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肃之看她的神色,见她虽然是睡梦中惊醒,头发还披着,不过脸色还正常,没有吓坏,说道:“姨母、表妹,还是进屋吧,免得着凉了。”

正是半夜最冷的时候,顾氏见徐幼珈连披风都没有,忙招手,“娇娇快来,肃之也进来。”拉着徐幼珈进了屋。

屋里烧着上好的银霜炭,暖烘烘的,周肃之将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徐大老爷为了姨母的嫁妆,想吓唬她们回徐府去求庇护,请人半夜来吓唬她们。

“哦。”顾氏恍然大悟,“我说他们为什么要分家呢,原来在这等着我们呢。肃之,今晚多亏了你,不然,我和娇娇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一想到那贼人不知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来折磨她们母女,顾氏不寒而栗,看周肃之的眼神里满是感激。

徐幼珈起身,对周肃之深深一个褔礼,“肃表哥,谢谢你。”若是没有周肃之,自己和母亲今晚肯定不能安然度过,她看着他,眼里是满满的感激和信赖。

周肃之起身还了一礼,“咱们是一家人,表妹无需如此客气。”

一家人?徐幼珈眼睛一亮。

顾氏道:“那贼人捉住了,肃之去看看吧,我们这里没事的。娇娇别走了,就睡在娘这里。”

徐幼珈点点头,她还有些惊魂未定,估计母亲也是,两个人睡一起还胆子大些。

周肃之起身,“那我回前院去了,姨母放心,不会再有人来了。”徐大老爷很快就要自顾不暇了,至于这个无名刃,倒是可以送给刑部做个人情,不过,姨母和表妹的名字不能出现在刑部的卷宗上,徐大老爷雇凶之事只能抹掉,反正,光是贪腐一桩就够他受的了。

第44章

无名刃被捉住之后, 徐幼珈连续做了几晚的恶梦,有时候是刀疤男要来杀她和母亲, 有时候是程翊掐着她的脖子给她灌了一杯毒酒,有时候是梦见母亲一人孤零零地住在徐府二房的院子,财产已经被大房夺走,梦中的母亲才刚刚三十几岁, 却已经是头发半白, 瘦骨伶仃,每日呆呆地看着她的一副画像流泪。

梦到这样的母亲, 徐幼珈总会哭醒, 她很是怀疑,那就是前世的母亲,在她死在会宁侯府之后,母亲也痛苦绝望, 心如枯槁。

顾氏见徐幼珈几日来都精神不佳, 神色恹恹,很是心疼, 想着娇女儿自幼就胆小,定然是被那晚的事吓坏了。

周肃之听说了,也匆匆来到舒雅院, 见徐幼珈靠在顾氏身边,小脸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一看就是没有睡好, 他心疼得要死,当着顾氏的面又不好表现出来,只是尽量平静地说道:“表妹是不是被那晚的事吓到了?没事的,再不会有人来了。徐府的大老爷因为贪腐,被御史弹劾,已经革职,他现在自顾不暇,不会再有能力来害人了。”

“啊,大伯父被革职了?”徐幼珈惊讶地抬起头来,上次徐瑛来的时候还没事,这几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周肃之点点头,“他贪的数额不是很大,若是能补回去,最后可能不会定罪,但是官位是肯定不保了。”若是再加上渎职买凶等其他罪名,严办起来可能会连累族人,表妹又很在乎那个大房嫡女,所以,周肃之只让御史知道了徐大老爷贪腐一事。

“补回去?”顾氏顿时警惕起来:“那徐府现在是不是很需要银子?”

周肃之知道她担心什么:“无名刃被抓住,徐大老爷再缺银子也不敢买凶了。以我的估计,徐府倾全府之力是能补上的,若是老太太问姨母要钱,姨母可想好了要如何应对?”

“分书上写的明明白白,二房一个子都没有分到,老太太以后也不会要二房的一个子,娘,咱们不出银子。”徐幼珈想到自己做的梦就难受,前世自己死后,母亲悲痛绝望之下,还不知道被他们怎么欺负呢。就算是今世,大房屡次算计她的亲事,大伯父觊觎母亲,老太太逼着她们过继璋哥儿,让她们一天之内搬离徐府,大老爷买凶来吓唬她们,桩桩件件,都让人心寒。

顾氏对徐府也没有一点好感,“好,娇娇说不出,咱们就不出!”

