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惊醒梦中人,庞怀远想到顺娘昨日最后说的那句“先生真是高义,这样为他人着想”,果然是误会了。

庞怀远懊恼地抚着额头,半晌,坚定地说道:“误会了没关系,我会让她看到我的真心的。”

周肃之端起茶杯,“祝先生能够得偿所愿。”

庞怀远踌躇满志,想着定要让顺娘看到自己的真心,可事到临头,却不知要从何做起了。他学富五车,却从未学过如何讨得女子的欢心,顺娘不缺银子,他也没有大把的银钱送给她;顺娘没有危险,也不需要他英雄救美。想来想去,顺娘倒是喜欢听他弹琴,对,弹琴给她听!

庞怀远兴冲冲地取了琴,到了东院勘察了一番地形,花园中有个小亭子离舒雅院很近,在此处弹琴,顺娘肯定能听得清清楚楚。

琴声一起,顾氏就知道是庞先生弹的,她虽然没听过几次,却认得出来,他的琴声中总有种洒脱豁达的意味,听他弹琴,如见高山大河。顾氏站起身来,在屋里走了两圈,她都已经说明白了,庞先生这又是何意呢?她有些心神不宁,又忍不住想听那琴声,坐到窗下的罗汉床上,将窗子推开一些,这样听得更清楚。

一曲弹罢,顾氏没有离开窗前,琴声却再也没有响起,她有些失落,默默地坐了片刻,将窗子关上了。

次日晚膳后,悠悠扬扬的琴声再次传来,顾氏眼睛一亮,唇角微微弯了起来。自此之后,庞怀远每天晚膳后都会在小亭子里弹琴,虽只弹一曲,却从未中断,无论风雨。

到了八月,经过和苏州周府的几番书信往来,徐幼珈和周肃之的婚期终于定了下来,就定在次年的九月。

周肃之恨不得能立刻成亲,可徐幼珈明年才及笄,当年师傅为了师兄,花了很大精力研究男子女子的养身之道,以及如何让女子受孕。他跟随师傅十年,自然晓得女子不宜太早圆房生子,他也舍不得让她在及笄之前成亲。

周肃之握着徐幼珈的手,“娇娇,父亲和母亲会在明年八月来京都,家里的事情也多,他们不能提前太久过来帮咱们操持,不过,要准备的事我会安排好的,娇娇不用担心。”按理说他应该回到苏州去办婚礼的,可是一来一回时间太长,他却不能离开京都太久。

徐幼珈笑道:“劳动姨父和姨母亲自过来,这么远的路,舟车劳顿,本就是咱们不孝了,哪里还能让他们帮咱们操持,肃表哥不是要进刑部吗,到时候也忙,准备婚礼的事,我和娘看着办就是了。”虽然筹备婚礼该是男方的事,可是他们一直住在一个宅子里,天天见面,早就没有必要分得那么清楚了。

周肃之摩挲着她白皙柔嫩的小手,黑眸认真地看着她,“娇娇真是个贤内助,不过刑部虽然忙,准备婚礼的时间还是有的,反正我也只是把握全局,又不用事必躬亲。”团圆节之后,他就会到刑部去,任刑部郎中,正五品的官职。原本在翰林院是任职修撰,从六品,虽然说是官阶升了,但很多人都为他不值,罗意青就力劝他不要去刑部。

一般状元郎会进翰林院任修撰,可见其官阶虽然才是从六品,但却是很荣耀的事,前景辉煌,地位清贵,以他的能力,只要熬够了年头,将来必然能进内阁的。而且,翰林院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子皇孙们侍读等等事务,与皇室可谓是接触密切,对将来的仕途很有好处的。

可是他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打熬,师兄虽然是太子,却不能暴露两人的关系,在仕途上不能明着帮他,他必须靠自己的能力尽快地成长,好与蔡阁老对抗。

若不是因为师兄是太子,他完全可以隔岸观火,不理会这皇权争斗,安心地待在翰林院,等将来大局定下,无论谁输谁赢,他都能稳稳当当地做个太平阁老,根本不用担着这样大的风险。

