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马蹄声渐消,传来一少年朗悦的声音,“老师,你可是刚从楚家出来?”

炎帝这几年愈发闲不住,时常出宫,摄政王鲜少会干涉他。

梁时站在夜影婆娑下,他身段颀长高大,将身后的小妇人遮掩的严严实实。一只长臂从身后绕了过去,制止了楚翘再次探出头来。

她和炎帝“母子情深”了十载,保不成又傻里傻气的露馅。

她还真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其实早就漏洞百出了!

梁时微微颔首,道:“臣的确刚从楚家出来,皇上怎么来了?”他态度未显不敬,也无半分恭维谄媚。

炎帝不以为然,他从高头大马上一跃而下,大步走了过来,身后的几个贴身侍卫也纷纷下来。

看样子炎帝没有打算很快离开的意思。

炎帝上前几步,看清了梁时身后的一块衣角,他眸中闪过一股玩味,看梁时这架势,似乎真的很中意梁夫人。

炎帝道:“老师,我今日是专门来见你的。你身后之人可是师母?”

一代帝王唤一介命妇为师母,这可真的是不拿梁家当外人了。

楚翘倒也挺想炎帝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相依相伴的十载,多少有些情义在。

炎帝这话一出,楚翘没法继续躲下去了,她从梁时背后出来时,却明显感觉到梁时的手依旧想禁锢着她,不过一个呼吸之间,他又松开了。

楚翘站在了梁时身侧,看了一眼炎帝如今已经宛若成年男子的面孔,她这才开始行礼。

“臣妇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炎帝还是头一次近距离的看见梁夫人,他神色微滞,原以为梁夫人会是一个得体端庄的妇道人家,否则梁时也不会这般在意她。没想到竟然……这么小?像个小姑娘?

炎帝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梁时。

是了,看来男子都喜欢年轻貌美的,就算是清心寡欲的梁时也不例外。

炎帝道:“朕微服出巡,师母不必多礼。”一言至此,见梁时没有反应,炎帝又对楚翘道:“朕有些渴了。”

炎帝相貌上有很多的变化,但似乎性子还是如往常一样。

他这话明明是想来梁家做客啊?

楚翘尬笑了一下,又侧头看了一眼不为所动梁时,发现他竟面色清冷,没有任何表态。

楚翘:“……”梁大人,你这又是要做甚呐?年纪也不小了,怎的这般任性?

楚翘莞尔,“皇上若不嫌弃,府上有请。”

炎帝就等着这句话,他兀自扭头就往梁府而去,年轻的背影还有些清瘦,曾经何时,他还是个会哭鼻子的孩子。

楚翘依稀还记得炎帝穿上龙袍,孤零零坐在龙椅上的画面。头一次下朝之后,他来到坤寿宫,双手冰寒,走到楚翘跟前,就趴在她双膝上抽泣了起来。

炎帝自幼便很坚强,即便是抽泣,也只是瘦弱的双肩微颤,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这厢,楚翘也紧随其后,却被梁时握住了右手,他侧头看了她一眼,好像很不高兴,“你先回院。”

楚翘并没有想留下,炎帝与楚家人不一样,虽然都是她在意的人,但炎帝终归是皇帝,他身边从来都不缺人,她和炎帝又不是血亲,炎帝迟早会将她这个母后忘却。

楚翘点头,感觉梁时的前后变化实在大。

不过,他微醉之态,倒也没那么凶。

楚翘点了点头,夜色朦胧中,她面容娇妍,“嗯,二爷,我省得了。”

楚翘前脚刚迈出,梁时的手依旧抓着她,这人分明生了一张禁欲的脸,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神一荡,“喊名字。”

这声音醇厚,还带着淡淡的酒香,似有若无的荡入楚翘的鼻端。

楚翘微怔,她以为自己很机智,一下就明白了过来,“那,梁时,我先回去了。”