见姨母和表么都这么坚定,周肃之很是满意,大房屡屡算计表妹,他早就想收拾大房了,就因为顾忌着姨母和表妹也算是徐府的人,才一直忍到她们分家之后动手。

“姨母,前阵子我写了信回苏州,让裕哥儿来京都,估计明日就能到。”师兄有了他送去的大笔财宝助力,实力大增,想把那孩子早日接到京都来。

顾氏又惊又喜,“那你母亲也来吗?”

周肃之摇摇头,“只有裕哥儿来,母亲不来。”

顾氏很是失望,又问道:“裕哥儿才两岁,这一路舟车劳顿,谁陪着他?”

周肃之道:“除了裕哥儿,还有庞先生,和两个小厮,到时候,他们都住到隔壁的后院。”隔壁后院里反正也没有女眷,裕哥儿住到后院,那两个小厮其实是师兄派的内侍,贴身照顾裕哥儿的,到时候自然也住到一起,只有一个庞先生,干脆也住到后院,反正前院也没有修整好。

“庞先生?是裕哥儿的师傅吗?”徐幼珈问道,在她的记忆中,她和母亲今年回苏州的时候,还没有这个庞先生呢。

周肃之点点头,“姨母和表妹离开苏州之后,庞先生才来的,所以表妹没有见到。明日,我打算到城外的十里亭去接他们,表妹想不想去散散心?”

散心?徐幼珈颇为心动,又有些怕冷。

“娇娇去吧,把马车里弄暖和,再多带些炭,不会冷的。”顾氏心疼她睡不好,希望散散心能让她舒服些。

“好,那我和肃表哥一起去。”徐幼珈笑道:“这么冷,正好让裕哥儿坐我的马车回来。”

次日,徐幼珈穿得厚厚的,抱着小梨花,去了明和院,周肃之一看见她,就轻笑了一声,实在是她裹得太圆了,小袄和斗篷都鼓鼓的,小梨花最近也长胖了,两个都圆滚滚的。

徐幼珈怕冷,又是到城外去,只求暖和,也不在意他是不是笑自己了,“肃表哥,我想带小梨花一起去。”

小梨花很像她,乖巧又可爱。周肃之笑道:“它胆子小,在外面得抱着,进了马车再放下来。我来抱它吧,它最近长胖了,娇娇抱着要累了。” 他的手伸到徐幼珈的胳膊边,小梨花自觉地跳到他的怀里,似乎还认得他这个旧主人。

徐幼珈有些不乐意,“它没胖,就是冬天的毛长得密实些,看起来胖罢了。”

周肃之的唇角一弯,露出一丝明了的笑意,煞有其事地说道:“娇娇说的对,小梨花只是毛厚,不是长胖,就像娇娇,只是袄裙和斗篷太厚,看起来圆润罢了,其实娇娇一点都不胖。”他说完,还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一副很认真点评的样子。

徐幼珈瞪大眼睛,怒也不是,笑也不是,跟在他身后,趁着他没注意,朝他挥了挥小拳头。

周肃之眼角的余光看见地上的影子,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他倒是很希望那小拳头落到自己的身上,想想就让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已经是腊月二十了,要离开京都返乡的人早就走了,要回到京都的游子也早就回来了,十里亭附近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马车里暖烘烘的,车门一打开,外面清冽的凉气袭来,徐幼珈精神一振,倒是真想到外面走走了。

一只修长的大手伸了过来,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徐幼珈愣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周肃之握着她的小手,细嫩柔腻,他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轻轻摩挲了一下。不过他并没有握很久,等她下了马车,稳稳地站到地上,就主动地松开了。

徐幼珈举目四望,前些天的大雪还没有化掉,原野上一片白茫茫,大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周肃之在十里亭的石凳上放上软垫,“娇娇,来这里坐,冷不冷?”

徐幼珈摇摇头,出来看看这茫茫原野,让她感觉很舒服。“肃表哥,裕哥儿那么小,长途跋涉,受得了吗?”还是在这么冷的天,他又是苏州长大的,乍然来到京都,会不会冻坏了?