现在,他不得不进入这争权夺利的黑漩涡中,若是失败了,师兄、裕哥儿都保不住,他自己也很难说,还会连累了姨母和表妹,所以,他只能成功。刑部虽然不像户部、吏部那样实权大,却也有它的妙处:一是他在刑部会升迁得很快,二是他可以利用刑部,暗查蔡阁老羽翼下的官员。

徐幼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可是,我又不是外人,也想帮肃表哥的忙啊。”她完全想不起来程翊和蔡阁老在朝堂上是如何布置的,感觉自己白白重生了一次,完全不能帮到周肃之,心中很是内疚,像这种她力所能及的琐碎之事,自然想多做些,让他能轻松点儿。

周肃之愣了一下,微微一笑,清隽的眉眼间满是愉悦,“好,那咱们一起筹备婚礼。”小姑娘不把自己当外人,也想为小家尽一份力,他自然是高兴的。

周肃之从旁边的琉璃盏中捏了一颗又大又紫圆滚滚的葡萄,细细地把皮剥了,送到徐幼珈的唇边。

徐幼珈也不客气,张嘴含住,却不小心将他的食指也含在了口中,眼见着周肃之的黑眸瞬间变得幽深起来,徐幼珈愣住了,慌忙用小舌头顶住他的食指,想要把他推出去。

周肃之缓缓将自己的手指撤了出来,温热潮润的感觉却一直留在指尖,那被包裹的触感,那弹软的小香舌,让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

徐幼珈慌乱地把葡萄嚼了两下吞入腹中,都不知道这颗葡萄里面有没有籽。

“娇娇。”周肃之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按在她的唇角,“这里还有些葡萄汁,我帮娇娇擦掉,好不好?”

他的眼睛像是深邃地看不到底的漩涡,徐幼珈似乎被他蛊惑了,脑子变得迷迷糊糊,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周肃之微微倾身,薄唇在她的唇角抿了几下,抬起头,舌尖舔了舔下唇,“娇娇,甜的。”

……原来他是用自己的唇来擦的?徐幼珈惊愕地睁大眼睛,心跳得飞快,耳朵里轰隆隆作响,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奔腾着,眼睛只能看见周肃之薄薄的嘴唇。

周肃之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剧烈起伏的胸脯,眼神更加幽深,抚在她脸颊上的手指悄悄移到了她的后颈,那纤细的脖颈在他修长的手指下显得十分脆弱,他带着薄茧的指腹缓慢地摩挲着,轻柔而坚定,“娇娇,闭上眼睛。”

徐幼珈“唰”的一下把眼睛闭上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无助又可怜。

周肃之一手按住她的后颈,一手探到她的腰后,将她紧紧地压在自己怀中,俯身在她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眼见那睫毛颤动得更加厉害,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毫不迟疑地含住了那娇软红润的菱唇。

徐幼珈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却被周肃之抱得更紧,她觉得全身的力气都离她而去了,整个人软软的,不得不伸出双臂,抱住周肃之劲瘦的腰身,他的手指轻柔地按在她的后颈上,她只能仰着头,承受着他的吻。

周肃之吻得细致而温柔,他的薄唇轻缓地磨蹭着她的菱唇,不急不躁,时不时吮吸两下,舌尖在她的柔软香甜的唇瓣上轻轻扫过,就能感觉到她呼吸变得急促,稚嫩的胸脯在他怀中剧烈起伏,环在他腰上纤细的双臂更是一阵阵收紧。

周肃之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太紧张了,他不想冒进,免得吓坏了她,轻柔地吻了片刻,浅尝辄止。

周肃之的下巴抬起,抵在她的头顶,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徐幼珈面颊绯红,双眸紧闭,整个人靠在周肃之的怀里,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劲有力又欢快的心跳声,慢慢地舒缓下来,原来他跟自己一样悸动……

“娇娇,”周肃之的声音低沉暗哑,“快点长大。”

第66章

团圆节前, 亲朋好友都要互送团圆饼。这是徐幼珈和母亲搬到双柳胡同后的第一个团圆节,徐家的旁支亲戚全都送了团圆饼过来, 徐府大太太和嫁到王家的徐琇也派人送了,顾氏派家里的婆子挨个给回了礼。