梁时终于满意了,掌中小手温软无骨,他薄唇扬了一扬,但瞬间又恢复如常。

梁时目送着楚翘离开,这才往正堂大步而去。

目睹了一切的老管家,一张老脸都红了,“……”虽说夫人直呼二爷名讳实在没规矩,不过……二爷高兴就成。

炎帝并没有在梁府待多久,不出半个时辰,梁时就以醉酒失态之由请炎帝速速回宫。

炎帝感觉到了梁时的疏离,此前梁时虽与他算不得亲近,但也不会这般逐客。但一想起不久之前才见到的梁夫人,炎帝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老师,那朕就先行回宫了,改日再来喝茶。”

梁时亲自送了炎帝离开了恒顺胡同,他站在府门外伫立良久,待夜风稍稍吹散他身上的燥热,这才准备回上房沐浴更衣。

他喜洁,很不喜这一身的酒气。想来他的翘翘也不会喜欢。

这时,如影半垂着眼眸,疾步而来,“大人,属下方才发现……发现楚二公子爬了夫人的墙。”

梁时:“……”

第52章 阁老脸红

梁时绝对不敢轻视楚远沾花惹草的本事。

这些年,但凡落入楚远眼中的女子,就没有一个能够逃脱的,而且一个个痴心钟情,非君不嫁。

虽说明知楚翘和楚远是亲兄妹,但梁时依旧很不放心,那小妇人的脑子跟寻常人不太一样,谁晓得会不会突然想岔了,误将兄妹情当做男女情?

梁时酒意消散大半,日影话音刚落,梁时便提步往听雨轩而去。

如影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受梁时吩咐,时刻盯着听雨轩那头,夫人是个妇道人家,又是足不出户,能发生什么事?可谁又会料到楚二公子会夜半爬墙?

这等孟浪之事,如影想都不敢想。

大人没有回京这两年,夫人与楚二公子本就是牵扯不清,如今楚二公子又是这般行径,是想绿了他家大人么?

好在夫人也是个倍守妇道的,一直坚定不移的守在梁家,没有因为楚二公子的多番撩拨而产生动摇之心。

梁时大步踏入了小院,如影守在了月洞门处,不打算再靠近半分,这种场合,他还真不知如何应对。

太考验一个影卫的能力了!

梁时没有直接去寝房,他自然是知道楚翘这座小院的哪堵墙和楚家相连。

当初,他也不是没有爬过……

想起年少轻狂时候的偶尔孟浪,梁阁老一张清俊的脸都红了。

且罢,他当初即便是偷看,那也是看自己的妻子,这没甚么值得深究。

咳咳……梁时轻咳了几声,行至小径尽头,他随手抬臂折了一根桂枝,梁时本就生的高大,他手中掂量着桂枝,一双幽眸盯着不远处探出的黑色脑袋,臂端用力,重重朝着那颗黑色头颅掷了过去。

可能是因为今日喝的都比较多,梁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瞄准,但他也不打算对楚远手下留情。

怎么的?不管是翘翘,还是颜如玉,都是他梁时的妻了,楚远如何能这本堂而皇之的惦记着?

住在隔壁就了不得了?

楚远思绪混乱,酒桌上多饮了几杯,方才没有留意到梁时的偷袭,一声闷响之后就栽了下去。

“嗯——妈.的!”楚远咒骂了一声。

楚家那头动静很大,楚远一直以来都是纨绔子弟的存在,身边小厮成群,美貌的丫鬟亦然。

楚远这番摔倒落墙,自是引来不小的动静。

“二公子,您这是怎的了?如何会在此处摔倒?”

“公子啊,您可别胡闹了,梁大人身边也是高手如云,您这般行径,万一被误伤了如何是好?”

墙壁那头,楚远一张俊美的面容涨红,他低头看了一眼落地的桂枝,一眼就瞧出这桂枝是被人用力折断的,他再抬头瞧了瞧梁家的院墙,怨从心头起,借着酒意喊了一声,“误伤?他梁时有种就说话算话!出尔反尔算什么真男子!”