“裕哥儿……得来的艰难,师傅担心他身体底子不好,自生下来就用各种珍稀药材熬的汤给他泡身体,我把他带回家后,依旧如此。所以,别看他小,身体却不弱。”师傅到江浙一带游玩,收了他做徒弟,结果,京都里的师兄被人暗害,身体受损,师傅精心给他调理了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裕哥儿。不过,师傅这些年太过劳心,照看裕哥儿有些力不从心了,所以让他带回周府养着。

周肃之极目远眺,指着远处的几个小黑点道:“他们来了。”

徐幼珈看去,远远地什么也没看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到似乎有三匹马过来。

马匹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眼前,当前一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生得很是儒雅,披着大氅,里面鼓鼓的,他把马勒停,把大氅掀开,里面赫然坐着裕哥儿,他的小身子坐得笔直,脸上蒙着一块方巾,小斗篷上的兜帽盖在头上,蓬松松的风毛遮住了他的额头,整个人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

周肃之上前,伸手将他抱了下来,庞先生和后面两个清秀的小厮都翻身下马。

裕哥儿端端正正地给周肃之行礼:“见过父亲。”

周肃之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裕哥儿辛苦了,来,这是你表姑姑,在苏州的时候你见过的。”

裕哥儿又给徐幼珈行礼,“见过表姑姑。”

徐幼珈见他小小的人,一副板板正正的样子,笑着摸了摸他头上的兜帽,拿出个小鱼形的玉佩来,“裕哥儿真乖,这是给裕哥儿的见面礼。”裕哥儿生了一双狭长的凤眸,眼珠乌黑,徐幼珈记得他左眼下面有一颗小小的泪痣,此时被脸上的方巾遮住了。

裕哥儿接过玉佩,“谢谢表姑姑。”

周肃之又给徐幼珈介绍了庞先生,道:“先生一路辛苦了,回到府里,肃之给先生接风洗尘。”

庞先生笑道:“不辛苦,一路过来,领略了不少山川大河美景,以后有机会,我还要多出去走走才更好。”

寒暄过,准备回府。徐幼珈扶着周肃之的手上了马车,掀开车帘道:“骑马冷,裕哥儿,来和姑姑坐马车吧。”

裕哥儿刚想拒绝,却见她的脚边钻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猫来,通体雪白,胖乎乎,眼睛是纯净的蓝色,好奇地望着他。裕哥儿的眼睛在小猫身上停了一下,转而看向别处,又转到小猫身上看了一眼,最终点点头,朝着马车走来。

周肃之把他抱起放进马车,轻声道:“进了马车就不用蒙面了。”

马车里的炭盆烧着银霜炭,整个车里都暖暖的,徐幼珈动手把裕哥儿的斗篷解开,脸上的方巾也取下来,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裕哥儿先暖暖肚子。”

裕哥儿接过茶抿了几口,身子坐得板正,眼睛不住地去偷瞄小梨花。

可能因为从未见过这么小的人,小梨花对他很是好奇,清澈的蓝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喵~”的一声,到了他的腿边,前爪搭在他的膝盖上。

裕哥儿迟疑地看向徐幼珈。

徐幼珈笑道:“它叫小梨花,很乖的,裕哥儿不用怕。”

裕哥儿低下头看着小猫,他不是怕,是很想摸摸它,他的小手指试探着在小梨花身上抚了一下,见徐幼珈和小猫儿都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大胆地把小手搭在了小梨花的身上,柔软温暖的触感,蓬松的毛淹没了他的小手,裕哥儿的眼睛睁大了。

徐幼珈剥了个桔子,取了一瓣,将上面的白络揭干净,塞到裕哥儿嘴里。裕哥儿“呜呜”两声,刚把甜甜的桔子咽下去,眼见徐幼珈又塞过来一瓣,忙用手去拿:“姑姑,我自己来。”

徐幼珈的手一抬,“不行哦,你没有洗手,不能抓吃的东西。”

马车里暖暖的,桔子清新甘甜,小猫儿又软又乖,裕哥儿有些懒洋洋的,想暂时放下父亲和师傅的教导,笔直的小身子弯了些,张嘴含住了徐幼珈手里的桔瓣。

进了城,渐渐热闹起来,裕哥儿将车窗上的小帘子挑开一缝,凑过去朝外面看着。徐幼珈见那缝子很小,只有裕哥儿的一只眼睛宽,从外面断然看不清裕哥儿的面容,也就没有制止他。

“周兄,好巧啊,这是……令郎来了吗?”