罗意青的母亲张夫人却是亲自来的,顾氏迎了出去,“怎敢劳烦张姐姐亲自来送团圆饼?”两人常有往来, 已经很是亲密了。

张夫人笑道:“我是好久没见你和珈姐儿了, 来看看你们,顺便也出来躲懒, 家里的事我慢慢都交给老大媳妇了, 现在我是越来越清闲了。”两个人携手进了屋,顾氏派兰香去把徐幼珈叫过来给张夫人见礼。

徐幼珈很快就来了,张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 “抽条了, 越发的好看了,明年就及笄了吧, 婚期可定下来了?”

“定下了。”顾氏给张夫人倒了茶,“就定在明年的九月,到时候还要谢谢张姐姐给这孩子保媒呢。”

张夫人笑道:“这媒人酒我是肯定要喝的。唉, 可气我们家那个,生生让蔡姑娘给吓坏了,一提婚事就摇头。”

徐幼珈道:“我想起来了,寒食节去踏青的时候, 我们几个还碰到一起了,蔡文蕙和……会宁候世子一起放风筝来着。”

“嗯,我听意青说了。”张夫人点点头,“蔡文蕙心狠手辣,珈姐儿以后可要离她远点儿,那个会宁候世子也得远着些,我琢磨着,蔡文蕙要害意青,就是不想嫁进罗家,她呀,估计是想嫁给会宁候世子呢,那程翊可是京都有名的俊公子,等袭爵后,就是侯爷了,年轻英俊身份尊贵的小侯爷,不说人品如何,这外在条件确实够吸引人了。”

蔡文蕙想嫁程翊!?徐幼珈惊呆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蔡文蕙和程翊自幼相识,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她一直以为两人是兄妹之情。蔡文蕙的母亲孟梅早逝,程翊的母亲孟兰是她的姨母,听说当年孟氏姐妹两个关系非常好,孟兰对蔡文蕙很是怜惜,可以说是百依百顺,蔡文蕙隔三差五就在会宁候府住几天,侯府里还专门有她的院子,其待遇就跟孟氏的亲生女儿一样,程翊对蔡文蕙也像哥哥一般。

前世她十三岁那年,在蔡阁老的生辰宴上认识了蔡文蕙和程翊,没多久就和程翊定了亲,母亲舍不得她,她直到十七岁才嫁给程翊,进了会宁侯府之后,才再次见到了蔡文蕙。

徐幼珈突然想起她嫁给程翊后的第一个生辰,程翊特意从珍宝阁定做了一枚发簪,难得那玉是一整块,既有绿色,又有淡淡的粉色,绿色雕成叶子,粉色雕成桃花,清新娇嫩,极为精美,她爱不释手。没两天,蔡文蕙听说了此事,特意过来看那发簪,拿在手中把玩了许久,结果她转身去倒茶的功夫,那发簪就掉到地上摔断了。蔡文蕙为了自己失手很是愧疚,赔了她一套头面,她本不想要,蔡文蕙却执意要赔。程翊却很是生气,接连好多天都板着脸,当时,她以为程翊是怪自己不该受蔡文蕙的赔礼……

她过第二个生辰的时候,程翊早就说好了要带她出去玩儿,她一早就梳妆打扮好,临出门却听说蔡文蕙生病了,孟氏很是着急,整个会宁侯府都紧张起来,他们自然也没能出去。后来,她和程翊去了蔡文蕙的院子探望,程翊双臂环胸,立在屋中冷得像个冰雕,当时,她以为程翊是为了蔡文蕙的病情而心中难受……

