静静地停在那里,紧靠着墙壁,观察着院中的情形,足足站了一刻钟的时间,才慢慢地离开院墙,借着树木的遮挡,一边走,一边观察着。

“唰唰唰”三道人影极快地出现,围在了他的周围。

他看了看四周,月光下,他的脸上纵横交错,有好几道伤疤,如果徐幼珈在场的话,一定会认出来,此人就是她白天看到的疤面男,只不过,伤疤多了几道罢了,当然,周肃之说过,都是假的。无名刃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意,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朝着最近的长安扑了上去。

四个人迅速地战成了一团。

月光下,刀光剑影,你来我往,但是,却没有任何声音。

无名刃自然不会发出声音引来更多的人,长安等人却是周肃之叮嘱的,因为无名刃并不是从前院翻进来的,而是进了隔壁人家的前院,又摸到后院,然后翻过院墙,直接进了自家这边的后院。

周肃之前世抓捕过此人,深知其做事方法,前院后院都安排了人。他怕吓到姨母和表妹,没有跟她们说起此事,只叮嘱了守在后院的长安等人,不要喧哗,悄悄地把他抓住,免得惊动了舒雅院和凝玉院。

四个人战在一起,周肃之负手站在旁边,无名刃眼见打不过,想要逃脱,手中的短剑被长安挑飞,撞到旁边的石头上,发出“叮”的一声,在寂静的深夜中传出老远。

“该死!”周肃之皱眉,随即,舒雅院的门口传来了守门婆子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后院。

长安三人都愣了一下,无名刃眼见大好机会,也不想着逃了,直接奔周肃之而去,想要挟持他。无名刃失了短剑,伸手去扼周肃之的咽喉,却见周肃之的手轻轻抬起,握住了他的双肩,无名刃只觉得双肩一阵剧痛,骨头似乎要被他捏碎了,他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猛地咬了下舌尖,才堪堪没晕过去。

长安三人一拥而上,看了眼周肃之,都面带惭色。

周肃之吩咐道:“把他带到前院去。”舒雅院和凝玉院已经亮起了灯笼,显然姨母和表妹已经被吵醒了,他要先去安抚她们。

他先经过凝玉院的门口,对吓得面无人色的守门婆子道:“去告诉你们姑娘,没事了,不用怕,我先去舒雅院看看,等会儿再过来。”

那婆子慌忙点头应是。周肃之快步去了舒雅院,守门婆子就是刚才惊叫的人,眼见周肃之过来,朝院子里的兰香喊道:“没事了,贼人已经制服了,表少爷过来了。”

顾氏已经起身,正站在廊下,唤道:“肃之,怎么回事?”

周肃之不慌不忙,先行礼,“惊扰了姨母安眠,肃之惭愧。”

“娘,肃表哥,怎么回事啊。”徐幼珈听说没事了,也跑到舒雅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