徐幼珈吓了一跳,想到裕哥儿在苏州时,连表嫂都不让见的,还有来时的装扮,分明是要避免被人看到脸的,她想给裕哥儿蒙上面巾,遮上兜帽,又怕来不及,忙一把将裕哥儿搂进怀里,袖子遮住了他的脸。裕哥儿没有做声,静静地伏在她的怀里,她身上又香又软,同父亲和庞先生的感觉很不同,他有些舍不得离开。

周肃之说道:“原来是陆兄,车里是家中女眷,就不给陆兄见礼了。”

看来是肃表哥的苏州同乡,上次在菊园见到的陆文培。

陆文培道:“咦,真是女眷么?周兄不会是怕我吓到令郎吧?”刚才透过车帘,似乎是个小孩子的身形。

徐幼珈略略抬高声音:“表哥,怎么停了,车里有些冷,咱们快点回家吧。”

周肃之朝陆文培拱手,“她身子弱,受不住冷,抱歉,我们先走一步,陆兄,咱们改日再叙。”

马车粼粼而去,陆文培挠了挠下巴,看来真是女眷,莫不是上次在菊园遇到的那个?

第45章

徐幼珈和母亲穿过院墙上开的小门, 到隔壁宅子去看裕哥儿。

说起来,顾氏还没有见过裕哥儿呢, 周肃之向来把他护得严实,在苏州时,也只有父母和两个哥哥能见到,徐幼珈也是偶然见过一次。对外只说是裕哥儿体弱, 高僧批命说是不宜见人。

徐幼珈心中已经明白裕哥儿的身份不一般, 知道见过他的人越少越好,叮嘱道:“娘, 裕哥儿住在隔壁院子, 咱们过去时别带丫鬟,人多了不好,以后也千万别带别人去看他,只娘见过就行了。”因为就住在连通的后院中, 肃表哥说她和母亲可以去看裕哥儿。

顾氏上次去苏州时就知道裕哥儿是不见人的, 听了徐幼珈的话,点点头, “娇娇放心,娘心里有数。”她也是看着宝贝女儿长大的,对小孩子身体不利的事情, 自然不会去做。

周肃之查看了各处都妥当,正要离开,见母女两个来了,笑道:“姨母来了, 来,裕哥儿,这是姨奶奶。”

裕哥儿依旧板板正正地行了礼,顾氏第一次见他,看他像个小大人似的,稀罕得不行,摸了摸他的小脸,“裕哥儿来京都可住的惯不,冷不冷?”

裕哥儿一本正经地说道:“谢姨奶奶关心,一点都不冷。”

和他那乌黑的眼珠对视,顾氏只觉得心都软了。本来这几天她隐隐有了把女儿嫁给周肃之的想法,但是一想到他有个庶长子,虽然说生母已经不在了,心中却总是有些不舒服,如今见了裕哥儿,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想着这孩子也是可怜,生母没了,身子又弱,若是娇女儿将来真的成了他的嫡母,也是一件好事,女儿的心性她还是了解的,定然不会亏待这个孩子。

正说着话,庞先生进来,见到有女眷在,迟疑了一下。

周肃之起身给几人介绍,笑道:“既然住在相邻的宅子里,庞先生是裕哥儿的师傅,姨母和表妹是裕哥儿的亲人,难免会碰到的,大家也不要太拘礼了。”若是以后母亲和大嫂或者二嫂来了,住到这边的后院,他会像在苏州那样,将裕哥儿的院子隔起来,不让人随意来访,如今他只想让裕哥儿在整个宅子里自由地活动。

到了庞先生给裕哥儿授课的时间,周肃之和顾氏徐幼珈离开了这边。

顾氏颇有些埋怨地看了周肃之一眼,“孩子还小,怎么就给他请了师傅。他身子又不好,才刚来京都,这么着急授课做什么?”