这头的梁时有些气愤不过了,他此前并不知道颜如玉就是翘翘,否则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任何人再觊觎她的。

他梁时一向光明磊落,可在这事上面……他偏生就不愿意当君子了。

梁时只是盯着墙角的方向看,若是楚远再次冒出头来,他还会继续将楚远打下去。

而楚远等了一会,却没等来梁时进一步的举动,他甚至能幻想出梁时一脸得意忘形,春风满面的样子。

颜如玉那个小妇人生的娇媚诱人,性子又可人机灵,想来梁时一定也喜欢她了。

他们不会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了吧?!

一旦想到某些不可描述的画面,楚远气的牙床都疼了,这两年来,是他尽心尽力的照拂着梁家,也是他对小妇人百般关照。

而且楚远自诩是个相貌气度绝佳的男子,比梁时这张整日绷着的脸好看多了。

小妇人怎就这么快就被俘获了?

楚远清醒时尚且能忍,可今日七分醉意,他心中涌上一股酸意。

作为一个风月场上的高手,楚远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明白了过来,他这是……动了心了。

“喂——对面那谁,你到是吱声啊,你说你是不是出尔反尔!”楚远叫唤道。

梁时唇角猛抽,楚远这家伙喝多了就能撒酒疯么?

反正他梁时在外人眼中也是奸佞,出尔反尔又怎样啊?!

听雨轩是个玲珑别致的小院,此时又是夜深人静时分,楚翘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响动。

她一个机灵从锦杌上坐了起来,阿福正在伺候她梳发,一把象牙篦子还留在她头上,楚翘往门扇看了过去,一脸懵然,“阿福,你可听见了方才有什么声音?好像是隔壁楚二在与谁拌嘴?”

她最是了解她二哥了,哪次喝醉了都不是啰嗦死了。

可如今的楚家,也无人跟他拌嘴啊。

阿福点头,“夫人,奴婢也听见了,奴婢这就出去看看?”

二哥这些年没个正经,至今还不成婚,他不急,楚翘都替他着急了,“你随我出去一道看看。”

楚翘出了房门,她随意裹了一件披风,披头散发就直接来到了院墙处,就见梁时正立于墙角,他眉目冷峻,此刻正神色幽幽的看着她,这人如从水墨画中走来,无边夜色成了他的衬托,叫人无法不为之欣赏。多看他一眼都是一种别样的视觉享受。

楚翘被他这么一看,心里就没底了,问了一句,“二爷,发生什么事了?”

又唤他“二爷”……

梁时不甚高兴,他甚至于觉得很委屈,他们之间到了如今已经算是互通心意了,她怎么还这般客气?

无妨,且等正式大婚之后再让她改也不迟。

夜风拂起梁时腰间玉佩上的璎珞,他长身玉立,月影下俊挺如俦,咳了一声,方道:“无事,恐有野猫出落,你今后夜间不要随意出来,小心吓着了。”

隔壁的楚远听的一清二楚,奈何他又以什么理由站起来指责梁时?

楚远觉着,这世间估计当真存在报应。

看吧,他曾经撩拨女子无数,伤害的芳心用十根手指头肯定是数不清的,现如今他却因为一个有夫之妇而心生伤怀。

报应不爽啊!

内心低低一阵叹息,楚远站起了身,拍了拍锦袍上的灰尘,这才转身而去。

留下一群美貌的丫鬟面面相觑。

也不晓得二公子是怎的了?眼下入了深秋了,他也学着文人开始伤怀了?

这厢,楚翘也不能站在梁时面前干愣着,她也不知道梁时今晚去不去她屋里,“二爷,时辰不早了,我先去睡下了。”

楚翘双眸莹润,直勾勾的看着梁时,并非她有意为之,而是她生了一双魅惑天成的大眼,认真的看着一个人时,总会令人轻易浮想联翩。

梁时耳垂瞬间滚烫,如同身处烈火之上。

她这个眼神是想邀请他么?

可他们还没有正式成婚!会不会太不矜持了了?!

梁时啊梁时,你盼了小半辈子的人就在眼前了,你千万不可因为一时的欲.念,而毁了在她心目中的君子模样!