之后没多久,她就进了那个破败的小院,约摸一年就被毒杀了,她没能过第三个生辰……

前世,蔡文蕙确实成功地毒杀了罗意青,如果她的目的是嫁给程翊,那她还有另外一个更大的障碍,那就是自己……

蔡文蕙要想嫁给程翊,不光要除掉她自己的未婚夫,还必须得除掉程翊的妻子才行啊。

徐幼珈想到自己定亲之后,就很少出门,那时候她很害羞,为了避嫌也没去过蔡府。如果自己在成亲前就和蔡文蕙熟识经常见面的话,恐怕等不得成亲就被毒杀了。

孟氏一直都不喜欢自己,听说当初是程翊执意要娶,孟氏勉强答应的。蔡文蕙想嫁程翊,以孟氏对她的疼惜和喜爱,肯定会帮她的。

徐幼珈一直以为那天晚膳中的毒是程翊所为,仔细想想,当时程翊眼中分明是心疼和愧疚,应该是程翊探望了自己之后,引起了蔡文蕙的不满和孟氏的警觉,两人一起下的毒,毕竟,蔡文蕙很有毒杀的经验,但没有孟氏的配合,她也下不了手。

原来,她一直错怪了程翊……

“珈姐儿在想什么?”张夫人关切地问道。

“啊,我在想程……程世子和蔡文蕙,”徐幼珈回过神来,“他们是表兄妹,听说自幼就经常在一起的。”

张夫人点点头,叹道:“这也是一种缘分,孟兰和蔡正廉没成,他们的子女倒是有可能成了。”

孟兰和蔡正廉!?徐幼珈惊讶地睁大眼睛,“蔡阁老不是娶的孟夫人的姐姐吗?”怎么又扯上孟兰了?

“唉,当年的事也是一段孽缘。”张夫人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遥想当年闺中好友,“我和孟梅、孟兰都认识,孟梅比我们年长几岁,极温柔可亲,她的未婚夫出门游历遇到山体崩塌丧命了,孟梅在闺中蹉跎了几年,一直没有定亲。蔡正廉和孟兰彼此……倾慕,蔡母请了媒人上孟府提亲,本来提的是孟兰,却不知双方父母怎么商量的,最后的婚书上却换成了孟梅的名字。”

“可能做父母的想把年龄大的女儿嫁出去,怕她老死闺中。”徐幼珈猜测,这种李代桃僵之计,就算能成功,也不会有人幸福。孟梅、孟兰、蔡正廉即便拗不过父母勉强接受了这样的婚事,心中能没疙瘩吗?

“估计是这个原因。”张夫人点点头,“孟梅和孟兰当时闹得很厉害,都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可婚书都立了,怎么能随便更改,偏巧会宁候也来向孟兰提亲,孟府就很快地把孟兰和会宁候的婚事定下来了。”

“那孟梅和孟兰姐妹两个反目成仇了吗?”徐幼珈有些好奇。

张夫人摇摇头,“并没有,当年姐妹两个关系是极好的,虽然出了这样的事,那也是父母的安排,姐妹两个闹了几天别扭,就和好了,不然孟兰也不会对孟梅的女儿这么好,只可怜孟梅,那么温柔的女子,偏偏早产,挣扎着生下蔡文蕙就去了。”

徐幼珈却想到了寒食节那天遇到的蔡阁老,他鬼鬼祟祟地进了和会宁候府紧挨着的宅子……

张夫人一走,徐幼珈就去了明和院,想着要把蔡阁老和孟氏姐妹的旧事告诉周肃之。周肃之还没有散衙,她到那整整一面墙的大书架上找书看。书架上大都是经史子集,还有些刑律医书、传记游记,周肃之专门留了一排出来,放徐幼珈喜欢的各种话本子,高度也正好齐她的下巴,她挑选起来很是方便。

徐幼珈随便拿了个话本子,窝到软榻上,却看不进去,脑子里一直想着会宁候府的事。

也不知道当年程翊是怎么和孟氏交涉的,反正程翊虽然把她娶到了会宁侯府,但孟氏一直都不喜欢她。虽然没有打骂,也没有借着立规矩来磋磨她,却一直都很冷淡疏离,尤其是和蔡文蕙一对比,更是明显。

孟氏过生辰,她送上自己亲手绣的一个大绣屏,她不擅长女红,为了这个绣屏,前后忙活了好几个月,蔡文蕙送的是一个白玉观音,孟氏很高兴地接过去,对自己的绣屏却嗤之以鼻,“文蕙请的这观音真是好,花了不少银子吧,你这孩子就是大方,不像有些人那么小家子气。”