“庞先生授课很轻松的,也没有很严格地要求他。”周肃之无奈,裕哥儿身份不一般,注定了他从小就要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庞先生也是师兄给请的。

徐幼珈心中明白,笑道:“娘,你才见了裕哥儿一次,就心疼上了,难怪人家说慈母多败儿。”

“胡说,我若是慈母,难道你是败儿吗?”顾氏轻轻打了她一下,“那孩子真是可爱又可怜,自然惹人心疼,若是将来娇娇成了他的——”

“成了他的什么?”徐幼珈奇怪,“我现在就是他的亲人啊,他可是唤我姑姑呢。”

顾氏一不留神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一着急险些将舌头咬了,忙掩饰道:“对,你是他的姑姑,以后娇娇可要照看他。”

“那是自然的啊。”徐幼珈笑着挽住母亲的胳膊。

她完全没听出顾氏的话头来,周肃之却听出来了,心头猛地一跳,姨母差点说出口的,难道是“嫡母”两字?他在心中反复想了几遍和姨母的接触,从分家搬到这里开始,姨母对自己的态度就越来越亲切,难道,姨母心中起了要将娇娇嫁给自己的念头?

周肃之越想越激动,恨不能现在就向姨母提亲,将表妹定成自己的未婚妻。他缓缓吐息几次,压下自己的情绪,拒绝一门亲事太容易,随便一个借口就可以,什么“八字不合”啊,或者“女儿太小,舍不得,要多留两年”啊,一旦提亲被拒绝,就不好再提起了,他要的,是万无一失。

也许是因为去城外真的有散心作用,当晚,徐幼珈没有再做噩梦,她梦到了母亲,却不是心如枯槁的样子,而是面色红润,笑吟吟地打了她一下,嗔道:“不好好看顾孩子,却在这里躲懒。”

裕哥儿从旁边跑过来,扑到她身边,“不要打母亲,她有照看我和弟弟的。”

徐幼珈很是奇怪,裕哥儿哪里来的弟弟,她环顾四周,发现裕哥儿刚跑来的地方真的还有个更小的孩子,生得清逸俊秀,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小锦袍,摇摇摆摆地朝着她走来,伸着双手,奶声奶气地喊道:“母亲——”

徐幼珈生怕他摔倒,忙上前把他抱了起来,她疑惑地去看母亲,却发现不远处,周肃之穿着一身月白锦袍,样子和她怀里的小孩子十分相像,黑眸中满是笑意,正朝着她走来。

……

双柳胡同其乐融融,徐府却是一片水深火热。

徐大老爷被御史弹劾,因贪墨数额不算巨大,没有查办入狱,只是革职在家,责其将贪墨数额补齐。

徐大老爷仕途已断,此生再也不可能做官了,他待在外院的书房中,不是发愁苦闷唉声叹气,就是大发雷霆责打下人,外院书房中服侍的仆人个个都是胆颤心惊。

不过,最郁闷的还是大太太。自家老爷被革职,她从官太太变成了平民,府里账面上的银子根本就补不齐贪墨数额,这还不算,娘家哥哥那边也出了事。

王氏的大哥染上了赌瘾,但是他向来有分寸,赌的不大,每日有输有赢,基本保持平衡,图个乐子罢了。可是前些天他突然交了大好运,连赢几天,他的赌注越下越大,竟然赢了九千多两银子,他暗暗下了决心,只有赢够一万两,凑个整数,他就再也不赌了。

谁知,差一点就到一万两,正当他兴奋不已的时候,却开始输钱了,而且,因为他赌注下得大,一下子就输掉了五千两,他气红了眼,又压了一把大的,结果输了七千两,这下非但把赢来的九千多两给输回去了,还蚀了本,反倒欠了三千两。

两把就输了一万二千两,他气得要吐血,咬着牙继续赌,发誓定要把本钱捞回来才行。结果,好运离他而去了,他越陷越深,最终倒欠了一万两银子的债,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赌场的人抬着他回了家,王家顿时就乱套了,一万两可不是小数目,王家这么多年的家底可就清光了,王继业的母亲放声大哭,王继业同赌场的人冲突起来,结果上次坠马摔断的腿又受了伤。徐琇咬着牙出来支撑场面,若要拿出一万两银子来,就要把铺子里的货物全部出清,再加上家里的现银,才刚好够,但是这样的话,铺子里没了货物,也就开不下去了。

好在徐府大太太给徐琇准备嫁妆的时候存了私心,想着反正二房的大笔财产马上就要到手了,她完全可以多补贴一些娘家,所以尽管徐琇是她不喜欢的庶女,她还是准备了丰厚的嫁妆给她。