楚翘是梁时这辈子最为心悦,也是唯一心动过的女子,他半分不敢唐突了她,自是不会这个时候孟浪。

梁时站直了身子,滚烫的面颊隐在一片光影婆娑之下,一本正经的违心道:“嗯,你自己去睡吧,我今晚不想去你那里。”

楚翘闻言,微微有些纳罕,这个表情落入了梁时的眼中,还以为她很失望了。

女儿家毕竟脸皮子薄,她大概也盼着自己去她屋里。

可他已经说过不去了,总不能再反悔。而且夜夜睡在她旁边,对梁时自己而言也着实是一种折磨。

梁时有些心疼,但不得不道:“待大婚之后,我自会宿在你屋里。这阵子长姐会陪你置办嫁妆首饰,你许会忙碌,隔壁楚家就少去了,几日后会有认祖仪式,届时我再与你一道去隔壁。”

能重新认回父亲母亲,楚翘当真是欢喜的,至于能不能入了楚家的族谱,她并没有那般在意。

梁时为了留下她这个冒牌的名义上的妻子,也算是花了心思了。

楚翘点头,转身离开,身后墨发随着夜风扬起,悠悠荡荡,将她极好的身段衬托的无比旖旎,无端勾人。

梁时只恨自己还不够无耻……起码在她身上,他从来都不敢太过造次。

且罢,再等上一些时日,到时候他和她就能结成真正的夫妻,任这世上谁人都无法插足其中。

楚远,萧湛,炎帝……谁都不可以!

梁时目送了楚翘进屋,这才离开了听雨轩。

守在月洞门的如影看着自家大人匆忙而来,这又一脸憋屈的离开,心道:大人总算是察觉到了楚二公子对夫人的念想了,这件事情务必要得到妥善解决,否则大人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如影道:“大人,您今晚宿在哪里?”

身为一个影卫,这话已经算是僭越了。

梁时人都已经踏出了小院,他根本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再折返,此刻脸上愈发的难看,煞气十足,像个没有餍足的恶狼,仿佛下一刻就要张开血盆大口,之后将寻觅到了兔儿一口吞下。

梁时淡淡一言,大步而去,“多事!你今晚留在夫人院中,若有任何异样,随时来报!”

如影在夜风中渐渐僵住了,大人好像真的忘却了他也是个正常的人,也是需要睡觉吃饭的。

如影默了默,还是果断应下了。

保护大人的安全,与保护大人的英明,这都是同样的重要。

“是,大人!属下一定盯紧了楚二公子!”

“……”梁时刚迈出几步远的双足一滞,但好像如影的话又寻不出任何错误出来,遂又迈步离开。

盯紧了楚远……也没错!

*

眼看着就要入冬了,离着大婚的日子还有两月之余。

梁时这次隆重娶妻,倒也与寻常人家的三礼六聘不太一样,他都给自己夫人重新找了一个位高权重的娘家,他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朝中不少大臣怀疑梁时为了提高梁家门第,也是煞费苦心了。

愣是将自己的冥配妻子变成了楚家的义女!

这今后国公爷就是梁时的老丈人了,炎帝按着辈份,还得唤他一声姨夫。

太老奸巨猾了!

梁阁老离开了朝堂两载,回来之后还是老样子,甚至于比以往更胜!

梁时很快就找了钦天监挑了一个大好的日子,让楚翘得以换一个身份重新认祖归宗。

他做这一切无非是为了让楚翘能够安心的待在他身边。

即便今时今日她已经是颜如玉了,她依旧可以当楚家的女儿。

这一天风和日丽,的确是上好的日子,楚梁两家都大办了酒宴,但并非是婚宴,而是梁夫人认了国公爷当义父一事。

梁时恨不能让全天下皆知,提前几日就给朝中同僚发了帖子。

梁夫人认国公爷为义父,这等事情,按理说楚梁两家自己热闹热闹也就算了。

但梁时大张旗鼓的宣告天下,朝中大臣也只能携重礼登门吃酒。

要知道,梁夫人如今是国公爷的义女,她与已故的皇太后也能沾亲带故了,那也就是炎帝的姨母了啊!

身份自是不可言喻!