蔡文蕙笑得温柔端庄,“请观音贵在心诚,姨母说什么银子。”

孟氏过第二个生辰,她送了一整套赤金红宝的头面,光华璀璨,价值不菲,蔡文蕙送的是自己绣的抹额,孟氏笑道:“文蕙就是体贴,这礼物啊,不在于多么贵重,而在于这份心意,这亲手做的东西,可比那花钱买来的有诚意多了。”

蔡文蕙依旧笑得温柔端庄,“我手艺不精,倒叫姨母见笑了。”

孟氏虽然不喜欢徐幼珈,倒也没有多为难她,大面上都过得去,直到那天在程悦屋里发现了她的帕子和一封信,那信是她的笔迹,声情并茂地写着她是如何爱慕程悦,程悦和她同龄,站在一起就是金童玉女,而程翊却比她大六岁,她一点儿也不喜欢程翊,只喜欢程悦,云云。

“不,这不是我写的!”徐幼珈惊叫起来,她仔细看看那封信,笔迹真的和她的一模一样,她在那信的一角发现一个极小的墨点,好像是个专门的标记似的,“你们看,这里有个墨点,我素来爱洁,绝不会在这里留下墨点的。”

孟氏无奈地看着她,“这就是你的笔迹,怎么能从那么小的一个墨点就否认了呢。你还小,悦哥儿又和你年龄相当,你们经常见面,难免做下什么错事,没关系,你照实说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以后不再犯,这事不会传出去的。”

“不不,我没有做下错事,我也没有爱慕二弟!”徐幼珈连连摇头,“没有做过的事,我无从说起。”

徐幼珈去看程翊,他面沉如水,全身散发着冰寒的气息,剑眉拧在一起,黑沉沉的星目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猛地站起身来,徐幼珈以为他要走,扑上去拉住他,“不,不是我写的!不是我写的!”

程翊一个转身,徐幼珈惊痛恍惚之下,没有站稳,被他带的摔倒在地,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小腹传来……

“娇娇,娇娇醒醒。”是谁在唤她?声音那么温柔那么熟悉。

“娇娇醒来,你做噩梦了。”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摸着她的脸,指腹上的薄茧让她觉得很安心,徐幼珈慢慢地睁开眼睛,正对上周肃之关切的黑眸。

周肃之的手指将她脸上的泪抹去,徐幼珈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娇娇不怕,有我在。”周肃之将徐幼珈抱在怀里,大手安抚地在她背上轻轻摩挲,过了好一会儿,等她平缓下来,低声问道:“娇娇梦见什么了?”

徐幼珈将脸埋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都忘了。”

“忘了好。”周肃之在她柔软的发顶亲了一下,“既然是噩梦,就都忘了吧。”

第67章

“肃表哥。”徐幼珈望了望窗外的大雪, “你说庞先生这都风雨无阻地弹了大半年的琴了,这么冷的天也照弹不误, 我娘她怎么就不动心呢?”

周肃之摸了摸她的头,“你怎么知道姨母不动心?有时候事情一成不变,天天如此,不过是缺乏一个打破常态的契机。庞先生日日弹琴, 姨母每天都听着, 可能也想走到那亭子去,就是迈不出那第一步。”

“哦。”徐幼珈恍然大悟, “原来是需有一个契机呀。”

过了几天, 顾氏正在看家里的采买单子,因为马上就过年了,菜要多准备些。徐幼珈和裕哥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娘, 娘, 不好了!”徐幼珈大叫。

“姨奶奶,不好了!”裕哥儿也嚷嚷着。

顾氏被他们吓了一跳,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庞先生要挂灯笼,结果从梯子上摔下来啦!”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什么!?”灯笼要挂在屋檐下,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顾氏腾地一下站起来,斗篷都没顾上披,就冲出了舒雅院。

裕哥儿和徐幼珈对视一眼,“姑姑, 等会儿姨奶奶不会回来找咱们算账吧?”