徐琇和公爹盘点了家里的存银,又搭上自己的嫁妆,凑够了一万两,好歹保住了几间铺子。公爹和婆母对徐琇很是感激,觉得她在这危难时刻,没有离开这个家,反倒是把自己傍身的嫁妆都拿了出来,这完全就是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啊,自此以后,对徐琇甚是看重,连王继业都对她另眼相看。

王继业这次腿受伤,好巧不巧竟然和上次伤的是同一个地方,骨头两次断裂,极难养好,后来,王继业走路就有一些微跛,他也不再摇着折扇到处装潇洒了,收了心,老老实实地学起了经营。

王家上下齐心,渡过难关。徐琇在家中的地位变得十分重要,成了人人敬重的少奶奶。徐琇失了嫁妆,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她自从懂事以后,就一直努力想讨嫡母的欢心,现在,她终于成了家中的重要人物,一个体面说话有分量的主子,嫁妆虽然失了,但是王家的根本还在,只要勤恳努力,将来还能再赚回来的,公爹和婆母已经许诺了,只要铺子能周转过来,会把她的嫁妆一点点补回去的,连不着调的夫君,也开始努力了。

徐琇的心情大好,她甚至有些暗暗地感激这场飞来横祸,让她以最快的速度在王家立稳了脚跟。

徐府的大太太却急得要死,自家这边急需银子,娘家哥哥偏偏出了这样的事,一点忙都帮不上,她急得嘴上生了两个大泡,她不敢去外院找大老爷,去了寿安堂老太太处。

“唉,要是没有分家多好,遇到这样的事,二房少不得也得出银子。”大太太叹道。

老太太一听她的话就有些不满,分家是自己提出的,她这是在怪怨自己喽。“这还不是都怪你,我是在气头上,谁让你跑得那么快,一大早就把族长给请来了。”

大太太气得面红耳赤,明明是三人商量好的,倒成了自己的错,可是,她还想哄着老太太把体己银子拿出来,也不敢顶嘴,只低着头不说话。

老太太又哼了一声,“老大到底找的什么人,连那孤儿寡母的娘俩儿都吓唬不住。”

大太太辩解道:“老爷他已经请了高手,谁知那双柳胡同不知请的什么人,竟然把那高手擒住,给送到刑部去了,好在,没有把老爷给咬出来,这个时候,万万不敢再请人去了。”说到这里,她就更郁闷了,本以为顾氏母女会凄凄惨惨地住到客栈,连年都没法过,没想到却去了双柳胡同,听说比这边的宅子还要好。

“废物。”老太太嘟囔了一声。

大太太没有听清,她鼓了鼓勇气,“老太太,现在府里委实凑不出那么多银子来,要是逾期不交清的话,老爷可就要下狱了。您看,您那里能不能……”

老太太这才明白,她是想让自己出银子,生气地说道:“我哪里有银子,手里那点不过是给我准备着身后事罢了。要怪就怪你给琇姐儿准备了那么多的嫁妆,拿咱们家的钱去补贴你的娘家,既然如此,你把你的嫁妆拿出来好了。”

大太太气结,她的嫁妆早在很多年前就用来给大老爷打点了,这么多年,也不过是攒了些体己罢了,“老太太,儿媳哪里还有嫁妆,您是知道的。”

老太太哼了一声,心里盘算了许久,府里的银子是肯定不够的,还是得去二房那里想办法才行。“好了,你先回去,明日,我亲自去双柳胡同,我就不信,要不来银子。”派去双柳胡同的几拨管事婆子都不顶用,看来,她得亲自上场才行。

大太太大喜,“有您亲自出马,定然能马到成功!”

第46章

徐幼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早上醒来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她怎么会梦见一个和肃表哥一模一样的小孩子呢, 而且那个孩子还和裕哥儿一起喊她母亲。

徐幼珈感觉脸烫得厉害,不用看镜子也知道已经红透了。她将两只手都伸到被子外面,冻得凉凉的,捂在自己发热的脸颊上, 直到脸不再发烫, 这才起身。

梳洗罢,用过早膳, 徐幼珈去了舒雅院。现在不用晨昏定省, 不过她每日都会到舒雅院来和母亲待一会儿,算盘她已经会打了,账本也能看懂,但是更深的门道还是要母亲教她。

母女两个正靠在一起说话, 兰香过来禀报, “太太,姑娘, 徐府那边的老太太来了。”

“什么?!”徐幼珈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前些天,徐府派了几拨管事婆子过来, 想要让母亲拿出银子给大老爷补贪墨的亏空,都被母亲打发回去了,这次老太太亲自前来,明显是来者不善啊。

顾氏拍了拍她的手, “娇娇不怕,有娘在。”

徐幼珈嘟起嘴,扯着顾氏的袖子,“娘,就算老太太亲自来,咱们也不能出银子,要是开了这一次缺口,以后会没完没了的。”要银子的借口多得很,庆贺生辰、定亲成婚、过节过年、甚至大老爷没了俸禄家里没法过日子啦、大哥二弟的束脩、下人们的月例……

顾氏点点头,“好,娇娇说不给,咱们就不给。”以前她逢年过节经常出二百两银子,结果却引来了大房的觊觎和算计,以后,再不能做这样的错事了。

丫鬟引着老太太到了花厅,奉上热茶,垂手立在一旁,过了会儿,顾氏和徐幼珈携手而来。

“老二家的,”老太太放下手中的茶杯,开门见山,“老大在官场上出了点事,需要银子救急,你拿两万两出来吧。”

徐幼珈心中直咋舌,老太太好大的口气,好贪的心,听肃表哥说,大老爷要补的亏空不到一万两,老太太一开口就是两万两,恐怕是打算自己也趁机捞一笔吧。而且,她开口就说要银子,却不说是借的,显然这银子是有去无回,将来是不还的。

顾氏为难地说道:“分家的时候,老太太说将来不要二房养老出银子,也不给二房一个子,在分书上写的明明白白,儿媳也正在发愁呢,我们孤儿寡母,家产一个铜板也没得,日后可如何过活,我和珈姐儿能活下去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银子给大伯?”

“你别给我装穷!”老太太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徐府没有给你分家产,你不是还有嫁妆吗?”

“哪里还有什么嫁妆,在徐府的时候,逢年过节儿媳总要出银子的,一年下来总有个两三千两,这十几年,儿媳的嫁妆早就糟蹋光了。”顾氏很委屈地看了看老太太。

老太太不屑地哼了一声,“你糊弄谁呢,就算现银没了,不是还有铺子吗?”

合着还想让自家把铺子卖了给他们送钱,徐幼珈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刚想开口说话,被母亲给制止了。

顾氏的手帕在眼角点了两下,“那铺子是当年娘家哥哥来京都的时候置办的,本就是哥哥的铺子,我是没有权利去卖的。再说,也没听说过哪个女子拿自己的嫁妆去补贴夫家大伯的,更何况是把娘家哥哥的铺子卖了去补贴,想必翻遍本朝的历史,也找不出这么离奇的事来。”

老太太喘着粗气瞪着顾氏,她原本想着,若是顾氏不肯出银子,可以用孝道来压她,只要给她扣个忤逆不孝的大帽子,还怕她不低头?没想到她的脸皮这么厚,直接就说没钱。她的眼睛转了转,“没现银也没关系,你把这个宅子卖了,搬回徐府去住,不就有银子了?”

徐幼珈真的被老太太的厚颜无耻惊呆了,把她们娘俩儿从徐府赶出来,一天都不许拖延,根本不考虑她们如何安身,如今想要银子了,就要把她们母女的宅子卖了,真是从未见过如此脸大的人,“老太太,既然卖了宅子就有钱,那何不把徐府的宅子卖了呢,反正只有老太太和大房住,也不需要那么大的宅子,卖了以后再买个便宜的小宅子不就行了?”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也好,卖了那边的宅子,我和老大一家都住到这双柳胡同来,不过,这宅子的主人得写成我的名字,我住别人的宅子,心里不踏实。”反正,双柳胡同比徐府那边还好,宅子更金贵。

徐幼珈都被老太太的奇思妙想逗笑了,“老太太,那可不行,这宅子是别人的,我和母亲也不过是借住而已,主人家见我和母亲大冬天地被赶出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可怜我们母女,这才让我们住到这里的。”这宅子本就是肃表哥的,就说是要卖给母亲,却也只是口头说说,还没开始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