徐幼珈眨眨眼,“咱们去凝玉院躲一会儿好了。”

顾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庞怀远的院子,她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心怦怦直跳,大冷的天额头上竟然冒出热汗来。

“庞先生!”院子里没人,堂屋没人,顾氏直接冲进了内室,见庞怀远靠在床头,被子搭在两条腿上,她冲到床边,不敢掀开被子去看,“庞先生,你,你的腿……”难道摔断了!?

“顾夫人怎么来了?”庞怀远看看顾氏,她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地盯着自己的腿,一副又惊又怕的样子,“我想挂灯笼来着,结果在梯子上不小心踩空了,就摔了下来——”

“我,我派人去给先生请大夫。”顾氏一阵懊恼,她太着急了,竟然忘了请大夫的事。

庞怀远一把拉住她的手,“不用请大夫了,顾夫人能来看我,我很是感动,原以为顾夫人心中对我定然是厌烦嫌弃的,没想到顾夫人竟然肯亲自前来,我就算死了也没有遗憾了。至于我的腿——”

“不,你不会死的!”顾氏的脸一白,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我没有厌烦你,没有嫌弃你,我,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初我以为你是出于道义才想和我成亲,所以才没同意,可是你每日在那亭子弹琴,我心中欢喜得很。怀远,你不会死的,就算你的腿断了,还有我呢,我照顾你,好不好?我们成亲,成亲了我可以和你住在一起照顾你,好不好?”

庞怀远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顺娘,你愿意我和成亲?”

顾氏重重地点点头,“我愿意,不管你……如何,我都愿意。”

庞怀远握住顾氏的手用力一拉,顾氏扑到他身上,庞怀远一把抱住她,“顺娘,太好了!”

顾氏挣扎起来,“小心,小心你的腿!”她生恐自己压到了庞怀远的腿,又怕用力挣扎会加重他的伤势。

庞怀远掀开被子,“不过是摔了一跤,哪里就那么娇气了,又要请大夫又要小心的。”

顾氏惊讶地看着那两条又长又直完好的腿,“你,你的腿……没受伤?”

庞怀远摇摇头,“没受伤。”

顾氏不敢置信,“你不是挂灯笼,从梯子上摔下来了?”

“是呀。”庞怀远道:“从梯子最低的那一阶摔下来的,那才多高,至于摔伤吗?”

顾氏咬牙,“那你干嘛搭着被子?”

庞怀远解释:“摔下来的时候没站稳,踩到一边的雪堆里了,靴子整个都浸透了,脚冻得冰凉,我搭着被子暖一暖。”

顾氏这下明白自己是被宝贝女儿和便宜外孙给骗了,至于庞怀远有没有合谋,她倒是不太确定,“好啊,敢骗我,我找他们算账去!”她想要站起身来,却被庞怀远抱得更紧。

庞怀远收紧双臂,将顾氏紧紧地揽在怀中,“顺娘,先别走,还有更重要的事呢,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成亲比较好?”

顾氏咬着牙,“你的腿又没事,我也不用照顾你,还成……什么亲?”

庞怀远的眼睛眯了起来,“顺娘可是说了,无论我如何,都愿意和我成亲的。这无论如何,自然是指无论坏,也无论好。”

顾氏红着脸挣扎一下,“我,我那是以为你的腿摔断了……”

庞怀远斩钉截铁地说道:“若是腿断了顺娘才愿意和我成亲,那我现在就去把腿弄断。”

“你疯了!”顾氏惊叫一声,“不许你弄伤自己!”

庞怀远闷闷地看着顾氏,神情有些委屈,“可是一条腿有什么重要,两条腿也比不过一个顺娘。顺娘,你答应我了的,无论我如何,都和我成亲的,你可不能反悔。”

顾氏有些无奈,轻声道:“要想成亲,总得请了媒人上门,一步一步来吧。”

庞怀远大喜,“明日我就请媒人上门!”

……

徐幼珈和裕哥儿没有被打,庞怀远也没能请媒人上门,因为还有两天就过年了,官媒都歇业了。

庞怀远心急火燎,努力了这大半年,好容易换得顾氏同意了,他生恐夜长梦多,上元节一过,就请媒人上门了。

两人本是情投意合,不过是走个过场,到二月初,合过八字,就正式定亲了。

“肃表哥!”徐幼珈抱着周肃之的胳膊,“太好了,娘也能再嫁良人了!”母亲才三十二岁,还有大半的人生要过,她一直盼着母亲也能有个疼她爱她的人,组一个和和美美的小家,生上弟弟妹妹,热热闹闹的。每次她一想到自己做过的那个噩梦就害怕,她死了,母亲形容枯槁,每日看着她的画像落泪。她不敢去想象,如果自己真的遇到不幸,那母亲会是个什么样,她会努力地活着,也希望母亲身边有更多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

周肃之看看她高兴的小脸都亮了,黑眸中闪过一丝温和的笑意,修长的手指摸了摸她的脸,“娇娇这么高兴?”

徐幼珈重重地点点头,“高兴!肃表哥,你说,对裕哥儿来说,一个是他的先生,一个是他的姨奶奶,这可是差着辈分呢,等娘和庞先生成了亲,裕哥儿该怎么称呼他们呢?”

周肃之好笑地看看她纠结的样子,“这事让裕哥儿自己决定。”

徐幼珈想了想,又压低声音,“我娘还能生弟弟妹妹吧?”

周肃之眉毛一扬,“娇娇是怎么想的?”他很高兴她这样信任自己,连这种私密话也和自己商量。

徐幼珈皱着眉头,“我当然希望娘能再生两个,哪怕一个也行,可是我又有些担心,万一为了生弟弟伤了娘的身体……”她既担心会伤了母亲,又担心母亲身体不好,保不住弟弟,就像前世的自己一样。

“那我明日给姨母扶脉看看,咱们提前给姨母调理一下身体,争取一举得男,咳咳,一举得弟弟,好不好?”师傅为了师兄,一直致力于研究男子女子如何养身,如何才能更好地受孕,他跟在师傅身边,可是看了不少。姨母虽然年龄稍大,但她生过娇娇,身体应该没有问题。

“好啊好啊。”徐幼珈自然乐意,这种事若是请大夫难免有些尴尬,尤其是母亲还没嫁呢就调理身体准备怀孕,肯定会被说三道四的。自家人扶脉拿药,就方便多了。“肃表哥,你,你懂得这方面的……”

周肃之点点头,他倒是不觉得羞,“我医术不精,这方面倒是最擅长些。”因为师傅整天研究的就是这些,直到有了裕哥儿才松了口气。

徐幼珈咬着唇,“肃表哥,那,那我……”她一直怀疑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好,前世才会摔了一下就小产了。

周肃之愣了一下,随即拉过她的手,三指轻轻搭在她的腕上,凝神垂眸,半晌,抬头笑道:“娇娇的身体好得很,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他以前担心徐府有人会害她,早就悄悄摸过她的脉,她很健康的。

“真的?”徐幼珈很是欢喜。

“真的。”周肃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

顾氏一听周肃之要给自己扶脉,还有些疑惑,“我又没生病,扶脉做什么?”她知道周肃之懂些医术,但从来没让他扶过脉。

徐幼珈凑到她耳边,低声把自己的意思说了。

顾氏的脸顿时红了,抬手轻轻打了她一下,“胡闹!从哪听的这些……”

“娘,答应吧答应吧。”徐幼珈扭着身子抱着她的胳膊蹭,“人家想要弟弟,想要妹妹,就是调理下身体嘛,又不是什么大事,娘,快答应。”

顾氏让她磨得没脾气,红着脸答应了,“切不可声张。”传出去,自己可就没脸见人了。

徐幼珈连连点头,“娘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肃表哥知。”

过了两天,庞怀远闻到舒雅院有药味,问了廊下煎药的小丫鬟,说是夫人有些胸闷头疼,庞怀远顿时急了,进屋拉着顾氏的手,“顺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请的哪个大夫?怎么没告诉我知道?药方呢,给我看看。”

顾氏扶额,别人能骗过,庞怀远肯定骗不过,读书人都要学些基本医理的,就算不会看病,那药方也糊弄不过去。她忍着羞,低声将这药的来历讲了一遍。

“哈哈。”庞怀远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